藍公案/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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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邑土風素梗,逋租抗糧,負隅拒捕,相沿成習,恬不知非。而洋烏、𣴛水等都,尤其甚者。余蒞潮,法在必行,雖僻遠、頑抗、極惡、難問之鄉,不盡獲行法不止。如貴山都之麒麟埔、逕子鄉,𣴛水都之果隴、交南寨,皆動人眾捕禽之。元凶劇賊,累累就俘。然後奸匪廓清,令行而罔敢犯。

  不謂洋鳥一都,尚有悍然抗法如山門城趙姓者。趙氏聚族千丁,衣冠之士,濟濟數十,左右鄉村推巨擘焉。排戶趙麟、趙偕、趙鎬,自康熙六十一年以來,至雍正六年,積欠正供糧銀一百六十九兩,米六十八石有奇。圖差劉科、張利、劉德催之不應,無可如何。二月間稟請添差,以陳科、林會、鄭應協同拘比,亦無如何。

  三月六日,陳科諸人,偕保正周理等,拘獲戶丁趙德迎一名。有監生趙佳璧者,聞之大怒,以為失世族體,攘臂奮呼,趙德漢,趙德鸞、趙阿雄等二三十人,制梃追之,擊劉科頭破裂,奪取趙德迎以去。

  陳科、周理等未如之何,則又稟請添差。復以趙金、趙靜,偕附近保正陳儀、周福、劉之嚴、陳淑祿、方東升、周象華等,協拘緝獲趙佳璧、趙德鸞二名。又有趙阿武攘臂奮呼,趙德漢、趙阿狀、趙阿俊、趙德風、趙阿維等三四十人追至叢毆。周理被傷破額,血湧如泉。諸保正大敗逃歸,差役皆負傷奔竄,佳璧、德鸞又被奪回以去。再稟拒捕毆差,驗傷累累。

  余猶未忍即通詳律究也。一面申知郡太守胡公,一面移檄潮陽營,撥遣弁兵偕縣尉馮君灝,親詣其地,會同拿究。臨行囑曰:「佳璧等雖身廁衣冠,畢竟鄉愚寡識。從前過惡,我不深究;但肯悔罪來歸,率其二三頑戶,將積逋糧米急公納完,我則仍善視之。差役生事,亦不可知,總以此行糧米完欠,定其良匪順逆。倘二三頑戶,懼罪不敢造邑,則令佳璧代齎以來,統為輸納。國賦既完,即為良善。我又以此行佳璧來否,定其良匪順逆也。」馮尉曰:「明公仁慈至此,敢不體諒?然則弁兵且遲之,先以單騎勸諭,傳茲德意,可乎?」余曰:「善。」

  馮尉至鄉,監生趙佳璧、趙稱侯,武生趙宣侯、趙廷佐等,濟濟皆在。與之言輸將,稱:「從前無此急迫,我等自祖宗以來,何曾一歲完清?積十數年,率皆逢赦。未聞縣令衙役敢如此拿辱斯文。我等且欲控告上司,提彼衙蠹,尚望我納糧哉?」馮尉曰:「糧米乃朝廷正供,非縣令私為已有。五營軍士待茲給發糧餉,刻不可緩!非故為急迫也。」佳璧等言:「前官俱緩,何獨於今不可?我等亦待新官至,始完納耳。」

  尉再以好言勸之,不聽。以禍患惕之,亦不聽。邀佳璧一人與偕入邑,不聽。請輸完少許,以示急公未能,非有抗拒之意,亦不聽。馮尉不得已,旋歸。

  越數日,以兵同往。佳璧等傳呼閉門,遂將寨門緊閉,明示抗拒。馮尉躬至門前,理諭再三,佳璧等若為弗聞也者。寒內刀槍林立,鋒芒閃閃,露出牆頭上。高聲言曰:「我等抗糧細故,毆差奪犯是實。任汝通詳千萬楮,寨門總是不開。誰敢環攻而人,與我等決一死戰乎?」

  馮尉見其頑凶已甚,無悔罪畏法之心,亦無如何,據情詳報。余曰:「噫!野哉。天下有如此生、監乎?再不申褫,不可得也。」因備敘前後情由,詳通列憲、學使顧公,將趙宣侯、趙廷佐褫革武生。其監生趙佳璧,等侯會咨斥革懲治。督、撫、藩、臬,俱嚴檄飭拘,照依發遣黑龍江事例。

  佳璧等尚不以為意也。日偕寨內人眾,鳴鼓列陣,執戈揚盾以示必欲拒敵官兵,敢於死鬥之狀,冀縣令聞而中止也。

  余曰:「噫!如是益不可中止矣。」傳令保正劉之嚴等十一人,各率鄉兵,先驅示意,乃奮筆書朱,為檄諭曰:

  嗟!汝山門城士民,無罪無辜,必欲平空造孽,犯極惡不赦之條,可不為大哀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田有賦乃古今不易之常。汝等奄有田園,歲享租粒,名下應完糧米,欲令何人代為輸將?故試為我言之。

  天下王侯卿相,以至大小官吏,無敢一人逋負維正之供。獨汝趙氏山門城,偏同化外,國計兵糈之謂,何可以任汝頑抗哉?屢催屢梗,未見輸納毫釐。毆差奪犯,至再至三。本縣矜其愚懵,未忍通詳律究,特委縣尉親臨勸諭,仍敢冥頑弗率,如毛角之不可與言。及尉嫉同往,復敢閉門不納,挾持槍械,口出不遜之言,如同叛逆之舉,按律定罪,死有餘辜。

  本縣雖欲隱忍姑息,而有所不能矣。然雖通詳之後,猶望悔過來歸,但將糧米納完,亦可網開一面。不謂汝等兇頑愈肆,全無悔禍之心,日日鳴鼓列陣,執戈揚盾,意欲何為?果敢敵殺官兵,公然自居叛逆乎?揣汝等訟師之計,不過欲以激變鄉民為叛之名,加之本縣,冀本縣怯懦中止。試思本縣何事可以激變汝民?不過催糧納米耳。催徵乃本縣之職,向來耗羨則減其半,棍蠹包收則拿行法,無一毫虧損汝民。汝等何所借口以至變叛?況叛之一字,凡屬人類所不忍言,汝等身為朝廷赤子,敢於抗糧拒捕,挾制縣官,自居為叛而不辭。本縣宰制一方,不能定茲叛亂,何以上報朝廷?睦有檄發營兵,號召鄉壯,一舉撲滅已耳。汝等自度,強悍孰與台灣土寇?當年逆賊朱一貴倡亂,奄有台郡地方千餘里,賊黨三十萬。然國家不費一糧,未折一矢,七日之間,誅鋤淨盡。況汝斗大山門城,老弱丁口不滿一千,即使擊鼓陣戈,亦等嬰兒作戲,何足當本縣剿擒乎?

  本縣不過欲汝完糧,原非有所苛求於汝,汝等捨命抗糧,誠不知是何意見。豈本縣差役需索生事,汝等有所不甘,則此半年之久,何不來一控告?及今陳稟尚亦未遲。

  本縣斷不庇護衙役,以辜汝等士民之望。汝士民以本縣為父母,本縣視汝士民為子。衙役,奔走僕隸,孰與父子之親?此理甚明,汝等何所畏憚?而不試向本縣一言耶?

  豈以本縣鄰邑代庖,不過五日京兆,真無如汝頑抗何哉?本縣一日未去,一日法在必行,矧此有傷國體之事,萬不敢因循姑縱。即使新令下車,亦必視叛逆如仇,無養成抗拒,為他鄉效尤之理。況新令至今尚無影響,欲使本縣縱容叛逆,再遲一年半載,以俟新令,勢亦有所不能。

  今遣峽山黃壟,附近洋塢各保正劉之嚴、王振澤、陳儀、周理、周福、周象華、劉振山、楊光玉、陳淑祿、連仁、方東升等,共率鄉兵三百人,以九月六日會於山門城下,環而守之,不許寨內一人逃出他村,樵蘇、行汲,俱縛以來。

  汝寨中有循理守法之生、監,已經完糧之良戶,當念昆岡炎火,不免玉石俱焚,急須會同密議,各保身家。將為首頑梗之趙佳璧等一二十人,偕眾擒縛,送出寨外,交各保正解赴本縣,追糧審擬。庶幾汝等善良得以免於禍難。

  倘遲至三日不出,則縣尉營弁大眾至矣。本縣已經移營,再委大弁,多帶兵丁,縣尉統領三班人役、丁壯二三百人,前往圍搜擒捕。保正鄉兵,奮勇先登,不知汝等何以待之?汝等敢出拒敵,直令官兵鄉壯逕行誅殺,本縣援引罪人拒捕,格殺無論之條,以隨其後。汝等肝腦塗地,如雞豚狗彘之不若耳。倘汝等殺一兵役,則以叛逆定罪。

  竿首亭街,禍及妻子。汝等早夜以思,其可抗拒否耶?

  若汝止以閉寨不出為高,謂可負隅久延,則本縣傳令約保,喚出力作、農民以鐵鋤三百,掘倒寨牆,去汝保障,然後沿門搜捉,以次擒縛。汝等復能飛出九霄雲外乎?

  本縣念汝寨內無辜之人,何苦以奉公守法之身家,為十數凶徒波累敗滅,故不忍不諄諄告誡等。能聽與否?則關係汝祖宗積累殃慶、門戶興衰,非本縣所能代謀也。三日不決,乃汝自誤,尚慎旃哉!

  檄諭到鄉之後,各保正扼守隘口,聲言縣尉營弁大眾且至。趙姓有識者,皆懼累,密為縛獻之謀。於是佳璧等知不能免,乃偕趙宣侯、趙廷佐、趙阿武、趙德望、趙德漢、德鸞、德迎、德風、阿狀、阿俊、阿飯、阿雄、阿維、阿福、光茂、光慶等十七人詣縣。

  余曰:「噫!汝等既來,吾亦不忍杖殺也。昇平世界,焉有顛倒謬戾之人,如汝等所為哉?吾恨不早縛汝曹,盡屍諸市。所以姑容至今,慮汝有冤情耳。今日有冤,宜即申說,並所以抗拒之故,一一為我言之。」

  趙佳璧等皆叩首曰:「我等實無冤情,亦不敢抗拒,止鄉愚無知,積習固然。其初視若兒戲,其後畏罪日深,莫敢向邇。是以遷延自誤,至於此極。今已知罪當死,但悔不可追,望垂寬恩,留一生路。」

  余曰:「汝等罪名大矣!酷虐吹求,我不忍;寬宥廢法,我亦不能。今姑暫置之獄,俟將積逋糧米補納全完,方行審擬。可乎?」

  未幾,余因公赴省,冬臘始回,遭意外解組。趙佳璧等延至明年三四月,積逋始清。署令從寬審擬,枷號一二人,餘皆薄責。佳璧量罰贖鍰,免革監生。制府孔公以佳璧罪魁戎首,不可不褫革儆眾。他皆如所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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