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轩类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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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轩类记
 
本作品收录于:《国朝典故

  “种竹无时,雨过便移,多留旧土,记取南枝。”此种竹诀也。知此则乡俗以五月十三日为移竹之候者,悮人多矣。又云:“十人移竹,一年得竹;一人移竹,十年得竹。”盖十人移者,言其根柢之大,即多留旧土之谓也。癸辛杂识有种竹怯,又以新竹竿成后移为佳。尝闻圃人云,花木在晴日栽移者茂盛,阴雨栽移者多衰。今人种艺,率乘阴雨,以其润泽耳。然圃人之说,盖有验者,不可不知。

  吾乡布衣沈先生名玙,字孟温。洪武中,其家坐累谪戍云南之金齿。宣德初,归省坟墓。乡人以其经学该博,留教子弟。时年几六十,目已盲,终日端坐。与诸生解四书、五经,章分句析,亹亹不倦,微辞奥义,亦多发明。后还云南,所著有稽言录、昆冈文稿、释奠议。太仓在胜国时,[1]昆山州治在焉,故多文学之士。后因兵燹,随州西迁。自设兵卫以来,军民杂处,人不知学。今文学日盛,固由学校作养之功,[2]而其讲说来历,实先生有以启之也。其释奠议大略言:斯道肇于尧、舜,衍于禹、汤、文、武、周公,而折衷于孔子。[3]然则尧、舜而下,皆合祀于天子之学。天子之学有五,东曰东胶,西曰瞽宗,南曰成均,北曰上庠,而其中曰辟雍。盖上庠者,有虞氏之学也,居于北者,象五行之水,宜以尧、舜为先圣,稷、契为先师,[4]而以建子之月行事。成均者,夏后氏之学也,居于南者,象五行之火,宜以禹为先圣,皋陶、伯益为先师,而以建午之月行事。瞽宗者,殷人之学也,居于西者,象五行之金,宜以汤为先圣,伊尹、仲虺、傅说为先师,而以建酉之月行事。东胶者,周人之学也,居于东者,象五行之木,宜以文、武、周公为先圣,太公望、召公奭为先师,而以建卯之月行事。辟雍居中,象五行之土,而孔子集群圣之大成,宜以孔子为先圣,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张子、朱子为先师,而以辰、戌、丑、未四建之月行事。若唐虞之贤人,则从祀于上庠之两庑,夏之贤人,则从祀于成均之两庑,殷之贤人,则从祀于瞽宗之两庑,周之贤人,则从祀于东胶之两庑,自七十子而下,以及后世大儒,咸从祀于辟雍之两庑。然惟天子得以遍祀历代之先圣先师,而守令则惟祀孔子一圣、颜子至诸子九师而已。盖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封内山川,故惟天子得以遍祀天下之名贤,而其馀皆不必祀,祀之则为僭且滥矣。近世金华宋濂作孔子庙议,颇合礼意,而惜乎犹有所未备也,故广其说如此。先生自谓好礼之士,有能以此言请于朝,未有不从,恐未必然。然此足以见其考古之学矣。

  陈某者,常熟涂松人。家颇饶,然夸奢无节,每设广席,殽馔如鸡鹅之类,每一人前,必欲具头尾。尝泊舟苏坡沙盆潭,买蟹作蟹汤,以蟹小不堪,尽弃之水。狎一妓,为制金银首饰,妓哂其吝,悉投水中,重令易制。积岁负租及官物料价多。上司追算,因而荡产。乃僦屋以居,手艺蔬,妻辟纑自给。邻翁怜其劳苦,持白酒一壶,豆腐一盂馈之,一嚼而病泄累月。妻问曰:“沙盆潭首饰留今日用,如何?”某云:“汝又杀我矣。”今日闻其乡人谈及,漫记之,以为夸奢不节之戒。

  大臣进退,观望所系,而馆阁辅导密勿之地,居此者所系尤重也。近年阁老之去,自商文毅后,皆不以礼。寿光刘公一日朝退,将入阁,有校尉邀于路云:“免入,请回。”公径出,翌日辞。眉州万公之去,一太监到阁下,摘去所佩牙牌,公逐出。舁轿者非其时未至,[5])徒行至朝房,借马归,遂辞。博野刘公之去,一内使至其家,[6]促进本辞。三公之去,皆甚易可疑,是虽朝廷失所以礼貌之意,必诸公有以自取也。闻寿光以私受德王名酒,[7]眉州以认皇贵妃同族,博野以撰张峦铁券文过迟,致嫌谤也。未知然否。

  高皇尝集画工传写御容,多不称旨。有笔意逼真者,自以为必见赏,及进览,亦然。一工探知上意,稍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上览之,甚喜,仍命传数本以赐各王府。盖上之意有在,它工不能知也。又闻苏州天王堂一土地神像,洪武中国工所塑。永乐初有阎百户者,除至苏州卫,偶见之,拜且泣。人问故,云在高皇左右日久,稔识天颜,此像盖逼真已。

  王继之,福建莆田人,为某官,壬午年死于国事。其死与方希直同,不可泯也,记之以问莆人之知其详者。王良,河南人,以刑部左侍郎出为浙江按察使,是年阖室自焚。见杭州志。

  大学衍义一书,人君修齐治平之术,至切至要,非迂远而难行者,惜乎后世人主,多不欲观。其中三十九、[8]四十卷齐家之要,又皆历引前代宦官之事,忠谨之福仅八条,而预政之祸四倍其多。纵使人主知读之,左右其肯使之一见哉!苏人陈祚,宣德间为御史,尝上章劝读此书。上怒,逮祚及其子侄八九人,[9]俱下锦衣狱,禁锢数年。上宾天,始得释。成化初,闻叶文庄亦尝言之,不报。近时丘祭酒先生濬陞詹事,进所著大学衍义补若干卷,朝廷命刻板印行,尚未见疑。其所补者,治平二事耳。愚谓能尽齐家已上工夫,则治平事业,皆自此而推之,虽无补可也。

  京师有依托官府赚人财物者,名撞太岁,吴中名撑厅角,江西名树背张风,盖穿窬之行也。士人愤嘱托公事者,此行亦忍为之。乡里前辈为显官,不入官府嘱事者,刑部主事吴凯相虞、进士郑文康时乂、吏部侍郎叶盛与中、刑部郎中孙琼蕴章、浙江副使张和节之而已。闻山东布政龚理彦文、福建副使沈讷文敏,皆端士,然皆卒官,予未之识也。记此以致思齐之意。

  宋叶文康公时著礼经会元,于周礼大义,多所发明。其言汉河间献王以考功记补冬官之缺,何异拾贱医之方,以补庐、扁之书,庸人按之,适足为病。且百工事,固非周官所可无,而于周公设官之意何补?况秋官有典瑞,玉人何必补也,夏官有量人,匠人不必补可也,天官有染人,钟氏、㡛氏,虽缺何害?地官有鼓人,鲍人、𩏂人,虽亡何损?[10]虽无车人,而巾车之职尚存,虽无弓人,而司弓矢之职犹在。匠人沟洫之制,[11]已见于遂人,校人射侯之制,已见于射人。有如攻皮之工五,既补其三,而又缺其二,不知韦氏、裘氏,岂非天官司裘、掌皮之职乎?周礼无待于考工记,献王以此补之,亦陋矣。自考工记补冬官之后,[12]先儒论议周礼者颇多,考之集说可见矣,而未有为此说者,记之就正于有道云。

  丘氏,苏人俞钦玉之妻也。钦玉,故太子少保、刑书士悦子,颇知书,而轻财好色。尝以丘无子,置妾七人,丘待之慈惠,而防之则严。每旦暮出入房闼,皆有节制,童子十五已上,不许入中门。成化间,钦玉游京师,客死教坊妓家,丘待众妾益厚,而制驭益严。丧甫终,存其有子者二人,馀悉嫁之。二子皆遣为府学生,云:“吾待汝无厚薄,成否汝之命也。”丘之父兄皆不拘礼节之士,惧其有所窥视,每闻至,必先出中门延之别室饮食之。自钦玉死,家无妄费,而门无杂宾。俞氏已衰而复振者,皆丘之力也。乡人称道其贤如此。

  杜律虞注,本名杜律演义,元进士临川张伯成之所作也。后人谬以为虞邵庵所注。予尝见演义刻本,有天顺丁丑临川黎送久大序及伯成传,[13]宣德四年刻成,告语近序,其略云:注少陵诗者非一,皆弗如吾乡先进士张氏伯成七言律诗演义。[14]训释字理,极其精详,抑扬趣致,[15]极其切当,大抵仿佛朱子诗传、楚辞解而折衷众说焉。盖少陵有言外之诗,而演义得诗外之意也。然近时江阴诸处以为虞文靖公注,而刻板盛行,谬也。其桃树等篇,“东行万里”等语,复有数字之谬焉。吾临川故有刻本,且首载曹昂夫、吴伯庆所著伯成传并挽词,叙述所以作演义甚悉,奈何以之加诬虞公哉!按文靖早居禁近,继掌丝纶,尝欲釐分诗书,[16]汇正三礼,弗暇,独暇为此乎?昨少师杨文贞公固疑此注非虞,惜不知为伯成耳。嫁白诡坡,[17]自昔难免哉。因辨而正之,庶文靖得释此诬,[18]而伯成之功弗昧云。

  近得晦庵先生同年录,因得以知宋科试之制。绍兴十八年二月十二日锁院,敕差知贡举官一人,同知贡举官一人,参详官八人,点检试卷官二十人。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引试诗赋论策三场。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引试经义论策三场。别试考试官一人,点检试卷官四人。二十三日引试御试,敕差初考官三人,[19]覆考官三人,详定官三人,编排官二人,初考、覆考、点检试卷官各一人,续差对读毕克初覆考,[20]同共考校官六人。四月十七日,皇帝御集英殿,唱名,赐状元王佐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共三百三十人释褐。当月十八日,赴期集所,纠弹三人,笺表五人,主管题名小录九人,掌仪二人,典客一人,掌计、掌器、[21]掌膳、掌酒菓各一人,监门二人。二十六日,依令赐钱一千七百贯。二十九日朝谢。五月初二日,就法慧寺拜黄甲,叙同年。初五日,赴国子监谒谢先圣先师邹国公,立题名石刻于礼部贡院。[22]赐状元王佐等闻喜宴于礼部贡院。第五甲第九十人朱熹,字元晦,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年十九,九月十五日生。外氏祝,偏侍下,第五一,兄弟无人,一举,娶刘氏。曾祖徇,故,不仕。祖森,故,赠承事郎。父松,故,任佐承议郎。本贯建州建阳县群玉乡三桂里,父为户。按三月十八日至二十四日,连试论策诗赋经义论策各三场,[23]即今之会试。又有所谓别试,不知所试何事。节试唱名释褐后,赴期集所,不知何事。皆欠分明。记之以俟知之者。

  叶子之戏,吾崑城上自士夫,下至仆竖皆能之。予游崑庠八年,犹不解此,人以拙嗤之。近得阅其形制,一钱至九钱各一叶,一百至九百各一叶,自万贯以上,皆图人形。万万贯呼保义宋江,千万贯行者武松,百万贯阮小二,九十万贯活阎罗阮小七,八十万贯混江龙李进,七十万贯病尉迟孙立,六十万贯铁鞭呼延绰,五十万贯花和尚鲁智深,四十万贯赛关索杨雄,三十万贯青面兽杨志,二十万贯一丈青扈三娘,九万贯插翅虎雷横,八万贯急先锋索超,七万贯霹雳火秦明,六万贯小旋风柴进,五万贯黑旋风李逵,四万贯九纹龙史进,[24]三万贯大刀关胜,二万贯小李广花荣,一万贯浪子燕青。或谓赌赙以胜人为强,故叶子所图,皆才力绝伦之人,非也。汉云台二十八人,唐凌烟阁二十四人,非才力绝伦者乎?盖宋江等,宣和间大盗,详见宣和遗事及癸辛杂识。作此者,盖以赌赙者如群盗劫夺之行,故以此警悟世人,人为财力迷心,自不觉悟而溺于此耳。记此,庶吾后之人知所以自重云。

  礼书丘公世史正纲有云:佛氏入中国,始铸金为像,后又为土木之偶。后世祀先师亦塑像,不知始何时。考史,开元八年,改颜子等十哲为坐像,则前此固有为塑像者矣。但先圣坐,而诸贤皆立,至是乃改立为坐耳。按晦庵先生跪坐拜说,闻成都府学有汉时礼殿,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犹是当时琢石所为,尤足据信。及杨方子直入蜀师幕府,因使访焉,则果如所闻者,且为仿文翁石像为小土偶以来。观此则先圣先师之置像,盖自汉以来已有此矣。丘公在翰林最号该博,不知何以未尝见此而云然也。

  种桕必须接,否则不结子,结亦不多。冬月取桕子,春于水碓,候桕肉皆脱,[25]然后筛出核,[26]煎而为蜡。其核磨碎,入甑蒸软,压取清油,可燃灯,或和蜡浇烛,或杂桐油制伞。但不可食,食则令人吐泻。其渣名油饼,[27]壅田甚肥。

  苎,每四五年一种,种须八九月去旧根,取当年旁生枝为佳。久不更种,到老根生白蚁伤之。种法,先锄地作沟,用污泥培壅,每沟约疏五六尺,或一尺。五月刈者名头苎,七月刈者名二苎,九月刈者名三苎。如茂盛,亦不须待至此月。及其未生旁枝,未生花,未遭狂风,可也。若过时而生旁枝,[28]则苎皮不长;生花则老,而皮粘于骨,不可剥;遭大风吹折倒,[29]皮亦有断痕而不佳矣。凡将刈,先以杖击去叶,然后刈之。落叶既归于根,久而浥烂,到地亦肥。刈后乘其未燥,以水沃之。剥重皮沤水中,一时取起,以铁刀戛去粗皮,阴干;若晒干,则硬脆不堪绩矣。雨后刈者,尤润而佳。忧去时以一面着刀,以指按粗皮于刀上,而抽取之。每一刈后,制苎稍暇,须灌粪一度,又以污泥覆之,则茂而收,刈可以及时。大率织布柔和,以头苎为上,二苎亦润籍,[30]而便于绩者耳,三苎尤劣。

  五金之矿,生于山川重复高峯峻岭之间。其发之初,唯于顽石中隐见矿脉,微如毫发。有识矿者得之凿取,当识其矿色样不同,精麄亦异。矿中得银,多少不定,或一箩重二十五斤,得银多至三二两,少或三四钱。矿脉深浅不可测,有地方发而遽绝者,有深入数丈而绝者,有甚微,久而方阔者,有矿脉中绝,凿取不已,复见兴盛者。此名为过壁。有方采于此,忽然不见,而复发于寻丈之间者,谓之虾蟆跳。大率坑匠采矿,如虫蠧木,或深数丈,或数十丈,或深数百丈,随其浅深,断绝方止。[31]旧取矿,携尖铁及铁椎,竭力击之,凡数十下,仅得一片。今不用铁椎,惟烧爆得矿。矿石不拘多少,采入碓坊,春碓极细,是谓矿末。次以大桶盛水,投矿末于其中,搅数百次,谓之搅粘。凡桶中之粘分三等,浮于面者谓之细粘,桶中者谓之梅沙,沉于底者谓之麄矿肉。若细粘与梅沙,用尖底淘盆,浮于淘池中,[32]且淘且汰,泛飏去麄,留取其精英者。其麄矿肉,则用一木盆如小舟然,淘汰亦如前法。大率欲淘去石末,存其真矿,以桶盛贮,璀璨星星可观,是谓矿肉。次用米糊披拌,团如拳大,排于炭上,更以炭一尺许覆之。自旦发火,至申时住火,[33]候冷,名窖团。次用𤇊银炉炽炭,投铅于炉中,[34]候化,即投窖团入炉,用轮鼓扇不停手。盖铅性能收银,尽归炉底,独留渣滓浮于面。凡数次,开炉爬出炽火,掠出炉面渣滓。烹炼既热,良久以水灭火,则银铅为一,是为铅驼。次就地用上等炉灰,[35]视铅驼大小,作一浅灰窠,置铅驼于灰窠内,用炭围叠侧,扇不住手。初铅银混化,泓然于炭窠之内,望泓面有烟云之气,[36]飞走不定,久之稍散,则雪花腾涌,雪花既尽,湛然澄澈。又少顷,其色自一边先变浑色,是谓窠翻。乃铅熟之名。烟云雪花,乃铅气未尽之状。铅性畏灰,故用灰以捕铅。[37]铅既入灰,唯银独存。自辰至午,方见尽银。铅入于灰坯,乃生药中密佗僧也。

  青瓷初出于刘田,去县六十里。次则有金村窑,与刘田相去五里馀。外则白雁、梧桐、安仁、安福、禄绕等处皆有之。[38]然泥油精细,模范端巧,俱不若刘田。泥则取于窑之近地,其他处皆不及。油则取诸山中,蓄木叶烧炼成灰,并白石末澄取细者,合而为油。大率取泥贵细,合油贵精。匠作先以钧运成器,或模范成形。候泥干,则蘸油涂饰,用泥筒盛之。寘诸窑内,端正排定,以柴篠日夜烧变。候火色红焰无烟,即以泥封闭火门,火气绝而后启。凡绿豆色莹净无瑕者为上,生菜色者次之。然上等价高,皆珍贵转货他处,县官未尝见也。

  韶粉,元出韶州,故名韶粉。龙泉得其制造之法,[39]以铅镕成水,用铁盘一面,以铁杓致铅水入盘,[40]成薄片子。用木作长柜,柜中仍置缸三只,于柜下掘土,作小大坎,日夜用慢火熏蒸。缸内各盛醋,醋面上用木柜,叠铅饼,仍用竹笠盖之。缸外四畔用稻糠封闭,恐其气泄也。旬日一次开视,其铅面成花,即取出敲落,未成花者,依旧入缸添醋,如前法。其敲落花,入水浸数日,用绢袋滤过其滓,取细者别入一桶,再取水浸。每桶入盐泡水并焰硝泡汤,候粉坠归桶底,即去清水。凡如此者三,然后用砖结成焙,焙上用木匣盛粉,焙下用慢火薰炙,约旬日后即干。擘开,细腻光滑为上。其绢袋内所留粗滓,即以酸醋入焰硝白矾泥矾盐等,炒成黄丹。

  采铜法,先用大片柴,不计段数,装叠有矿之地,发火烧一夜,令矿脉酥脆。次日火气稍歇,作匠方可入身,动锤尖采打。凡一人一日之力,可得矿二十斤,或二十四五斤。每三十馀斤,为一小箩。虽矿之出铜多少不等,大率一箩可得铜一斤。每秤铜一料,用矿二百五十箩,炭七百担,柴一千七百段,雇工八百馀。[41]

  用柴炭装叠,烧两次,共六日六夜。烈火亘天,夜则山窗如昼。铜在矿中,既经烈火,皆成茱萸头,出于矿面。[42]火愈炽,则溶液成驼。候冷,以铁锤击碎,入大旋风炉内,[43]连烹三日三夜,方见成铜,名曰生烹。有生烹亏铜者,必碓磨为末,淘去粗浊,留精英,团成大块,再用前项烈火,名曰烧窖。次将块椎碎,连烧五火,计七日七夜,又依前动大旋风炉,连烹一昼夜,是谓成𨱃。 (音朝。) 𨱃者,粗浊既出,渐见铜体矣。次将𨱃椎碎,用柴炭连烧八日八夜,依前再入大旋风炉,连烹两日夜,方见生铜。次将生铜椎碎,依前入风炉𤇊炼,如𤇊银之法。以铅为母,除滓灰浮于面外,尽铜入炉底如水,即于炉前逼近炉口铺细砂,以木印雕字,作“处州某处铜”,印于砂上。旋以砂壅印,刺铜汁入砂匣,即是铜砖,上各有印文。每岁解发赴梓亭寨前,再以铜入炉𤇊炼成水,不留纤毫滓杂,以泥裹铁杓,杓铜入铜铸模匣中,每片各有锋窠,[44]如京销面,是谓十分净铜。发纳饶州、永平监应副鼓铸。大率𤇊铜所费不赀,坑户乐于采银,而惮于采铜。铜矿色样甚多,𤇊炼火次亦各有数。有以矿石径烧成铜者,亦有碓磨为末,如银矿烧窖者。得铜之难,数倍于银。呜呼!镕销钱宝为铜器者,得无愧乎!

  香蕈,惟深山至阴之处有之。其法,用乾心木、橄榄木,名曰蕈樼。先就深山下砍倒仆地,用斧班驳锉木皮上,候淹湿,经二年,始间生。[45]至第三年,蕈乃遍出。每经立春后,地气发泄,雷雨震动,则交出木上,始采取。以竹蔑穿挂,焙干。至秋冬之交,再用工遍木敲击。其蕈间出,名曰惊蕈,惟经雨则出多,所制亦如春法,但不若春蕈之厚耳。大率厚而小者,香味俱胜。又有一种,适当清明向日处间出小蕈,就木上自干,名曰日蕈。此蕈尤佳,但不可多得。今春蕈用日晒干,谓之日蕈,香味亦佳。

  已上五条,出龙泉县志。银、铜、青瓷,皆切民用,而青瓷人尤易视之,盖不知成之难耳。苟知之,其忍暴殄之哉!蕈字原作葚,土音之讹,[46]今正之。又尝见本心斋蔬食谱作荨,尤无据。盖说文、韵会皆无蕈字,广韵有之。

  蔡季通睡诀云:“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晦庵以为此古今未发之妙。周密谓睡心睡眼之语,本出千金方,晦庵未之见耳。今按前三句亦是众人良能,初无妙虚。“半酣酒,独自宿,软枕头,煖盖足,能息心,自瞑目。”此予睡诀也。[47]

  欧阳公赠王介甫诗有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知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介甫答之有云:“欲传道义心犹壮,强学文章力已穷。它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欧公之意,盖以太白、退之期介甫,介甫则以孟子自期,待李、韩若有不屑为者。及其晚节,见于施为,则与孟子异矣。孟子初见梁惠王,未及信用,辄以仁义为言,而不言利。介甫际遇宋神宗,致位宰相,信任最专,天下之人以其平素学问文章节行之美,引领望治。其所施行,不过力行新法,汲汲于富国强兵之谋,致失天下之心,其弊由于言利耳。故草庐吴先生序其文有云:“公之学虽博,而所未明者孔、孟之学;公之才虽优,而所未能者伊、周之才。”盖介甫以孟子自许,而人则未之许也。故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使论介甫而不论其相业何如,何以知孟子学术之正?

  古人饮酒有节,多不至夜,所谓“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乃天子燕诸侯,以示慈惠耳,非常燕然也。故长夜之饮,君子非之。京师惟六部、十三道等官,饮酒多至夜,盖散衙时才赴席,势不容不夜饮也。若翰林、六科及诸闲散之职,皆是昼饮。吾乡会饮,往往至昏暮不散,此风亦近年后生辈起之。殊不思主人之情,固所当尽,[48]童仆伺候之难,父母挂怀之切,亦不可不体也。李宾之学士饮酒不多,然遇酒筵联句或对奕,则乐而忘倦。尝中夜饮酒归,其尊翁犹未寝,候之。宾之愧悔,自是赴席,誓不见烛。将日晡,必先告归。此为人子者所当则效也。

  国初循元之旧,翰林有国史院,院有编修官,阶九品,而无定员,或至五六十人。若翰林学士、待制等官,兼史事,则带兼修国史衔。其后更定官制,罢国史院,不复设编修官,而以修撰、编修、检讨专为史官,隶翰林。翰林自侍读、侍讲以下为属官,官名虽异,然皆不分职。史官皆领讲读衔,讲读官亦领史事。无兼领职事,不以书衔。近年官翰林者,尚存国初之制,书兼修国史,甚者编修已升为七品正员,而仍书国史院编修官。[49]亦有书经筵检讨官者,盖仍袭旧制故也。此出东里文集。有关制度,且可以示妄书官衔者,故记之。

校勘记[编辑]

  1. “太仓在胜国时”,“太仓”原作“大略”,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2. “固由学校作养之功”,“固”字原作“故”,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3. “而折衷于孔子”,“折”字原作“拆”,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4. “稷契为先师”,“契”字原作“益”,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5. “舁轿者非其时未至”,“轿”原作“桥”,据文意改。
  6. “一内使至其家”,“内”字原作“时”,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7. “闻寿光以私受德王名酒”,“以”下原衍“岁”字,据清墨海金壶本删。
  8. “其中三十九”,原脱“九”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9. “逮祚及其子侄八九人”,“逮”字原作“建”,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10. “鲍人𩏂人虽亡何损”,“𩏂”下原脱“人”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11. “匠人沟洫之制”,“沟”字原作“汉”,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2. “自考工记补冬官之后”,原脱“工”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13. “有天顺丁丑临川黎送久大序及伯成传”,“送”字原作“大”,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14. “皆弗如吾乡先进士张氏伯成七言律诗演义”,“先”字原作“老”,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5. “抑扬趣致”,“抑扬”原作“杨柳”,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6. “尝欲釐分诗书”,“诗”字原作“尚”,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7. “嫁白诡坡”,“白”字原作“曰”,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8. “庶文靖得释此诬”,“靖”字原作“正”,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19. “敕差初考官三人”,“差”字原作“是”,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20. “续差对读毕克初覆者”,“续”字原作“读”,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21. “掌计掌器”,“计”字原作“诗”,“器”字原作“品”,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22. “立题名石刻于礼部贡院”,原脱“部”字,据清墨海金壶本补。
  23. “连试论策诗赋经义论策各三场”,“义”字原作“易”,下“策”字原作“䇲”, 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
  24. “四万贯九纹龙史进”,原脱“九”字,“纹”字原作“绞”,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改。
  25. “候桕肉皆脱”,“肉”字原作“内”,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26. “然后筛出核”,“筛”字原作“接”,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27. “其渣名油饼”,“渣”字原作“楂”,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28. “若过时而生旁枝”,“旁”字原作“秀”,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29. “遭大风吹折倒”,“折倒”原作“拆到”,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30. “二苎亦润籍”,原脱“二”字,据清墨海金壶本补。
  31. “断绝方止”,“止”字原作“正”,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32. “浮于淘池中”,“淘”字原作“浊”,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下“且淘且汰”同。
  33. “至申时住火”,原脱“时”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34. “投铅于炉中”,“铅”字原作“银”,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35. “次就地用上等炉灰”,“次”字原作“火”,“地”下原衍“讹果”二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删。
  36. “望泓面有烟云之气”,“面”字原作“而”,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37. “故用灰以捕铅”,“捕”字原作“补”,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38. “安福禄绕等处皆有之”,原脱“安”字,据清墨海金壶本补。
  39. “龙泉得其制造之法”,原脱“之法”二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40. “以铁杓致铅水入盘”,“以”字原作“一”,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41. “雇工八百馀”,“雇”字原作“顾”,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42. “皆成茱萸头出于矿面”,原作“皆自然茱萸头出于矿内”,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43. “入大旋风炉内”,“大旋”原作“太阳”,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44. “每片各有锋窠”,“片”字原作“斤”,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45. “经二年始间生”,“间”字原作“闻”,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改。
  46. “土音之讹”,“讹”字原作“记”,据清墨海金壶本改。
  47. “此予睡诀也”,原无“予”字,据清墨海金壶本补。
  48. “固所当尽”,原脱“固”字,据明朱当㴐国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壶本补。
  49. “而仍书国史院编修官”,“院”字原作“既”,据清墨海金壶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