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論家與政治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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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論家與政治家(一)
作者:李大釗
1917年2月25日

  語云:「天生我才必有用」。此所謂用,非徒供用於人,亦重自用其我。立憲國民之唯一天職,即在應其相當之本分,而覓自用之途,俾得儘量以發揮其所長,而與福益於其群。信念既篤,則依之以努進,而盡其能以造其極,不以外物遷其志,不以歧路紛其心。斯其所造,必能至於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之境,而其人之生乃為不虛生,其人之用乃為不誤用,而優良之效果乃於是乎得矣,而人生之價值乃於是乎顯矣。夫人非盡哲學家,故人不能盡喻人生之為何意義。人非盡豫言者,故亦不能盡測人生之將成何狀。但人固皆有其我,而各人之我,固皆有其靈魂、肉體、血液活動於一生命之下,而為崇嚴無妄之事實。人即不宜對此崇嚴無妄之事實,有所自欺以欺人,無論誰某,均宜以純正之精神,真誠之性態,以為其所當為,所可為,所能為。蓋人生之有價值與無價值,有意義與無意義,皆在其人之應其本分而發揮其天能與否,努力與否,精進與否。此即人生自用之道也,此即立憲國民之天職也。


  發育人文助進群化之事業,固自多端。簡而舉之,不外兩途:即精神的方面與實際的方面而已。關於精神的方面之事業,如政論家、哲學家、文學家、批評家、宗教家等之所為皆是也;關於實際的方面之事業,如政治家、實業家、醫士、軍人等之所為皆是也。此二種事業,其於人類社會,皆所要需,或相張弛,或相錯綜,或相遞嬗,或相併行,固不可有所輕重軒輊於其間也。希臘以文化之優美顯,羅馬以武力之雄強稱,皆足為一國之榮華也。法蘭西有約翰、賈克、盧騷、福祿特兒之徒出,以其思想之力,奮激法蘭西國民之精神,即有拿翁之怪傑出,以鐵血之力,統一歐洲大陸之紛紊。德意志有康德、圭得別、特文於思想界為歐洲之宮殿,而青年德意志彈奏者之海聶輒以「法國有大陸之霸權、英國有海上之霸權,而德國則有空中之帝國」之言諷之,後遂出斯泰因、維廉老帝、俾士麥、摩爾特克,以及今日攪翻世界平和之維廉二世,其功業所震耀,固不僅陸以製法、海以脅英已也。英之國民,雖以保守著聞,而有時亦生路特兒、克林威兒,雖沉溺於功利主義,而優美之精神,一旦如逢春之花燦爛以發其華麗,則如沙士比亞、米爾頓、俄士佛斯、考德、拜倫、加羅爾、馬克雷等,且輩出矣。當拿翁揮其拔山蓋世之手腕蹂躪歐陸時,風馳電掣,以窺英倫,則盎格魯撒遜民族之血,亦為之躍動,而生惠靈吞、鼐利遜矣。威多利亞女皇朝承平之世,士夫則以文相粉飾,江山文藻,歌舞相聞。而至耶德互德七世立,內政外交,日益棘手,則政治家、外交家,如古萊顛頓、張伯倫、奇士雷里、苦羅馬、加宗、約翰、莫烈、塞西兒、羅慈等,又復代生於其間。乃至現代政家之中堅,如愛士葵、古雷、雷德喬治,皆於世為有數之人物焉。由是以觀,精神的事業與實際的事業,其有功於國族者,固皆甚偉。平情論之,二者均不可闕,惟因時勢之遷移,一時頗有畸輕畸重之感。而征之歷史,二者功能,殊無等差,不並行於同時,則遞嬗於異代。彼拿翁以一世之雄,平生東征西戰,企遂其世界帝國之壯懷,而卒以陷於楚歌四面之中,竟至一敗不可收拾,淒涼落日,幽於穹島,則復仰天長嘆曰:「嗚呼!吾之一生,乃不及那札雷一木工之子乎!」似政治之偉業不逮宗教之宏功者。然此特英雄末路悲憤之語,未遽可以成敗論英雄,即未可以成敗論政治與宗教二種事業之孰優而孰劣也。法國文豪阿那特法蘭士,普法戰後歷十餘年,嘗游割讓於德之亞爾薩士、羅倫士之地,見士多拉士堡大學之規模壯麗,夕陽憑弔,感慨唏噓,則喟然曰:「是實德意志精神最強烈之創造也。」又似教育之力優於政治之力者。然此特騷人逸士過傷心之地,興愛國之思,一時感奮之言,未遽可以斷政治與教育二種事業之孰重而孰輕也。然則吾人苟欲盡其為我者,從事於政治也可,從事於文學也可,從事於實業也可,從事於教育也亦無不可。即從事於政治者之為政治家,與為政論家,均當聽其自擇,而無所於優劣。惟必用其所長,率其所信,以終始其事,而後其成功乃有可觀。若夫誘於功名,遷其信念,而棄其所適以試其所短,將一生之事業付之東流,斯其所失,不僅繫於其人一身之窮達成敗,而國群中有魁奇特偉之才,不得自中其用,以致不能惠澤於其群者,是則尤堪痛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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