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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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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二十八 王文成全書 巻二十九 巻三十

  欽定四庫全書
  王文成全書巻二十九  明 王守仁 撰續編四
  是巻師作於𢎞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題其稿曰上國遊洪輯師録自辛巳以後文字釐為正録已前文字則間採外集而不全録者蓋師學靜入於陽明洞得悟於龍塲大徹於征寧藩多難殷憂動忍増益學益徹則立教益簡易故一切應酬諸作多不彚入是巻已廢閣逸稿中久矣茲刻續録復檢讀之見師天稟夙悟如玉出璞雖未就追琢而闇闇內光因歎師稟夙智若無學問之全功則逆其所造當只止此使學者智不及師肯加學問之全功則其造詣日精當亦莫禦若智過於師而功不及師則終無所造自負其質者多矣乃復取而刻之俾讀師全録者聞道貴得真脩徒恃其質無益也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識
  鴻泥集序
  鴻泥集十有三巻燕居集八巻半閒龍先生之作也其子僉憲君致仁將刻諸梓而屬其序於守仁曰斯將來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見其言之傳焉庶以悅其心吾子以為是傳乎守仁曰是非所論也孝子之事親也求悅其心志耳目雖無可致力無弗盡焉況其言語文辭精神之所存非獨意玩手澤之餘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篤愛無已也將務悅其親寧是之與論乎君曰雖然吾子言之守仁曰是乃所以自盡者夫必其弗傳也斯幾於不仁必其傳之也斯幾於不智其傳也屬之已其傳之弗傳之也屬之人姑務其屬之已也已君曰雖然吾子必言之守仁曰繪事之詩不入於風雅孺子之歌見稱於孔孟然則古之人其可傳而弗傳者多矣不冀傳而傳之者有矣抑傳與不傳之間乎昔馬談之史其傳也遷成之班彪之文其傳也固述之衛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蓋有道矣夫子刪詩列之大雅以訓於世吾聞先生年八十而博學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嘗數述六經宋儒之緒論其於道也有聞矣其於言也足訓矣致仁又尊顯而張大之將益興起乎道德而發揮乎事業若泉之逹其放諸海不可限而量是集也其殆有傳乎致仁起拜曰是足以為家君夀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規遂書之為敘
  澹然子序有詩
  澹然子四易其號其始曰凝秀次曰完齋又次曰友葵最後為澹然子陽明子南遷遇於瀟湘之上而語之故且屬詩焉詩而敘之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則形而生散則游而變道之不凝雖生猶變反身而誠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於已是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謂完故次之完齋齋完者盡已之性也盡已之性而後能盡人之性盡萬物之性至於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於物也內盡於已而外同乎物則一矣一則脗然而天游混然而神化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終焉或曰陽明子之言倫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𤣥矣而非陽明子之言也陽明子聞之曰其然豈其然乎書之以質於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謂滇南趙先生者也詩曰
  兩端妙闔闢五運無留停藐然覆載內真精諒斯凝雞犬一馳放散失隨飄零惺惺日收斂致曲乃明誠明誠為無忝無忝斯全歸深淵春氷薄千鈞一絲微膚髮尚如此天命焉可違參乎吾與爾免矣幸無虧人物各有稟理同氣乃殊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志氣塞天地萬物皆吾軀炯炯傾陽性葵也吾友於孰葵孰為予友之尚為二大化豈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來去澹然匪冥然勿忘還勿助
  夀楊母張太孺人序
  考功主事楊名父之母張太孺人以敏慧貞肅為鄉邑女氏師凡鄉人稱閨閫之良必曰張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聞茍擬人物有才識行誼無問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蓋今鄉評士論之公則爾也今年六月太孺人壽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楊氏母子之賢以為難得舉酒畢賀於是太孺人之長女若壻從事於京師且歸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裝欲與俱南名父帥妻子從親戚百計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無庸爾焉自爾舉進士為令三邑今為考功前後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爾哉爾為令吾見爾出入以勞民務昕夕不遑而爾無怠容吾知爾之能勤然其時監司督於上或爾有所畏也見爾之食貧自守一介不以茍而以色予養吾知爾之能亷然其時方有以賄敗者或爾有所懲也見爾毀淫祠崇正道禮先賢之後旌行舉孝拳拳以風俗為心吾知爾能志於正然其時遠近方以是𤍞爾或以是發聞也自爾入為部屬且五年庶幾得以自由而爾食忘味寢忘寐雞鳴而作候予寢而出朝於上疾風甚雨雷電晦暝而未嘗肯以一日休予然後信爾之誠於勤身與妻子為清苦而澹然以為樂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饋遺至予然後信爾之誠於亷凡交爾而來者予耳其言非文學道義之相資則朝廷之政邊徼之務是謀磨礱砥礪惟不及古之人是憂焉予然後信爾之誠志於正而非有所色取於其外吾於是而可以無憂爾也已且爾弟亦善養吾老矣姻族鄉黨之是懐南歸予樂也名父跽請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獨不聞之夫煦煦焉飲食供奉以為孝而中衡拂之孰與樂親之心而志之養乎名父懼乃不敢請縉紳士夫聞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歎息以為雖古文伯子輿之母何以加是於是相與倡為歌詩以頌太孺人之賢而嘉名父之能養某於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對菊聨句序
  職方南署之前有菊數本閱歲既槁李君貽教為正郎於時天子居亮闇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頓窘戚菊發其故叢髙及於垣署花盛開且衰而貽教尚未之知也一日守仁與黃明甫過貽教語開軒而望始見焉計其時重陽之節既去之旬有五日相與感時物之變衰歎人事之超忽發為歌詩遂成聨句鬰然而憂深悄然而情隠雖故托辭於觴詠而沉痛惋悒終有異乎昔之舉酒花前劇飲酣歌陶然而樂者矣古之人謂菊為花之隠逸則菊固惟澗谷巖洞村圃籬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書案牘之間殆亦昔之所謂吏而隠者歟守仁性僻而野嘗思鹿豕木石之羣貽教與明甫雖各懐利器處劇任而飄然每有煙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對是菊又當是地嗚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東曹倡和詩序
  正德改元之三月兩廣缺總制大臣朝議以東南方多事其選於他日宜益慎重於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滿九載秩矣擢左都御史以行衆皆以兩廣為東南巨鎮海外諸蠻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憂可免二焉雖於資為屈而以清德厚望選重可知矣然而司馬執兵之樞居中斡旋以運制四外不滋為重歟方其初議時亦有以是言者慮非不及而當事者卒以公之節操才望為辭謂非公不可其意實欲因是而出公於外也於是士論鬨然以為非宜然已命下無及矣為重鎮得賢大臣而撫之朝議以重舉而公以德升物議顧怏然而不滿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懐不滿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無憂焉自命下暨公之行曹屬之為詩以寫其睠留之情者凡若干人以前驅之驟發也敘而次之僅十之一遮公御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𢎞治癸亥冬守仁自㑹稽上天目東觀於震澤遇南濠子都𤣥敬於吳門遂偕之入𤣥墓登天平還值大雪次虎丘凢相從旬有五日予與南濠子為同年蓋至是而始知其學之無所不窺也歸造其廬獲拜其父豫軒先生與予坐而語蓋屯然其若避而彚趨也秩然其若斂而陽煦也予埳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慚焉倏而目駭焉亡予之故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歟胡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頷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於藝鮮不通而人未嘗見其學也於道鮮不究而人未嘗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則於子乎避雖然吾家君則甚惡之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隠乎凡穆之所見知於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鄉之人無聞焉非吾子之粹於道其寧孰識之夫南濠子之學以該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學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其鄉人曾莫知之古所謂濳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而核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兌彼且被褐而懐玉離形跡遁聲華而以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跡形骸而求之其遠哉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髮無所變八月甲寅天子崇徽號於兩宮推恩臣下於是南濠子方為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於京者美先生之髙壽樂南濠子之獲榮其親也集而賀之夫樂壽康寧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為先生侈章服華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以為先生榮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為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送黃敬夫先生僉憲廣西序
  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將以利其身將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䘮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利其身故懐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以養於平日者之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逹與不逹耳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外郎擢廣西按察僉事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濕而土疎薄接境於諸島蠻夷瘴癘鬱蒸之氣朝夕瀰茫不常睹日月山獞海獠非時竊發鳥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然予以為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居之者矣嶺廣之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久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捨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鄉一鄉之情不異於一家而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之尊畢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視其兄之於已固已有間則又何怪其險夷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於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意以逹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而嶺廣之民亦將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於鄉鄉之人無不敬愛長徙於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愛之猶吾鄉也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父兄也入為冬官主事出治水於山東改秋官主事翟員外郎僚寀曰吾兄弟也蓋自居於鄉以至於今經歴且十餘地而人之敬愛之如一日君亦自為童子以至於為今官經歴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衆者恆如一家今之擢廣西也人咸以君之賢宜需用於內不當任遠地君曰吾則不賢使或賢也乃所以宜於遠嗚呼若君者可不謂之志於行道素養逹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歟夫志於為利雖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志於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志雖未有所見吾猶信其能也況其赫𤍞之聲奇偉之績久熟於人人之耳目則吾於君之行也頌其所難而易者見矣
  性天巻詩序
  錫之崇安寺有浮屠淨覺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國聲而請序於予予不知淨覺顧國聲端人也而淨覺托焉且嘗避所居以延國聲誦讀其間此其為人必有可與言者矣然性天既非淨覺之所及而性與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貢之所未聞則吾亦豈易言哉吾聞浮屠氏以寂滅為宗其教務抵於木槁灰死影絶跡滅之境以為空幻則淨覺所謂性天雲者意如此乎淨覺既已習聞而復予請焉其中必有願也吾不可復以此而瀆告之姑試與淨覺觀於天地之間以求所謂性與天者而論之則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驚油然而興凡蕩前擁後迎分而接眒者何適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潤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與木不與焉則天也激之而使行於山顛之上而反培其末是豈水與木之性哉其奔決而仆天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婦兄弟出而君臣長幼朋友豈非順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聖人立之以紀綱行之以禮樂使天下之過弗及焉者皆於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與我我之所以為性雲爾不如是不足以為人是謂䘮其性而失其天而況於絶父子屏夫婦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謂性與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雲則吾又何敢躐以䙝淨覺乎哉夫知而弗以告謂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謂之誣知而不為焉者謂之惑吾不敢自陷於誣與不仁觀浄覺之所與與其所以請亦豈終惑者耶既以復國聲之請遂書於其巻
  送陳懐文尹寜都序
  木之産於鄧林者無棄材馬之出於渥窪者無凡足非物性之有異其種類土地使然也剡溪自昔稱多賢而陳氏之居剡者尤為特盛其先有諱過者仕宋為侍御史子匡由進士為少詹事匡之四世孫聖登進士判處州子頤徵著作頤子國光元進士官大理卿光姪彥範為越州路總管至懐文之兄堯由鄉進士掌教濮州弟璟蜀府右長史珂進士刑曹主事衣冠文物輝映後先豈非人之所謂鄧林渥窪者乎宜必有瓌奇之材絶逸之足干青雲而躡風電者出乎其間矣懐文始與予同舉於鄉望其色而異耳其言而驚求其世則陳氏之産也曰嘻異哉土地則爾他時柱廊廟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歟既而匠石靡經伯樂不遇遂復困寂寞而伏鹽車者十有五年斯則有司之不明於懐文固無病也今年赴選銓曹授尹江西之寧都夫以懐文合抱之具此宜無適而不可顧寧都百里之地吾恐懐文之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遠之邇登髙之卑自今日始矣則如予之好於懐文者於其行能無言乎贈之詩曰矯矯千金駿鬱鬱披雲枝跑風拖雷電梁棟惟其宜寒林棲落日暮色江天巵元龍湖海士客衣風塵緇牛刀試花縣鳴琴坐無為清濯廬山雲心事良獨奇悠悠西江水別懐諒如斯
  送駱藴良潮州太守序
  昔韓退之為潮州刺史其詩文間亦有述潮之土風物産者大抵謂潮為瘴毒﨑險之鄉而海南帥孔戣又以潮州小祿薄特給退之錢千十百周其闕乏則潮蓋亦邊海一窮州耳今之嶺南諸郡以饒足稱則必以潮為首舉甚至以為雖江淮財賦之地亦且有所不及豈潮之土地嗇於古而今有所豐抑退之貶謫之後其言不無激於不平而有所過也退之為刑部侍郎諫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羣軰為解始得貶潮州則潮在當時不得為美地亦畧可見今之所稱則又可以身至而目擊固非出於妄傅特其地之不同於古則要為有自也予嘗謂牧守之治郡譬之農夫之治田農夫上田一歲不治則半收再歲不治則無食三歲不治則化為蕪莽而比於瓦礫茍盡樹藝之方而勤耕耨之節則下田之收與上等江淮故稱富庶當其兵荒之際凋殘廢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不堪之歎豈非以其俗素習於奢逸而上之人茍從而重斂繁役之刓剝環四面而集則雖有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為生也無幾矣潮地岸大海積無饒富之名其民貢賦之外皆得以各安地利業儉朴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陳堯佐之徒相望而撫鞠梳摩之所以積有今日之盛實始於此邇十餘年來富盛之聲既揚則其勢不能久而無動有司者又將顧而之焉則吾恐今日之潮復為他時之江淮其甚可念也今年潮知府員缺諸暨駱公藴良以左府經歴擢是任以往公嘗守安陸至今以富足號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繼後循其跡而治之者率多有聲聞及入經歴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自府帥下逮幕屬軍吏禮敬畏戴不謀而同其於潮州也以其治安陸者治之而又獲夫上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將有為而無不從有革而無不聽政績之美又果足為後來者之所遵守則潮之富足將終保於無恙而一郡民神為有福矣夫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豈小乎哉推是以進他日所成其又可論公僚友李載暘軰請言導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其才自度無足為贈者為潮民慶之以酒而頌之以此言
  髙平縣志序
  高平志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風俗物産無不志焉曰高平則其地之所有皆舉之矣禹貢職方之述已不可尚漢以來地理郡國志方輿勝覽山海經之屬或畧而多漏或誕而不經其間固已不能無憾惟我朝之一統志則其綱簡於禹貢而無遺其目詳於職方而不冗然其規模宏大闊畧實為天下萬世而作則王者事也若夫州縣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職其亦可緩乎𢎞治乙卯慈谿楊君明甫令澤之高平發號出令民既悅服乃行田野進父老詢邑之故將以脩廢舉墜而邑舊無志無所於考明甫嘅然太息曰此大闕責在我遂廣詢博採搜秘闕疑旁援直據輔之以已見遵一統志凡例總其要節而屬筆於司訓李英不踰月編成於是繁劇紛沓之中不見聲色而數千載散亂淪落之事棄廢磨滅之跡燦然復完明甫退然若無與也邑之人士動容相慶駭其昔所未聞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將泯者之復明也走京師請予序予惟高平即古長平戰國時秦白起攻趙坑降卒四十萬於此至今天下寃之故自為童子即知有長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弔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時考圖志以求其山川形勢於彷彿間予嘗思睹其志以為遠莫致之不謂其無有也蓋嘗意論趙人以四十萬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無哀恤顧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誅而當時諸侯其先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國分野皆有一定之規畫經制如今所謂志書之類者以紀其山川之險夷封疆之廣狹土田之饒瘠貢賦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産井然有方俾有國者之子孫世守之不得以已意有所増損取予夫然後講信脩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冒法制以相侵陵戰國之君惡其害已不得騁無厭之欲也而皆去其籍於是強陵弱衆暴寡兼併僭竊先王之法制蕩然無考而奸雄遂不復有所忌憚故秦敢至於此然則七國之亡實由文獻不足證而先王之法制無存也典籍圖志之所闗其不大哉今天下一統皇化周流州縣之吏不過具文書計歲月而以贅疣之物視圖志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興滯補敝者必於志焉是頼則固王政之首務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譜而後可齊而況於州縣天下之大州縣之積也州縣無不治則天下治矣明甫之獨能汲汲於此其所見不亦遠乎明甫學博而才優其為政亷明毀淫祠興社學敦倫厚俗扶弱鋤強實皆可書之於志以為後法而明甫謙讓不自有也故予為序其畧於此使後之續志者考而書焉
  送李柳州序
  柳州去京師七千餘里在五嶺之南嶺南之州大抵多卑濕瘴癘其風土雜夷戎自昔與中原不類唐宋之世地盡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盡皆以譴謫而以譴謫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氣激軋與時抵忤不容於儕衆於是相與擯斥必致之遠地故以譴謫而至者或未必盡皆賢士君子而賢士君子居多予嘗論賢士君子於平時隨事就功要亦與人無異至於處困約之鄉而志愈勵節益堅然後心跡與時俗相去遠甚然則非必賢士君子而後至其地至其地而後見賢士君子也唐之時柳宗元出為柳州刺史劉蕡斥為柳州司戶蕡之忠義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雖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禮教治民砥礪奮發卓然遂有聞於世古人云庸玉女於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遊其地若范祖禹張廷堅孫覿高穎劉洪道胡夢昱軰皆忠賢剛直之士後先相繼不絶故柳雖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賢士是以習與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為禮義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無間邇遐世和時泰瘴癘不興財貨所出盡於東南於是遂為嶺南甲郡朝廷必擇亷能以任之則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豈惟非昔之比其為重且專亦較然矣𢎞治丙辰柳州知府員缺內江李君邦輔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徃人皆以邦輔居地官十餘年綽有能聲為縉紳所稱許不當遠去萬里外予於邦輔知我也亦豈不惜其遠別顧邦輔居地官上曹著亷聲有能績徐速自如優游榮樂之地皆非人所甚難人亦不甚為邦輔屈不知其中之所存今而間關數千里處險僻難為之地得以試其堅白於磨涅則邦輔之節操志慮庶幾盡白於人人而任重道遠真可以無負今日縉紳之期望豈不美哉夫所處冒艱險之名而節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滿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滿之心吾於邦輔之行所以獨欣然而私喜也
  送呂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
  昔蕭望之為諫議大夫天子以望之議論有餘才任宰相將觀以郡事而望之堅欲拾遺左右後竟出試三輔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稱賢相焉古之英君其將任是人也既已納其言又必考其行將欲委以重則必老其才所以用無不當而功無不成若漢宣者史稱其綜核名實蓋亦不為虛語矣新昌呂公丕文以禮科都給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給事諫官也京兆三輔之首也以給事試京兆是諫官試三輔也是其先後名爵之偶同於望之非徒以寵直道而開讜言固亦微示其意於其間耳呂公以純篤之學忠貞之行自甲辰進士為諌官十餘年其所論於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於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聲光在人公道在天下聖天子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顧獨不重哉然則公京兆之擢固將以信其夙所言者於今日而須其大用於他時也其所以賢而試之有符於漢宣之於望之而其所將信而任之則吾又知其決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審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傾耳維新之政以劵其所言且謂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無念於斯行乎哉學士謝公輩與公有同舉同鄉之好飲以餞之謂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學政事於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榮又不屑為時俗道若夫名譽之美期俟之盛則固君之所宜副而實諸公飲餞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為贈
  慶呂素菴先生封知州序
  朝廷褒德顯功因其子以及其親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蓋亦所謂忠厚之至也然舊制京官三載舉得推恩而州縣之職非至於數載之外屢為其上官所薦揚則終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績異能者茍得及乎三載皆可以坐而有之州縣之職非必其皆無奇績異能茍其人事之不齊得於民矣而不獲乎上信於已矣而未孚於人百有一不如式則有司者以例繩之雖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載者焉不可得也夫父母之所以教養其子而望其榮顯夫我者豈有異情哉人子之所以報於其親以求樂其心志者豈有異情哉及其同為王臣而其久近難易相去懸絶如此豈不益令人重內而輕外也夫惟其難若此其久若此而後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榮顯親之志亦因之而有盛於彼皆於此見焉浙之新昌有隠君子曰素菴呂公者今刑部員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潔操高其道不肯為世用優游煙壑專意教其子使之盡學夫脩已治人之方凡其所欲為而不及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補於時不可使吾子復為獨善者學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領鄉薦與家君實同登焉甲辰舉進士出守石州石故號難治中原至即除舊令之不便於民者布教條為約束以其素所習於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從翕然而起士夫之騰於議者部使之揚薦者曰某亷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賢而多智必皆於中原是歸焉有司奉舊典推原中原厥績所自而公之所以訓誨其子之功為大天子下制褒揚封公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寵榮之鄉士夫皆曰子為京職而能克享褒封者於今皆爾此不足甚異公之教其子為其難而獨能易其獲此則不可以無賀於是李君軰皆為詩歌而來屬予言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難則其失之也必易其積之也不久則其發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擊車輪也其始蓋亦必有蔽於蓬蒿而厄於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來相業吏治世濟其美固宜食報於其後矣而不食以鍾於公公之道自足以顯於時矣而不顯以致於其子且復根盤節錯而中為之處焉乃有所獲是豈非所謂積之久而得之難者歟則其他日所發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樹勳業身享遐齡以永天祿於無窮蓋未足以盡也然則公之可賀者在此而不專在於彼某也敢贅言之
  賀監察御史姚應隆考績推恩序
  御史姚君應隆監察江西道之三年冡宰考其績有成以最上於是天子進君階文林郎遂下制封君父坡隣公如君之階君母某氏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於是僚友畢賀謂某尤厚於君屬之致所以賀之意某曰應隆之幼而學之也坡隣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將不在於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已乎坡隣公之教之而應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將不在於顯揚其所生以不負其所學已乎然此亦甚難矣銖銖而積之皓首而無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自奮於崇赫之地者幾人是幾人者之中方起而躓半途而廢垂成而毀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謂之難乎應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鳴於鄉明年遂舉進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謂非富盛之年以自奮於崇赫之地不可也英聲發於新喻休光著於沛邑而風裁振於朝署三年之間遂得以成績被天子之寵光於其父母謂非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而顯揚其所生不可也坡隣之所望應隆之所自期於今日而兩有不負焉某也請以是為賀雖然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親也不惟其文惟其實應隆之所以自奮於崇赫之地者果足以樹功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應隆之所以被寵光於其父母者果足以為顯揚其所生而為事親之實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斯之為中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斯之謂實應隆內明而外通動以古之豪傑自標凖其忠孝大節皆其素所積蓄雖隠而不揚其所以成身而事親者自若也況其外與文者又兩盡焉斯其不益足賀乎
  送紹興佟太守序
  成化辛丑予來京師居長安西街久之文選郎佟公實來與之隣其貌頎然以秀其氣熙然以和介而不絶物寛而有分劑予嘗私語人以為此真廊廟噐也既而以他事外補不相見者數年𢎞治癸丑公為貳守於蘇蘇大郡繁而尚侈機巧而多偽公至移侈以朴消偽以誠勤於職務日夜不懈時予趨京見蘇之士夫與其民之稱頌之也於是始知公之不獨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職甲寅移守嘉興嘉興財賦之地民苦於兼併俗殘於武斷公大鋤強梗剪其蕪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見嘉之民歡趨鼔舞及其士夫之欽崇之也於是又知公有剛明果決之才不獨能循循吏事乃歎其不可測識固如此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麗不及蘇而敦樸或過財賦不若嘉而淳善則踰是亦論之通於吳越之間者然而邇年以來習與時異無蘇之繁麗而亦或有其糜無嘉之財賦而亦或效其強每與士大夫論輒歎息興懐以為安得如昔之化蘇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變嘉民者而變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適以起服來朝又懼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適以為守士大夫動容相賀以為人所祝願而天必從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公且行相與舉杯酒為八邑之民慶又不能無懼也公本廊廟之器出居於外者十餘年其為蘇與嘉京師之士論既已惜其歸之太徐其為吾郡能幾月日且天子之意與其福一郡孰與福天下之大也雖然公之去蘇與嘉亦且數年德澤之流今未替也公雖不久於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則如之何
  送張侯宗魯考最還治紹興序
  膠州張侯宗魯之節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寛持而肅行大獲於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載而績成是為𢎞治十三年將上最天曹吾父老聞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間送於錢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無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懼且怍父老休矣吾無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為錢清者乎昔漢劉公之去吾郡也吾儕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贈獻劉公不忍違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錢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無㤀劉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劉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儕小人限於法制既不敢妄有所贈獻又不獲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懐其如先民何固辭不可復行數十里始去三月中旬侯至於京師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駕以行鄉先生之仕於朝者聞之皆出餞且邀止之曰侯之遠來亦既勞止適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觴於從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謝復止之曰侯之勞於吾郡三年有餘今者行數千里無非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黨不得相與為一日之從容其如吾民何侯謝而起守仁趨而進曰諸先生毋為從者淹侯之急於行也守仁則知之矣僉曰謂何曰昔者漢郭伋之行部也與諸童為歸期及歸而先一日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曰懼違信於諸兒也吾聞侯之來也鄉父老與侯為歸期矣而復濡遲於此以徇一朝之樂隳其所以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懼而有不容已於急行也毋為侯淹侯起拜曰正學非敢及此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送方壽卿廣東僉憲序
  士大夫之仕於京者其繁劇難為惟部屬為甚而部屬之中惟刑曹典司獄訟朝夕恆窘於簿書案牘口決耳辨目證心求身不暫離於公座而手不停揮於鉛槧蓋部屬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雲南以職在京畿廣東以事當權貴其劇且難尤有甚於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志無愧其職焉則固有志者之所願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然而紛揉雜沓之中又從而拂抑之牽制之言未出於口而辱已加於身事未解於倒懸而機已發於陷阱議者以為處此而能不撓於理法不罹於禍敗則天下無復難為之事是固然矣然吾以為一有惕於禍敗則理法未免有時而或撓茍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罹於禍敗吾恐聖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訟之大者莫過於人命惡之極者無甚於盜賊朝廷不忍一民冒極惡之名而無辜以死也世俗之論皆然而壽卿獨以僉事為樂此其間夫亦容有所未安是以寧處其薄與淹者以求免於過慝歟夫知其不安而不處過慝之懼而淹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於壽卿之行請以此為贈
  提牢㕔壁題名記
  京師天下獄訟之所歸也天下之獄分聽於刑部之十三司而十三司之獄又並繫於提牢㕔故提牢㕔天下之獄皆在焉獄之繫歲以萬計朝則皆自提牢㕔而出以分布於十三司提牢者目識其狀貌手披其姓名口詢耳聽魚貫而前自辰及午而始畢暮自十三司而歸自未及酉其勤亦如之固天下之至繁也其為獄之已成者分為六監其輕若重而未成者又自為六監其桎梏之緩急扃鑰之啓閉寒暑早夜之異防饑渴疾病之殊養其微至於箕箒刀錐其賤至於滌垢除下雖各司於六監之吏而提牢者一不與知即弊興害作執法者得以議擬於其後又天下之至猥也獄之重者入於死其次亦皆徒流夫以共工之罪惡而舜姑以流之於幽州則夫拘繫於此而其情之茍有未得者又可以輕棄之於死地哉是以雖其至繁至猥而其勢有不容於不身親之者是蓋天下之至重也舊制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𢎞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適來當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平居無恙一遇紛擾且支離厭倦不能酬酢況茲多病之餘疲頓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強之日而每歲決獄皆以十月下旬人懐疑懼多亦變故不測之虞則又至不可為之時也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適當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強之日與其至不可為之時是亦豈非天下之至難也以予之難不敢忘昔之治於此者將求私淑之而㕔壁舊無題名搜諸故牒則存者僅百一耳大懼泯沒使昔人之善惡無所考徵而後來者益以畏難茍且莫有所觀感於是廼悉取而書之㕔壁雖其既亡者不可復追而將來者尚無窮已則後賢猶將有可別擇以為從違而其間茍有天下之至拙如予者亦得以取法明善而免過愆將不為無小補然後知予之所以為此者固亦推已及物之至情自有不容於已也矣𢎞治庚申十月望
  重修提牢㕔司獄司記
  𢎞治庚申七月重脩提牢㕔工畢又兩越月而司獄司成於是餘姚王守仁適以次來提督獄事六監之吏皆來言曰惟茲㕔若司建自正統破敝傾圮且二十年其卑淺隘陋則草創之制無尤焉矣是亦豈惟無以凜觀瞻而嚴法制將治事者風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於職務之舉而奸細之防哉然茲部之制脩廢補敗有主事一人以專其事又壊不理吾儕小人無得而知之者獨惟拓隘以廣易朽以堅則自吾劉公實始有是吾儕目睹其成而身享其逸劉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監之囚其罪大惡極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數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獨禁防之不宻哉亦其間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劉公始出已意創為木閑令不苛而宻奸不弭而消桎梏可弛縲絏可無吾儕得以安枕無事而囚亦或免於法外之誅則劉公之功於是為大小人事微而謀窒無能為也敢以布於執事實重圖之於是守仁既無以禦其情又與劉公為同僚嫌於私相美譽也乃謂之曰吾為爾記爾所言書劉公之名姓使承劉公之後者益修劉公之職繼爾軰而居此者亦無忘劉公之功則於爾心其亦已矣皆應曰是小人之願也遂記之曰劉君名璉字廷美江西鄱陽人也由𢎞治癸丑進士今為刑部四川司主事雲𢎞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黃樓夜濤賦朱君朝章將復黃樓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將與子聽黃樓之夜濤乎覺則夢也感子瞻之事作黃樓夜濤賦
  子瞻與客宴於黃樓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橫樓明月未出乃隠幾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聲起於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倐焉改聽又似夾河之曲或隠或隆若斷若逢若揖讓而樂進歙掀舞以相雄觸孤憤於厓石駕逸氣於長風爾乃乍闔復闢既橫且縱摐摐渢渢洶洶瀜瀜若風雨驟至林壑崩奔振長平之屋瓦舞泰山之喬松咽悲吟於下浦激高響於遙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過於呂梁之東矣子瞻曰噫嘻異哉是何聲之壯且悲也其烏江之兵散而東下感帳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聲飲泣怒戰未已憤氣決臆倒戈曳載紛紛籍籍狂奔疾走呼號相及而復㑹於彭城之側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內思歸故鄉千乘萬騎霧奔雲從車轍轟霆旌旗蔽空擊萬夫之皷撞千石之鐘唱大風之歌按節翺翔而將返於沛宮者乎於是慨然長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啓戶憑欄而望之則煙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檣泊於洲渚夜氣起於郊坰而明月固已出於芒碭之峯矣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為濤聲也夫風水之遭於澒洞之濱而為是也茲非南郭子綦之所謂天籟者乎而其誰倡之乎其誰和之乎其誰聽之乎當其滔天浴日湮谷崩山橫奔四潰茫然東翻以與吾城之爭於尺寸間也吾方計窮力屈氣索神憊懍孤城之岌岌覬須臾之未壊山頽於目懵霆擊於耳聵而豈復知所謂天籟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脫魚腹而出塗泥乃與二三子徘徊茲樓之上而聽之也然後見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澎湃掀簸震蕩滭渤吁者為竽噴者為篪作止疾徐鐘磬柷敔奏文以始亂武以居呶者嗃者囂者嘷者翕而同者繹而從者而啁啁者而嘐嘐者蓋吾俯而聽之則若奏簫咸於洞庭仰而聞焉又若張鈞天於廣野是蓋有無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將以寫千古之不平而用以盪吾胷中之抑鬱者乎而吾亦胡為而不樂也客曰子瞻之言過矣方其奔騰漂蕩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及其安流順道風水相激而為是天籟也亦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據其所有者以為歡而追其既往者以為戚是豈逹人之大觀將不得為上士之妙識矣子瞻⿰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濤之興兮吾聞其聲兮濤之息兮吾泯其跡兮吾將乘一氣以遊於鴻濛兮夫孰知其所極兮𢎞治甲子七月書於百歩洪之養浩軒
  來雨山雪圖賦
  昔年大雪㑹稽山我時放跡遊其間巖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顔歴髙林兮入深巒銀幢寳纛森圍圜長矛利㦸白齒齒駭心慄膽如穿虎豹之重關澗谿埋沒不可辨長松之杪修竹之下時聞寒溜聲潺潺沓嶂連天凝華積鉛嵯峨嶄削浩蕩無顛嶙峋眩耀勢欲倒溪廻路轉忽然當之卻立仰視不敢前嵌竇飛瀑忽然中瀉氷磴峻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巖㠂而髙掛如瘦蛟老螭之蟠糾蛻皮換骨而將化舉手攀援足未定鱗甲紛紛而亂下側足登龍虬傾耳俯聽寒籟之颼颼凌風蹀躡直際縹緲恍惚最髙之上頭廼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遊之三十六瑤宮旁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層之瓊樓下隔人世知幾許真境倒照見毛髮凡骨高寒難久留劃然長嘯天花墜空素屏縞障坐不厭琪林珠樹窺𤫩瓏白鹿來飲澗騎之下千峰寡猿怨鶴時一叫彷彿深谷之底呼其侶蒼茫之外爭行蹙陣排天風鑑湖萬頃寒濛濛䨇袖拂開湖上雲照我鬚睂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䨇眼回看羣山萬朶玉芙蓉草團蒲帳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東夢魂清徹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氷壺中幽朔隂巖地歲暮常多雪獨無湖山之勝使我每每對雪長鬱結朝回䇿馬入秋臺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䨇目驚喜三載又一開誰能縮地法此景何來石田畫師我非爾胷中胡為亦有此來君神骨清莫比此景奇絶酷相似石田此景非爾不能摹來君來君非爾不可當此圖我嘗親遊此景得其趣為君題詩非我其誰乎
  雨霽遊龍山次五松韻
  晴日須登獨秀臺碧山重疊畵圖開閒心自與澄江老逸興誰還白髪來潮入海門舟亂發風臨松頂鶴䨇廻夜憑虛閣窺星漢殊覺諸峰近斗魁
  嚴光亭子勝雲臺雨後高憑遠目開鄉里正須吾軰在湖山不負此公來江邊秋思丹楓盡霜外緘書白鴈廻幽朔㑹傳戈甲散已聞南徼授渠魁
  雪牕閒臥
  夢廻䨇闕曙光浮懶臥茅齋且自由巷僻料應無客到景多惟擬作詩酬千巖積素供開巻疊嶂廻溪好放舟破虜玉關真細事未將吾筆遂輕投
  次韻畢方伯寫懐之作
  孔顔心跡臯䕫業落落乾坤無古今公自平生懐真氣誰能晩節負初心獵情老去驚猶在此樂年來不費尋矮屋低頭真侷促且從峯頂一高吟
  春晴散歩
  清晨急雨過林扉餘㸃煙梢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亂吐沿溪風暖藥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懶世事從前且任非對眼春光惟自領好誰歌詠月中歸
  
  底用舞霓裳巖花自舉觴古崖松半朽陽穀草長芳徑竹穿風磴雲蘿繡石床孤吟動梁甫何處臥龍岡
  次魏五松荷亭晩興
  入座松隂盡日清當軒野鶴復時鳴風光於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長擬心神窺物外休將姓字重鄉評飛騰豈必皆伊呂歸去山田亦可耕
  
  醉後飛觴亂擲梭起從風竹舞婆娑疎慵已分投箕潁事業無勞問保阿碧水層城來鶴駕紫雲䨇闕笑金娥摶風自有天池翼莫倚蓬蒿斥鷃窠
  次張體仁聨句韻
  眼底湖山自一方晩林雲石坐高涼閒心最覺身多繫遊興還堪鬢未蒼樹杪風泉長滴翠霜前巖菊尚餘芳秋江畵舫休輕發忍負良宵燈燭光
  
  山寺幽尋亦惜忙長松落落水浪浪深冬平野風煙淡斜日滄江鷗鷺翔海內交遊惟酒伴年來從跡半僧房相過未盡青雲話無奈官程促去航
  
  青林人靜一燈歸回首諸天隔翠微千里月明京信遠百年行樂故人稀已知造物終難定惟有煙霞或可依總為迂疎多牴牾此生何忍便脂韋
  題郭詡濓溪圖郭生作濓溪像其類與否吾何從辨之使無手中一圈蓋不知其為誰矣然筆畫老健超然自不妨為名筆
  郭生揮寫最超羣夢想形容恐未真霽月光風千古在當時黃九解傳神
  西湖醉中漫書
  湖光㶑灧晴偏好此語相傳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畵圖溪風欲雨吟隄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䨇峯引高興醉擕青竹不須扶
  文衡堂試事畢書壁
  棘闈秋鎻動經旬事了驚看白髪新造作曾無酣蟻句支離莫作畵蛇人寸絲擬得長才補五色兼愁過眼頻袖手虛堂聽明發此中豪傑定誰真
  諸君以予白髪之句試觀予鬢果見一絲予作詩實未嘗知也漫書一絶識之
  忽然相見尚非時豈亦殷勤效一絲總使皓然吾不恨此心還有爾能知
  遊泰山
  飛湍下雲窟千尺瀉高寒昨向山中見真如畵裏看松風吹短鬢霜氣肅羣巒好記相從地秋深十八盤
  雪巖次蘇潁濱韻
  客途亦幽尋窈窕穿谷底塵土填胷臆到此方一洗仰視劔㦸鋒巑岏顙有泚俯窺蛟龍窟匍伏首如稽絶境固靈秘茲遊實天啓梵宇遍巖壑簷牙相角觝山僧出延客經營設酒醴道引入雲霧峻陟歴堂陛石田惟種椒晩炊仍有米張燈坐小軒矮榻便倦體清遊感疇昔陳李兩昆弟侵晨訪舊跡古碣埋荒薺
  試諸生有作
  醉後相看眼倍明絶憐詩骨逼人清菁莪見辱真慚我膠漆常存底用盟滄海浮雲悲絶域碧山秋月動新情憂時漫作中宵坐共聽蕭蕭落木聲
  再試諸生
  草堂深酌坐寒更蠟炬煙消落絳英旅況最憐文作㑹客心聊喜困還亨春回馬帳慚桃李花滿田家憶紫荊世事浮雲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萬巻樓用唐韻
  髙樓六月自生寒沓嶂廻峯擁碧闌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閒官幽花傍晩煙初暝深樹新晴雨未乾極目海天家萬里風塵關塞欲歸難
  再試諸生用唐韻
  天涯猶未隔年回何處嚴光有釣臺樽酒可憐人獨遠封書空有鴈飛來漸驚雪色頭顱改莫漫風情笑口開遙想陽明舊詩石春來應自長莓苔
  次韻陸文順僉憲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電風捲我茅堂豈足念傷茲歲事難為功金縢秋日亦已異魯史冬月將無同老臣正憂元氣泄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橋
  乍寒乍暖早春天隨意尋芳到水邊樹裏茅亭藏小景竹間石溜引清泉汀花照日猶含雨岸柳垂隂漸滿川欲把橋名尋野老淒涼空説建文年
  與胡少叅小集
  細雨初晴蠛蜢飛小亭花竹晩涼微後期客到停杯久遠道春來得信稀翰墨多憑消旅況道心無頼入禪機何時喜遂風泉賞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韻賦鸚鵡
  低垂猶憶隴西飛金鎻長羈念力微祗為能言離土遠可憐折翼歎羣稀春林羞比黃鸝巧晴渚思忘白鳥機千古正平名正賦風塵誰與惜毛衣
  送客過二橋
  下馬溪邊偶共行好山當面正如屏不縁送客何因到還喜門人伴獨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清泉不厭洗心聽經過轉眼俱陳跡多少高厓漫勒銘
  復用社韻一首
  濯纓何處有清流三月尋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驛騎笑人且復任沙鷗厓旁石偃門䨇啓洞口蘿垂箔半鈎淡我平生無一好獨於泉石尚多求
  先日與諸友有郊園之約是日因送客後期小詩寫懐
  郊園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橋故故遲樽酒定應須我久諸君且莫向人疑同遊更憶春前日歸醉先𢬵日暮時卻笑相望纔咫尺無因走馬送新詩
  自欲探幽肯後期若為塵事故能遲緩歸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鳥疑竹裏清醅應幾酌水邊相候定多時臨風無限停雲思回首空歌伐木詩
  三橋客散赴前期縱轡還嫌馬足遲好鳥花間先報語浮雲山頂尚堪疑曾傳江閣邀賓句頗似籬邊送酒時便與諸公須痛飲日斜潦倒更題詩
  待諸友不至
  花間望眼欲崇朝何事諸君跡尚遙自處豈宜同俗駕相期不獨醉春瓢忘形爾我雖多缺義重師生可待招自是清遊須秉燭莫將風雨負良宵
  夏日遊陽明小洞天喜諸生偕集偶用唐韻
  古洞閒來日日遊山中宰相勝封侯絶糧每自嗟尼父慍見還時有仲由雲裏高厓微入暑石間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國懐諸友魂夢還須到水頭
  將歸與諸生別於城南蔡氏樓
  天際層樓樹杪開夕陽下見鳥飛回城隅碧水光連座檻外青山翠作堆頗恨眼前離別近惟餘他日夢魂來新詩好記同遊處長掃溪南舊釣臺
  諸門人送至龍里道中二首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間關溪雲壓帽兼愁重峯雪吹衣著鬢斑花燭夜堂還共語桂枝秋殿聽躋攀躋攀之説甚陋聊取其對偶耳相思不用勤書札別後吾言在訂頑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茫然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樽酒無因同歲晩緘書有鴈寄春前莫辭秉燭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贈陳宗魯
  學文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纒又如崑崙派一瀉成大川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聖賢學文乃餘事聊雲子所偏
  醉後歌用燕思亭韻
  萬峯攢簇高連天貴陽久客經徂年思親漫想斑衣舞寄友空歌伐木篇短鬢蕭疎夜中老急管哀絃為誰好斂翼樊籠恨已遲奮翮雲霄苦不早緬懐冥寂巖中人蘿衣茝佩芙蓉巾黃精紫芝滿山谷採拾不愁倉囷貧清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報梅花春高閒豈説商山皓綽約真如藐姑神封書遠寄貴陽客胡不來歸浪相憶記取青松澗底枝莫學楊花滿阡陌
  題施總兵所翁龍
  君不見所翁所畵龍雖畵兩目不㸃瞳曾聞弟子誤落筆即時雷雨飛騰空運精入神奪元化淺夫未識徒驚詫操蛇移山律回陽世間不獨所翁畵高堂四壁生風雲黑雷紫電白晝昏山崩谷陷屋瓦震雨聲如瀉長平軍頭角崢嶸幾千丈倏忽神靈露乾象小臣正抱烏號思一墮鬍髯不可上視久眩定凝心神生綃漠漠開嶙峋乃知所翁遺筆跡當年為寫蒼龍真只今旱劇枯原野萬國蒼生望霑灑憑誰拈筆㸃䨇睛一作甘霖遍天下












  王文成全書巻二十九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王文成全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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