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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舶/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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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珍珠舶
第十六回 僧室藏尼偶諧雲雨夢
第十七回 

  詩曰:
  向道僧扉閉得堅,焚修自合習參禪。
  誰知夜靜月明處,也有佳人同枕眠。

  說話天下最討便宜的,莫如和尚。那些俗家,男耕女織,終歲勤勞,常有個凍餒之時。惟獨和尚,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偏自穿得暖,吃得飽,捫腹逍遙,無憂無慮。俗家要住一間房子,好不艱難,按季清還房租,好不煩苦。惟那和尚,住了名山勝境,高堂曲室,鎮日清清淨淨,自由自在。據著這般看起來,凡做和尚的,受了施主的齋糧,享了自在的清福,務要參師訪道,苦行焚修。一則報答檀那,一則自成正果。豈料,偏有那一等劣惡不肖之流,壞亂清規,不遵戒律。日常酗酒啖肉,見了一個婦女,就如蒼蠅見了血的一般,千思萬想,必要弄他到手。豈知,萬惡之首,莫重姦淫。就是那施主的東西,也不是容易消受的。古語說得好:

  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
  若還不好劫,披毛帶角還。

  更好笑,有那一種庸蠢之徒,信重佛法,見了一個和尚,不管好歹,看待就如活佛,聽憑妻女到那寺院聽經,或去燒香點燭,或做鞋襪佈施,往往弄出事來,被人笑話。所以正氣的人家,不許三姑六婆上門,不容妻女到寺燒香。則奸局無由可入,門風不致破壞。只今一件新奇的事,也為著齋僧上起的,待細細的敘演出來,以為佞僧的下一砭針。

  且說松江府婁縣,城外有一靜室,喚做古柏庵。庵中只有三個長老,那當家的法名證空,號叫蕉月,原是廣東人氏,自幼出家,隨師訪道,年才二十五歲,性格聰明,熟習經典,更兼談鋒最捷,每講論禪家妙諦,娓娓不休,真能使頑石點頭,天花亂墜。所以,雲遊至松,無論僧俗,莫不敬禮,以為有行真僧。後因士紳公啟,請為古柏庵住持。未滿二載,起建禪堂佛閣,煥然一新。不待募化,錢糧畢集。遠近聞之,愈加敬奉。只是天生一件毛病,見了一個婦女,便即神魂飄漾,不能自持。單為有了這件病根,遂將那經典做了口誦的虛文,講論做了哄人的套語。但見一個施主到來,他便滿面春風,一團和氣,就如《西廂記》內的法聰一般。因此人人喜愛,都來施助。也有點燭掛幡的,也有求取法名的。日逐紛紛,竟將一個清淨的靜室,做了熱鬧的道場。然在左近的護法,雖與證空相好甚多,單有一個黃在茲尤為莫逆。那在茲,原是府學朋友,也在世法上行走,故與證空話得投機。日常閒暇,不拘早晚,時到庵中隨喜。話休絮繁。

  且說古柏庵西首三里之外,有一尼庵。那當家的尼姑喚做朗照,年可二十餘歲,姿容秀麗,談吐如流。所以宦家富室,無不走動。因值證空在古柏庵做了住持,郎照聽得沸沸揚揚,遠近傳播,也即披了袈裟,到庵參禮。證空一見了朗照的姿色,拴不住心猿意馬。朗照見了這樣一個標緻和尚,越做出妖嬈模樣。證空手執如意,指著朗照道:「出家一般,男女各別,何勞蓮駕至此?」朗照道:「大師你說錯了。既知一樣修行,又何必分著男女。況千聖相傳,只有一法,豈女不可得之於男,男不可授之於女耶。」證空聽說,明知語中有因,遂慌忙留著朗照吃了齋,直盤桓至暮而去。自此,朗照哄引那內眷,到庵燒香。往來既密,彼此眉來眼去,弄得一團火熱,遂乘著無人之際,留進內房,竟做了比目之魚,並頭之蓮。有詩為證:

  尼不尼兮僧不僧,僧尼一樣愛風情。
  移柴近火應燒著,枉了檀那供奉心。

  一日,庵中長老,俱到施主人家,做那三晝夜功德,單有證空並一道人在庵,便去約會了朗照。那一夜,恰值七月既望,皓月當空,明亮如晝。到了更深時分,朗照悄悄的將那房門鎖閉,乘著月色,踅到古柏庵來。輕輕的剝喙數聲,證空已是望得眼穿,慌忙啟扉,接進內室。取出酒餚,飲了一會,就把朗照摟抱上牀,那一番雲情雨意,自然十分歡暢。正所謂:

  為尼為釋難分辨,兩個光頭共一牀。

  自此朗照潛住庵中,日則鎖閉在房,夜則同衾共枕。一連三夜無話,到了第四日早起,證空為要登廁,穿上褲子,就急忙忙走了出來,竟忘記了鎖門。也是合當有事,恰值黃在茲要討煙吃,獨自一個闖進房內。看見紗帳中光著頭向裡牀睡著,黃在茲認道是證空,便把帳子揭開,向那雪白的屁股上打一掌道:「日高三丈,還是這般好睡麼。」朗照又認是證空取笑,笑嘻嘻的掇轉頭來道:「你若不要撒屎,這些時也還睡哩。」黃在茲仔細一看,不是和尚,卻是一個尼姑。朗照看見是黃在茲,羞得滿面通紅,忙把被單遮蓋。誰想那毛鬆鬆的話兒,已被黃在茲瞧得明白。當下黃在茲惟恐惹禍,慌忙趨出外廂時,證空在坑廁上,猛然醒起,扯了褲腰就走,與黃在茲恰在廊下遇著。急忙問道:「你可曾到我房裡去麼?」黃在茲道:「我只在廚房裡尋你討煙吃,你卻從那裡來?」證空也不答應,如飛的走進房內。只見朗照雙臉漲紅,再三埋怨道:「你去怎地這樣不小心,竟把房門開著,放那黃秀才闖了進來。今若被他曉揚開去,教我怎樣做人。」證空跌腳懊悔道:「剛剛來遲得一步,若在房內遇見,我就結果了他的性命。如今放虎歸山,必要遭他詐害,卻怎麼處?」朗照道:「我向聞此人不波生浪,最是一個不長進、慣會詐人的主顧,不是輕易惹得他的。今既被他識破,只索將些東西送去,買他個不開口便了。」證空點頭道:「你的主意不差,只是事不宜遲,須要速去為妙。」便向匣內取出紋銀十兩,悄然走到黃在茲家裡,雙膝跪下道:「望念平日相與之情,包容則個。」黃在茲假做不知,連忙扶起道:「禪兄為著什麼緣故,卻做這般模樣?」證空道:「小僧心事,已落在黃相公眼裡。今特具白金十兩,聊充一茶之敬。萬望曲全,生死佩德。」黃在茲見了雪白的十兩文銀,笑道:「若是一個不相知的,適才弟即叫破。只因禪兄面上,曲為含忍。乃以厚儀見賜,反覺客氣了。」證空道:「些須之物,聊表寸心,必乞笑留,小僧方敢放膽。」黃在茲道:「論起相與至交,斷難領此厚恩。若以禪兄名譽素著,那人兒亦在宦室行走。若要兩全,怎值得這點東西麼?」證空道:「這個意思,實為輕褻。但因一時不能措備,容俟另日補敬。」黃在茲道:「吾料禪兄三年蓄積,不下千金。小弟也不敢奢望,只把一百兩與我,便即放過,只當沒有此事。」證空聽說,雖則怒從心上起,又不敢挺撞,只得屈膝哀求。黃在茲微微笑道:「禪兄是個聰明伶俐人,怎不見機。若再要多,小弟就是一個沒良心的了。若要短少,就是九十九兩九錢,也不肯罷休。況小弟只當要了施主的,原不是禪兄的己財,何消如此慳吝。」證空知事不諧,暫為脫身之計,堅求寬限三日,定當如數奉納。黃在茲道:「既屬至交,要遲三日何難。但或爽信,弟將所賜之物,首於當事者。只怕禪兄更有些大不便了。」證空連聲唯唯而別。回到庵中,朗照慌忙問道:「其事若何?」證空低頭垂淚道:「一時失著,竟遭虎狼之手。爾我緣分,大都畢於今夕矣。」朗照道:「諒他只要銀子,有何難解之事。」證空長吁了一聲,也不答應,便將衣被物件,忙碌碌的收拾做了一包。朗照詰問其故,證空道:「我想此人,設心不善,就使今日買囑了他,日後必要常受其累。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我與你今晚一敘之後,送你回庵,即刻便要飄然遠去了。」朗照聽畢,止不住眼眶流淚,不能割捨。閒話休提。

  且說當夜,兩個上牀,免不得又恣意綢繆了一番。將及五鼓,證空悄悄的起來,催著朗照起身,背了衣包,打從後門走出。送到半路,向著朗照道聲保重,灑淚而別。遂從間道,抄到西關,急望嘉興而去。

  再表庵中兩個長老,那一日等到日宴,不見當家的起身,只得推門進去一看,只有傢伙什物,其餘被帳衣單,一些也不見了。兩個長老互相驚疑道:「細看這個光景,必定是逃走去了。但風不吹,草不動,為著什麼緣故,半夜逃脫?」正在猜疑未決,那消息已傳入黃在茲的耳內。黃在茲專望到了第三日,要這一百兩銀子。誰想過得一夜,就逃走去了。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急急的走至庵中,嚇那兩個長老道:「你們這些賊禿,怎把尼姑朗照藏匿在庵,昨早我親眼撞見,證空與他睡在牀上。已經呈明捕衙,差人提究,誰想你等俱是通姦的,所以令他逃避。少頃差人來時,你只要還我證空去聽審。」兩個長老再四辯訴,黃在茲那裡肯信,只得把那磬鈸並證空房裡的幾件朱漆傢伙,都送與黃在茲,方才罷休。黃在茲又把朗照詐了一注東西,俱不消細表。

  單說證空,那一日一直逃至秀州,投入楞嚴寺禪堂。幸遇幾個相識的道友,交口贊譽,那住持僧欣然留住,倒也安穩。只是一心思念朗照,又仇恨那黃在茲,將欲再到松江,為報復之計。誰想,那一年正值宗師按臨嘉興,黃在茲同了親戚家的幾個子弟,來到嘉興冒考,寓在楞嚴寺梧桐房內。一日,寓中無事,黃在茲信步踱至楞嚴寺禪堂,剛欲跨進山門,與證空劈頭遇著。一個詐心不遂,還恨那一百兩頭不曾到手。一個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又道是不禿不毒,當下證空一見了黃在茲,就衝胸一拳。黃在茲亦趁勢扭了證空,兩個揪住廝打。早驚動了合方丈的和尚,都來勸解。證空訴稱,他是光棍秀才,白白的詐了我十兩銀子,今日必要還我。黃在茲喊道:「偷師姑的賊禿,我正要尋他,誰想逃在這裡。」眾和尚細聽根由,明知兩個俱不是正氣的人。畢竟和尚只為和尚,眾手幫助,把黃在茲多打了幾下。黃在茲雖有同行的伴侶,俱是斯文朋友,被證空一推就倒,誰肯向前。幸值眾人力勸,黃在茲方得脫身,已是眼青額破,衣服扯得就像蓑衣相似。回到寓所,十分惱恨。思欲出揭,央求入學朋友,具詞公舉。又因嘉興要打冒籍,不敢出頭。當晚禪堂內眾僧,也因廝鬧一番,惟恐惹禍,打發證空起身。證空暗想:「嘉興寺院,決不容留。每聞湖州府名剎最多,山水秀麗,不若且到彼處,暫時寄跡。」主意已定,登時附舟,直至吳興,投在眠佛寺內。每日沿街化齋,一住月餘無話。忽一日,打從察院前東首經過,只見一家門首,站著一個婦人。證空立住了腳,仔細一看,那婦人生得如何?但見:

  瓜子臉兒,梨花淡白﹔弓樣眉兒,柳葉新青。自然幽雅,身穿著半舊的黑羅衫子﹔略加妝飾,鬢簪著鮮紅的幾朵海棠。論年紀三十左右,腳金蓮五寸餘長。貌非傾國,雖不能使張珙的情牽﹔態盡妖嬈,也可以攝法聰的魂。

  證空一見,把一個身體登時酥了半邊。那婦乜斜眼覷著證空,慢慢的掩了門進去。證空走至東首,略停了一會,隨即轉身又向那婦人家門前經過。只見門兒靜掩,隨又轉身向東。如此一連經過三次,並不見那婦人再走出來。看看天色已暮,只得回到寺中,心下不住的想道:「怎設得一個法兒,弄那婦人到手?」翻來覆去,一夜不能合眼。忽然轉道:「除非如此如此,方可為進身之計。」遂買下一根梆子,每日到那婦人家左近,把梆子敲響,高聲叫道:「貧僧來自嶺南,身上不掛一絲,頭上不頂寸木,只化眾居士們每日施飯一餐。功德無量。」自此,日則往來敲梆,夜則盤膝跌坐在婦人家門首簷下。將及十日,地方上走出幾個老者道:「細看這個長老,雖則年紀不多,日夜念佛,倒也是個苦志修行的。我們合成三十家,一家一日,將他輪流供養。只是他打坐在趙誠甫家門首,幸得趙誠甫歸在家裡,我們同去見他商議,要他做個領袖,便好去合那眾鄰舍。正所謂不看僧來看佛面,此乃美事,有何不可。」眾老者便去見那趙誠甫。

  不知如何?且聽下回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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