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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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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大學衍義 卷十三 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十三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異端學術之差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攻専治也如攻金攻木之攻
  臣按異端之名始見于此謂其非聖人之道而别爲一端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學君子當盡心焉若舎此而専治乎異端豈不有害邪或疑是時異端未作孔子所指未知爲誰臣謂老聃楊朱墨翟皆與孔子同時特以洙泗之教方明故其説未得肆耳孔子之言必有爲而發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横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爲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説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爲此懼閑先聖之道閑者防衛之意距楊墨距猶禦也放淫辭放驅而逺之也邪説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寕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臣按孔子既没異端遂作至孟子時盛矣以司馬遷所記自鄒衍淳于髠田駢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者不可勝數若申不害商鞅輩其害尤甚焉而孟子所深距者惟楊墨二氏何哉程頥嘗論之曰楊墨之害甚于申韓楊氏爲我疑于義墨氏兼愛疑於仁申韓則陋而易見故孟子止闢楊墨爲其惑世之甚也夫爲我之疑於義何也義者任理而無情楊朱自一身之外截然弗䘏故其迹似乎義兼愛之疑於仁何也仁者尚恩而主愛墨翟於親踈之間無乎不愛故其迹似乎仁殊不知天下之理本一而分則殊故君子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心無不溥而其施有序心無不溥則非爲我矣其施有序則非兼愛矣楊朱専於爲我則昧乎本之一墨翟一於兼愛則昧乎分之殊若是而曰仁義乃所以賊乎仁義也夫事君則致其身楊朱但知愛身而不知致身之義故無君立愛必自親始墨翟愛無差等而視其至親無異衆人故無父無父無君則人道滅絶是亦禽獸而已大抵正道異端相爲消長楊墨之道不息則孔子之道不明而姦言邪説得以誣㒺民聽塞絶正理正理絶滅不惟禽獸食人人亦將相食此孟子之所以懼而不容不辯也閑者防閑之義距楊墨放淫辭闢邪説者即所以閑先聖之道也天下之治亂其源實出於人心邪説一溺於其心則發於心而害於事發於事而害於政葢必然之勢也事者政之目政者事之綱一念差則一事壊一目隳則大綱亦從而隳此邪説所以不可不闢人心所以不可不正也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驅猛獸孔子作春秋事雖不同而其救天下之患立生民之極則一孟子之心亦三聖之心也言既終復謂能言距楊墨者即聖人之徒葢所以勉天下學者皆以闢異端扶正道爲心庶㡬生人之類不淪胥於禽獸此孟子之功所以不在禹下也
  漢武帝建元元年董仲舒對策曰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春秋公羊傳隱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仲舒葢借此而言以明天下道術當統於一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復進邪辟之説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臣按此武帝即位之初也是年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而質之本傳則仲舒實發之申商韓非皆爲刑名之學而秦與儀則爲縱横之學者也鞅之相秦廢井田而開阡陌以術欺鄰國而襲破其師刀鋸斧鉞之刑横加無罪臨渭論囚水爲之赤其慘覈少恩可知矣申韓之術大抵類是而儀秦以辨舌捭闔時君而傾亂人國此五人者皆生民之蠧而正道之賊也以其所挾往往徼一時富貴故後來之士企而慕之漢初游説之士若蒯通朱建輩大抵踵儀秦故轍而儒者如賈誼鼂錯亦皆明申韓先王之道闇鬱不明雖通逹之士不免没溺于異學當是時也不有仲舒昌言排之道術何自而一乎故先儒推論其功以爲不在孟子下詎不信然惜武帝雖略行其言終不能寘諸丞弼之地使綱紀世教而嚴助朱買臣輩以縱横進張湯杜周之徒以刑名用晚年巫蠱之禍父子不能相保則一江充實爲之其人葢兼刀茟口舌之能者也吁有天下者可不深監乎此
  司馬遷曰武帝時人作史記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謀
  臣按百家之學惟老氏所該者衆今摭其易知者言之曰慈曰儉曰不敢爲天下先曰無爲民自化好静民自正無事民自富無欲民自樸無情民自清此近理之言也曹參以之相漢收寕壹之效文帝以之治漢成富庶之功雖君子有取焉曰𤣥牝之門爲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此飬生之言而爲方士者祖焉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此陰謀之言也范蠡用之以取呉張良本之以滅項而言兵者尚焉曰大道廢有仁義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此矯弊之言而放蕩者宗之至其以事物爲粗迹以空虛爲妙用䝉莊氏因之莊周也以荒唐繆悠之辭譁於世而清談者傚之自其近理者言之固在所可取然皆吾聖人之所有也下乎此則一偏一曲之學其弊有不勝言者飬生之説則神僊方藥之所自出也陰謀之術則申商韓非之所本也放蕩之害至劉伶阮籍而甚皆晉人清談之禍至王弼何晏而極弼魏人晏晉人皆以惑亂世主斲䘮生民雖老莊之學初未至此然本源一差其流必有甚焉以是言之曷若由堯舜周孔之道爲無弊哉或謂自漢以來有黄老之稱黄帝亦聖人也其道與老子均乎曰此猶醫師之宗神農巫歩之祖大禹非其傳之正也或又謂文帝用黄老而天下安武帝用儒術而海内耗則儒術果不逮黄老矣曰非也清静慈儉老氏之所長而文帝用之故其效如此然亦富之而未及教也使其用孔子之道則其成功豈止是哉若武帝之於儒術特崇其名而已而所以斁耗生民者則神僊刑名兵家之罪儒術何與焉臣不得以不辯
  漢郊祀志自齊威宣威王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諸僊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秦始皇至海上方士爭言之始皇如恐不及使人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游海上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㑹稽竝海上㡬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到沙丘崩
  漢武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以祠竈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嘗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善爲巧發奇中言上祠竈皆可致物物謂鬼神而丹砂可化爲黄金成以爲飲食器則益壽而海中蓬萊僊者迺可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黄帝是也於是天子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而事化丹砂諸藥爲黄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爲化去不死使人受其方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言神事矣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拜爲文成將軍以客禮禮之文成言上即欲與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不至廼作畫雲氣車又作甘泉宫中爲臺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廼爲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書殺視得書天子識其手手謂所書手跡也於是誅文成隱之其後又作栢梁銅柱承露僊人掌之屬欒大者故與文成同師求見言方天子既誅文成後悔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説大爲人多方略敢爲大言言臣之師曰黄金可成不死之藥可得僊人可致廼拜爲五利將軍居月餘得四印以衛長公主妻之大見寵數月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掔搤與扼同掔與腕同自言有禁方能神僊矣齊人公孫卿又言黄帝鑄鼎荆山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黄帝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黄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五利不敢入海而之泰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不讎無騐也上廼誅五利其冬公孫卿𠉀神河南言見僊人迹緱氏城上天子親幸緱氏視迹問卿得無效文成五利乎卿曰僊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寛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宫館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後上東廵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廼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還至奉高太山邑名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㡬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復遣方士求神人采藥以千數公孫卿言僊人可見上往常遽以故不見今陛下可爲館如緱氏城依其制度置脯棗神人宜可致且僊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飛廉桂館二館名甘泉作益夀延夀館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廼作通天臺置祠具其下將招來神僊之属後五年一祀泰山十二歲徧於五嶽四瀆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萊者終無驗公孫卿猶以大人之迹爲解天子覊縻不絶幾遇其真幾與冀同太始四年上耕於鉅鹿還幸泰山脩封禪祀明堂見羣臣乃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勞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僊者甚衆而無顯功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𠉀神人者是後上毎對羣臣自歎曏時愚惑爲方士所欺天下豈有僊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臣按神僊之説自戰國始燕齊之君嘗求之不驗矣而秦皇帝復求之秦皇帝求之不驗矣而漢孝武復求之以孝武之髙明英傑而長生不死之欲一動乎中遂爲方士所愚惑猶玩嬰兒於股掌之上豈不異哉晚更巫蠱之變壯心摧落悔志始萌乃知平日所爲無非狂悖而以方士爲妖妄盡斥罷之是時年㡬七十矣海内已虚耗矣乃始自咎其非不亦晚乎然迷而能復猶賢於始皇之終不悟云
  成帝末年頗好鬼神上書言方術者皆得待詔谷永説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㒺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竒怪鬼神廣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僊人服食不終之藥者皆姦人惑衆挾左道懐詐僞以欺㒺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盪盪如係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絶而不語唯陛下距絶此類毋令姦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臣按谷永此䟽足以盡方士欺詭之情矣使武帝時有爲斯言者或可以開帝意之惑乎然則永所謂天地之性萬物之情者何也曰天地雖大萬物雖多其所不能違者陰陽而已故春夏不能常春夏而有秋冬焉旦晝不能常旦晝而有暮夜焉闔闢之循環往來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榮必易之以悴盛必繼之以衰有終則有始有殺則有生者萬物之情也天地以體言故曰性萬物以用言故曰情人在天地間是亦一物耳而爲神僊之學者則曰吾能長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善乎揚雄之説也或問人言僊者有諸曰吾聞宓犧神農没黄帝堯舜殂落而死文王畢畢地名文王所葬孔子魯城之北孔子葬處獨子愛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合永與雄之説則知長生之爲虚誕也明矣而後來者猶甘心而不悟哀哉
  漢光武信讖多以決定嫌疑議郎桓譚上疏曰凡人情忽於見事而貴于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爲本非有奇怪虚誕之事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圖書謂讖緯符命之類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逺之哉宜垂明聽發聖意屏羣小之曲説述五經之正義帝不悦其後有詔㑹議靈臺所處帝曰吾欲讖决之何如譚黙然良久曰臣不讀讖帝問其故譚復極言讖之非經帝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良久乃解
  臣按光武之中興其先有以赤伏符來上者赤伏符者圖讖之名帝於是篤信之始以之命三公又以之定郊祀終以之斷封禪焉不知六經者先王之格言而讖緯者末世之邪説張衡以爲起於哀平之間葢得之矣新莽之居攝也假稱符命以惑衆聽因以行其簒竊之謀光武誅新復漢宜削滅其書以絶禍本可也乃以赤伏之驗崇信而表章之夫異端小數豈無或驗要非六經之法言先王之正道故劉歆見之而改名公孫述因之而僭畔是徒足以起亂臣賊子之心而已更何益於世教哉自光武好之而東都儒者鮮不傳習至引之以釋經謬妄爲甚後之爲正義者復祖焉故先朝名臣歐陽脩乞詔儒臣悉取九經之疏刪去讖緯之文以其害道故也聖明之君有志於扶持正道者誠取脩言施行之則所益多矣
  初明帝顯宗也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爲宗貴慈悲不殺以爲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鍊精神以至爲佛善爲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臣按此佛法入中國之始也是時所得者佛經四十二章緘之蘭臺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繪之清涼臺顯節陵而已楚王英雖好之然不過潔齋修祀而已英尋以罪誅不聞福利之報其後靈帝始立祠於宮中魏晉以後其法寖盛而五季之君若石勒之於佛圖澄苻堅之於沙門道安姚興之於鳩摩羅什往往尊以師禮元魏孝文號爲賢主亦幸其寺修齋聽講自是至於蕭梁其盛極矣而其源則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責而誰哉
  魏正始中尚書何晏好老莊書與夏侯𤣥荀粲王弼之徒競爲清談祖尚虚無謂六經爲聖人之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慕效遂成風流不可復制正始魏主曹芳年號是時司馬懿專國晏葢曹爽之黨
  景元中常道鄉公年號中散大夫嵇康好言老莊與阮籍籍兄子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昬酣遺落世事籍居䘮飲酒無異平日當時士大夫爭慕效之謂之放逹未幾魏禪于晉
  晉武帝太康中王戎爲司徒王衍爲尚書令樂廣爲河南尹皆善清談宅心事外朝野爭慕效之衍與弟澄好題品人物澄及阮咸謝鯤畢卓等皆以任放爲逹醉狂裸體不以爲非初何晏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爲天地萬物皆以無爲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衍等愛重之由是士大夫皆尚浮誕廢職業裴頠著崇有論以釋其蔽然習俗已成亦不能救未㡬惠帝立晉室大亂劉聰石勒遂據中原
  元帝渡江初王導爲政陳頵遺導書曰國家所以傾覆者正以莊老之俗傾惑朝廷養望者爲𢎞雅政事者爲俗人今宜改張然後中興可冀導不能從
  庾亮鎮武昌辟殷浩爲記室浩與褚裒杜乂皆以識度清逺善談老易擅名江東而浩尤爲風流所宗
  孝武帝時豫章太守范甯嘗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或以爲貶之太過甯曰王何蔑棄典文幽淪仁義游辭浮説波蕩後生使搢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壊樂崩中原傾覆遺風餘俗至今爲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䘮身覆國爲後世戒豈能廻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爲一世之禍輕歴代之患重自䘮之惡小迷衆之罪大也
  梁簡文帝爲太子時講老子於華林園詹事何敬容歎曰西晉尚清虚使宫廟淪為丘墟今東宮復爾江南其爲戎乎未㡬侯景作亂武帝餓死簡文弑殞
  臣按清談之弊起於曹魏而終於蕭梁其始葢宗老莊氏其末則有欲爲老莊氏之役而不可得者彼徒見老氏謂有生於無也故何晏王弼之徒設爲𤣥虛之論視事物之有形者皆爲芻狗是非成壊一不足介意於是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禮法不必事威儀不必脩惟空曠無心不爲事物染著者乃爲知道固非先王之教之所許而於老氏本指亦莫之究焉葢老氏謂天下之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非始無而今有也何晏輩乃悉歸之於無是豈老氏本指邪自吾儒言之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則具是理二者未嘗相離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謂無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謂之無邪老氏之論既失之而爲清談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則不然天之生物無一之非實理之在人亦無一之非實故立心以實意爲主修身以實踐爲貴講學以實見爲是行事以實用爲功此堯舜周孔相傳之正法也自何晏戎衍以至殷浩雖皆髙談空妙然於世之名寵權利未嘗不深留其情晏圖台鼎戎執牙籌衍營三窟浩逹空函卑猥貪吝更甚庸俗不知晏輩其以名寵權利爲有邪爲無邪夫既酷嗜而深求之是必以爲有矣夫何世間萬有一切皆無獨此乃真有邪其視老氏之無爲無欲超然萬物之表莊生於千金之聘三公之位若凂焉者果何如耶此所謂欲爲老莊之役而不可得者也其始以之自利其身其終以之貽害於國故桓温以爲神州陸況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夷甫衍字而陶𢎞景之詩有曰平叔任散誕平叔晏字夷甫坐談空不悟昭陽殿化作單于宮而何敬容亦有江南爲戎之歎葢自晉及梁其亂亡如出一轍皆學老莊氏而失之罪推原其本是亦老莊之罪也然則有天下者懲魏晉蕭梁之禍其可不以堯舜周孔之道爲師哉
  後魏世祖時道士㓂謙之自言嘗遇老子授以辟榖輕身之術又遇神人李君授以圖籙真經使之輔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宮静輪之法其中數篇李君手筆也謙之獻於魏主朝野多未信崔浩獨師事之崔浩魏大臣也上書證明其事曰聖主受命必有天應河圖洛書皆寄言於蟲獸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對手筆粲然辭㫖深妙自古無比魏主遂信之顯揚新法宣布天下
  㓂謙之奏作静輪宮必令其高不聞雞犬以上接天神崔浩勸魏主從之功費萬計經年不成太子晃諫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虛耗民力將安用之必不得已請因東山萬仞之髙庶爲功差易魏主不從未㡬崔浩以事坐誅魏主燾亦爲其臣所弑
  臣按魏燾昏暴之君其爲異教所惑不足責也崔浩名爲硏精經術不喜老佛而乃怵於一道士之言以䜛妄爲可信是又出於老佛之下矣先儒胡寅嘗論之曰浩言河圖洛書寄言於鳥獸之文夫圖書之顯乃天地之理自然發見如垂象然非有寄言者也又言神人接對手書粲然辭㫖深妙此又理之所必無者也神無聲色貎象曷爲其能書邪至於信謙之之説作宮以上接天神尤爲愚誕夫天非若地之有形也自地而上無非天者日月星辰之繫乎天非若草木山川之麗乎地也著明森列躔度行止皆氣機自運莫使之然而然者無所託也若其有託則是以形相属一麗乎形能不壊乎神也者妙萬物而爲言謂造化之迹盈虚消息而不可測也或者惑于荒幻之言乃謂或聆其音旨或覩其儀觀或受其詔告符契寕有是哉臣謂胡寅之論善矣然則人主之事天果何道乎詩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又曰無貳無虞上帝臨女夫無貳者一也主一者敬而能一者誠也湯之所以事天曰顧諟明命爾文王之所以事天曰翼翼小心爾夫豈求之外哉人主知此則土木不必崇儀物不必侈懍然自持常若對越則不待聆音㫖覩儀觀受符契而游衍出王無非與神明周旋者矣
  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行清静大捨羣臣以錢一億萬祈白三寳奉贖皇帝菩薩僧衆黙許乃還内
  上自天監中用釋氏法長齋斷肉日止一食惟菜羮糲飯而已多造塔公私費損時王侯子弟多驕淫不法上年老厭於萬幾又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懌或謀反逆事覺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晝殺人於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匿於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於慈愛不能禁也
  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講三慧經夏四月丙戌解講是夜同泰寺浮圖災上曰此魔也宜廣爲法事乃下詔曰道高魔盛行善障生當窮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層浮圖將成值侯景亂而止明年侯景舉河南來歸又明年景反䧟臺城上以餓殂
  臣按魏晉以後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至者也夫以萬乗之尊而自捨其身爲佛之厮役其可謂卑佞之極矣殫國府藏朘民膏血以資塔廟又可謂尊奉之極矣以蔬茹麫食而易宗廟之牲牢恐其有累㝠道也織官文錦有爲人類禽獸之形者亦禁反逆赦而不誅剽盗肆行亦弗忍禁凡以推廣佛戒也葢嘗論之使僊而可求則漢武得之矣佛而可求則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無得焉則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縱求而得之虚無荒幻之教不可以治諸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國家况不可求邪漢武貪僊而終致虚耗之禍梁武佞佛而卒召亂亡之厄則貪佞之無補也又明矣且其舎身事佛豈非厭塵囂而樂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維之嫡嗣視王位如敝屣褰裳而去之庶乎爲真學佛者釋迦者迦維國王之嫡嗣舎王位而入山學佛而帝也既以簒弑取人之國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雖慈孝如太子統一渉疑似忌之而至死貪戀如此又豈真能捨者乎釋服入道既可徼浮圖之福奉金贖還又不失天子之貴是名雖佞佛而實以誑佛也且其織文之非實猶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豈鳥獸比而連年征伐所殺不可勝計浮山築堰浸灌敵境舉數十萬衆而魚鼈之曽不少䘏是名雖小仁而實則大不仁也且國所與立惟綱與常帝於諸子皆任以藩維而無禮義之訓故正德以梟獍之資始舎父而奔敵國終引賊以覆宗祊武帝未生太子統時養臨川王宏子正徳爲子及統生正德還本封西豐侯意怏怏遂奔魏已而逃歸復其封爵後進王臨賀侯景反正德首以内應導之以犯闕又與景約克城之日毋得全兩宮兩宮謂帝及太子綱也若綸若繹或總雄師或鎮上游當君父在難不聞有灑血投袂之意邵陵王綸督諸軍討侯景不力戰湘東王繹鎮江陵不時遣援致景陷都城方其弟兄相仇叔姪交兵極人倫之惡武陵王紀與繹相攻繹殺紀又攻河東王譽於湘州攻岳陽王詧於襄陽詧譽皆湘東之姪也其後詧引魏兵殺繹於江陵此無他帝之所學者釋氏也釋氏以天倫爲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間風俗淪胥綱常掃地宜其致此極也使其以堯舜三王爲師而不雜於方外之教必本仁義必尚禮法必明政刑顧安有是哉
  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載王縉皆好佛縉尤甚上嘗問佛言報應果有之邪載等對曰國家運祚靈長非宿植福業何以致之福業已定雖時有小災終不能爲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禍懐恩出門病死二宼不戰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豈得言無報應也上由是深信之常於禁中飯僧百餘人有㓂至則令僧講仁王經以禳之㓂去則厚加賞賜良田美利多歸僧寺載等侍上多談佛事政刑日紊矣
  臣按代宗以報應爲問使其時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禍淫虧盈益謙之理反復啓告使人主懍然知天道之不可誣而自强於修德載等曾微一語及此乃以宿植福業爲言而謂國祚靈長皆佛之力毋乃厚誣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歴年者以太宗濟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難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純乎仁義綱常禮法所在有慚德焉繼世之君克已勵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之謂矣載等舍天道而談佛果是謂災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爲治之道不在修德而在於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學故載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禍由太眞蠱於内楊李賊於外醖釀而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儀光弼諸人盡忠帝室驅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禍者祿山思明以臣叛君故慶緒朝義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類應者也囘紇吐蕃不戰自退則又子儀挺身見寇設謀反間之力推迹本末皆由人事而載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誣固不甚哉方是時子儀以屢立大功爲大閹魚朝恩所忌載等以卻敵歸之佛力既足以排子儀又足以媚朝恩姦邪情狀豈不灼然而代宗弗之察也㓂至則飯僧講經以禳之㓂退則厚加賞賚移爪牙之功歸髠耏之輩其不激將士之怒而速危亡之厄直幸而已爾其後我朝舉兵南伐孱主李煜亦祖是轍梵唄未終而城堞不守矣吁是豈不足爲千載之戒哉
  唐憲宗與宰相語及神僊李藩對曰秦皇漢武學僊之效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勵志太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苟道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夀乎時元和五六年間
  元和十三年以山人柳泌爲台州刺史上好神僊詔天下求方士皇甫鏄薦泌能合長生藥泌言天台多靈藥誠得爲彼長吏庶㡬可求上以命泌諫官論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泌至台州驅吏民采藥歲餘無所得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鏄等保䕶之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起居舎人裴潾上言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五藏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餌藥者先餌一年則真僞可辨矣上怒貶潾爲江陵令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十五年正月暴崩人謂内侍陳𢎞志弑逆
  臣按李藩之對裴潾之諌皆忠言至論也憲宗一不之察而卒服金丹以殞其身自古人主爲藥所誤者多矣臣獨舉憲宗者英主也敬宗昏童無足譏者武宣皆英主亦復爲之覆轍相尋而不知鑒毋乃惑之甚蔽之甚乎
  元和十四年迎佛骨至京師先是功德使上言鳯翔寺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來年應開請迎之上從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師留禁中三日歴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捨施如恐弗及刑部侍郎韓愈上表諫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至禹湯文武皆享夀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竟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令入宮禁乞付有司投諸水火永絶禍本上大怒將加極刑宰相裴度崔羣言愈雖狂發於忠懇宜寛容以開言路乃貶潮陽刺史
  臣按後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報所謂以利心而爲之者也故韓愈之諫歴陳古先帝王之時未有佛而夀考後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謂深切著明者矣而憲宗弗之悟也方是時既餌金丹又迎佛骨求僊媚佛二者交舉曽未朞年而其效乃爾福報果安在邪臣故併著之以爲人主溺意僊佛者之戒
  愈又嘗著原道篇略曰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又曰古之爲民者四士農工賈今之爲民者六四民之外又有釋老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盗也又曰古之所謂正心誠意者將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又曰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爲夷也又曰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絲麻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爲道易明而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已則順而祥以之爲人則愛而公以之爲心則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尭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
  臣按韓愈之書深排釋老可謂有功於衛道者故剟其略著於篇然愈所謂尭傳之舜舜傳之禹至於孟子没而不得其傳者亦言其槩而所以相傳者則未之詳也然則所以相傳者果何道邪曰堯舜禹湯之中孔子顔子之仁曾子之忠恕子思之中之誠孟子之仁義此所謂相傳之道也知吾聖賢相傳之正則彼異端之失可不辯而明矣然此數者之中曰中曰仁曰誠皆道之全體是三者果一乎果二乎臣嘗論之中也者以其天理之正而無所偏倚也仁也者以其天理之公而不蔽于私欲也誠也者以其天理之實而不雜以僞妄也雖所從言者不同而其道則一而已爾虞書言中而不及仁論語言仁而不及誠夫豈偏於一哉中則無不仁仁則無不誠矣彼髙而溺于空虚卑而陷於功利者焉有所謂中慘覈刻薄者焉有所謂仁欺詭譎誕者焉有所謂誠人主於二者之辯其可不明也哉
  以上論異端學術之差

  大學衍義卷十三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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