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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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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十九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五十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五十一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記

    韓魏公醉白堂記 錢塘六井記

    倅廳題名記   張君寳墨堂記

    超然臺記

   韓魏公醉白堂記

故魏國忠獻韓公作堂於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

樂天池上之詩以爲醉白堂之歌楽天詩云池上有小舟舟中有胡床床前

有新酒独酌還独嘗又云岸曲舟行遟一曲進一觴未知幾曲醉醉入无何郷見長慶集魏公⿰⿱亚⿰口亅欠 -- 𰙔云戇老新成

池上堂因憶楽天池上篇楽天先識勇退早凜凛万丗清風傳古人中求尚難擬自顧愚者孰可肩又云酒酣

陶然睡席上酔郷何有但浩然人生所適貴自適斯適豈異白楽天見安陽集天下之士聞而

疑之以爲公旣巳無愧於伊周矣而猶有羡於樂天何

哉軾聞而𥬇曰公豈獨有羡於樂天而巳乎方且願爲

㝷常無聞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將使任天

下之重則寒者求衣飢者求食凢不獲者求得苟有以

與之將不勝其求是以終身處乎憂患之域而行乎利

害之塗豈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旣巳相三帝即 仁宗英宗 神

安天下矣浩然將歸老於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

釋也當是時其有羡於樂天無足怪者然以樂天之平

生而求之公較其所得之厚薄淺深孰有孰無則後丗

之論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公本傳云 仁宗方選用大臣以理天下之務

至𤦺爲相𠋣任尤至⿱六十 -- 卒之天下晏然百姓遂安刑罰衰止衣食兹殖𤦺之力也武定亂略趙元昊之

叛𤦺嘗爲陕西四路安抚招討使後元昊⿱六十 -- 卒称臣謀安宗廟而不自以爲功𤦺

仁宗时定策立 英宗継而乆立 神宗及爲 英宗山陵使既復土公累辝位遂判相州急賢才

輕爵禄而士不知其恩𤦺折莭下士无貴賤礼之如一奬抜賢俊苟公論所与雖素所

不悅必取用之故終𤦺之去得人爲多殺伐果敢而六軍安之四夷八蛮

想聞其風采公行狀云公知定州素聞兵驕不可使至則即用兵律裁之察其横軍中尤不可教

者捽首斬軍門外由是定兵精勁斉一𨼆然爲雄鎭声動虜中又塞上謡言有軍中有一韓西夏聞之心骨寒

而天下以其身爲安危温公撰公詞坣記云公光輔三后大済艱難使中外之人

嬉逰自若曽无驚視傾听切語之警坐置天下於太寕公之力也此公之所有而樂天

 之所無也乞身於強健之時退居十有五年楽天自文宗大

和三年称病東帰求爲分司至宣宗大中元年乃卒日與其朋友賦詩飲酒尽山

水園池之樂楽天傳云居易被遇憲宗时亊无不言然爲當路所忌所藴不能施乃放意文酒東

都所居履道里䟽沼種木建石楼香山鑿八節灘自号酔吟先生爲之傳府有餘帛廪(“㐭”換為“面”)有餘

粟而家有聲妓之奉旧史又云居易作池東粟廪池北書庫家妓樊素蛮子者能⿰⿱亚⿰口亅欠 -- 𰙔善舞

此樂天之所有而公之所無也忠言嘉謨效於當時而

文采表於後丗楽天傳云居易始以直道奮在天子前爭安危冀以立功虽中𬒳斥晚益不衰

其文章精切然最工詩魏公傳云所著文集奏議凢百余卷死生窮逹不易其操而

道德髙於古人楽天傳云居易貶江州司馬既失志能順適所遇託浮屠生死說(⿱艹石)忘形骸者

又韓公祠坣記云公爲宰相十年當朝廷多故公臨大莭処危疑苟利囯家知无不爲或以明哲保身爲言公

歎曰凢爲人臣者尽力以事君死生以之是非如何耳至扵成敗天也聞者愧服其忠勇此公與樂

天之所同也公旣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無自

少將推其同者而自託焉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䘮

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

自比於樂天而巳古之君子其處巳也厚其取名也廉

是以實浮於名而丗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

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爲不如顔淵後之君子實則

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爲聖左襄公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

晉雨過御叔御叔在其邑將飲酒曰焉用聖人我將飲酒而巳雨行何以聖爲注云武仲多知時人謂之聖人

白圭自以爲禹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司馬長卿自以爲相如

長卿傳云相如始名犬予旣斈慕藺相如爲人更名相如揚雄自以爲孟軻法言吾子篇云

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辝而闢之廓如也後之塞路者有矣𥨸自比於孟子崔浩自以爲子房

北史崔浩傳云浩嘗自謂才比張良而稽古過之然丗終莫之許也由此觀之

忠獻公之賢於人也逺矣昔公嘗告其子忠彦魏公有子五人

忠彦乃其長子將求文於軾以爲記而未果公薨旣葬忠彦以

告軾爲義不得辭也乃泣而書之

   錢塘六井記

潮水避錢塘而東擊西陵所從來逺矣五代史呉越王錢鏐傳云梁開

平四年鏐築捍海塘作障潮通江門江濤激之扳築不能就鏐以強弩数百射濤頭作詩投於海門濤趍西陵

功乃沮洳斥鹵化爲桑麻之區而乆乃爲城邑聚落凡

今州之平陸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惡惟負山鑿井乃得

甘泉而所及不廣唐宰相李公長源始作六井引西湖

水以足民用杭本江海之地水泉鹹苦居民希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於水井

邑日冨故杭人至今祠公于城下亊見鄴侯家傳其後刺史白公樂天治湖浚

井刻石湖上至于今頼之白居易爲杭州刺史復浚西湖放水入運河自河入田所

漑至千頃亊見石函記始長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爲相國

井其西爲西井少西而北爲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爲

方井爲白龜池又北而東至錢塘縣治之南爲小方井

而金牛之廢乆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於六井之

南絶河而東至美俗坊爲南井由湧金門並湖而北有

水閘三注以石溝貫城而東者南井相國方井之所從

出也若西井則相國之𣲖别者也而白龜池小方井皆

爲匿溝湖底無所用閘此六井之大略也熈寜五年秋

太守陳公述古始至述古名襄問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

民不給於水南井溝卑而井髙水行地中率常不應公

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

子珪辦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

出力以佐官者二十餘人於是發溝昜甃全緝罅漏而

相國之水大至坎滿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載瞬息百

斛以方井爲近於濁惡而遷之少西不能五歩而得其

故基父老驚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遷之於此六十年

矣䟽湧金池爲上中下使澣衣浴馬不及於上池而列

二閘於門外其一赴三池而決之河其一納之石檻比

竹爲五管以出之並河而東絶三橋以入于石溝注于

南井水之所從來髙則南井常厭水矣凡爲水閘四皆

垣墻扃鐍以護之明年春六井畢修而歳適大旱自江

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罌𦈢貯水相餉如酒醴而錢

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龍山北至長河鹽官

海上皆以飲牛馬給沐浴方是時汲者皆誦佛以祝公

余以爲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歳之所常

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

獨水哉故詳其語以告後之人使雖至於乆逺廢壞而

猶有考也

   密州倅㕔題名記

始尚書郎趙君成伯爲眉之丹稜令邑人至今稱之余

其隣邑人也故知之爲詳君旣罷丹稜而余適還眉於

是始識君其後余出官餘杭而君亦通守臨淮同日上

謁辭相見於殿門外握手相與語巳而見君於臨淮劇

飲大醉於先春亭上而別及移守膠西未一年而君來

倅是邦余性不謹語言與人無親踈輒輸冩府藏有所

不盡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巳而人或記䟽以爲怨咨

以此尤不可與深中而多數者處君旣故人而簡易踈

逹表裏洞然余固甚樂之而君又勤於吏職視官事如

家事余得少休焉君曰吾聽事未有壁記乃集前人之

姓名以屬於余余未暇作也及爲彭城君毎書來輒以

爲言且曰吾將託子以不朽昔羊叔子登峴山謂從事

鄒湛曰自有宇宙而有此山登此逺望如我與卿者多

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湛曰公之名當與此山俱傳

(⿱艹石)湛軰乃當如公言耳事見羊祜本傳夫使天下至今知有鄒

湛者羊叔子之賢也今余頑鄙自放而且老矣然無以

自表見於後丗自計且不足而況能以及子乎雖然不

可以不一言使數百年之後得此文於頽垣廢井之間

者暢然長思而一歎也

   張君寳墨堂記名次

丗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巳有人焉

自以爲髙而𥬇之彈琴奕碁蓄古書法圗𦘕客至出而

夸觀之自以爲至矣則又有𥬇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表

見於後丗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

又相與𥬇之以謂士當以功名聞於丗(⿱艹石)乃施之空言

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巳者之所爲也而其所謂功名

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吕稷卨之所營劉項

湯武之所争極矣而或者猶未免乎𥬇曰是區區者曽

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爲難莊子外物篇云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孔丘

知之以爲愽莊子秋水篇云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

之以爲名仲尼語之以爲愽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由此言之丗之相𥬇

豈有旣乎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捐󠄂軀忘親而

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推心嘔血幾死而僅

存至於剖冢斵棺而求之墨藪云魏鍾繇見蔡邕筆法於韋誕自槌三日𮌎盡青因

嘔血魏丗祖以五靈丹救之得活繇求之不與及誕死繇令人盗掘其墓而得之故知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

筋者病從其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臨死啓囊授其子㑹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

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

以巳之不好𥬇人之好則過矣毗陵人張君希元家丗

好書所蓄古今之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

予爲記予蜀人也蜀之諺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

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丗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

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公詩話云熈寜五年内軾往通

判杭州日太子中舎越州簽判張次山有書求軾作寳墨堂記其間有學毉之說軾以謂斈毉者當知醫書以

窮疾之本原若今庸毉瞽伎多妄投薬石以害人命意言不練亊之人驟施民政喜怒不常有害人甚於庸毉

之未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游終歳無

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娯然以予觀之君豈乆閑者蓄

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

願以余之所言者爲鑒

   超然臺記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偉麗者

也餔糟啜漓皆可以醉果𬞞草木皆可以飽推此𩔖也

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爲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

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

惡之辨𢧐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

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

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

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髙且大者也

彼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𨷖又

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横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

哀乎余自錢嵣移守膠西公時年三十九就杭州通判移守宻州公有别天笁𮗚音

詩序云余昔通守錢塘移莅膠西以九月二十日來别南北山道友乃知公以熈寕七年秋末去杭適密

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墻之美而蔽采椽之居

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歳比不登盗賊

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厨索然日食𣏌菊公後杞菊賦序云移守膠西意

且一飽而齋厨索然不堪其憂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廢圃求𣏌菊食之捫腹而𥬇人固疑余

之不樂也處之朞年而貌加豐髮之白者日以反黒余

旣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

園圃㓗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𥙷破敗爲苟全

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爲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

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没隱見(⿱艹石)近若

逺庻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

遁也公嘗有庐山五詠其一則庐敖洞公自注云按圖經敖乃秦傳士避難此山遂得道而淮南子注云

庐教燕人秦始皇召以爲愽上使求神仙亡而不返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

穆公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太公封於齊威公霸於齊故遺

烈尚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

注曰濰水導源濰山顔師古則云濰水出琅邪即禹貢所言濰淄其道者也按史記淮隂侯韓信与楚將龍且

戰夾濰水而陳用決囊壅水之計擊殺龍且後信竟以謀叛斬於長樂鍾室故公俯濰水因思而弔之苕溪漁

隱胡仔曰東坡作膠西超然臺記有南望馬耳常山東則庐山西望穆陵北俯濰水之說此語蓋效習鑿齒之

書後注彦章作京口月觀記又從而效之造語皆可喜也鑿齒与弟秋書云吾以去五月三日來逹襄陽觸目

悲感略無歡情毎定省家舅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卧龍之吟東眺白沙思鳯鶵之声北臨樊墟存鄧老之髙

南睠城邑懷羊公之風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漁梁追二德之逺未甞不徘徊移日惆悵極多彦章月觀

記云嘗與子四顧而望之其東曰海門鴟夷子皮之所從遁也其西曰𤓰歩魏佛狸之所嘗至也若其北廣陵

則謝太傅之所築埭而居也江中之流則祖豫州之所擊楫而誓也前後格致大率相𩔖臺髙而安

深而明夏涼而冬温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

客未嘗不從擷園𬞞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

樂哉遊乎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

其臺曰超然老子曰雖有榮𮗚宴處超然熈寕七年子由爲齊州掌書記故在濟南賦見本集

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