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任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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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晉陽秋曰:「于時風譽扇于海內,至于今詠之。」
  2. 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晉諸公贊曰:「何曾字穎考,陳郡陽夏人。父夔,魏太僕。曾以高雅稱,加性仁孝,累遷司隸校尉。用心甚正,朝廷師之。仕晉至太宰。」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噉不輟,神色自若。干寶晉紀曰:「何曾嘗謂阮籍曰:『卿恣情任性,敗俗之人也。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徒,何可長也!』復言之於太祖,籍飲噉不輟。故魏、晉之閒,有被髮夷傲之事,背死忘生之人,反謂行禮者,籍為之也。」魏氏春秋曰:「籍性至孝,居喪雖不率常禮,而毀幾滅性。然為文俗之士何曾等深所讎疾。大將軍司馬昭愛其通偉,而不加害也。」
  3. 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毛公注曰:「酒病曰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見竹林七賢論。
  4. 劉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答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劉氏譜曰:「昶字公榮,沛國人。」晉陽秋曰:「昶為人通達,仕至兗州刺史。」
  5. 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文士傳曰:「籍放誕有傲世情,不樂仕宦。晉文帝親愛籍,恒與談戲,任其所欲,不迫以職事。籍常從容曰:『平生曾遊東平,樂其土風,願得為東平太守。』文帝說,從其意。籍便騎驢徑到郡,皆壞府舍諸壁障,使內外相望,然後教令清寧。十餘日,便復騎驢去。後聞步兵廚中有酒三百石,忻然求為校尉。於是入府舍,與劉伶酣飲。」竹林七賢論又云:「籍與伶共飲步兵廚中,並醉而死。」此好事者為之言。籍景元中卒,而劉伶太始中猶在。
  6. 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㡓衣,諸君何為入我㡓中?」鄧粲晉紀曰:「客有詣伶,值其裸袒,伶笑曰:『吾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宇為㡓衣,諸君自不當入我㡓中,又何惡乎?』其自任若是。」
  7. 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別。或譏之。曲禮:「嫂叔不通問。」故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
  8. 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王隱晉書曰:「籍鄰家處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與無親,生不相識,往哭,盡哀而去。其達而無檢,皆此類也。」
  9.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後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鄧粲晉紀曰:「籍母將死,與人圍棋如故,對者求止,籍不肯,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三斗,舉聲一號,嘔血數升,廢頓久之。」
  10. 阮仲容、咸也。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挂大布犢鼻㡓於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竹林七賢論曰:「諸阮前世皆儒學,善居室,唯咸一家尚道棄事,好酒而貧。舊俗:七月七日,法當曬衣,諸阮庭中,爛然錦綺。咸時總角,乃豎長竿,掛犢鼻㡓也。」
  11. 阮步兵籍也。喪母,裴令公楷也。往弔之。阮方醉,散髮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於地,哭弔喭畢,便去。或問裴:「凡弔,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時人嘆為兩得其中。名士傳曰:「阮籍喪親,不率常禮,裴楷往弔之,遇籍方醉,散髮箕踞,旁若無人。楷哭泣盡哀而退,了無異色,其安同異如此。」戴逵論之曰:「若裴公之制弔,欲冥外以護內,有達意也,有弘防也。」
  12. 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閒共集,不復用常桮斟酌,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
  13. 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竹林七賢論曰:「籍之抑渾,蓋以渾未識己之所以為達也。後咸兄子簡,亦以曠達自居。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它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是時竹林諸賢之風雖高,而禮教尚峻,迨元康中,遂至放蕩越禮。樂廣譏之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至於此?』樂令之言有旨哉!謂彼非玄心,徒利其縱恣而已。」
  14. 裴成公婦,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許,不通徑前。裴從床南下,女從北下,相對作賓主,了無異色。裴氏家傳曰:「頠取戎長女。」
  15. 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云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箸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之母也。竹林七賢論曰:「咸既追婢,於是世議紛然。自魏末沈淪閭巷,逮晉咸寧中,始登王途。」阮孚別傳曰:「咸與姑書曰:『胡婢遂生胡兒。』姑答書曰:『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可字曰遙集也。』故孚字遙集。」
  16. 任愷既失權勢,不復自檢括。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裒敗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門,拉攞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晉諸公贊曰:「愷字元裒,樂安博昌人。有雅識國幹,萬機大小多綜之。與賈充不平,充乃啟愷掌吏部,又使有司奏愷用御食器,坐免官,世祖情遂薄焉。」
  17. 劉道真少時,常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餘半,迺還之。後為吏部郎,嫗兒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問母;母告之。於是齎牛酒詣道真,道真曰:「去!去!無可復用相報。」劉寶已見。
  18. 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挂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名士傳曰:「脩性簡任。」
  19. 山季倫為荊州,時出酣暢。人為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日莫倒載歸,茗艼無所知。復能乘駿馬,倒箸白接籬。舉手問葛彊,何如并州兒?」高陽池在襄陽。彊是其愛將,并州人也。襄陽記曰:「漢侍中習郁於峴山南,依范蠡養魚法作魚池,池邊有高隄,種竹及長楸,芙蓉蔆芡覆水,是遊燕名處也。山簡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曰:『此是我高陽池也!』襄陽小兒歌之。」
  20. 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桮酒!」文士傳曰:「翰任性自適,無求當世,時人貴其曠達。」
  21. 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晉中興書曰:「畢卓字茂世,新蔡人。少傲達為胡毋輔之所知。太興末,為吏部郎,嘗飲酒廢職。比舍郎釀酒熟,卓因醉,夜至其{雝缶}間取飲之。主者謂是盜,執而縛之,知為吏部也,釋之。卓遂引主人燕{雝缶}側,取醉而去。溫嶠素知愛卓,請為平南長史,卒。」
  22. 賀司空入洛赴命,為太孫舍人。經吳閶門,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絃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迺知。
  23. 祖車騎過江時,公私儉薄,無好服玩。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祖于時恆自使健兒鼓行劫鈔,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晉陽秋曰:「逖性通濟,不拘小節。又賓從多是桀黠勇士,逖待之皆如子弟。永嘉中,流民以萬數,揚土大饑,賓客攻剽,逖輒擁護全衛,談者以此少之,故久不得調。」
  24. 鴻臚卿孔群好飲酒。王丞相語云:「卿何為恆飲酒?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爛?」群曰:「不爾,不見糟肉,乃更堪久。」群嘗書與親舊:「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麴蘖事。」群已見上。
  25. 有人譏周僕射:「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鄧粲晉紀曰:「王導與周顗及朝士詣尚書紀瞻觀伎。瞻有愛妾,能為新聲。顗於眾中欲通其妾,露其醜穢,顏無怍色。有司奏免顗官,詔特原之。」周曰:「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
  26. 溫太真位未高時,屢與揚州、淮中估客樗蒱,與輒不競。嘗一過,大輸物,戲屈,無因得反。與庾亮善,於舫中大喚亮曰:「卿可贖我!」庾即送直,然後得還。經此數四。中興書曰:「嶠有俊朗之目,而不拘細行。」
  27. 溫公喜慢語,卞令禮法自居。卞壼別傳曰:「壼正色立朝,百寮嚴憚,貴遊子弟,莫不祗肅。」至庾公許,大相剖擊。溫發口鄙穢,庾公徐曰:「太真終日無鄙言。」重其達也。
  28. 周伯仁風德雅重,深達危亂。過江積年,恆大飲酒。嘗經三日不醒,時人謂之「三日僕射」。晉陽秋曰:「初,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後屢以酒失。庾亮曰:『周侯末年,可謂鳳德之衰也。』」語林曰:「伯仁正有姊喪,三日醉,姑喪,二日醉,大損資望。每醉,諸公常共屯守。」
  29. 衛君長為溫公長史,溫公甚善之。每率爾提酒脯就衛,箕踞相對彌日。衛往溫許,亦爾。衛永已見。
  30. 蘇峻亂,諸庾逃散。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捨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疑。自送過淛江,寄山陰魏家,得免。中興書曰:「冰為吳郡,蘇峻作逆,遣軍伐冰,冰棄郡奔會稽。」後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願。卒曰:「出自廝下,不願名器。少苦執鞭,恆患不得快飲酒。使其酒足餘年畢矣,無所復須。」冰為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斛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
  31. 殷洪喬作豫章郡,殷氏譜曰:「羡字洪喬,陳郡人。父識,鎮東司馬。羡仕至豫章太守。」臨去,都下人因附百許函書。既至石頭,悉擲水中,因祝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
  32. 王長史、謝仁祖同為王公掾。王濛別傳曰:「丞相王導辟名士時賢,協贊中興。旌命所加,必延俊乂,辟濛為掾。」長史云:「謝掾能作異舞。」謝便起舞,神意甚暇。晉陽秋曰:「尚性通任,善音樂。」語林曰:「謝鎮西酒後,於槃案閒,為洛市肆工鴝鵒舞,甚佳。」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戎性通任,尚類之。
  33. 王、劉共在杭南,酣宴於桓子野家。伊已見。謝鎮西往尚書墓還,葬後三日反哭。諸人欲要之,初遣一信,猶未許,然已停車。重要,便回駕。諸人門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脫幘箸帽。酣宴半坐,乃覺未脫衰。尚書,謝裒,尚叔也。已見。宋明帝文章志曰:「尚性輕率,不拘細行。兄葬後,往墓還,王濛、劉惔共遊新亭,濛欲招尚,先以問惔曰:『計仁祖正當不為異同耳。』惔曰:『仁祖韻中自應來。』乃遣要之。尚初辭,然已無歸意。及再請,即回軒焉。其率如此。」
  34. 桓宣武少家貧,戲大輸,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陳郡袁躭,俊邁多能。袁氏家傳曰:「耽字彥道,陳郡陽夏人,魏中郎令渙曾孫也。魁梧爽朗,高風振邁,少倜儻不羈,有異才,士人多歸之。仕至司徒從事中郎。」宣武欲求救於躭,躭時居艱,恐致疑,試以告焉。應聲便許,略無嫌吝。遂變服懷布帽隨溫去,與債主戲。躭素有蓺名,債主就局曰:「汝故當不辦作袁彥道邪?」遂共戲。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投馬絕叫,傍若無人,探布帽擲對人曰:「汝竟識袁彥道不?」郭子曰:「桓公樗蒱,失數百斛米,求救於袁耽。耽在艱中,便云:『大快。我必作采,卿但大喚。』即脫其衰,共出門去。覺頭上有布帽,擲去,箸小帽。既戲,袁形勢呼袒,擲必盧雉,二人齊叫,敵家頃刻失數百萬也。」
  35. 王光祿云:「酒,正使人人自遠。」光祿,王蘊也。續晉陽秋曰:「蘊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會稽,略少醒日。」
  36. 劉尹云:「孫承公狂士,每至一處,賞翫累日,或回至半路卻返。」中興書曰:「承公少誕任不羈,家於會稽,性好山水。及求鄞縣,遺心細務,縱意遊肆,名阜盛川,靡不歷覽。」
  37. 袁彥道有二妹:一適殷淵源,一適謝仁祖。袁氏譜曰:「耽大妹名女皇,適殷浩。小妹名女正,適謝尚。」語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38. 桓車騎在荊州,張玄為侍中,使至江陵,路經陽岐村,村臨江,去荊州二百里。俄見一人,持半小籠生魚,徑來造船云:「有魚,欲寄作膾。」張乃維舟而納之。問其姓字,稱是劉遺民。中興書曰:「劉驎之,一字遺民。」已見。張素聞其名,大相忻待。劉既知張銜命,問:「謝安、王文度並佳不?」張甚欲話言,劉了無停意。既進膾,便去,云:「向得此魚,觀君船上當有膾具,是故來耳。」於是便去。張乃追至劉家,為設酒,殊不清旨。張高其人,不得已而飲之。方共對飲,劉便先起,云:「今正伐荻,不宜久廢。」張亦無以留之。
  39. 王子猷詣郗雍州,中興書曰:「郗恢字道胤,高平人。父曇,北中郎將。恢長八尺,美頿𩓿,風神魁梧。烈宗器之,以為蕃伯之望。自太子左率,擢為雍州刺史。」雍州在內,見有毾㲪,云:「阿乞那得此物?」阿乞、恢小字。令左右送還家。郗出覓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莊子曰:「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有大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郗無忤色。
  40. 謝安始出西戲,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語曰:「安石將無傷?」謝乃同載而歸。
  41. 襄陽羅友有大韻,少時多謂之癡。嘗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門未開。主人迎神出見,問以非時,何得在此?答曰:「聞卿祠,欲乞一頓食耳。」遂隱門側。至曉,得食便退,了無怍容。為人有記功,從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闕觀宇,內外道陌廣狹,植種果竹多少,皆默記之。後宣武漂洲與簡文集,友亦預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遺忘,友皆名列,曾無錯漏。宣武驗以蜀城闕簿,皆如其言。坐者嘆服。謝公云:「羅友詎減魏陽元!」後為廣州刺史,當之鎮,刺史桓豁語令莫來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貧,或有酒饌之費,見與甚有舊,請別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荊州門下書佐家,處之怡然,不異勝達。在益州語兒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驚。其由來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烏樏。晉陽秋曰:「友字它仁,襄陽人。少好學,不持節檢。性嗜酒,當其所遇,不擇士庶。又好伺人祠,往乞餘食,雖復營署壚肆,不以為羞。桓溫常責之云:『君太不逮!須食,何不就身求?乃至於此!』友傲然不屑,答曰:『就公乞食,今乃可得,明日已復無。』溫大笑之。始仕荊州,後在溫府。以家貧乞祿,溫雖以才學遇之,而謂其誕肆,非治民才,許而不用。後同府人有得郡者,溫為席起別,友至尤晚。問之,友答曰:『民性飲道嗜味,昨奉教旨,乃是首旦出門,於中路逢一鬼,大見揶揄,云:「我只見汝送人作郡,何以不見人送汝作郡?」民始怖終慚,回還以解,不覺成淹緩之罪。』溫雖笑其滑稽,而心頗愧焉。後以為襄陽太守,累遷廣、益二州刺史。在藩舉其宏綱,不存小察,甚為吏民所安說。薨於益州。」
  42. 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43. 張湛好於齋前種松柏。晉東宮官名曰:「湛字處度,高平人。」張氏譜曰:「湛祖嶷,正員郎。父曠,鎮軍司馬。湛仕至中書郎。」時袁山松出遊,每好令左右作挽歌。山松別見。續晉陽秋曰:「袁山松善音樂,北人舊歌有行路難曲,辭頗疏質,山松好之,乃為文其章句,婉其節制,每因酒酣,從而歌之。聽者莫不流涕。初,羊曇善唱樂,桓尹能挽歌,及山松以行路難繼之,時人謂之三絕。」今云挽歌,未詳。時人謂「張屋下陳屍,袁道上行殯」。裴啟語林曰:「張湛好於齋前種松,養鴝鵒。袁山松出遊,好令左右作挽歌。時人云云。」
  44. 羅友作荊州從事,桓宣武為王車騎集別。車騎,王洽,別見。友進坐良久,辭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喫,故冒求前耳。無事可咨。今已飽,不復須駐。」了無慚色。
  45. 張驎酒後挽歌甚悽苦,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驎,張湛小字也。譙子法訓云:「有喪而歌者。或曰:『彼為樂喪也,有不可乎?』譙子曰:『書云:「四海遏密八音。」何樂喪之有?』曰:『今喪有挽歌者,何以哉?』譙子曰:『周聞之:蓋高帝召齊田橫至于戶鄉亭,自刎奉首,從者挽至於宮,不敢哭而不勝哀,故為歌以寄哀音。彼則一時之為也。鄰有喪,舂不相引,挽人銜枚,孰樂喪者邪?』」按莊子曰:「紼謳所生,必於斥苦。」司馬彪注曰:「紼,引柩索也。斥,疏緩也。苦,用力也。引紼所以有謳歌者,為人有用力不齊,故促急之也。」春秋左氏傳曰:「魯哀公會吳伐齊,其將公孫夏命歌虞殯。」杜預曰:「虞殯,送葬歌,示必死也。」史記絳侯世家曰:「周勃以吹簫樂喪。」然則挽歌之來久矣,非始起於田橫也。然譙氏引禮之文,頗有明據,非固陋者所能詳聞。疑以傳疑,以俟通博。
  46. 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中興書曰:「徽之卓犖不羈,欲為傲達,放肆聲色頗過度。時人欽其才,穢其行也。」
  47.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中興書曰:「徽之任性放達,棄官東歸,居山陰也。」左詩曰:「杖策招隱士,荒塗橫古今。巖穴無結構,丘中有鳴琴。白雪停陰岡,丹葩曜陽林。」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48. 王衛軍云:「酒正自引人箸勝地。」王薈已見。
  49.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續晉陽秋曰:「左將軍桓伊善音樂,孝武飲燕,謝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無忤,既吹一弄,乃放笛云:『臣於箏乃不如笛,然自足以韻合歌管。臣有一奴,善吹笛,且相便串,請進之。』帝賞其放率,聽召奴。奴既至,吹笛,伊撫箏而歌怨詩,因以為諫也。」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50. 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玄別傳曰:「玄初拜太子洗馬,時朝廷以溫有不臣之跡,故抑玄為素官。」船泊荻渚。王大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晉安帝紀曰:「玄哀樂過人,每歡戚之發,未嘗不至嗚咽。」王嘆曰:「靈寶故自達。」靈寶,玄小字也。異苑曰:「玄生而有光照室,善占者云:『此兒生有奇耀,宜目為天人。』宣武嫌其三文,復言為『神靈寶』,猶復用三。既難重前,卻減『神』一字,名曰『靈寶』。」語林曰:「玄不立忌日,止立忌時,其達而不拘,皆此類。」
  51. 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言阮皆同相如,而飲酒異耳。
  52. 王佛大嘆言:「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晉安帝紀曰:「忱少慕達,好酒,在荊州轉甚,一飲或至連日不醒,遂以此死。」宋明帝文章志曰:「忱嗜酒,醉輒經日,自號上頓。世喭以大飲為『上頓』,起自忱也。」
  53.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54. 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終當為情死。」王氏譜曰:「廞字伯輿,琅邪人。父薈,衛將軍。廞歷司徒長史。」周祗隆安記曰:「初,王恭將唱義,使喻三吳,廞居喪,拔以為吳國內史。國寶既死,恭罷兵,令廞反喪服。廞大怒,即日據吳都以叛。恭使司馬劉牢之討廞,廞敗,不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