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 (四部叢刊本)/卷第下

人物志　卷第下

魏 劉邵 撰 後魏 劉昺 注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人物志卷下

　　　　魏　散𮪍常侍劉　邵　撰

　　　　凉　儒林祭酒劉　昞　注

　　七繆十　　　效難十一

　　釋爭十二

七繆第十〈人物之理妙而難明以情鑒察繆猶有七〉

七繆一曰察譽有偏頗之繆〈徴質不明故聽有偏頗也〉

二曰接物有愛惡之惑〈或情同忘其惡或意異違其善也〉

三曰度心有小大之誤〈或小知而大無成或小暗而大無明〉

四曰品質有早晚之疑〈有早智而速成者有晩智而晩成者〉

五曰變𩔖有同體之嫌〈材同𫝑均則相競材同𫝑傾則相敬〉

六曰論材有申壓之詭〈藉富貴則惠施而名申處貧賤則乞〉

〈求而名壓〉七曰觀竒有二尤之失〈妙尤含藏尤虛瑰故察〉

〈難中也〉夫采訪之要不在多少〈事無巨細要在得正〉然

徴質不明者信耳而不敢信目〈目不能察而信於耳〉

故人以爲是則心隨而明之人以爲非則

意轉而化之〈信人毀譽故向之所是化而爲非〉雖無所嫌

意不疑〈信毀譽者心雖無嫌意固疑矣〉且人察物亦自

有誤愛憎兼之其情萬原〈明既不察加之愛惡是非是疑〉

〈豈可勝計〉不暢其本胡可必信〈去愛憎之情則實理得矣〉是

故知人者以目正耳〈雖聽人言常正之以目〉不知人

者以耳敗目〈親見其誠猶信毀而棄之〉故州閭之士皆

譽皆毀未可爲正也〈或衆附阿黨或獨立不群〉交遊之

人譽不三周未必信是也〈交結致譽不三周色貌取人而〉

〈行違之〉夫實厚之士交遊之間必每所在肩

稱〈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行矣〉上等援之下等推之

〈蠻貊推之况州里乎〉苟不能周必有咎毀〈行不篤敬者或謟䛕〉

〈得上而失於下或阿黨得下而失於上〉故偏上失下則其終

有毀〈非之者多故不能終〉偏下失上則其進不傑〈衆雖〉

〈推之上不信異〉故誠能三周則爲國所利此正

之交也〈由其正故名有利〉故皆合而是亦有違比

〈或違正阿黨故合而是之〉皆合而非或在其中〈或特立不群故〉

〈合而非之〉有竒異之材則非衆所見〈竒逸絶衆衆何〉

〈由識〉而耳所聽采以多爲信〈不能審查其材但信衆人言也〉

是繆於察譽者也〈信言察物必多繆失是以聖人如有所譽必有〉

〈所試〉夫愛善疾惡人情所常〈不問賢愚情皆同之也〉茍

不明質或踈善善非〈非者見善善者見踈豈故然哉由意不明〉

何以論之夫善非者雖非猶有所是〈既有百非〉

〈必有一是〉以其所是順巳所長〈惡人一是與巳所長同也〉則

不自覺情通意親忽忘其惡〈以與巳同忘其百非謂矯〉

〈駕爲至孝殘桃爲至忠〉善人雖善猶有所乏〈雖有百善或有〉

〈一短〉以其所乏不明巳長〈善人一短與巳所長異也〉以其

所長輕巳所短則不自知志乖氣違忽忘

其善〈以與巳異百善皆棄謂曲杖爲七首葬楯爲反具耶〉是惑於愛

惡者也〈徴質暗昧者其於接物常以愛惡惑異其正〉夫精欲深

㣲質欲懿重志欲弘大心欲嗛小精㣲所

以入神妙也〈麄則失神〉懿重所以崇徳宇也〈躁則〉

〈失身〉志大所以戡物任也〈小則不勝〉心小所以慎

咎悔也〈大則驕陵〉故詩詠文王小心翼翼不大

聲以色小心也〈言不貪求大名聲見於顔色〉王赫斯怒

以對于天下志大也〈故能誅紂定天下以致太平〉由此

論之心小志大者聖賢之倫也〈心小故以服事殷志〉

〈大故三分天下有其二〉心大志大者豪傑之雋也〈志大〉

〈而心又大故名豪雋〉心大志小者傲蕩之𩔖也〈志小而心〉

〈闊逺故爲傲蕩之流也〉心小志小者拘愞之人也〈心近〉

〈志短豈能弘大〉衆人之察或陋其心小〈見沛公燒絶棧道謂〉

〈其不能定天下〉或壯其志大〈見項羽號稱強楚便謂足以匡諸侯〉是

誤於小大者也〈由智不能察其度心常誤於小大〉夫人材

不同成有早晚有早智而速成者〈質清氣朗生則〉

〈秀異故童烏蒼舒總角曜竒也〉有晩智而晚成者〈質重氣遲則乆〉

〈乃成噐故公孫含道老而後章〉有少無智而終無所成者

〈質濁氣暗終老無成故原壞年老聖人叩脛而不能化〉有少有令材

遂爲雋噐者〈㓜而通理長則愈明故常材發竒於應賔效徳於公相〉

四者之理不可不察〈當察其早晚隨時而用之〉夫㓜智

之人材智精逹然其在童髦皆有端緒〈仲尼〉

〈戯言爼豆鄧艾指圖軍旅〉故文本辭繁〈𥘉辭繁者長必文麗〉辯始

給口〈㓜給口者長必辯論也〉仁岀慈恤〈㓜慈恤者長必矜人〉施

𤼵過與〈㓜過與者長必好施〉慎生畏懼〈㓜多畏者長必謹慎〉廉

起不取〈㓜不妄取長必清廉〉早智者淺惠而見速〈見小〉

〈事則逹其形容〉晩成者竒識而舒遲〈智雖舒緩能識其妙〉終

暗者並困於不足〈事務難易意皆昧然〉遂務者周逹

而有餘〈事無大小皆能極之〉而衆人之察不慮其變

〈常以一㮣責於終始〉是疑於早晩者也〈或以早成而疑晚智或以〉

〈晚智而疑早成故於品質常有妙失也〉夫人情莫不趣名利

避損害名利之路在於是得〈是得在巳名利與之〉損

害之源在於非失〈非失在巳損害攻之〉故人無賢愚

皆欲使是得在巳〈賢者尚然况愚者乎〉能明巳是莫

過同體〈體同於我則能明巳〉是以偏材之人交遊進

趨之𩔖皆親愛同體而譽之〈同體能明巳是以親而譽〉

〈之〉憎惡對反而毀之〈與巳體反是以惡而踈之〉序異雜

而不尚也〈不與巳同不與巳異則雖不憎亦不尚之〉推而論之

無他故焉夫譽同體毀對反所以証彼非

而著巳是也〈由與巳同體故証彼非而著巳是也〉至于異雜

之人於彼無益於巳無害則序而不尚〈不以〉

〈彼爲是不以巳爲非都無損益何所尚之〉是故同體之人常患

於過譽〈譬俱爲力人則力小者慕大力大者提小故其相譽常失其實也〉

及其名敵則尠能相下〈俱能鼎則爭勝之心生故不能〉

〈相下〉是故者性奮好人行於人〈見人正則心〉

〈好之〉而不能受人之訐〈刺巳之非則訐而不受〉盡者情

露好人行盡於人〈見人頴露則心好之〉而不能納人

之徑〈巳徑盡則違之不納〉務名者樂人之進趨過

人〈見人乘人則恱其進趨〉而不能岀陵巳之後〈人陵於巳〉

〈則忿而不服〉是故性同而材傾則相援而相頼

也〈並有旅力則大能奬小〉性同而𫝑均則相競而相

害也〈恐彼勝巳則妬善之心生〉此又同體之變也故或

助而毀〈人過於巳則非毀之心生〉或與明而毀

明〈人明過於巳明則妬害之心動〉而衆人之察不辨其律

理是嫌於體同也〈體同尚然况異體乎〉夫人所處異

𫝑𫝑有申壓富貴遂逹𫝑之申也〈身處富貴物不〉

〈能屈是以佩六國之印父母迎於百里之外〉貧賤窮匱𫝑之壓

也〈身在貧賤志何申展是以黒貂之裘弊妻嫂堕于閨門之内〉上材之

人能行人所不能行〈凡云爲動静固非衆人之所及〉是故

逹有勞謙之稱窮有著明之節〈材出于衆其進則裒〉

〈多益寡勞謙濟世退則履道坦坦幽人貞吉〉中材之人則隨世

損益〈守常之智申壓在時故𫝑來則益𫝑去則損〉是故藉富貴

則貨財𠑽於内施惠周於外〈貲財有餘恣意周濟〉見

贍者求可稱而譽之〈感其恩紀匡救其惡是以朱建受金而爲〉

〈食其畫計〉見援者闡小美而大之〈感其引援將順其美是以〉

〈曹丘見接爲季布名〉雖無異材猶行成而名立〈夫富〉

〈與貴可不欣哉乃至無善而行成無智而名立是以富貴妻嫂恭况他人乎〉處

貧賤則欲施而無財欲援而無𫝑〈有心而無以〉

〈拯識竒材而不能援〉親戚不能恤朋友不見濟〈内無𬞞食〉

〈之饋外無緼袍之贈〉分義不復立恩愛浸以離〈意氣皆空〉

〈薄分意何由立〉怨望者並至歸非者日多〈非徒薄巳遂生〉

〈怨謗之言〉雖無罪尤猶無故而廢也〈夫貧與賤可不懾哉〉

〈乃至無由而生謗無罪而見廢是故貧賤妻子慢况他人乎〉故世有侈

儉名由進退〈行雖在我而名稱在世是以良農能稼未必能穡〉天

下皆富則清貧者雖苦必無委頓之憂〈家給〉

〈人足路人皆饋之〉且有辭施之髙以𫉬榮名之利

〈得辭施之髙名受餘光之善利〉皆貧則求假無所告〈家貧戶乏〉

〈粟成珠玉〉而有窮乏之患且生鄙吝之訟〈乞假無遺〉

〈與嫂叔爭糟糠〉是故鈞材而進有與之者則體益

而茂遂〈巳既自足復湏給賜則名羙行成所爲遂逹〉私理卑抑

有累之者〈巳既不足親戚並困〉則㣲降而稍退〈上等不援〉

〈下等不推〉而衆人之觀不理其本各指其所在

〈謂申逹者爲材能壓屈者爲愚短〉是疑於申壓者也〈材智雖鈞〉

〈貴賤殊𡍼申壓之變在乎貧富〉夫清雅之羙著乎形質察

之寡失〈形色外著故可得而察之〉失繆之由𢘆在二尤

二尤之生與物異列〈是故非常人之所見〉故尤妙之

人含精於内外無飾姿〈譬金氷内明而不外朗故馮唐白首〉

〈屈於郎署〉尤虛之人碩言瑰姿内實乖反〈猶燭火外〉

〈照灰燼内暗故主父偃辭麗一𡻕四遷〉而人之求竒不可以

精㣲測其玄機明異希〈其尤竒異非精不察〉或以貌

少爲不足〈覩鬷蔑貌惡便疑其淺陋〉或以瑰姿爲巨偉

〈見江𠑽貌麗便謂其巨偉〉或以露爲虛華〈以其欵盡疑無厚實〉

或以巧爲真實〈巧言如流恱而覩之〉是以早㧞多

誤不如順次〈或以甘羅爲早成而用之於早𡻕或訣復欲順次也〉夫

順次常度也茍不察其實亦焉徃而不失

〈徴質不明不能識竒故使順次亦不能得〉故遺賢而賢有濟則

恨在不早㧞〈故鄭伯謝之於燭武〉㧞竒而竒有敗則

患在不素别〈故光武悔之於朱浮〉任意而獨繆則悔

在不廣問〈秦穆不從蹇叔雖追誓而無及〉廣問而誤巳則

怨巳不自信〈隗心存於漢而爲王元所誤〉是以𩦸子𤼵

足衆士乃誤韓信立功淮隂乃震夫豈惡

竒而好疑哉乃尤物不世見而竒逸羙異

也〈故非常人之所識也〉是以張良體弱而精彊爲衆

智之雋也〈不以質弱而傷於智〉荆叔色平而神勇爲

衆勇之傑也〈不以色和而傷於勇〉然則雋傑者衆人

之尤也〈竒逸過於衆人故衆人不能及〉聖人者衆尤之尤

也〈通逹過於衆竒故衆竒不能逮〉其尤彌出者其道彌遠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故一國之雋於州爲輩未

得爲第也〈郡國之所雋異比於州郡未及其第目〉一州之第

於天下爲椳〈州郡之所第目以比天下之雋椳而不可及椳一囘反樞〉

〈也〉天下之椳世有優劣〈英人不世是以伊召管齊應運乃〉

〈出〉是故衆人之所貴各貴其出巳之尤〈智材〉

〈勝巳則以爲貴〉而不貴尤之所尤〈尤之尤者非衆人之所識〉是

故衆人之明能知輩士之數〈衆人明者粗知郡國出輩〉

〈之士而巳〉而不能知第目之度〈乃未識郡國品第之雋〉輩

士之明能知第目之度〈出軰明者粗知郡國第目之良〉不

能識出尤之良也〈未識出尤竒異之理〉出尤之人能

知聖人之教〈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不能究之入室之

奥也〈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未由也巳〉由是論之人物之

理妙不可得而窮巳〈爲當擬諸形容象其物宜觀其㑹通舉其〉

〈一隅而巳〉

效難第十一〈人材精㣲實自難知知之難審效薦之難〉

葢知人之效有二難有難知之難〈尤竒遊雜是以〉

〈難知〉有知之而無由得效之難〈巳雖知之無由得薦〉何

謂難知之難人物精㣲〈智無形狀竒逸精妙〉能神而

明〈欲入其神而明其智〉其道甚難固難知之難也〈知人〉

〈則哲惟帝難之况常人乎〉是以衆人之察不能盡備〈各守〉

〈其一方而巳〉故各自立度以相觀采〈以巳所能歷觀衆才〉

或相其形容〈以貌狀取人〉或候其動作〈以進趨取人〉

或揆其終始〈以𤼵正取人〉或揆其儗象〈以㫖意取人〉

或推其細㣲〈以情理取人〉或恐其過誤〈以簡恕取人〉

或循其所言〈以辭㫖取人〉或稽其行事〈以功効取人〉

八者遊雜〈各以意之所可爲准是以雜而無紀〉故其得者少

所失者多〈但取其同於巳而失其異於巳巳不必兼故失者多〉是故

必有草創信形之誤〈或色貌取人而行違〉又有居止

變化之謬〈或身在江海心存魏闕〉故其接遇觀人也

隨行信名失其中情〈是以聖人聽言觀行如有所譽必有所試〉

故淺美露則以爲有異〈智淺易見狀似異羙〉深明

沉漠則以爲空虛〈智深内明狀似無實〉分别妙理則

以爲離婁〈研精至理狀似離婁〉口傳甲乙則以爲義

理〈強指物𩔖狀似有理〉好是非則以爲臧否〈妄是非〉

〈似明善否〉講日成名則以爲人物〈强議賢愚似明人物〉平

道政事則以爲國體〈妄論時事似識國體〉猶聽有聲

之𩔖名隨其音〈七者不能明物皆隨行而爲之名猶聽猫音而謂之〉

〈猫聽雀音而謂之雀不知二蟲竟謂何名也世之疑惑皆此𩔖也是以魯國儒服者〉

〈衆人皆謂之儒立而問之一人而己〉夫名非實用之不效〈南箕〉

〈不可以簸北斗不可挹酒漿〉故曰名猶口進而實從事

退〈衆覩形而名之故用而不驗也〉中情之人名不副實用

之有效〈真智在中衆不能見故無外名而有内實〉故名由衆退

而實從事章〈效立則名章〉此草創之常失也〈淺智〉

〈無終深智無始故衆人之察物常失之於𥘉〉故必待居止然後

識之〈視其所止觀其所居而焉不知〉故居視其所安〈安其舊者〉

〈敦於仁〉逹視其所舉〈舉剛者厚於義〉富視其所與

〈與嚴壯者明於禮〉窮視其所爲〈爲經術者勤於智〉貧視其

所取〈取其分者存於信〉然後乃能知賢否〈行此者賢反此〉

〈者否〉此又巳試非始相也〈試而知之豈相也哉〉所以知

質未足以知其畧〈畧在變通不可常准〉且天下之人

不可得皆與遊處〈故視其外狀可以得一未足盡知〉或志

趣變易隨物而化〈是以世祖失之龎萌曹公失之董卓〉或未

至而懸欲或巳至而易顧〈李軼始專心於光武終改顧於〉

〈聖公〉或窮約而力行或得志而從欲〈王莾𥘉則布衣〉

〈折節卒則窮奢極侈〉此又居止之所失也〈情變如此誰能定之〉

由是論之能兩得其要是難知之難〈既知其情〉

〈又察其變故非常人之所審〉何謂無由得效之難上材

巳莫知〈巳難識知〉或所識者在㓜賤之中未逹

而䘮〈未及進逹其人巳䘮〉或所識者未㧞而先沒〈未及〉

〈㧞舉巳先沒世〉或曲髙和寡唱不見讃〈公叔座薦商鞅而魏〉

〈王不能用〉或身卑力㣲言不見亮〈禽息舉百里奚首足皆碎〉

或噐非時好不見信貴〈竇后方好黄老儒者何由見進〉或

不在其位無由得㧞〈卞和非因匠所以抱璞泣〉或在其

位以有所屈迫〈何武舉公孫録而爲王氏所推〉是以良材

識真萬不一遇也〈材能雖良當遇知巳知巳雖遇當值明王三者〉

〈之遭萬不一會〉湏識真在位識百不一有也〈雖識巳真〉

〈或不在位〉以位𫝑値可薦致之宜十不一合也

〈識巳湏在位智逹復湏宜〉或明足識真有所妨奪不欲

貢薦〈雖識辨賢愚而屈於妨奪故有不欲〉或好貢薦而不能

識真〈在位之人雖心好賢善而明不能識〉是故知與不知相

與分亂於總猥之中〈或好賢而不識或知賢而心妬故用與不〉

〈用同於衆總紛然淆亂〉實知者患於不得逹效〈身無位次〉

〈無由效逹〉不知者亦自以爲未識〈身雖在位而不能識〉所

謂無由得效之難也故曰知人之效有二

難〈是以人主常當運其聦智廣其視聽明側陋旁求俊乂舉能不避𬽦讐㧞賢〉

〈不棄幽隱然後國家可得而治功業可得而濟也〉

釋爭第十二〈賢善不伐况小事乎釋忿去爭必荷榮福〉

葢善以不伐爲大〈爲善而自伐其能衆人之所小〉賢以自

矜爲損〈行賢而去自賢之心何徃而不益哉〉是故舜讓于徳

而顯義登聞湯降不遲而聖敬日躋〈彼二帝雖〉

〈天挺聖徳生而上哲猶懐勞謙疾行退下然後信義登聞光宅天位〉郄至上

人而抑下滋甚王叔好爭而終于出犇〈此二〉

〈大夫矜功陵物或宗移族㓕或迯禍出奔由此觀之爭讓之道豈不懸歟〉然則

卑讓降下者茂進之遂路也〈江海所以爲百谷王以其〉

〈處下也〉矜奮侵陵者毀塞之險途也〈兕虎所以攖牢〉

〈檻以其性獷噬也〉是以君子舉不敢越儀凖志不

敢凌𮜿等〈足不茍蹈常懷退下〉内勤巳以自濟外謙

讓以敬懼〈獨處不敢爲非出門如見大賔〉是以怨難不在

於身而榮福通於長乆也〈外物不見傷子孫頼以免〉彼

小人則不然矜功伐能好以陵人〈𥘉無巨細心𤼵〉

〈以陵物〉是以在前者人害之〈矜能奔縱人情所害〉有功

者人毀之〈恃功驕盈人情所毀〉毀敗者人幸之〈及其覆敗〉

〈人情所幸〉是故並轡爭先而不能相奪〈小人競進智不〉

〈相過並驅爭險更相蹈籍〉兩頓俱折而爲後者所趨〈中道〉

〈而斃後者乘之譬殛犬疲而田父收其功〉由是論之爭讓之

途其别明矣〈君子尚讓故渉萬里而途清小人好爭足未動而路塞〉

然好勝之人猶謂不然〈貪則好勝雖聞徳讓之風意猶昧然〉

〈乃云古人讓以得今人讓以失心之所是起而爭之〉以在前爲速銳

以處後爲畱滯〈故行坐汲汲不睱脂車〉以下衆爲卑

屈以躡等爲異傑〈苟矜起等不羞乘〉以讓敵爲𢌞

辱以陵上爲高厲〈故趙穿不顧元帥子以偏師䧟〉是故

抗奮遂徃不能自反也〈譬虎狼食生物遂有殺人之怒〉夫

以抗遇賢必見遜下〈相如爲廉頗逡廵兩得其利〉以抗

遇必搆敵難〈灌夫不爲田蚡持下兩得其〉敵難既搆

則是非之理必溷而難明〈俱自是而非彼誰明之耶〉溷

而難明則其與自毀何以異哉〈兩虎共闘小者死大〉

〈者傷焉得而兩全〉且人之毀巳皆𤼵怨憾而變生

舋也〈本無憾恨遭事際㑹亦不致毀害〉必依託於事成

端末〈凡相毀謗必因事𩔖而飾成之〉其於聽者雖不盡信

猶半以爲然也〈由言有端角故信之者半〉巳之校報亦

又如之〈復當報謗爲生翅尾〉終其所歸亦各有半信

著於遠近也〈俱有形狀不知其實是以近逺之聽皆半信於此半信於〉

〈彼〉然則交氣疾爭者爲易口而自毀也〈巳〉

〈人之瑕人亦巳之雖詈人自取其詈也〉並辭競者爲貸

手以自毆〈辭忿則力爭巳既毆人人亦毆巳此其爲借乎以自毆〉爲

惑繆豈不甚哉〈借手自毆借口自詈非惑如何〉然原其所

由豈有躬自厚責以致變訟者乎〈巳能自責人亦〉

〈自責兩不言競變訟何由生哉〉皆由内恕不足外望不巳

〈所以争者由内不能恕巳自責而外望於人不巳也〉或怨彼輕我或

疾彼勝巳〈是故心争終無休巳〉夫我薄而彼輕之則

由我曲而彼也〈曲而見輕固其宜矣〉我賢而彼不

知則見輕非我咎也〈親反傷也固其宜矣〉彼賢而

處我前則我徳之未至也〈徳輕在彼固所宜也〉徳

鈞而彼先我則我徳之近次也〈徳鈞年次固其常矣〉

夫何怨哉且兩賢未别則能讓者爲雋矣

〈材均而不争優劣衆人善其讓〉爭雋未别則用力者爲憊

矣〈雋等而名未别衆人惡其闘〉是故藺相如以𢌞車决

勝於廉頗冦恂以不闘取賢於賈復〈此二賢者〉

〈知争途不可由故囘車退避或酒炙迎送故廉賈𥘵争尚泯矣〉物𫝑之

反乃君子所謂道也〈龍蛇之蟄以存身尺蠖之屈以求伸蟲㣲〉

〈物耳尚知蟠屈况於人乎〉是故君子知屈之可以爲伸

故含辱而不辭〈韓信屈於跨下之辱〉知卑讓之可以

勝敵故下之而不疑〈展喜犒齊師之謂也〉及其終極

乃轉禍而爲福〈晋文避楚三舍而有城濮之勲〉屈讐而爲

友〈相如下廉頗而爲刎頸之交〉使怨讐不延於後嗣而

羙名宣於無窮〈子孫荷其榮䕃竹帛紀其高義〉君子之道

豈不𥙿乎〈偏急好爭則身危當年何後來之能福〉且君子能

受纎㣲之小嫌故無變闘之大訟〈大訟起於纎芥〉

〈故君子愼其小〉小人不能小忿之故終有赫赫

之敗辱〈小人以小惡爲無傷而不去故罪大不可觧惡積不可救〉怨在

㣲而下之猶可以爲謙徳也〈怨在纎㣲則謙徳可以除〉

〈之〉變在萌而爭之則禍成而不救矣〈㳙㳙不息〉

〈遂成江河水漏覆舟胡可救哉〉是故陳餘以張耳之變卒

受離身之害〈思復須臾之忿忘終身之惡是以身㓕而嗣絶也〉彭

寵以朱浮之郄終有覆亡之禍〈恨督責之小故違終〉

〈始之大計是以宗夷而族覆也〉禍福之機可不慎哉〈二女爭桑〉

〈吳楚之難作季郈闘雞魯國之釁作可不畏歟可不畏歟〉是故君子之

求勝也以推讓爲利銳〈推讓所徃前無堅敵〉以自修

爲棚櫓〈修巳以敬物無害者〉静則閉嘿泯之玄門動

則由恭順之通路〈時可以静則重閉而玄嘿時可以動則正而〉

〈後進〉是以戰勝而爭不形〈動静得節故勝無與争争不以力故〉

〈勝功見耳〉敵服而怨不搆〈干戈不用何怨搆之有〉然者

悔𢗞不存于聲色夫何顯爭之有哉〈色貌猶不〉

〈動况力争乎〉彼顯爭者必自以爲賢人而人以

爲險詖者〈以巳爲賢專固自是是巳非人人得不争乎〉實無險

徳則無可毀之義信有險徳又何可與

訟乎險而與之訟是柙兕而攖虎其可乎

怒而害人亦必矣易曰險而違者訟訟必

有衆起〈言險而行違必起衆而成訟矣〉老子曰夫惟不爭

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以謙讓爲務者所徃而無争〉是故

君子以爭途之不可由也〈由於争途者必覆輪而致禍〉

是以越俗乘高獨行於三等之上何謂三

等大無功而自矜一等〈空虚自矜故爲下等也〉有功

而伐之二等〈自伐其能故爲中等〉功大而不伐三等

〈推功於物故爲上等〉愚而好勝一等〈不自量度故爲下等〉賢而

尚人二等〈自羙其能故爲中等〉賢而能讓三等〈歸善於物〉

〈故爲上等〉緩巳急人一等〈性不恕人故爲下等〉急巳急人

二等〈𥚹戾峭刻故爲中等〉急巳寛人三等〈謹身恕物故爲上等〉

凡此數者皆道之竒物之變也〈心不純一是爲竒變〉

三變而後得之故人莫能遠也〈小人安其下等何由〉

〈能及哉〉夫唯知道通變者然後能處之〈處上等而〉

〈不失者也〉是故孟之反以不伐𫉬聖人之譽〈不伐〉

〈其功美譽自生〉管叔以辭賞受嘉重之賜〈不貪其賞嘉賜〉

〈自致〉夫豈詭遇以求之哉乃純徳自然之所

合也〈豈故不伐辭賞詭情求名耶乃至𤼵於中自與理㑹也〉彼君子

知自損之爲益故功一而羙二〈自損而行成名立〉

小人不知自益之爲損故一伐而並失〈自伐〉

〈而行毀名䘮〉由此論之則不伐者伐之也不爭

者爭之也〈不伐而名章不争而理得〉讓敵者勝之也下

衆者上之也〈退讓而敵服謙尊而徳光〉君子誠能覩爭

途之名險獨乘高於玄路則光暉焕而日

新徳聲倫於古人矣〈避忿肆之險途獨逍遥於上等遠燕雀於〉

〈啁啾疋鳴鳳於玄曠然後徳輝耀於來今清光侔於徃代〉

人物志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