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弟婦王氏五十序
夫國威損而貞臣著,國之恤也;哲夫夭而貞婦顯,家之替也。凡為人臣、為人婦者,不得已而後以貞名者也,豈忍以國恤、家替自成其一身之貞哉?雖然,心有所不得已,而事有所必不可無。何以明之?威已損矣,夫已殞矣,無可奈何矣,而托於貞臣、貞婦,以留兩間之元氣,而撐千古之大常,是亦最後所攸賴之著,然而不可必得也。處無可奈何之時,而冀望於不可必得之數,幸而得之,是其輕重又豈止關於一身而已哉!
予家世地寒,獨讀書樂善不倦,祖父兄弟事在《家傳》中。予兄弟五人,長即惺,次愫,次恮,次悌,次快。中間三人皆早夭:愫尤甚,年僅二十歲,婦即王氏,孀居二十八年矣。悌二十八歲,婦歐陽氏,孀居亦十六年。恮三十九歲,婦王氏,妾董氏,相繼沒。
仲弟婦王今年五十矣。婦京山名族,為予姑夫王中丞侄。中丞愛弟慧,以其兄之子妻之。早譽驟貴,猶掇之耳。即不然,而椎布白首,舉案相莊,作尋常百姓夫婦。婦豈獨遠於人情而忍有今日以貞婦之名顯哉?然可論於弟在之時也。弟負剛腸奇骨,卓然為世男子,齎誌以沒。為弟之親者曰:「兒已矣,有婦在奈何?」為兄若弟者曰:「弟已矣,有婦在奈何?」為親若友者曰:「吾友已矣,有婦在奈何?」是雖未發諸口,而言外意中,深念隱痛,汩汩然有不可言者矣。婦時年二十三歲,擁四月孤,即擬散發至老。形影相吊,食貧茹戚,二十八年如一日,而又不忍為奇哀顯痛,使有聞於親友,以傷父母兄弟之心。然為親者乃曰「兒有婦矣!」兄弟曰:「弟有婦矣!」親與友曰:「吾友有婦矣!」夫女眾善皆自從夫一端而生,貞名一立,而解親之憂,釋兄弟之念,豁親友之惋惜,於是乎在。孝友姻睦,一行而眾善備焉,此之謂也。婦雖不願有今日,其在於今,此一事亦何可少哉!
今年天啟甲子冬十一月二十九日,年五十歲。昔舜年百歲,終身慕父母,然大孝之論,至五十已定。惺雖不忍沒婦之貞,然至今日而始有言者,蓋其慎也。今四月孤昭夏已二十八歲,能養其母;娶婦,有孫鳧,亦六歲,鼓篋就學,繞膝含飴,以為貞婦之報。鄉有輿頌,國有旌典,婦雖不欲有貞之名,亦不可得。不知婦原不見有冰檗荼蓼之苦,亦不見有梨栗蘭玉之樂;不見有燈窗帷帳之戚,故亦不見有絲綸坊表之榮。且梨栗蘭玉、絲綸坊表之日,又安有一息非冰檗荼蓼、燈窗帷帳之日哉?
予猶記婦之族兄王幼秀茂才,談其世父光祿公時育為侍御時,首犯權相分宜之鋒以死,曰:「吾家科目蟬聯,然惟鍾門一女子可與侍御對。」知言哉!請以是言為五十之祝。
婦孀後十三年,而有悌婦歐陽氏之事,今亦年四十歲。
〈(以上二篇錄自《鍾伯敬先生遺稿》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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