俛庵集/卷十二
行狀
[编辑]后山先生李公行狀
[编辑]先生諱宗洙字學甫。眞寶人。始祖碩。以縣吏中司馬贈密直使。有子子脩。高麗末。以功封松安君。始居安東。至諱禎善山都護府使。於退溪先生爲曾祖。以先生貴贈戶曹參判。數世有諱希聖。贈工曹參議。生諱逢春。文科直講。早登溪門。不樂仕進。以詩文自娛。號鶴川。生諱敬遵進士號石南。丁酉倭亂。有火旺山城倡義錄。生諱爾樟。俱中生員進士。是生諱亘生員號懶聾。於公爲高祖。曾祖諱台徵。祖諱廷英。考諱起三。俱以厚德重鄕里。妣全州柳氏聖時之女。牧使挺輝之孫。本生考諱德三。以行誼孝友見推。妣義城金氏。將仕郞以鑑之女。縣監是權之玄孫。文忠公鶴峯先生諱誠一六世孫也。公以景宗壬寅十一月初四日。生于一直里第。伯父處士公取以子之。幼開濶善思。長者料量或未到。輒從傍曉解。多出意表。四歲偶跌仆傷唇。殘缺甚深。醫者付以藥。謂曰開口笑語則不可完。公卽閉口不言笑者過數十日。人雖欲言笑之而終不開口。至完合而乃已。其立志堅苦。自幼時已如此。七歲受十九史。記性過人。課學誦讀。不煩訓誨。兩親有疾。侍護藥餌。有成人所不能及者。十四五遍讀通史及四書。已能領會大義。讀詩書古文辭。皆期以千遍。殆忘寢食。嘗讀書山村。母夫人治送冬衣。而中藏食物。公受而置之。過三冬將歸。始發其封。食物腐爛。衣服與之俱壞矣。戊午讀文山策。先君子適往見之曰君之讀此。將以爲決科利耶。儒者事業。正不在此。孔孟何嘗敎人讀書以決科哉。須讀論孟。以求聖賢敎人本意。方不誤了一生。公聞言感愧。歸取聖賢書。始求其所謂敎人之本意者。己未冬讀書于鳳頭山之玉蓮寺。會大山先生攜學子來。有遣興之作。公和詩有曰準繩需大匠。涓澗習川流。蓋言志也。庚申遂請于處士公。執贄于先生之門。時先生闢巖下小齋。聚門子弟敎育之。公以丱角往從之。輒留連旬朔。所聞誨語。便卽箚記。以備觀省。辛酉遭祖妣喪。公病世之喪禮鹵莽。攷據家禮。累質師門而遵行焉。天性高亢。不肯循俗。雖以父兄門戶之望。少嘗從事於科臼而非本意也。中年以後。不復應公車。惟以講究經旨。爲究竟法。中間因沉思過苦。得羸悴疾。先生戒之曰不見程夫子所云未聞因學而致心疾之訓乎。須平心調養。方有得力處。遂抄錄古人治心要語。日夕涵養。疾遂良已。平生深恥近名之事。嘗書口絶夸辭脚踏實地八字于座。以常目焉。辛未遭本生外艱。初終葬祭。一遵家禮。門族以爲知。甲戌遭內艱。丙子又遭外艱。八年之內。連遭巨創。人所不堪。而式禮罔愆。癸未遭本生內艱。時本生家乏主饋。平日奉養。公皆身親爲之。及其遭變。殯於公之正堂。人或疑之。公曰禮朋友死無所歸。子曰於我乎殯。朋友尙然。况本生親乎。所居村風朴野少文。公稟于長老。更書社而新之。丁卯爲設講會。會一面之秀。請先生兄弟主座。講魯論。自是稍稍有作成之意。自少好從先輩長者遊。當世如屛谷權公榘,逋軒權公德秀,九思堂金公樂行,淸臺權公相一。無不遍謁而請益焉。又與約齋權公炳交契尤最深。辛丑遭先生喪。爲之制加麻。嘗曰師服無定制。夫子之喪。子貢請若喪父而無服。後世遂有爲師無服之論。然以二三子絰出之文觀之。蓋亦弔服而加麻也。漢世師道猶尊。鄭康成之葬。縗絰者數千人。疑亦是加麻之制。我東京中士大夫承用弔服心喪之制。無別於五服。此意甚好。未葬不食肉。旣葬除麻。終三年行制。自是痛失依歸。益加勉勵。以所事先生者。事先君子。凡前日未及勘定者。於是就正常曰從學四五十年。義理尙多未勘處。到今追恨。莫之及也。己酉先君子又棄不肖。公慟傷斯道之孤。同志之交。惟有川沙金公宗德,東巖柳公長源。所以相期而相勉者。愈深愈切。而於興起後學之意。尤眷眷焉。丁巳十一月。偶患感疾。十四日猝革。遠近次第入診。令子弟加上衣以見之。疾少間謂不佞曰先生文集。勘校未了。須與金子野及時勉力。又顧謂族弟宗相曰君家立后。何不早爲決定。闔眼有呻痛聲。少選語侍者曰病中神思極煩亂。前則庸學常在眼前。排遣不去。今則四書皆布羅目中。自入吟諷。頗覺勞憊。翌曉疾已革。喉間若有吟書聲。諦聽之。乃寢郞李秉運曾有書。申其改勘文集之語。而未及答。故略爲修謝之意。而語微不可了也。以辰時恬然考終於后山書堂之山泉齋。享年七十六。明年戊午正月。葬于增修洞辛坐之原。從先兆也。配義城金氏命鐸之女。贈執義瓢隱諱是榲之玄孫也。幽閒婉順。配君子無違德。先公二十五年卒。有三子一女。男長宇綱生員。次義綱,道綱。女適士人金樂進。宇綱一子二女。義綱三子四女。道綱一子二女皆幼。金樂進五子二女。養淳,養休餘幼。內外孫男女二十人。公天資俊偉。氣質忠厚。早親有道。得聞大方。篤志力行。切問近思。自句讀文字。至於精義入神。自人倫日用。至於天人性命。基址於小學。間架於大學。以論孟修治壁落。以中庸大易爲會極歸功之地。門路旣正於初年。功力益勤於晩暮。以剛大堅確之志。加勤苦刻厲之工。服膺整齊嚴肅之誨。而兢畏之心。貫徹終始。體念尊性道問之訓。而致存之工。無間內外。未嘗以小知自多。而知欲至於無不知。不欲以一善成名。而善欲臻於止至善。知足以應務。仁足以濟物。文足以飾猷。才足以經世。古所謂成人者。公庶其近之矣。嘗以爲人之爲學。只靠一箇心。存得心後百事可做。然存心有道。所謂敬者卽存心之要也。三先生言敬已極分明。而外面纔整齊嚴肅。心便一。便常惺惺便收斂。不容一物。所以整齊嚴肅之訓爲尤切。又嘗曰喜怒哀樂四字。萬事皆由此出。日用間不言不動時。便是喜怒哀樂未發時。不可專以獨處未接物時爲未發。卽存養煞有地頭時分。又嘗曰致知涵養二者。當交修並進。知要透徹。養要純熟。又曰道理無竆。工夫亦無竆。所以貴日新而不已。須是大其心。見得道理無竆處。自然勉勉孜孜而不能已也。又曰率性之謂道。率性二字。讀者多賺連下文道不可須臾離之語。兼指道之具於物者看了。所以說率性字不行。道之具於物者。安得謂率是性之自然乎。然則是道因人方有也。率性之謂。只是指道之發見於事物之間而言。如仁之親親仁民。義之貴貴尊賢。性之用著於事物者。是循性之自然而發見者也。故謂之性之用。是指道之用。爲性之用也。蓋子思以夫命之性。爲道之體。故以率性之道。爲性之用。與下文言道之義。不可混淪看也。又曰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體也。性只是我之性而已。何以謂天下之理皆由此出。天下之理。正指率性之道而言。我底爲大本而天下之道千變萬化。皆由此出。是率性而然也。非謂理之具於事物者。皆由性而出也。識得此義。率性謂道之義可見。又作率性之謂道說及所聞箚記以發明之。又曰周子養心說。引孟子寡欲之訓。孟子之言寡欲。以耳目鼻口人所不能無者而言。周子所謂無欲。以私欲之欲人所不可有者言。人所不能無之欲。雖聖人亦不能無。只得寡而已。人所不可有者。當寡之而至於無。蓋所指有不同。故立言有異。然周子之引孟子之言。則亦以孟子之言作私欲之不可有者言。說者謂由孟子之寡。可以至於周子之無。然其實由周子之無欲而後可以至於孟子之寡欲。所謂孟子才高。於此亦可見其究極經旨。反身體驗之意。蓋有得前人未發之義者焉。其見於日用則事親極其誠孝。處士公年已耋艾。無他子女。甘旨奉養。凡百經畫。公自兒少時。已爲承志承顔。備得歡心。兩庭之間。人不間言。其奉先也。齋戒以盡致愨之誠。其由來承襲謬儀。一皆釐正。每歎人家不能行時祭。稟于父兄。欲爲定式。而卒未果焉。處兄弟恩義兼盡。惟務和平。子弟有過。未嘗假借。而亦不爲苛責。親戚極其愛。疾病則濟以藥餌。喪葬則隨力經紀。吉凶弔慶。情無所闕。賙恤問遺。恩各有濟。朋友極其情。盡心吐誠。孚信相交。對年少勉以刻苦功業。對長者必勸以奬勵後學。其敎人也隨才施敎。而必先之以大學太極圖西銘。使知義理大原。其閒居也。昧爽而起。起必衣服冠。雖夜深就寢之前。未嘗去衣冠。雖子弟親戚。未嘗不冠而見。其讀書也。一意經傳。以洙泗洛閩之書爲歸趣。最喜朱子語類。手抄其緊切之訓。爲日用課法。竆日夜之工。盡一生之力。非大病及對客則未嘗須臾釋卷。其應接也。本之以忠信。濟之以詳密。見人之善。若己有之。聞人之過。有若不知。勇於從善。敏於改過。雖一微細事。苟其善也。必立從而稱詡之。迨其晩年。勉強者純熟。辛苦者快活。近者悅而遠者服。猶自欿然常若無所能焉。其論著也。未嘗有意爲之。而其關於日用而不可忽者。輒隨手輯錄。四子書爲初學入頭處。而葉氏註未免草略。乃於朱子語類。採其關於四子書者。名之曰近思錄朱語類輯。朱子齋居感興。是論學之詩。而諸家註解。雜亂無倫。於是乎集諸儒訓釋。名曰感興詩諸家註解。退溪先生詩集文字出處。率多引用古實。初學之士未易曉解。於是乎依韓蘓集註例。採摭考據。名之曰退溪先生詩集箚疑。家禮輯遺一書。梅塢金公泰濂所輯儀文變節。尙有未及釐整者。公積歲勘校。參互增刪。而常變儀節。始可据而行。有所謂學習者。輯濂洛關閩諸先生爲學之方。而取學而時習之語也。大學誠意章有圖說。論語集註有訓義。太極圖說有考證。又有洙泗傳習錄。詳載聖師賢弟傳受旨訣。其寄意尤深遠矣。及夫晩暮。嘗以爲老境精力。無以包羅羣經。以爲受用之地。就九經中採其尤切於日用者。名曰九經蠡酌。總之可十餘冊。始於丙辰。畢於丁巳十月。時則年旣衰耄。疾病沈綿。而猶手自搜摭。躳親繕寫。蠅頭細字。逐句點珠。以爲隨便考覽之資。其篤學之工。不以旣老而自懈如此。以至陰陽象數律呂籌法。無不硏究。朞三百璣衡土圭之法。皆有成說。別爲註解。每欲擇一閒靜之地。爲燕居頤養之計。而旣不得則於所居後山之下。結草舍數間。傍有小泉。名以山泉齋。窻前樹之梅竹。間以松梧。每花朝月夕。嘯咏自適。孜孜矻矻。蓋不覺年數之不足也。平生不喜標榜。先生嘗戲謂曰旣有大小山。君又自處以後輩。號以後山何如。以故儕友稱之以後山。蓋公之學信之篤故行之力。得之深故守之確。至於義理論辨之際。倘然惟是之從。舍己從人。不啻若轉環之易也。規模大而節目詳。體用全而表裏一。優游林下。飽飫墳典。爲道慥慥。老而彌篤。蓋將發明遺旨。扶持一脈。而奈天不憗遺。遂使一方無文獻之徵。南國之士。識與不識。莫不咨嗟歎息於哲人之萎也。㙖自省事以來。卽知敬慕公。每服其忠信之質。肫肫乎其交際之間。問學之誠。懇懇乎其傳習之勤。意思深沈而剛毅。器量恢弘而明睿。其隆師親友篤學力行之誠。從少至老七十年如一日。其於先君子則年齡上下只八九年間耳。退然躳執門生弟子之禮。迨其年高德卲而不懈益勤。皆中心達於外貌。豈一時勉慕之所可能哉。又以其先人之故。不棄其孤。雖以㙖之無似。未嘗不虛懷相與。誘奬策勵。必欲與之俱立而俱達。㙖之愚不肖不足以承當萬一。而其誠意之感於心銘於肺。則蓋將與此身俱終始也。吾猶及見公之盛時往來湖齋。質疑問難。一時文獻之會。彬彬濟濟。吁何其盛也。一自山頹樑摧。法門衰敗。而公獨與川沙東巖數公。巋然鼎峙。爲東南學士大夫之望。數年以來。諸公次第零謝。而公又不少須矣。後學安所仰哉。公旣葬。而孤哀君泣謂㙖曰吾先人隱德丘園。不克有顯于世。而其志行之美。問學之高。宜有以詔於後。欲將以乞銘於當世秉筆之君子者。子以事契之重。烏得無情乎。敢請爲之狀。㙖作而言曰以㙖平日敬慕之誠。則雖執鞭之役。所不辭。况屬事比辭。得以自盡其傾向之私。則豈不誠大幸乎。而其奈非其人。智不足以形容大人之德美。文不足以取信於秉筆之君子。非但不足以顯揚幽潛。其如貽累盛德何哉。辭之不止再三。而猶不獲命。遂按據家狀而略加點竄。附以所感於平日者以歸之。以爲立言君子之有所裁擇焉。
執義坡平尹公遺事
[编辑]公諱師晳字▣▣系出坡平。高麗開國功臣太師諱莘達。其鼻祖也。數世有諱瓘魁文科。佐睿宗以功封鈴平縣開國伯謚文肅。配享崇義殿。自是以下。名卿碩輔。史不絶書。有諱坤入本朝推忠翊戴佐命功臣崇政大夫吏曹判書謚昭靖。於公爲曾祖。祖諱希齊正憲大夫判漢城府事。考諱垠蔭官至參判。性淸簡。莅州牧以廉平稱。以子忠景公師路貴贈右議政鈴平府院君。公兄弟九人。於次爲第二。伯兄師路尙世宗貞顯主。不得奉私祀。公當主昭靖公宗事。而讓于第六弟師夏。官至司憲府執義。逮喬桐不辟。士禍將起。公挈家歸隱于淸州玉華臺。自號晩遯庵。葺草亭扁曰萬景。嘗有詩云晩向巖臺上。風光眼底森。種松方蔚翠。移柳漸成陰。白石磷磷出。淸江曲曲深。名韁看弊屣。身世白鷗心。其志節超然自樂於塵臼之外如此。遺誡子孫廢擧子業。葬公州繻城加莊洞乾坐原。配忠州朴氏。司正忠諴女。生三男長礇蔭補修義。其子孫散居龍宮,尙州,咸昌等地。次磌縣監。子孫在淸州。次磧司果。子孫在公州。嗚呼。公以卓絶之資。席父兄之業。不由科第。已敭華貫。由是以進。前途未可量也。乃見幾翩然。高蹈林泉。脫屣名韁。終身隱淪而無悔焉。百世之下。猶可想象其淸風遠韻。而惜乎韜晦已甚。名迹俱泯。沒後數百年。雖其子孫。莫得以紹述其志行之萬一。乃者知中樞素谷尹公光紹。乃公傍親之遠裔也。慨公志節之堙沒。傍搜廣採。得其棄官遯跡之大槩。然後公之事行始末。略可考信矣。公之裔在龍宮之大竹里者凡若干人。愴懷桑梓之隔遠。深惟瞻慕之無地。諗于諸族。創立祠廟。春秋香火。以寓追遠之誠。於是乎幽潛始顯於當世。俎豆肇禋於百年。則德之顯晦有時。而天理之根於人心而不可泯者又如此哉。日公之雲孫備氏使其族姪成憲來曰。先祖遭世不淑。棄官逃隱。當時不與戊午甲子羣賢同被網打之禍者。獨以自疏遠引。褰裳勇退於急流之中。而子孫之所以苟全性命於虐焰滔天之際。雲仍綿延。蘩昌於數州之域者。何莫非先祖遺光剩馥也耶。然而潛德旣自晦於當世。聲名又日翳於來後。備等大懼從今以往。歲月又滋荒。如干事行之幸存而未泯者。無以詔來裔於無竆。敢以狀德之文爲請。㙖作而辭曰微顯闡幽。固立言君子之所用心。而傳之遠近。又必待其人而後行。㙖也杳然一後生耳。謏聞不足以發明幽潛。蕪辭未可以傳示來世。非徒㙖之不敢容易而當是寄。抑亦僉尹氏之所不可遽然強僬僥以千匀之重也。百拜以辭者至再至三。而成憲氏之責愈勤不置。遂不獲已按據家牒而略加刪潤。以塞慈孫不匱之孝思。且以待秉筆君子之採擇焉。謹狀。
竹湖尹公遺事
[编辑]公諱涉字景楫自號竹湖。坡平之尹。顯於勝國。有曰太師莘達肇其源。文肅公瓘暢其流。入本朝昭靖公坤爲佐命元勳。於公爲八世。高祖諱礇蔭補修義。曾祖諱殷佐蔭金泉察訪。皆不就。祖諱琢。考諱希曾。並隱德不仕。妣順興安氏。進士鳳齡女。公生於嘉靖庚戌。七歲而孤。哀毁如成人。與伯氏僉正公友愛甚篤。公少時美風儀。未冠將入洛。道遇栢巖金公玏。金公見而偉之。時栢巖之叔父參奉公富民方擇婿。栢巖公由歸盛稱公姿貌動止。參奉公因以爲婿。公文藝夙就。而不治擧子業。壬辰島夷之亂。公以布衣慨然起義旅。大難甫平。以功除中訓大夫掌隷院司評。萬曆二十六年戊戌十月。與東岡金先生及竹巖金公大賢諸名勝。約會於明禮坊八松亭舊址。俱在竹巖公小識。是時公纔逾彊仕。而無意宦達。翩然南下。恣意林泉。與同里居上舍曲江亭李公仲陽爲忘年友。李公乃恬退高士也。每於花朝月夕。攜壺幷袂。援琴縱舟。沿洄於曲江廣灘之間。風致蕭然。有出塵之想矣。又與東籬金公允安交契甚厚。性寬仁好施。亂時民賴以全活者甚衆。以天啓甲子。考終于正寢。享年七十五。以某月葬于某山某向之原。配淑人禮安金氏。考卽參奉公富民贈參議。吏曹判書文節公淡之曾孫也。生二男。長湯臣有孝行。木齋洪公汝河撰碣文。次湯聘。湯臣四男墝,墩,垸,墇。湯聘五男晟,晑,最,昇,曅。墝子商老,商美進士。墩子商五以孝聞。垸子商擧,商鳴。墇子東吉,後吉,邦吉。晟子大年,大受,大鳴,大任。最子大益,大恒。昇子大徵。曅子大時。以行義著名者商美之子斗應。遊孤山李公惟樟之門。以學行稱。商五第三子�生員。有文行號經隱。邦吉第四子𭵓。文科未唱榜沒。贈注書。嗚呼。公以杳然一布衣。奮起義旅於涅齒滔天之日。則其事固已偉矣。至於朝廷特授之官。以酬其勞。則其敵愾禦侮之略。必有可紀之績。而惜乎其文獻不足以取徵於後。及其棄官歸休。與一代名勝觴詠遊娛於花月泉石之間。其風流文雅亦足以照映當世。而星移物換。聲沈響寂。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淸矣。㙖辱與公雲仍遊。每行過曲江廣灘之間。想象公之遺塵剩馥而不可得。日公雲孫成憲氏復囑于㙖曰執義先祖事行。旣已獲私於吾子矣。竹湖公狀行亦未有所屬筆。亦以累吾子。㙖作而謝曰狀者狀其德行之實也。今竹湖公之德之行。旣無家狀之詳。又無參驗之實。乃欲追述於百世之後。不亦難乎。成憲氏曰此其已湮晦而無徵者。固無可如何。此固子孫之至恨。其幸存而未泯者。又不可並使之同歸於泯滅也。此又不肖之所欲及今而亟圖之者也。吾子旣辱與成憲遊。於成憲之私。烏得無情乎。㙖又作而謝曰吾子之責至此。㙖何敢終辭。遂據其家牒而序次之如右。以塞慈孫之責云。
叔父大山先生遺事
[编辑]先生曰學者當以聖人爲標準。朱夫子曰無高了聖人。夫聖人亦人耳。成覸所謂彼丈夫也我丈夫也者。非苟爲夸大之言也。試看吾身所具。有耳目手足心知百骸。無異於聖人之身也。次而吾身所接。有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無異於聖人之道也。聖人之所以爲聖人者。只是踐其形盡其倫而已。賢者之所以希聖。學者之所以學聖。亦不外乎身心日用之常。初無甚高難行者。而甘自㬥棄。枉了此生。豈不可哀之甚乎。又曰道一而已矣。而自有本末緩急人倫日用。是其本且急者。故詩書執禮。夫子所雅言。而論語二十篇。大抵皆人倫日用之常也。若其大本旣立。則其末且緩者。亦可以次第理會。如人之心腹頭目。固爲本且要。然四肢百骸皮毛爪甲。一有不具。則亦不得爲完人矣。
又曰心如水銀。不受一點塵穢。方可以全澹然虛明之體。若有一毫介滯於中。則便能累心。此大學所以有四有之病也。
又曰心之官則思。思之不已。自有會通之妙。如頑然一塊石。無有孔穴。而石工以椎鑿。鑿之不已則久久自成孔穴。旣得孔穴。又只管椎鑿不已則忽然鑿開片段。心之思索亦然。雖全然不可會通之事。思之思之。思之不已。則必有可推之孔穴。因其孔穴而思索漸深。則必有豁然開悟之時矣。
又曰心屬火。火觸物則輒焚將去。心苟欲爲則不問某事。必透得過。此心所以爲一身之主。而人所以爲萬物之靈也。可以爲堯舜。可以參天地贊化育。只是靠些子心耳。君子用此心於道義。故爲聖爲賢。外家雜流。用此心於邪逕。故亦能做得許多靈怪出來。
先生之學。未嘗不以身心性情爲先務。而於禮樂之文。書數之術。莫不探其原而涉其流。其敎人也先之以大學論孟。而雖一藝之士。亦未嘗不與之反復焉。
㙖少日嘗推究籌數頗費精力。先生曰籌數之學。亦君子竆格之一端。而日用之不可闕者。然有先後緩急。故孔門論學。游藝在志道據德依仁之後。汝於義理。未得其門路。而先用力於此。可謂失先後本末之序矣。
㙖年二十歲時。先生常敎之曰爲學如種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之功。皆有其時。人生二十前。卽春種之時也。人須於二十前種下種子。然後三十四十。漸漸滋養。而其收功成效。却在晩暮之日。若不於少之時。立得基本。而輥到三四十以後。始欲有爲。則正如炎天種粟。勤苦而難成矣。
嘗謂㙖曰人生有限。前頭日月能幾何。吾自少日有志此學。不敢不勉。而至今到老。若存若亡。猶不敢自信其據爲己物。况若輩年幾老大。而全然悠泛以度日。不知前頭定得如何成就。殊可憫也。
㙖嘗泛觀雜書。先生曰道理有本末。工夫有先後。而人之聰明無幾。光陰有限。夫以有限之光陰。役無幾之聰明。而不識其本末先後之序。則吾見些少精神。靡弊於無用之雜學。有限光陰。差過於不緊之閒工。於道理大本工夫眞切處。反無餘力可以暇及。下梢將成大脫空。程子所謂大軍之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者。可不戒哉。
問制外養中之要。當以九容九思四勿三貴之屬。常目在之。常時點撿。則容貌辭氣。自然近道。而德性可以有養矣。曰固是。但看得道理通透灑落。然後聖賢之言。方得其用。徒然守箇名目。亦死法不濟事耳。
㙖自省事以來。每侍側隅坐。常見其整容端坐。或臨卷朗詠。或對案默玩。或手答書疏。或拈撿舊作。未嘗一刻袖手閒坐偃卧欹側。或氣體疲委則暫時倚枕。雖子弟入門。必爲之起坐正冠。
克勤小物。雖微細事。到得手頭。必從容整理。未嘗以厭倦廢閣。亦未嘗以胡心做去。庸言之謹庸德之行。雖無新奇動人之事。而日用動靜。自不出於規矩繩墨之內。㙖嘗竊慕其一言一行。而有終身不能之歎。夫然後知中庸之不可能也。
望其顔色。接其言語。便使人驕吝自消。愛敬油然。是必有所以然者。而誠未易以窺其妙蘊也。
日用之間。纔覺微有痕跡。而便卽地消融。尤見一番光鮮。
憂貧難衰之意。不形於色辭。雖至寢疾惟幾之日。而觀其氣像。常有油油自得之意。
先生妙歲蜚英。進途方闢。而不以爲喜。中値屯蹇。困滯草茅。而不以爲憫。惟潛心經籍。一意進修。俛焉孶孶。不知年數之不足。以飽飫其隱求之志。而外無妨奪之患。則其所以修德凝道。成繼往開來之業者。未必非當日不遇之助也。
嚴於律己而寬於待人。敏於報德而懶於酬怨。勇於爲義而不以衰老自懈。逮其晩歲。矜持者純熟。嚴厲者和平。所謂面背盎睟。四體自喩。其殆先生之謂乎。
謙以自牧而卑不可踰也。和以接物而中立不倚也。粥粥若無能而遇事沛然。升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灑掃應對。便可到聖人事。竆神知化。不外乎人倫日用之常。雖異趣之人。一見便稱其成德君子矣。
作事可則。容止可觀。施舍可愛。聲氣可樂。動作有威。言語有章。畏而可愛。則而可象。若吾夫子者。其殆庶幾乎。
書疏往復。必手自凈寫。前期封置。有便卽付。未嘗見臨時不及之患。徭役征稅。必先期供納。每言雖草野之人。衣食皆君也。豈敢慢於奉上。以犯不韙之罪乎。
節用戒家人而不切切於豐約之際。淸儉律己而不規規於美惡之間。淸而不隘。和而不流。汎愛容衆而親仁樂善。出乎天性者然也。
乙亥冬。自臨汀歸。行槖蕭然。只有坐卜馬數匹而已。斥賣與至親共之。丙子春。數有屢空之患而晏如也。
㙖於庭除。雜植花卉。有時來臨。輒倘徉吟賞。然於自家庭除。未嘗營一卉木。蓋泊然不以爲意也。
山水幽曠之趣。圖書花草之玩。遇著未嘗不欣然接之。樂而忘倦。然境移事去。亦復澹然自在。未嘗有一毫係戀於胷裏。
㙖嘗陪作玉溪之遊。從者殆十餘人。其玩水看山。探奇選勝。蓋與衆人無以異。而其蕭灑出塵之想。妙契仁智之興。則有非他人之所能與也。嘗曰處一家之道。當以恩爲主。小過可以容之。大過則不可不敎。然又當積吾誠意而發之以微婉。使其意有餘而言不足。如其不可敎則不如置而勿論。以全吾恩愛之天可也。大抵或言或不言。而要使自家胷中坦然和易。無一毫宿怨藏怒之意。然後方是道理。方是學問。苟爲不然。則自家底道理已先欠闕。方且受正於人之不暇。何暇正人之失乎。雖或隱忍不言。而內懷不平。久而不化。則正延平所謂積下一團私意者。所以害吾心之德而賊天倫之恩大矣。皆不可不深戒也。
先生三從兄在五里外。竆困年老。先生每憂恤其生。誠意懇至。每當祭祀。或有時食。必爲之饋遺。及先生沒。族叔見㙖泣曰吾天下竆民。每被汝叔父軫念。吾恃之如慈母。今乃棄我而先之。何痛如之。
先生第五從兄身沒無後。一弟亦早沒。姪子一人亦年幼未省事。先生哀其祀享之無托也。每當其忌日。以飯羹私祭於家。及其姪子旣長成。勉以無廢香火之義。而遂不復設於家。
有一人病唐瘡者。自海邑來。自言爲韓山之李。先生惻然意哀之。延之入室。其人曰身病穢惡。不敢觸汚尊前。先生曰無傷也。旣是同宗之人。何可以惡疾相疎耶。與之坐饋之糧。加之衣服假館而宿。及先生沒旣練。其人復來而病益甚。人無敢相近者。其人躊躇門外而歎曰令監已沒。哀哀此世。誰復相憐者。爲之悲感不已。常與家大人聯床對坐。臨卷討論。時有反覆而不合。亦不甚辨。講論外未嘗見其有一言相持。
先生不以自己沈困。爲一毫芥滯。而時以我大人抱才不試爲恨。嘗謂㙖曰爾父文華聞望。不宜終困草澤。而竟不成名。豈非命耶。當食報於汝。然不勤則亦無可成之理。旣業擧子。不可不盡其在我之道。汝旣不肯爲一等道理。何不勤做功令爲門戶地也。於乎。其博奕猶賢已之意也與。
問顔子簞瓢屢空。不改其樂。不知顔路甘旨有闕。能無憂否。先生曰昔朱門人有此問。朱子答云別無方法。蓋顔子竆居陋巷。則甘旨之不贍。固其事理之宜然。顔子面前只有天理。則又豈別有所謂方法哉。但理所當爲則固應殫誠盡力。如子路負米之類是也。菽水有闕。不能恝然。固亦人子之至情。雖不可別生方法。而亦豈可全不用心耶。憂其所當憂。初亦何害於顔子之樂耶。
嘗曰忌日不見賓客禮也。而若遠客臨門。或人來委訪。而以齊故不見。亦非穩當道理。故當齊日有客。必欲求見。則暫出而應之。
嘗曰和氣致祥。乖氣致異。古人言一念之善。慶星慶雲。一念之惡。疾風雷雨。夫逼拶天地。只是一氣。吉凶殃慶。各以類至。其理固不可誣也。
㙖嘗乘怒詬詈家孥。先生戒之曰怒凶德也。故君子於七情。尤所戒也。程子曰於怒時遽忘其怒。觀理之是非。能忘怒而觀理。則凡一切可怒之事。可以十去八九矣。况正己以格物。乃君子化人之道。自家身心。方且奈何不下。容貌辭氣。一任其顚倒錯亂。而點撿他人。過爲呵叱。甚非躳厚薄責人之道。况氣忿則招拂。非徒無益。其害反深也。切宜戒之。吾嘗驗之於家間。其乘怒忿言。一切難入。而從容曉諭。無不言下愧服。蓋人無賢愚男女。莫不有血氣焉。亦莫不有義理焉。我以血氣加之。則彼以血氣應之。我以義理開之。則彼亦以義理受之。此乃天理之自然也。
嘗患㙖性氣躁㬥。誨之曰吾少時亦嘗有性氣之病。每有味乎顔子犯而不較底氣像。用工數十年。粗有所得。邇來覺得意思平了。怨尤之意。不復萌於胷中矣。且如東漢孟昶。初非學問中人。而其敎子弟處謗之道曰我之有失也。彼言當矣。我之無失也。彼言妄矣。當則無惡於彼。妄則無損於己。雖以聖人有改無勉之意觀之。不能無淺深之別。而其胷懷坦蕩。氣像夷曠。其視世之淺夫小子爭較曲直是己非人者。其高下眞可以天壤論也。所貴乎讀書者。以其能通古今達事理。以變化其氣質耳。仍出家藏退陶先生所書懲忿窒慾四大字以授㙖曰。此吾所寶藏者。特以贈汝。汝其勉之。
嘗謂㙖曰夫子言不學詩無以言。夫詩之爲言。有諷有刺有頌有禱。或遠言焉。或近譬焉。或直指其事。或傍喩取興。而大抵寬厚敦裕。諷詠反覆。言不足而意有餘。使聽者得意於言外。此詩敎之所以能言。而可以達於政事。可以專對四方也。汝於言語上全無工夫。雖講論之間。大率硬直突兀。令人意閔。只此是大病也。孔子於鄕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試想味其氣像。豈有一毫硬說直遂之意耶。
嘗曰責善固朋友之道。而其言曰忠告而善道之。玩味忠告字善道字。則其所謂責善者。亦非面質工訶之謂也。今人例不能容人之言。而好工訶人過失。豈古所謂責善之道哉。
又曰別座金公煃。嘗有一友人。以某事質責公甚切。金公僕僕稱謝。旣而其人知其事出於傳聞之誤。他日見金公謝曰前日某事。我誤聞而誤責。公直受而不辨何也。金公曰子之所以責我者。是朋友責善之道也。我若辨其事之虛實。則是拒吾子責善之義也。吾方感吾子責善之意。而暇辨其事之虛實乎。其人歎服而去。此可見前輩喜聞容受之美。今人纔見一言相忤。便紛然辨詰。甚至推究言根。其力量大小。何啻以斗筲河海論也。
意中賓朋。必爲之欣然迎接。於其送將歸也。亦不爲之苦挽強留。而送之門外。悵望以將之。餘情可掬也。
不速之客。雖鎭日喧聒。而處之晏然。間以雅謔。未嘗見其有厭倦之色。
以爲道衰學絶。由其無作興之化也。故每遇有志此學之士。則必爲之奬勵嘉歎。要以興起其志氣也。
立人達人之意。不待勉強。以興起斯文爲己任。遠近學者。苟以是心至。則必爲之披露叩竭。往往唇焦口爛而不以爲苦。
雖疾病沈困之日。聞人講問之言。則未嘗不欣然與之反覆。
見人繳繞於文句。則使之領略大義。見人看讀麤粗。則敎之字求句索。最忌包羅援引。比較磨勘。而必使之直下竆究。
子姪有過失當規戒。則必先原其情而委曲推恕。然後諄諄明辨。極言其事之所以過。末乃眷眷開陳其所以改過救失之道。使昏迷忽開於言下。悁滯自消於辭氣。聽其敎誨者。未嘗不犂然而心服。及其旣敎則必賜之顔色。加之勸勉。使人不覺其歡忻於悚惕之餘。感慰於愧服之後。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便有綏來動和底氣象矣。
人有小過則或略之不言。或時有正色嚴斥。而及其言盡而氣便和。未嘗有一毫不平之意留滯於胷中。人有大過當敎則氣益和言益叙。反覆曉諭。要使開其昏迷之心。而指其遷改之途。其人能改則喜見于色。雖不能改。卽置而不論。亦未嘗強聒不舍也。
㙖二十歲時。嘗赴右試。滯一善數月未返。先生謂家大人曰何不諒義方之敎也。蓋以㙖知見未通。志氣未堅。而久違敎督之下。非徒憂其學業之荒頓。且慮其遊從之或不審也。
聞人家子弟之有才氣者。輒歎曰能不爲科學所壞了否。且曰有才者固難得。而有才而能志於學者爲難。有志於學者固難。而志學而能得其門戶者爲尤難。有聰明才氣而不得其門路。則往往橫馳他歧去。如乘駿馬而誤路者。尤可怕也。
又曰不怕聰明過人。只怕深思。
有一士人生子四五歲。頗穎敏能讀書。士人頗督課之。或施夏楚。先生聞之驚歎曰此宋人之揠苗也。彼雖己子而實天之民也。緣渠壞了。豈非可痛乎。
諸孫五六歲或七八歲者。雜聒於側。而如不聞也。或略加呵禁。而亦不動聲色。傍人或憫之。先生曰彼小兒無所知識。固與禽獸無以甚遠。而其穉少氣質。如軟莖弱草。不宜加以風霜。有問則必博諭詳說。使之開悟。或敎以敬長勤學之意。坐立步趨之節。灑掃應對之禮。略略點綴。要使之漸涵而不拘束也。
嘗曰吾兄弟早遊錦陽。未及卒業。歸而求之簡編之中。辦得一生心力。粗識義理路脈。而老矣無可分付處。若輩非無才資而直是悠泛。梁武所謂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可歎也。
丹溪都丈吉謨嘗問㙖曰遊先生之門者。孰爲最乎。㙖謝曰自家眼目未到。况從之遊者多宿德尊年。何敢妄爲之高下乎。旣以是復於先生。先生曰然。如金道彥之篤實。李學甫之誠愨。柳叔遠之善信博雅。豈不是自中可稱者耶。
晩歲遭遇。旌招沓至。而東岡之志。確然不改。㙖嘗從容言外人頗有安石東山之望。先生曰人望何足信。深源亦嘗有蒼生之望者也。
人有以出處之義問者。先生曰古人處此。儘有義理。至於吾則別無義理。只觀病勢如何耳。無病則可以進。有病則不得不退。吾之進退行休。只在病之有無而已。
方其累召不起也。㙖嘗從傍論出處之義。先生曰豈可回縣車之轍。作發軔之軌耶。蓋其微意有不可以語子姪者也。
嘗曰我東奴婢世傳之法。最爲無據。夫天地之性。人爲貴。而一爲私賤。世世爲人僕御。自中非無聰明英特之人。而無以自拔於鄙賤之中。甚至買賣如畜產。驅策如馬牛。此豈非仁人之所隱乎。故其使婢僕也。曲有恩意。而未嘗任以威刑也。
嘗曰讀書須有悅處方進。吾少時嘗讀醉白堂記。忽心欣然。不覺高聲大讀。終日不倦。此後把筆臨紙。覺得如有從後呼之者。
又曰吾於書嗜好殊甚。辛亥値歲大無。疏糲或不繼。而讀書不倦。不知體疲氣餒。一日里中有酒食之要。余固諾之。欲了得所讀而去。旣而讀來讀去。不忍掩卷而起。遂久愆其期。父老使人促之再三。然後乃行。而意甚缺然。且行且誦。纔得一哺。卽時先歸。對床開卷。心目俱快。不啻如久飢之逢食也。
又曰工夫須從靜處有得。吾於庚戌犯染出寓民家。以松簷四圍。已不敢出。人不敢到。遂將一部節要書。細讀潛玩。旣月餘。自覺意思開豁。有頓進之效。
又曰學者之於義理。文士之於文辭。雖貴博學博覽。然亦須有一箇爛泥漿熟底做他主人于中。然後方能著得根本。漸能抽枝長葉。而汎博他書。亦皆有歸宿得力處。有子曰本立而道生。正謂此也。
㙖嘗爲家大人所督過欲自明。先生便正色曰汝欲分疏則當使父兄之敎爲非耶。只此分疏之意。已先不是。豈當問所言之是非耶。
㙖所居距先生之舍數十步。隔村廬兩三家。然常聞謦欬聲。便能使人自然發深省也。
昔勉齋狀晦庵之行而係之曰。追思平日步趨謦欬。則悲愴哽咽。不忍書亦不忍忘也。噫步趨之節。是君子動容周旋處。謦欬又其德音之發揚者。二者固日可見之文章。而二三子之所常常耳承而目擊者也。故後學之所羹牆而悲咽焉者。最在於此等處。由今思之。則勉齋之言。尤親切有味。而可謂先獲我心者矣。
㙖生自有知覺以來。耳先生之敎。目先生之行。四十有餘年矣。好德之彝。雖未嘗亡。而不足以自勝其氣拘物累之私。以故居然作五十無聞之人。正所謂生於匠石之園。長於伯樂之廐。而固無奈其不材與下乘也。及先生旣沒。痛斯文之已喪。悼追慕之無地。乃欲追記其耳剽目擊之餘。庶以爲桑楡自勉之資。而顧其眼目迷滯。文字短澁。無以盡精微於筆下。闡道蘊於言外。鄭重而不敢下手焉。旣而哀從錄其詳。二三長德敍述其槩。合而觀之。夫子之道。庶乎其不墜在此。固無用是不肖之贅焉。顧其平日獨立隅侍之餘。蓋有他人所不聞而㙖所獨得者。不無一二可追錄者。玆敢隨手箚記。得若干條。以備諸錄之闕焉。噫夫子當日之一言一行。無非後學之柯則。而不肖無狀。旣不能服行其萬一於平日。今又謄諸文字。以爲紙上之空言。而不能體之吾身。見諸行事。則是錄也又適所以戚我先生在天之靈。而亦豈今日記錄之本意也哉。此又不可以不自警焉者也。於乎痛哉。從子㙖泣書。
先府君遺事
[编辑]嘗曰文理密察。固是講學之法。而人心易偏。心路旣慣。則正恐於大意上或反疎略也。
又曰學貴乎知。以其將行也。若知及之。仁不足以守之。則反役於所知。而有輕淺矯誕之患。反不如不知者之猶足以全其純愚也。
嘗病後世注疏之家。於文義零瑣處。欲其纖悉無遺。而株連枝蔓。或迤向別處去。則所謂書愈多而道愈晦者也。
聖人與我同類。聖人雖不可見。然其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與我同也。裘葛起居出入作用之節。與我同也。然而我之不及聖人者。病源何在。只是氣拘物累。不能盡其倫中其節故耳。是以從古聖賢許多敎訓。只要人除去物累。變化氣質而已。物累苟除則義理自然呈露。氣質苟變則天理自然流行。動容周旋。自當中禮。勉強則賢。從容則聖矣。然人之生也。氣質稟於胚胎之初。物累接於知覺之始。自非許大力量許大功夫。亦豈能擺除數十年習俗纏繞變移稟賦上本來定質耶。若呂東萊變化氣質之法。謝上蔡克己從偏之訓。眞可以爲百世師範。過此以往。超凡入聖。正如頑雲蔽天。白日晦彩。而疾風一掃。晶光全露。想得大小大快活。
君父師。只是一體。故曰生三而事一。後世此義不明久矣。師道不尊。故敎養無方。敎養無方。故人才日下。亂臣敗子。接跡於天下。皆師道不明故也。大而王公。小而匹庶。惟此敎養爲大。其餘百雜。雖甚要切。皆落第二義。且如農桑失業。是匹夫一歲之憂。而猶可以改圖於明年。兵食失政。是一國一時之患。而猶可以改紀於他日。至於敎養失道。則是百世無眞儒。千載無善治。天下國家貿貿如長夜。豈不可哀之甚耶。
又曰所謂讀書。豈只手披古紙。口誦文句。遺落世事。脫却精神之謂哉。聖賢書中。只敎入孝出弟。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非禮勿視聽言動而已。讀書之效。視當愈明。聽當愈聰。世事愈益諳練。凡所以治田營家。仰事俯育。人事合修爲處。皆是讀書中事業也。但其輕重本末之序。又須粲然而不可亂耳。
又曰道理貴於得中。人心難於操舍。纔倚一邊時。便覺偏重而失其中。如尊德性。非不善矣。而陸氏偏於此則陷於禪會。道問學。非不美矣。而末學承其弊則流於口耳。正由人心無形。操舍極難。立心少偏。不知匡救。則毫差之謬。終成千里。此學者之所當猛省處也。
人心平易著便好。不然便鬼怪出來。每見心不平坦之人。生來必做一種險艱事。所遭或多崎嶇偪側之境。未必非自家心術有以感召之也。又曰道理只是平常。日用動靜。無適而非道。人之在道。猶魚之在水。故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然百姓日用而不知。學者或知之而不能蹈之。於是人與道分而爲二矣。所謂非道亡也。幽厲不由也。
夫子聖人之天縱者。而猶曰未得則發憤忘食。旣得則樂而忘憂。由其未得而有忘食之憤。故所以旣得而有忘憂之樂也。舜紹堯致治而猶曰有能奮庸。煕帝之載。惟其能奮庸。然後可以能煕帝之載也。然則夫子之聖焉。而猶必發憤而得之。有虞之治焉。而尙且奮起而庸功。况以凡人之才。欲求聖賢之道。而豈可優遊恬嬉安坐而得之乎。頹波一往而不返。此身已老而難少。不能有爲於此生。更欲須待於何時。
嘗曰明道言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夫忘怒觀理。地位儘高。蓋方其怒氣勃然。而忘之甚難。平日所見未能十分明白。臨事欲觀其是非則意見易向偏處去。恐未必皆得其當。仔細點撿。忿只是懲而已。所以易中只言懲忿。當於忿怒時。不問如何若何。只一切懲創過。似差簡徑。吾於此用多少工夫。然或於一室中。時有不屑制止之患。亦我氣質未盡融化處。古人則終是責己感也處多。責人應也處少。
嘗聞村女互相爭詰。歎曰終日百千言。無非是己非彼。兩人各自是己而非彼。所以言愈多而亂愈滋。凡人聞謗而怒。見誣而辨者。與此輩眞大桀小桀也。世間人口。本自不齊。吾於彼何哉。惟患自反而難於無愧耳。况人雖至愚。責人則明。人言之自外至者。大率十六七近理。尤當樂聞而猛省。不可懷一毫煩惱意。彼惡聞人言者。正如四面牆壁。自塗其耳目。直是可哀也耳。
文仲子曰止謗莫如無辨。固善矣。而又未若自修之爲尤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外來是非毁譽。足以爲自家省察進修之資。則君子無適而非玉成之地也。
又曰有德者必有言。故曰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然亦須就言上做工夫。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故易言修辭立其誠。程子言發禁躁妄。內斯靜專。此內外交相養之功也。
一日嘗因事歎曰天人一氣感通之妙。有不疾而速者。且以目前事言之。今此一室。四壁無隙。八牕都閉。天欲風雨則只此烟竹裏面。必先有汩汩鳴聲。其機有不可掩者如是。小者大之影。禍福將至。有開必先。特凡人不能察耳。然其所以感召斡運之妙。全在吾一心上。殃慶各以類至。眞實如此。吾歷世七十年。平陂反覆。亦略有驗矣。但有遲速幸不幸之殊耳。
又曰人有一箇病著在心腹之間。而不知所以療治之方。則這病著得根本。潛滋暗長。必爲終身之患。氣質之病。亦猶是也。人之氣質。各有偏重處。卽是病痛。不知所以矯揉變化之道。則病根滋長。隨處發作。將來終成大狼狽。歷觀今昔。鑿鑿可驗。然人能尋醫服藥。而不知問學以求變其氣質之病。可謂不知指背之有大小者也。
嘗歎科目得失。擧世波奔。壞了天下幾箇英才。大勢所驅。雖子弟猶患其莫之救以正。每見後生輒惓惓於箇中超然之趣。晩見不肖困頓旣久而猶乾沒不已。爲之歎曰不得則斯已矣。白首捿屑。將欲何求。後生叢中爭長競短。得固不足爲榮。况未必得乎。人皆以科名爲悅親之道。吾之心豈其異於人哉。然與其汩沒於不可必得之科名以沒身。孰若早自拔擢於流俗之中。庶幾修身理家。以善養吾之爲必得而可樂耶。人或以連世蹇屯爲唁。則輒曰有命焉。
古人言勤則受福。非其爲受福而勤。勤自是生人之道。天之生此人也。爲之耳目以見聞。爲之手足以作用。爲之倫類以相生養。上自王公之尊。下至匹夫之賤。莫不各有職分之所當爲。非勤無以供其職。廢職無以受其福。卽此是天理之所當然處。
嘗曰天地之間。只有此數。氣則有限。故物有盛衰。惟理爲無竆。然無是氣則無是理。氣之有盈虛。亦是理之有消長也。則理亦不可謂無盡也。至於財力福祿。分劑尤甚。暴殄浪費。豈有久長之理。至如寒士竆措大非有暴殄之患。然分劑本薄而費用尤爲易竭。隨分節約。尤是竆約之本分。况且山居不以魚鼈爲禮。澤處不以麋鹿爲禮。貧者不以貨財爲禮。無而爲有。難乎有恒。豈當一毫枉道而苟徇情面耶。
目見毫毛而不見其睫。自省雖切。不如自傍人視之之爲明盡也。故聖人樂取於人以爲善。至下詢於蒭蕘。凡人則好自用而惡聞過。此聖凡之所由分也。
甲戌冬。府君自延烏返。㙖新讀東坡文。夜誦數十首。府君見其未精也。歎曰汝費了許多日。讀得幾百遍。而魯莽如此乎。吾讀此已近數十年。將爲汝試誦之。連下十餘篇。緩吟徐思。不錯一句。如四書節要書近思心經之屬。非徒誦說文句而已。其篇章行第。皆歷歷在眼下。或從傍提說。疑其所在。則抽卷拈出。張不累披。架上諸書僅數百卷。列疊作十餘行。若有所考。則命侍者尋覓於第幾行。不獲者蓋寡矣。旣處書齋。而本家庋閣所畜書籍。無不照管其有無。從子埦嘗覓退陶言行錄不得。謂其閪失。府君曰汝曾於某年欲借李學甫。試問之果然。已七八年矣。考終前數十日。兒孫在側。偶及古事。問斗酒學士爲誰也。府君曰王績也。吾嘗書其出處於丙戌曆中。可撿看也。閱舊篋得之果然。其距己酉二十有四年矣。其聰明強記多類此。然於日用事。凡可後考者。必籍而記之。
字畫亦端重楷正。雖尋常應酬。一字未嘗流潦。所抄錄書卷甚多。而巨細精粗。始終如一。晩歲四方文責塡委。雖溶溶大篇。再三易紙。點畫端楷。一如刻鏤金石。傍注夾書。蠅頭細字。筆鋒愈見精悍。墨潤常欲透過紙背。此皆晩年工夫精力所及也。
晨起必拓牕曰欲延天地淸淑之氣。
晨必梳髮。日以爲常。其施梳皆有定數。食已必散步數百武。及其他小小節度。所以調氣攝體之方。或行之四五十年。而未嘗一日或間也。
大山先生嘗曰季君於義理則資吾力處多。以吾年稍長。爲之前導故也。文章則天分自高。吾所不及也。
又曰吾兄弟小少往遊錦陽。得聞古人緖餘。歸來絶無師友之益。惟有兄弟互相滋益。略有所得。不知將來分付甚人。
戊申吳參判光運以按覈使至錦陽。訪密庵先生。因見府君儀表。深加嗟賞。求見所述作。歎曰眞華國手段。他日必能紹述外氏聲響矣。
庚戌密庵先生葬時。王府君祭文。府君所代製也。會葬諸名士。莫不嘉賞云。〈文逸不傳〉
戊午酉谷權公葸將赴試。歷訪府君於蘇湖。府君稱病不赴。心怪之。及至試所。試官以其新經安東鄕變。恐有科塲起鬧之患。操切士子極其躪藉。士皆憤惋不欲入塲。而復恐指目速禍。不免忍恥入試以塞責。權公於是歎府君先見。歸路見府君曰今而後知君明識高致。卓然不可及也。府君曰以吾所見則褰裳而入頹波之中。能屹然自立者爲尤難。吾則不能辦此。故謹避之耳。蓋權公仍稱疾不入塲。故府君云然耳。權公自是深加敬重。每對人輒曰某固我前輩人。〈右三條。槐亭翁李東煥所親見云。〉
嘗曰外舅竹所公有規人過失處。其辭氣平和。旨意懇惻。聽之者不覺其爲責己。非徒其德器宇量有過人者。卽其言語辭氣。可以爲學者之師法。
己酉寢疾中。川沙金公宗德來候。請一言之敎。府君曰扶病曳衰。冐熱來問。此意何敢當。卽今法門衰敗。人物眇然。惟願各自努力。扶持此道。金公曰看來此道。須以小學爲基本。府君曰甚善甚善。基本旣立。又須以大學作規模間架。方是盡美。
先妣恭人義城金氏遺事
[编辑]金氏系出新羅王子錫。食采於義城。子孫因以爲貫。後世有諱誠一。傳道溪門。爲百世儒宗。號鶴峯謚文忠。文忠生洗馬諱潗。洗馬生義禁府經歷諱是樞。經歷生宣敎郞諱爕。於恭人爲曾祖。妣缶林洪氏。大司諫諱鎬之女。祖諱命基義禁府都事號甁窩。積德于躳。燕居若齋。妣缶林洪氏。司諫號木齋諱汝河之女。考諱良鉉。德義文學。名重當世。號竹所。妣晉州鄭氏。縣監諱錫僑之女。文莊公愚伏先生諱經世之玄孫。以明陵癸巳六月初七日壬午。生恭人于尙州之栗里。生十一歲遭內艱。十九歸于我先人。服習庭訓。孝友莊淑。意豁然持大體。母有六男女。一男二女不育。以弘陵丙子四月二十日卒。嗚呼痛哉。昊天罔極。
恭人嘗歎曰吾在父母膝下。只知有事父母友兄弟。一事不知。財產衣食爲何物。晩來閱歷風霜。方知產業之艱也。然將言財利則心若有所愧。言若不出口。習慣不可強也。於娣姒同室之內。未嘗有彼此物我之意。升斗尺寸之往來。不欲切切然爲反復計較之事。人或尤之。恭人曰至親之間。有無固當與同。我耳目之所不慣者。雖困乏不可能也。見得則必曰是義乎。如非其義則遠之若浼。
子女或笑語狼藉。輒正色裁之曰何不端一也。嘗見鄰家小婢得罪號泣。惻然意哀之。呼使飮食曰無知作過。怖苦已甚。憐其無父母以告訴之也。
門族中。嘗有遘癘遭兩喪。而只有孤兒兩三男妹。恭人聞喪哀甚曰。死者已矣。生者尤可憐也。彼小兒輩何以經此夜。不啻若恫癏之在己也。數令女僕問聞於外。
有人以賤直賣一鍮器。恭人歎曰此器可愛。彼獨不念哉。而忍賣之者。迫於飢餓也。縱不能周其竆。何忍賤其直乎。
聞人有能文藝取科第者。未嘗有聳聽欽歎之意。必曰其人實行何如。聞有孝友敦睦之行則深加敬服。雖僕隷之賤。必加厚焉。嘗曰士有百行。而孝友最其本也。若於此有歉焉。則文學科名雖甚赫赫。亦何足觀也。
嘗訓不肖曰凡事各有其體。失其體則雖善亦非也。如步履珍重。言語徐緩。望之儼然。使人可敬固善矣。而若奉親之人如此。則非奉親之體也。如不卑細事。纖悉無遺。動止敏給。使人可愛者亦善矣。而若爲人上而如此則非在上之體也。一家之內。尊卑內外。各得其體則家道成矣。方其寢疾惟幾也。府君或親執粥水以勸進。或親自扶將以卧起。恭人顧不肖曰汝父親親自救護我如此。感則感矣。而殊爲失體矣。
嘗曰婦人以容爲德。婦容固不可不謹。然若過自修飾。務以悅人。則其與娼妓之冶容何異。要之芳潔而勿令麤鄙可也。
嘗敎不肖曰待妻子不可不敬。夫婦雖有內外尊卑之分。同是士夫子女。六禮所聘。豈可相慢。彼以妻子爲手下而慢易之者。家道之所以壞也。蓋彼婦人者雖甚無識。亦有心腸。亦有見聞。一見其無禮不敬。則心未嘗不懷忿恨之意。忿恨之意生於中。則敬禮之容自懈於外。轉相慢易。迭懷忿恨。家道何由而成也。爲夫者恩意旣篤而禮敬又至。則婦女雖無知。亦能懷恩畏義。自能知所以愛敬矣。
又謂不肖曰人不可太細瑣。細瑣者本欲纖悉無遺。而所遺者反大。非但虧損其大體而已。零瑣處亦不能盡擧。勢所然也。不見網乎。綱擧則目自張。擧目則非徒綱之不振。目亦不能皆張矣。吾雖一女子。不通今古。然常思天下事。大小只是一例也。
又曰須有容量方好。雖婦人女子。褊狹則觸處爲患。况大丈夫不能容人。將何以自容。吾爲汝特戒之。
嘗持一狗子示不肖曰這物雖至微至賤。亦莫不有順逆好惡之性。撫之從頭至尾則毛順而狗喜。按之從尾至頭則毛逆而狗怒。一手反覆之間。事之順逆。物之喜怒在焉。凡事惟在識其勢而順之而已。
恭人屬疾之時。沴氣熾甚。太夫人出避在寓。恭人已危篤昏憒。而顧問傍人曰今市貿送老親饌味否。臨終前夕。招府君使近。歷敍平生悲歡得喪。勉以敎養兒子。憫其儉歲喪葬之艱。累言老親不復辭訣之恨。臨終之日。昏昏不省。而猶曰侍母氏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