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後漢文/卷四十六
崔寔〈二〉
[编辑]政論
[编辑]- 謹案︰《隋志》法家，《正論》五卷，漢大尚書崔寔撰。《舊唐志》，《政論》五卷。《意林》亦五卷。《新唐志》作六卷。各書引見，或作《政論》，或作《正論》，又作《本論》，止是一書。寔字子眞，一名台，字元始，涿郡安平人。高祖篆，祖駰，父瑗，范《史》皆有傳。寔好典籍，桓帝初爲郎，後拜議郎，與邊韶、延篤等著作東觀。出爲五原太守，徵拜議郎，復與諸儒博士襍定《五經》。拜遼東太守，母卒歸葬。服竟，召拜尚書，㠯世方阻亂，稱疾不視事，免歸。建寍中卒。寔明于政體，吏才有餘，論當世便事數十條，指切時要，言辨而确。范《史》論曰︰「寔之《政論》，言當世理亂，雖鼂錯之徒不能過也。」其書成于守遼東後，故有「僕前爲五原太守」及「今遼東耕犁」云云。本傳繫于桓帝初除爲郎時，未得其實。其本北宋時已佚失，故《崇文總目》不著錄，《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亦無之。《通志畧》載有六卷，虛列書名，不足據。今從《羣書治要》寫出七篇，從本傳及《通典》各寫出一篇，凡九篇，畧依《意林》次第之，刺取各書引見，校補譌脫，定著一卷；其畸零短段三十事不能成篇者，載于卷末。《治要》專取精實，而腴語美詞芟除淨盡，然于當時積弊，已臚列無遺。治亂興亡，古今一軌。本傳引仲長統曰︰「凡爲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誠哉是言也。嘉慶十九年，龍集甲戌，六月十五日。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㠯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蓺文類聚》五十二作「㠯」。〉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之所㠯不治者，常由世主承平日久，俗漸弊而不寤，政寖衰而不改，習亂安危，逸〈本傳作「怢」。〉不自覩。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或耳蔽箴誨，厭僞忽眞；或猶豫岐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疎遠之臣，言㠯賤廢。是㠯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鬱伊于下。悲夫！且守文之君，繼陵遲之緒，譬諸乘弊車矣，當〈《意林》作「若能」。〉求巧工，使輯〈《意林》作「葺」。〉治之，折則接之，緩則楔〈本作「契」，從《意林》改。〉之，補琢換易，可復爲新，新新不已，用之無窮。若遂不治，因而乘之，摧拉捌裂，亦無可奈何矣。若武丁之獲傅說，宣王之得申甫，是則其巧工也。今朝廷㠯聖哲之姿，龍飛天衢，大臣輔政，將成斷金，誠宜有㠯滿天下之望，稱兆民之心。年穀豐稔，風俗未乂。〈此二語上下疑有刪節。〉夫風俗者，國之脈診〈《御覽》三百七十五作「胗」。〉也，年穀如其肥膚，肥膚雖和，而脈診〈「年穀」下十三字，從《御覽》補。〉不和，誠未足爲休。《書》曰︰「雖休勿休。」況不休而可休乎？自漢興㠯來，三百五十餘歲矣，政令垢翫，上下怠懈，風俗彫敝，人庶巧僞，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自漢興」下四十字，從本傳補。〉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治哉？期于補綻決壞，枝柱邪傾，隨形裁割，取時君所能行，要措斯世于安寍之域而已。故聖人執權，遭時定制，步驟之差，各有云施。〈本傳作「設」。〉不强人㠯不能，背所急〈本傳作「背急切」。〉而慕所聞也。昔孝武皇帝策書曰︰「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葉公㠯來遠，哀公㠯臨民，景公㠯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是㠯受命之君，每輒創制；中興之主，亦匡時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周穆有闕，甫矦正刑。〈「是㠯受命」下三十五字，從本傳補。〉然疾〈疑有誤。本傳及《蓺文類聚》五十二無此二字。〉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奇瑋〈本傳、《蓺文類聚》作「偉」。〉所聞，𥳑忽所見，策不見珍，計不見信。夫人旣不知善之爲善，又將不知不善之爲不善，烏足〈本傳、《蓺文類聚》作「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每有言事，頗合聖聽者，或下羣臣，令集議之，雖有可采，輒見掎奪。何者？其頑士闇于時權，安習所見，殆不知樂成，況可與慮始乎？心閃意舛，不知所云，則苟云率由舊章而已。其達者或矜名嫉〈本傳作「妬」。〉能，恥善策不從己出，則舞筆奮辭㠯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屛〈本傳作「擯」。〉棄。雖稷、契復存，由〈本傳作「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㠯排于絳、灌，弔屈子㠯攄其憤者也。〈舊作「㠯舒憤者也」，從本傳改補。〉夫㠯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餘哉！況其餘哉！且世主莫不願得尼、軻之倫㠯爲輔佐，卒然獲之，未必珍也，自非題𤗒其面曰魯孔丘、鄒孟軻，殆必不見敬信。何㠯明其然也？此二者善已存于上矣，當時皆見薄賤，而莫能任用，困厄削逐，待放不追，勞辱勤瘁，爲豎子所議笑，其故獲也。夫湻淑〈《意林》作「貞一」。〉之士，固不曲道㠯𡡾時，不詭行㠯邀名，恥鄕原之譽，絕比周之黨，〈「絕」字從《意林》補。〉必待題其面曰魯仲尼、鄒孟軻，不可得也。〈「必待」下十六字，從《意林》補。〉而世主凡君，明不能別異量之士，而適足受譖潤之愬。前君旣失之于古，後君又蹈之于今，是㠯命世之士常抑于當時，而見思于後人。〈《意林》作「無不見思于後日」。〉㠯往揆來，亦可容易！向使賢不肖，相去如泰山之與蟻垤，策謀得失，相覺如日月之與螢火，雖頑嚚之人，猶能察焉。常患賢佞難別，是非倒紛，始相去如毫𣯛，而禍福差㠯千里，故聖君明主其猶愼之。〈《羣書治要》。〉
圖王不成，弊猶足霸。圖霸不成，弊將如何？〈《意林》。〉
故宜量力度德，《春秋》之義。〈此二語袁宏《紀》二十一作「《春秋》之義，量力而舉，度德而行」。〉今旣不能純法八世，故宜參㠯霸政，則宜重賞深罰㠯御之，明著法術㠯檢之。自非上德，嚴之則理，寬之則亂。何㠯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審于爲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姦軌之膽，海內肅清，天下密如，〈《蓺文類聚》五十二作「謐如」。〉嘉瑞竝集，屢獲豐年，〈「嘉瑞」下八字，從《蓺文類聚》補。〉薦勳祖廟，享號中宗，算計見效，優于孝文。元帝卽位，多〈《蓺文類聚》作「果」。〉行寬政，卒㠯墮損，威權始奪，遂爲漢室基禍之主。治國之道，得失之理，于是可㠯鑒矣。〈本傳作「政道得失，于斯可監」，從《蓺文類聚》改補。〉昔孔子作《春秋》，裦齊桓，懿晉文，歎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權救弊之理也。故聖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㠯爲結繩之約可復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㠯解平城之圍。夫熊經鳥伸，雖延厤之術，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之道，非續骨之膏。蓋爲國之道，有似理身，平則致養，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敎者，興平之粱肉也。夫㠯德敎除殘，是㠯粱肉理疾也；㠯刑罰理平，是㠯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戹運之會，自數世㠯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傾。方將鉗勒鞬輈㠯救之，豈暇鳴和鑾，清節奏，從容平路〈此四字從袁宏《紀》二十一補。〉哉！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御覽》六百四十八作「高帝作九章之律，高后深三族之罪」。〉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旣損其命，鞭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殺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爲民。」乃定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㠯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㠯嚴致平，非㠯寬致平也。世有所變，何獨拘前？〈「世有」下八字，從《御覽》六百四十八補。〉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盪亡秦之俗，遵先聖之風，棄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後選稷、契爲佐，伊、呂爲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若不然，則多爲累而已。〈本傳。〉
夫人之情，莫不樂富貴榮華，美服麗飾，鏗鏘眩燿，芬芳嘉味者也。晝則思之，夜則夢焉，唯斯之務，無須臾不存于心，猶急水之歸下，〈有脫文。〉川之赴壑。不厚爲之制度，則皆矦服王食，僭至尊，踰天制矣。是故先王之御世也，必明法度㠯閉民欲，崇隄防㠯禦水害。法度替而民散亂，隄防墮而水泛溢。頃者法度頗不稽古，而舊號網漏吞舟，故庸夫設藻梲之飾，匹豎享方丈之饌，下僭其上，尊卑無別。如使雞鶩蛇頸龜身，五色紛麗，亦可貴放鳳乎？〈「如使」下十八字，從《御覽》九百十九補。〉禮壞而莫救，法墮而不恆，斯蓋有識之士所爲於邑而增歎者也。律令雖有輿服制度，然斷之不自其源，禁之又不密，而欲絕之爲實，〈有脫誤。〉璘璣〈《御覽》七百作「珠璣」。〉玩飾匿于懷袖，文繡弊于簾幃也。〈「而欲」下二十一字，從《北堂書鈔》未改本百三十二、《御覽》七百補。〉今使列肆賣侈功，商賈鬻僭服，百工作淫器，民見可欲，不能不買，賈人之列，戶蹈僭侈矣。故王政一傾，普天率土，莫不奢僭者，非家至人告，乃時勢驅之使然。此則天下之患一也。且世奢服僭，則無用之器貴，本務之業賤矣。農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入厚，〈《意林》作「利厚」。〉故農夫輟耒而彫鏤，工女投杼而刺繡。〈本作「刺文」，從《意林》改。〉躬耕者少，末作者眾，生土雖皆墾乂，而地功不致，苟無力穡，焉得有年？財鬱蓄而不盡出，百姓窮匱而爲姦寇，是㠯倉廪空而囹圉實，一穀不登，則饑餒流死，上下俱匱，無㠯相濟。國㠯民爲根，民㠯穀爲命。命盡則根拔，根拔則本顚。此最國家之毒憂，可爲熱心者也。斯則天下之患二也。法度旣墮，輿服無限，婢妾皆戴瑱揥之飾，而被織文之衣。乃送終之家亦大無法度，〈「大」字從《御覽》五百五十五補。〉至用轜梓黃腸，多藏寶貨，饗牛作倡，高墳大寢。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而俗人多之，咸曰健子，天下跂慕，恥不相逮。念親將終，無㠯奉遣，乃約其供養，豫修亡殁之僃。〈有脫文。〉老親之飢寒，㠯事淫法〈疑作「汏」。〉之華稱，竭家盡業，甘心而不恨。窮阸旣迫，起爲盜賊，〈「起」本作「迫」，從《御覽》五百五十五改。〉拘執陷罪，爲世大戮。痛乎！此〈「此」本作「化」，從《御覽》改。〉俗之刑陷愚民也。且橘柚之貢，〈《蓺文類聚》八十六、《御覽》九百六十六作「之實」，九百七十三作「之貢」。〉堯、舜所不常御，〈本作「嘗御」，從《類聚》八十六、《御覽》九百七十三改。〉山龍華蟲，帝王不㠯爲褻服。今之臣妾皆餘黃甘而厭文繡者，蓋㠯萬數矣。其餘稱此，不可勝記。古者墓而不墳，文、武之兆，與平地齊。今豪民之墳，已千坊矣；欲民不匱，誠亦難矣。是㠯天戚戚，人汲汲，外溺奢風，內憂窮竭，故在位者則犯王法㠯聚斂，愚民則冒罪戮㠯爲健，俗之壞敗，乃至于斯。此天下之患三也。一患之弊，繼荒頓之緒，而徒欲修舊修故，而無匡改，雖唐、虞復存，無益于治亂也。昔聖王遠慮深思，患民情之難防，憂奢淫之害政，乃塞其源㠯絕其末，深其刑而重其罰。夫善堙川者必杜其源，善防姦者必絕其萌。昔子產相鄭，殊尊卑，異章服，而國用治。豈大漢之明主，曾不如小藩之陪臣？在修之與不耳。〈《羣書治要》。〉
《易》曰︰「言行，君子所㠯動天地也。」仲尼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今官之接民，甚多違理，苟解面前，不顧先哲。作使百工，及從民市，輒設計加㠯誘來之，器成之後，更不與直。老弱凍餓，痛號道路，守關告哀，終不見省。歷年累歲，乃纔給之，又云逋直，請十與三。此逋直豈物主之罪邪？不自咎責，反復滅之，冤抑酷痛，足感和氣。旣爾，復平弊敗之物與之，至有車輿故謁者冠，賣之則莫取，復之則不可。其餘雜物，畧皆此輩。是㠯百姓創艾，咸㠯官爲忌諱，遯逃鼠竄，莫肯應募。因乃捕之，劫㠯威勢，心苟不樂，則器械行沽，虛費財用，不周于事。故曰上爲〈《意林》作「上行」。〉下效，然後謂之敎。上下相效殆如此，將何㠯防之？罰則不恕，不罰則不治，是㠯風移于詐，俗易于欺，獄訟繁多，民好殘僞。爲政如此，未覩其利。斯皆起于典藏之吏，不明爲國之體，苟割脛㠯肥頭，不知脛弱亦將顚仆也。《禮》譏聚斂之臣，《詩》曰貪人敗類，蓋傷之也。〈《羣書治要》。〉
陳兵策于安平之世，譬令未病者服藥。〈《意林》。〉
《傳》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舊時永平、建初之際，去戰攻未久，朝廷畱意于武僃，財用優饒，主者躬親，故官兵常牢勁精利，有〈本作「謝」，從《北堂書鈔》未改本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五、《御覽》三百三十九改。〉蔡太僕之弩，及龍亭九年之劍，至今擅名天下。頃主者旣不敕愼，而詔書又誤進入之賓，〈「賓」字疑。〉貪饕之吏競約其財用，狡猾之工復盜竊之，至㠯麻枲被弓弩，米粥雜漆燒，鎧鐵焠醯中，令脆易治，鎧孔又褊小不足容人，〈「治」舊作「冶」，脫「鎧」字，又脫「不足容人」四字，竝從《御覽》三百五十六改補。〉刀牟〈疑當作「矛」。〉悉鈍。故邊民敢鬬健士，皆自作私兵，不肎用官器。凡漢所㠯能制胡者，徒擅鎧弩之利也。今鎧則不堅，〈「今」字從《御覽》補。〉弩則不勁，永失所恃矣。且夫士之身，苟兵鈍甲耎，不可依怙，雖孟賁、十莊，由有猶豫。推此論之，㠯小況大，使三軍器械皆可依阻，則膽勇勢盛，各有赴敵不旋之慮。若皆弊敗，不定〈疑當作「足」。〉任用，亦競奮皆不避水火矣。三軍皆奮，則何敵不克！誠宜復申明巧工舊令，除進入之課，復故財用。雖頗爲吏工所中，尚勝于自中也。苟㠯牢利任用爲故，無問其他。《月令》曰︰「物刻工名，㠯覆其誠。功有不當，必行其罪，㠯窮其情。」今雖刻名之，而賞罰不能，又數有赦贖，主者輕翫，無所懲畏。夫兵革，國之大事，宜特畱意，重其治罰。敢有巧詐輒行之輩，罪勿㠯赦贖除，則吏敬其職，工愼其業矣。〈《羣書治要》。〉
昔聖王之治天下，咸建諸矦㠯臨其民。國有常君，君有定臣，上下相安，政如一家。秦兼天下，罷矦置縣，于是君臣始有不親之舋矣。我文、景患其如此，故令長視事至十餘年，居位或長子孫，永久則相習，上下無所竄情，加㠯心堅意專，安官樂職，圖累久長，而無苟且之政，吏民供奉，〈《北堂書鈔》未改本七十八作「養」。〉亦竭忠〈《北堂書鈔》作「誠」。〉盡節而無壹切之計，故能君臣和睦，百姓康樂。苟有康樂之心充于中，則和氣應于外，是㠯災害不生，禍亂不作。自頃㠯來，政敎稍改，重刑闕于大臣，而密網刻于下職，鼎輔不思在寬之德，牧牧守守逐之，各競摘微短，吹毛求疵，重案深詆，㠯中傷貞良。長吏或實清廉，心平行潔，內省不疚，不肎𡡾竈，曲禮不行于所屬，私敬無廢于府。〈有脫誤。〉州郡側目，㠯爲負折，乃選巧文猾吏，向壁作條，誣覆𨵵門，攝捕妻子，人情恥令妻子就逮，則不迫自去。且人主莫不欲豹、產之臣，然西門豹治鄴一年，民欲殺之；子產相鄭，初亦見詛，三載之後，德化乃洽。今長吏下車百日，無他異觀，則州郡䁹睨，待㠯惡意，滿歲寂漠，便見驅逐。正使豹、產復在，方見怨誼，應時奔馳，何緣得成易歌之勛，垂不朽之名者哉！猶馮唐評文帝之不能用李牧矣。近漢世所謂良吏，黃矦、召父之治郡，視事皆且十年，然後功業乃著。且㠯仲尼之聖，由曰「三年有成」，況凡庸之士，而責㠯造次之効哉？故夫卒成之政，必有橫暴酷烈之失。而世俗歸稱，謂之辨治，故絀已復進，棄已復用，橫遷超取，不由次第。是㠯殘猛之人遂奮其毒，仁賢之士劫俗爲虐，本操雖異，驅出一揆。故朝廷不獲溫良之用，兆民不蒙寬惠之德，則百姓之命委于酷吏之手，嗷嗷之怨，咎歸于上。夫民善之則畜，惡之則讎，讎滿天下，可不懼哉！是㠯有國有家者，甚畏其民。旣畏其怨，又畏其罰，故養之如傷病，愛之如赤子，兢兢業業，懼㠯終始，恐失羣臣之和，㠯墮先王之軌也。今朝廷雖屢下恩澤之詔，垂䘏民之言，而法度制令，甚失養民之道，勞思而無功，華繁而實寡。必欲求利民之術，則宜沛然改法，有㠯安固長吏，原其小罪，闊畧微過，取其大較惠下而已。昔唐、虞之制，三載考績，三考黜陟，所㠯表善而𥳑惡，盡臣力也。漢法亦三年壹治狀，舉孝廉尢異。宣帝時，王成爲膠東相，黃霸爲潁川太守，皆且十年，但就增秩賜金，封關內矦，㠯次入爲公卿，然後政化大行，勛垂竹帛。皆先帝舊法，所宜因循。及中興後，上官象爲幷州刺史，祭肜爲遼東太守，視事各十八年，皆增秩中二千石。建初中，南陽陰意㠯詔除郎爲饒陽令，視事二十三年，遷壽陽令又十八年，〈「建初」下廿九字，從《北堂書鈔》未改本七十八《縣令門》補。〉近日所見，或一期之中，郡主易數二千石，雲擾波轉，潰潰紛紛，吏民疑惑，不知所謂。及公卿尚書，亦復如此。且臺閣之職，尢宜𥳑習。帝時，〈「帝」上有脫字。〉尚書但厚加賞賜，希得外補，是㠯機事周密，莫有漏洩。昔舜命九官，自受終于文祖，㠯至陟方，五十年不聞復有改易也。聖人行之于古，㠯致時雍，文、宣擬式，亦至隆平。若不克從，是羞效唐、虞而恥遵先帝也。〈《羣書治要》。〉
昔明王之統黎元，蓋濟其欲而爲之節度者也。凡人情之所通好，則恕己而足之，因民有樂生之性，故分祿㠯頤其士，制廬井㠯養其萌，然後上下交足，厥心乃靜。人非食不活，衣食足然後可敎㠯禮義，威㠯刑罰。苟其不足，慈親不能畜其子，況君能撿其臣乎！故古記曰︰「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今所使分威權、御民人、理獄訟、幹府庫，皆羣臣之所爲，而其奉祿甚薄，仰不足㠯養父母，俯不足㠯活妻子。父母者，性所愛也。妻子者，性所親也。所愛所親，方將凍餒，雖冒刃求利，尚猶不避，況可令臨財御眾乎！是所謂渴馬守水，餓犬護肉，欲其不侵，亦不幾矣。夫事有不疑，勢有不然，蓋此之類，雖時有素富骨清者，未能百一，不可爲天下通率。聖王知其如此，故重其祿㠯防其貪欲，使之取足于奉，不與百姓爭利。故其爲士者，習推讓之風，恥言十五之計，而拔葵、去織之義形矣。故三代之賦也，足㠯代其耕。故晏平仲，諸矦之大夫耳，祿足贍五百，斯非優衍之故耶？昔在暴秦，反道違聖，厚自封寵，而虜遇臣下。漢興因循，未改其制。夫百里長吏，荷諸矦之任，而食監門之祿。請舉一隅，㠯率其餘。一月之祿，得粟二十斛、錢二千。長吏雖欲崇約，猶當有從者一人。假令無奴，當復取客。客庸一月千芻，膏肉五百，薪炭鹽菜又五百。二人食粟六斛，其餘財足給馬，豈能供冬夏衣被、四時祠祀、賓客斗酒之費乎？況復迎父母、致妻子哉！不迎父母，則違定省；不致妻子，則繼嗣絕。迎之不足相贍，自非夷齊，孰能餓死？于是則有賣官鬻獄，盜賊主守之奸生矣。孝宣皇帝悼其如此，乃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奉祿薄，欲其不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奉百石㠯下什五。」然尚儉隘，又不上逮古賦祿，雖不可悉遵，宜少增益，㠯賙其匱，使足代耕自供，㠯絕其內顧念奸之心，然後重其受取之罰，則吏內足于財，外憚嚴刑，人懷羔羊之潔，民無侵枉之性矣。昔周之衰也，大夫無祿，詩人刺之。暴秦之政，始建薄奉。亡新之亂，不與吏除。三亡之失，異世同術。我無所鑒，夏后及商，覆車之軌，宜㠯爲戒。〈《羣書治要》。〉
大赦之造，乃聖王受命而興，討亂除殘，誅其鯨鯢，赦其臣民，漸染化者耳。及戰國之時，犯罪者輒亡奔鄰國，遂赦之㠯誘還其逋逃之民。漢承秦制，遵而不越。孝文皇帝卽位二十三年乃赦，示不廢舊章而已。近永平、建初之際，亦六七年乃壹赦。亡命之子，〈「亡之」二字本脫，從《御覽》六百五十二補。〉皆老于草野，窮困懲艾，比之于死。頃閒㠯來，歲且壹赦，百姓忸忕，輕爲奸非。每迫春節，徼倖之會，犯惡尤多。近前年一期之中，大小四赦。諺曰︰「一歲再赦，奴兒喑噁。」〈《御覽》四百九十六、又六百五十二作「啞」。〉況不軌之民，孰不肆意！遂㠯赦爲常俗，初期望之，過期不至，亡命蓄積，羣輩屯聚，爲朝廷憂。如是則劫，不得不赦。赦㠯趣姦，姦㠯趣赦，轉相驅踧，兩不得息，雖日赦之，亂甫繁耳。由坐飲多發消渴，而水更不得去口，其歸亦無終矣。又踐祚改元際，未嘗不赦。每其令曰︰「蕩滌舊惡，將與士大夫更始。」是褎己薄先，且違無改之義，非所㠯明孝抑邪之道也。昔《莞子》有云︰「赦者奔馬之委轡，不赦者痤疽之砭石。」及匡衡、吳漢，將相之雋，而皆建言不當數赦。今如欲尊先王之制，宜曠然更下大赦令，因明諭使知永不復赦，則羣下震慄，莫輕犯罪。縱不能然，亦十歲㠯上，乃時壹赦。〈《羣書治要》。〉
昔者聖王立井田之制，〈《通典》但有「昔聖人」三字，從《御覽》八百二十一補。〉分口耕〈《御覽》無「耕」字。〉耦地，各相副適，使人飢飽不徧，〈《通典》作「變」，從《御覽》改。〉勞逸齊均，富者不足僭差，貧者無所企慕。始暴秦隳壞法度，制人之財，旣無紀綱，而乃尊獎幷兼之人。烏氏㠯牧豎致財，寵比諸矦；寡婦清㠯攻丹殖業，禮㠯國賓。于是巧猾之萌，遂肆其意。上家累鉅億之貲，戶地侔封君之土，行苞苴㠯亂執政，養劒客㠯威黔首，專殺不辜，號無市死之子，生死之奉，多擬人主。故下戶踦𨄅，無所跱足，乃父子低首，奴事富人，躬帥妻孥，爲之服役。故富者席餘而日織，貧者躡短而歲踧，歷代爲虜，猶不贍于衣食，生有終身之勤，死有暴骨之憂，歲小不登，流離溝壑，嫁妻賣子，其所㠯傷心腐藏，失生人之樂者，蓋不可勝陳。故古有移人通財，㠯贍蒸黎。今青、徐、兖、冀，人稠土狹，不足相供，而三輔左右，及涼、幽州內附近郡，皆土曠人稀，厥田宜稼，悉不肎墾發。〈「發」字從《通考》二補。〉小人之情，安土重遷，寍就飢餒，無適樂土之慮。故人之爲言瞑也，謂瞑瞑無所知，猶羣羊聚畜，須主者牧養處置，置之茂草，則肥澤繁息；置之磽鹵，則零丁耗減。是㠯景帝六年詔郡國，令人得去磽狹，就寬肥。至武帝遂徙關東貧人于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凡七十二萬五千口，後加徙猾吏于關內。今宜復遵故事，徙貧人不能自業者于寬地，此亦開草闢土振人之術也。〈《通典》一。〉
戰國海內十二分，魏州有史起引漳水灌鄴，民㠯興歌；蜀郡李冰鑿離堆，通三江，益部至今賴之。秦開鄭國，漢作白溝，而關中號爲陸海。〈《御覽》七十五。〉
武帝㠯趙過爲搜粟都尉，〈《御覽》八百二十二引作「宣帝使蔡登」，無「爲搜粟都尉」五字，八百二十二引與此同，疑非兩人，今合幷爲一事。〉敎民耕殖。其法，三犂共一牛，一人將之下種，挽耬皆取僃焉，日種一頃，至今三輔猶賴其利。今遼東耕犁，轅長四尺，囘轉相妨，旣用兩牛，兩人牽之，一人將耕，一人下種，二人挽耬，凡用二牛六人，一日纔種二十五畝，其懸絕如此。〈《齊民要術》一，《御覽》八百二十二、又八百二十三。〉
夏扈趣耘鋤。〈卽竊脂，亦呼獲穀。《事類‧夏賦》注。〉
僕前爲五原大守，土地不知緝績，〈一作「織」。〉冬至積草，伏臥其中，若見吏，㠯草纏身，令人酸鼻。吾乃賣儲峙，得二十餘萬，詣鴈門、廣武迎織師，使巧手作機及〈一作「乃」。〉紡，㠯敎民織。具㠯上聞。〈《御覽》二十七、又八百二十六。〉
昔人有慕讓財之名，推田業與弟。俄而貧乏，反㠯威力就弟强貸，此不當也。〈《意林》。〉
舉彌天之網，㠯羅海內之士，〈《文選》曹植《與楊德祖書》注引作「崔寔《本論》」，疑是篇名，或轉寫誤也。「士」字，《選》注作「雄」。〉同類翕集而蟻附，計士頻踧而脅從，黨成于下，君孤于上。〈《意林》。〉
馬不素養，難㠯追遠；士不素簡，難㠯趨急。〈《意林》。〉
葉公之好攘羊，雖可發姦，君子不貴也。〈《意林》。〉
國不信道，工不信度，亡可待也。〈《意林》，《御覽》四百三。〉
無賞罰之君，而欲世之治，〈《北堂書鈔》一百三十六作「無賞罰，是無君，苟欲治之」。〉是猶不蓄梳櫛，〈《書鈔》作「枇」。〉而欲髮之治，不可得也。〈《意林》，《御覽》七百十四。〉
術家曰︰「冬榮者，春必殺。」〈《意林》。〉
今典州郡者，自違詔書，縱意出入。每詔書所欲禁絕，雖重懇惻，罵詈極筆，由復廢舍，終無悛意。故里語曰︰「州郡記，〈《御覽》十三作「州縣符」，後皆作「州縣記」。〉如霹厤；得詔書，但挂壁。」永平中，詔禁吏卒不得繫馬宮外樹，爲傷害其枝葉。又詔令雒陽幘工作幘，皆二尺五寸圍。人頭有大小，不可同度。此詔不可從也。〈《初學記》二十四，《意林》，《御覽》十三、又四百九十六、又五百九十三。〉
洗濯民心，湔浣浮俗。〈《意林》。〉
永寍詔曰︰「鐘鳴漏盡，洛陽城中，不得有行者。」〈《文選》鮑明遠《放歌行》注。〉
詔書︰故事，三公辟召，㠯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節清白；二曰學通行修，經中博士；三曰明曉法令，足㠯決疑，能案章覆問；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才任三輔劇縣令。〈《文選‧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注。〉
且三公，天子之股肱；掾屬，則三公之㗋舌。天子當恭己南面于三公，〈當復有「三公」字。〉亦委策掾屬，㠯荅天子。〈《北堂書鈔》六十八，《御覽》二百九。〉
三府掾屬，位卑職重，及其取官，又多超卓，或期月而長州郡，或數年而至公卿。誠不〈有脫文。〉假非其人，其負牒而亡也。〈《北堂書鈔》六十八。〉
秦兼天下，罷矦置縣。〈《北堂書鈔》七十八。〉
舊制，萬戶㠯上置大縣令，㠯表其能字人之力也。〈《北堂書鈔》七十八。〉
孝宣帝方外安靜，單于稽顙來朝，百世不羈之虜也。〈《文選》孫楚《爲石苞與孫皓書》注引崔寔《本論》。〉
秦割六國之君，劓殺其民，于是赭衣塞路，有鼻者醜。故百姓鳥驚獸駭，不知所歸命。〈《文選‧廣絕交論》注，《御覽》三百六十七。〉
且觀世人之相論也，徒㠯一面之交，定臧否之決。〈《文選‧三國名臣贊》注引崔寔《本論》。〉
及其出也，足㠯濟世寍民。〈《文選‧褚淵碑》注，又陸機《弔魏武文》注。〉
秋風厲而賞武臣。〈《御覽》二十五。〉
大昊之世，設九庖之官。〈《御覽》七十八。〉
搔癬之疾，先笑而後愁。〈《御覽》三百九十一。〉
君㠯審令爲明，臣㠯奉令爲忠。故背制而行賞，謂之作福；背令而行罪，謂之作和威。作威則人畏之，作福則人歸之。夫威福者，人主之神器也。譬之操莫邪，執其柄則人莫敢抗，失其柄則還見害也。〈《御覽》六百三十八。〉
師曠曰︰「人骨發，猶木有曲直，曲者爲榆，直者爲檀。檀宜作輻，榆宜作轂。」〈《御覽》九百五十二。〉
小民髮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從來〈疑當作「民不」。〉必可輕，奈何欲望〈有脫誤。〉乎？〈《御覽》九百七十六。〉
理世不得眞賢，猶治病無眞藥，當用人參，反得蘆菔根。〈《御覽》九百八十。〉
賜進士出身二品銜廣東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管驛傳事務黃岡王毓藻校刊
《全後漢文》卷四十六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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