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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壺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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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凌壺集
卷之三
作者:李麟祥
1779年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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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宋子士行書己未[编辑]

伏承正月晦日書。慰浣不已。盛敎謂麟祥推許太過。歎其交游之久而無斟酌之見。謙挹太過。而至於自咎以欺誣人。殊令人不樂。夫名毁在外。非我所可干。道德在內。可修而能。古之君子。常有不自慊之心。雖令聞日至。而謙而不居。然其所自待。天地之大而視以分內。故以顔子之純乎道。有而若無實而若虗。屯愚若不及人者。至其自任之大則曰舜何人也余何人也。若使顔子徒有謙虗之言。而無擔負致遠之工。則顔子不得爲大賢矣。竊看高明每有退讓之言。而未見其自任之重。其視無其實而樂虗名者固有間。而徒受謙挹之令名。無擔負之苦心。亦非所望於高明。至於謙挹之過。而自咎以欺誣人。則自待尤豈不太薄耶。麟祥雖無狀。亦不敢爲便佞以負高明。而甘自卑也。

與宋士行書乙丑[编辑]

伏惟漸熱。侍履淸和。閤中無事。北歸果在晦間否。未嘗一日而忘高明。與高明交好十年有餘。其所存之淺深粹駁。語言行動之微。知之益深。少有過差。易以開導。而尙恨相見多作閒娛。作書多情話。且高明尤情勝。辭氣不嚴。使聽者不痛苦。以麟祥之多過尤不撿束。未有至誠誨責之言。意氣非不相感。言論非不風發。而終不及於實用。不可謂有古人直諒之道也。如麟祥者。雖隨事警告不少恕。性靭少悔。尙恐不足以進學。若所望於高明者。爲一世之標準。使僕輩與受其賜爾。不徒以責善相期。而默念十年以來。麟祥之志氣固已退轉。日趨卑陋。而高明亦未見其大有變動。特經歷世變日深。而自處益謹密。未見氣宇之日益峻整。而心思之日益和泰也。未見規模之日以恢拓。而力量之可以大受也。誠恐思慮日繁。而聰明日入於細。作用日淺而氣味日趨於俗。畢竟爲一箇聞人而止。良可歎惜。世事日覺悲慟。道理日以晦塞。運氣日以低陷。非有大力量大心識堅確不撓者。自在運氣中銷瀜如磨盤撒豆。鉅細共碎下來。豈非可憂者。古人曰當轉移世界。不當爲世界所轉移。吾輩縱無力轉運他。自家脚跟不牢。何以住得。噫。世無大人久矣。人多自用其才智。而無所標準。負氣者與道義背馳。自占虗閒恣肆之樂。漸開江左玄言明季夸侈之風。賤丈夫或以伎藝爲名毁。推重許與。以爲交道。世道之憂。有不可勝言。非有識者硬着脊梁。十倍用力。以世道爲己任。則恐無以捄之。惟高明念之。

與櫟泉宋子明欽丁丑[编辑]

來便不得手疏。令人悵然。而傳聞起居之節。經時愆和。區區慮仰。懷不自已。霖雨霿霿。甚愆冬候。伏問孝履何以支持。令胤婚事安過。緬懷平昔。愴喜交至。令胤兄弟。比童少時似益完固。而况其禀姿過人。伯醇而季遠。絶無浮僞褊矜之色。必能成就學業也。敎養薰陶之力。令人欽歎。竊見近來少年。競尙習氣。肆口立論。意象迫促。究其病源。槩出於好勝速成之意。自非有志之士。不能無動。噫。人家榮枯興衰。有命存焉。一有驟進之意。必損遠受之福。可不懼哉。嘗悲士行氏志業不究。而天理之伸。必存後繩。終始敎養之力。可不致愼耶。且念人家於科宦婚喪。情理事勢。參錯其間。親戚故舊。有不能主張者。而哀家前日事頗有嘵嘵者。哀所以處之不能十分裕如何耶。天下事變。有甚大而難處者。君子所以應之。當安重果確。無所疑懼而後。可以無愧於心而質之來後矣。麟祥自念樸愚寡聞。而區區相愛。敢布中心。想蒙不罪。

答尹子子穆書辛未[编辑]

盛熱。伏惟學履衛重。書課勤至否。續近思錄未及見。而竊謂朱子成書。後人不宜纂續。四書六經。各自爲一書。綱目爲一書。家禮爲一書。以至屈氏後語。韓氏考異。皆自爲朱子一書。已經刪正。誰敢妄加纂續。受仲子續經之罪。所編雖有可採。名目已不正。况所編未必善耶。五子近思錄。麟祥亦不喜看。大全語類。誠浩博難於領略。則私自鈔輯成誦。若無害義。而知德者希。孰能知言。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何敢採掇聖賢之言。參入幷列於聖賢手編之書耶。續錄若又以劉,許一代人。列之文淸,整菴諸賢。則尤失之不純矣。然若論經傳箋註。則雖朱子章句。要須會疑而後歸一。便爲篤信聖人。篤信朱子。不宜先着私意。初不理會。直指便信。如佛家所謂棒喝。但會疑至難。而歸一尤未易言爾。敎政事與看書相通。方爲實用。此意儘好。嘗聞梧里李相國優於政事。其精神所到。足以經邦理賦。而每歎無讀書之暇。豈不難乎。如麟祥作小邑宰。而循事多誤。當食慚顔。間欲看書。以自警動。而苦不入心。直須投印而去。庶幾寡過也。幷有以敎之。幸甚。

別幅[编辑]

子厚諸作。時代猶古。故雖淘洗入髓。而簡質勁古。絶無浮曼之辭。且到興會獨至處陶寫。故其體段自簡。至於宋明諸公。以虗閒宕逸。作一箇道理。以山水作大事。以鉅細不遺爲無憾。觀名山記所載諸篇。槩皆王思任,袁中郞一套語。余亦自知其可厭。而郤又不免。殆爲氣機所轉移。可愧。

從古看山水有二道。有知其樂者。有知其品者。如陶淵明,宗少文輩。方是眞知山水之樂者。自康樂以下。要皆爲山水所驅使。莊子所謂大山丘林之善於人。由神者不勝也。其眞知山水之品者槩少。本朝梅月堂,三淵亦知山水之樂。而未必眞知山水之品。以其詩文觀之。槩負氣抱哀。托興於流峙而發之記述爾。謂有靈心慧眼則猶似有憾矣。然以山水爲性命而足遍宇內。然後方能題品則良亦勞矣。畢竟道正識高者知山水。考讀晦翁諸記可知也。

敎考槃衡門之詩其所遇之時與其人皆未詳若陶淵明則處於變革之際。故其詞多隱約微婉自在。以自沉晦。而竊觀微婉中騁悲苦忼憤之辭。如詠荊軻詩閒情賦諸篇。郤自透露骨氣。譬之俠士。殆是神勇色不變者。而高明乃謂優閒。不少見其憂愁悲憤之語何耶。余謂處士固多負氣。而若如陶公者。决非無心於世道者。若屈原則先儒謂原之忠。忠而過者也。余謂楚懷之時。千古極悲。雖非原宗戚之臣。苟有忠臣孝子之心者。雖家賦離騷可也。而高明謂之宗戚之臣。當別論者何耶。余讀遠遊諸篇。未嘗不墮淚。

竊謂我國士大夫處義。與上古有異。與中州有異。凡冠儒冠者。莫非世臣。無論干祿應擧與閒居讀書。講義只是事君一路逕。雖巖穴之士。初無極虗閒無歸宿處。凡有一藝。靡不引用。莫非世臣者。三代以後所未有也。雖窮而在下者。要當以國存則生。國亡則死立心。若今日未就科宦則雖世道日非。自家則優閒自在。明日就科宦則纔以世道爲己憂。討得許多義理。講得許多是非。是豈一日可辦耶。君子修身行道。只是一箇道理。一讀大學。天下萬物。皆爲分內事。窮則講明之。進身則做去而已。何可以一朝之用舍。分作林野人家法耶。區區往復之意。實出苦心。則如山水文章之樂。本不敢置有無耳。

與申子成甫書辛未[编辑]

久不承精言。胸中常若塡塞。懊悔無窮。朱書讀至幾編。嘗謂書課嚴篤。則無論思賾精粗。目前之益。已令人少睡。昏氣漸退。意量漸寬。物累漸淡。愧憤之意。漸切。推此以往。有許多樂處。憂患疾病。不能奪之矣。時事近有可喜者否。每念不能放下。近得李胤之書。有云有局外方外。有冷儒腐儒。不可每自發言干人出處。蓋有所感而發也。其言儘好。而終不能舍寘。如高明不忍果忘之意尤甚。其言語之所觸發。衆人側目。至於麟祥則尤過當矣。嘗念古人如徐孺子郭有道輩用心微異。而俱能免焉。豈不難乎。

與申成甫書壬申[编辑]

阻餘未承穩誨。歸來悒然勞懷。伏惟日來。侍餘學履淸康。能於膠擾中占得閒暇。有讀書進修之樂否。申恕菴刻意攻文章。只榜樣一東坡。而做不及袁中郞。然猶閉門却掃。截斷外擾而後。作幾篇文字。可謂難矣。况大於文章者乎。處地如高明者。雖百倍其功。而無絲毫放過時。尙難冀其有成矣。栗翁身任軍國之重。處於士論波蕩之會。憂虞繼日。而猶不廢讀書。張南軒生極艱之時。爲宰相之子。而做到如許工程。可謂難矣。然推而尙論其所成就。遠不及於程朱。自程朱自視則恐不能承當夫子好學之目矣。豈不大難哉。凡人於道學文章。無實得之功。而妄自準擬。殉名欺世者。固多有之。而其退讓占便。因循挨過者。亦終爲自暴自棄之歸。自暴棄則何所不至。今之信慕高明。契好深篤。二十年幾如一日者如麟祥者。在高明故舊。似亦不多矣。雖不敢以友道自處。亦不至於阿好諛佞。累高明相與之義矣。言行或不能相孚。志氣或不能堅固者。自大賢以下。猶有此弊。高明自反內省。亦豈無憮然懷懼者耶。麟祥心麤學駁。而近年以來。又奔走利祿。日就鄙俗。不自知耻。而自用妄作。自知不容於世。且賦性迂愚。發言乖激。無諸己而求備於人者太甚。自知其過矣。然向高明未敢有隱情。有觸於懷。必發乃已。其視啽阿彌縫。以諛悅爲心者。亦有間矣。而前日之夜。論說近事。及於人物臧否。高明之色辭頗似噴薄。麟祥其時更不欲究言。提及他閒話。而到今思之。雖於色辭幾微之間。向高明有隱情。非友道。故敢悉布之。幸有以默諒焉。前年作告賓二戒曰。賓臨弊室。無談時政得失。人物臧否。聲色貨利。俱妨拙道。賓雖言不敢對。惟講義資于賓。而惟古文是好。又曰無傳人之好我。傳人之憂我。無傳人之毁我。傳人之求我。我之昧昧。賓其嘉誨。書此于燕室。而不能自踐。良可愧也。前冬答士行氏書並呈。可知鄙意所存也。

答吳子敬父書辛未[编辑]

伏惟春和。起居萬衛。頃承下復。勉以友道之重。而求助於蒙昧寡聞者。意甚眞篤。令人起敬。麟祥自高明之决科。竊獨憂歎。不以聖朝之得一賢士爲喜。而以失一閒人爲憂。猶恐高明之立心猶不端而擇交猶不審也。與高明托契已久。知心已深。其爲憂宜不至於此。而敢發此言者。誠以知高明特深而愛之太過耳。近世士大夫立身事君。槩多七顚八倒。載胥及溺。入於泥糟膠漆之中而莫可救出。誠由立心之差而擇交之不審也。平昔與高明深憂永歎者。豈不在此乎。高明天姿忠厚。言議正大。出以事君。必有卓然可觀者。質之神明而無疑。第於讀書窮理之工。有所未臻。故辨事應物。終欠明達嚴密氣像。節目之疎而或累大體。其所自待。遂未能十分尊重。慨然以古人爲準的。以世道爲己任。而有九死靡悔之意焉。一出身。讀書之日漸少。事變之來無窮。此一箇身心。恒動少靜。憂疑交中。而又無滋灌輔助之力。若於不知不覺之中。已孤朋友之望。而自負中心。知者悲之。不知者罪之。則反不如深居養眞。以高閒寡用之道。存身而補世也。凡爲目前之計者。必有終身之憂。貪生徼福者。必隕身喪名。自恃己見者。聖人之言不能服其心。文過飾非者。賢士日遠而諛友日進。諛友進而內外交喪。有吝無悔。天下事無復可爲矣。始於立心之差。而終於擇交之不審。自古而然。豈不痛心。竊觀近世士大夫。方其未達也。莫不標名抗節。謂朝廷無士論。及其已達也。乃謂迂儒故多怪論。見一等人容辭都雅。詞翰華妙。諳鍊刑法政事者。而遂謂之需世之君子。彼又能隨時立名。外主偉論。以欺朋友。竊祿位而信之冞篤。浸入混同。相與諛悅。恣行其志。至於禍人家國。豈不痛哉。彼所謂迂儒則好古而悲今。抱愚守約。貊然若不識時務。遂羣笑而非之。謂之古道迂僻難行。殊不知從古聖賢。莫不依據古道。以爲救時之策。而不爲目前計。不爲欺世之論也。賢邪之分。其幾甚微。傳曰一言僨事。一人定國。豈不信哉。屈氏曰衆人皆醉而獨醒。擧世皆濁而獨淸。此不過一節之士。而今不可得。况行古道者哉。不惟得之之難。攻之不遺餘力。尙可以得有助而與之謀國家天下事乎。高明必審此義。以古人爲準的。以世道爲己任。而擇交必審焉。嗚呼。人臣之事君有正理。不過隨事盡分而已。成敗禍福。不宜較計。莫忍於陽城。莫危於狄仁傑。彼固不可師。則君子之立心有要道。蹈義無懼而已。見理不明。經權未分。則卽如箕子之爲奴。仲尼之微服過宋。雖聖人之所以處變者而不可遽學。且依本分做得陳東錢若水一等人。猶明白無累。有辭於天下後世也。惟此二端。高明其念之。求所以不負中心。不負朋友。於進退禍福之分。益加明理之工。而循之以古道。則庶可以立身事君矣。區區悃欵。實罄肝心。惟高明念之。近無職責可踐。四郡之約不。胤之氏連有書來。若趁今月晦間花明水濶。相訪於龜玉之間。誠爲奇事。

與吳敬父書[编辑]

老炎如焚。倍道過嶺。起居增護。路出東北。猶淸凉否。耿耿憂歎。精誠未被上知。而竟以言獲罪。遠離老親。其心誠苦矣。然高明之意。固不以被罪爲憂。而以不能格君心爲憂。惟恐不盡臣節。以安親心。而不以離親爲憂。其心耿然。亦又何慰。然不以坎軻沒身爲憂。則以全節完名爲心而已。不以名節爲憂。則又以盡吾之心而俯仰無愧爲心而已。漸就向裏。意思漸寬。樂處漸多。忠孝之道。於是乎全矣。嗚呼。士生斯世。無他可樂。惟讀書一事。爲安身立命之地。而資之朋友而後。又可以寡過而進善。雖有少樹立。常有欿然不足之意而後。此心始眞正矣。書不盡言。千萬自重。以副區區。書後數段語。幷宜覽至。

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語最爲處患難之要道。欲盡此義。惟有讀書一事。須實心下工。

須先立志。志不立則百事無時了斷。要做閒人。要做達人。要做爲文章節義之士。要做爲通儒爲純儒。要做爲聖人。俱要先有定向。而稱我力量志氣。不要較計年紀衰盛。若隨事方便爲目前計。則依違一生。終無所成就。欲做一閒人亦不純。

近有所覺得。君子出處。須審量時勢。而自待須十分尊重。若以一時之意氣。妄擬進取。則鮮不敗名辱身。達則行其道。窮則著書立言。用心俱勞。而窮者終能保身。

北關諸勝。因緣一覽。亦是奇事。古人多於流離遷謫之際。寄托於山水。文章志氣因而長進。

東國無遠惡地。雖耽羅黑山六鎭。比之春梅瓊雷。不啻便逸。而人多視以死地。殊不知劉元城諸公喫得何等苦楚。鍊得何等氣節。

向與高明講磨書史。評山學琴。移花種竹。閒靖自在。彼固一時。遠地相望。憂歎終年者。此亦一時。萬事莫之爲而然。要使胸中虗明安泰。無少芥滯。使物來順應。而不撓其氣而已。

答吳子文卿載純辛未[编辑]

極寒服履衛重。承拜兩度答狀。悲切不忍復讀。壙中銘旌乞書爲非禮。而乃蒙見可。良用愧悚。俯詢諸公之議。非愚昧之所敢預聞。而盛諭謹用國典之意。似爲允當。淸修二字。記在濟山讀書時。朋友相與表章名字。而寓規勉之意。若謂黃流在中則淸矣。執玉以敬則德進修矣。初無夸意。與正則靈均之義。微有間焉。若以此狀德則偏矣。凡銘旌書以官爵或郞階學生者國典也。或加道號。已近靡文。書以別字。尤所未安。古有朋友後生私謚者。如靖節貞曜之類。出於托哀尙德。而非禮之正。况以子弟主喪。而可引此義耶。尊叔父忠正謙愼。信於友而博愛人。淸修樂志而不爲矯矯之行。雖具玆衆美。而其爲子弟爲朋友者。表章而盡書之。則敬父氏必不樂矣。禮曰節以壹惠。故君子自卑而民尊敬之。後或有良史秉筆。則必以一字狀德而後。庶安於其心矣。况今罪名甚重。志事未暴。忠不能格君。孝不能終身致養。抱志而不能善世。不能進德修業。以遠其名。而殞身中歲。大棄朋友。蓋天下之窮人。而抱終古之至痛。其爲子弟爲朋友者。當念此意。若其一疏一啓對策數紙。豈足以盡敬父氏之賢。雖以淸修書銘旌。亦何所輕重哉。惟當謹依國典。以安逝者之心。但有所願。高明羣從兄弟與凡平日朋友淑善其身。日進學業。操德立言。見信于來後。使後人知敬父氏又有賢子弟良朋友。則可以少慰其心而明其德耶。

答李子胤之書甲戌[编辑]

伏承嚴寒。侍餘體履安重。且開詩卷。乃是季氏病後書。而勁古勝昔。可想神氣漸就完復。仰慰。盛作巖中樂諸詩。用事引物。微似宋以後體裁。然句櫛字鎔。神到境融。宋人何嘗影響到此。但深潔古怪。透入玄遠則微近道家爐鼎釋家棒喝語。而若有蹈舞無節。僊僊飄擧之象。未免爲情不勝理。而爲外物所驅使。恐或稍遜於宋人眞篤處。俯和雪嶽諸詩。淋漓鼓盪。不規規於法則。似在放翁,淵翁之間矣。承敎妄論。殊愧不謹。麟祥親側粗安。而志業無可言。屢改書課。日就簡近。易以下工。終爲外累所撓。可歎。但看得物情頗親切。大抵近來士類。年衰業退者。熟於世變。工於物情。牽於家累。營求利祿。以助聲名氣勢。而名義又可畏。故占得中間不冷不暖霎時境界。做得一二小善。以爲彌縫欺世之資。年少進就者。以小藝馳名。以嚬笑定交。以陵轢先輩。抗言出氣爲高行。使本原淸淨虗明之地。炎炎如焚。不能按下。氣象迫急。甚可憂也。雖欲求一切平白謹愿之人。未易得。妄言至此。誠恐爲世大僇矣。自覺眼目日冷。志意日孤。且欲依本分自占寬閒地。讀書玩理。隨分著述。而無隱其情。以自見志。愼不隨人作悲懽思。不出身外而已。數三故舊。雖不可輕言友道。有過則無相容忍依阿以負心而已。噫。聖賢言語。如刑官操律。樂師按節。使人不敢縱逸自肆。而麟祥之所以自占便宜者如此。雖欲寡過。豈不難乎。且自念之。肚裏不能放下者。君子疾沒世名不稱一句。而若求之於外則內壞心術。故不得不自生悲憤痛楚。悔吝日積。又有負於不憂不懼之義。所以病乎世者似切。而所以自治者如此。志苦不立。奈何。語多謬誤。幸有以敎之。

與李胤之書[编辑]

曉卧南軒聽雨。偶諷舊讀。而撫念平生。自歎老而無聞。而不能息交。存歿之間。負心惟多。况與高明托義數十年。趨尙好惡。宜無不悉。而以麟祥之禀姿之駁濁。言行之謬戾。而誨言無聞。雖以高明之德。亦豈能粹然無一失。而只要尋見好處。聞過而不敢信人言。終若有所隱忍者。吾輩識心。凡幾人耶。餘日又無多。而猶復切切論交道而不敢相磨切。豈不愧哉。噫。朋友爲五倫之終始。而求其要道。講明此心義利之分爾。只爭念頭一毫。凡人利害之心。初亦夾得畏義好名之意。而積之旣久。漸入陰暗。而漸歸恣肆。義理之心。初亦夾得利己好勝之意。而擇善而固執之。漸就昭曠而漸反謹嚴。循玆二端。至於殺身成仁而終無悔。甘心爲惡而不自知。是固由一念之分。而中人以下。亦不能自運。得於朋友者爲多。不擇善則善不至於爲君子。不黨惡則惡不至於爲小人。故好義者以古之賢士。後來之賢士。一國一世之賢士。同道同義。故以心求友。所與雖博而所遇終希。雖與世背馳而反心而亦無憾。故終能寡過焉。徇利者。其所取友。無忤於己。故以貌結交。所交始于鄰。所求止于身。所趨入于世。交博而黨同。情勝而傷義。雖有過。無得以聞焉。聞過則怨。交道遂息。可不悲哉。區區此言。實以常理合人情而言爾。從今以往。切願相與勉勵。深思而惻念。麟祥有過。使得以聞焉。高明有過。使得以聞焉。詩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斯義豈不重歟。謹此奉正。

與李胤之書丁丑[编辑]

念與高明到老沉酣於花草泉石間。或發之吟述。照澈肝心。比之世之利交。亦可謂差勝。而要亦情勝而義薄。味濃而旨淺。若有所不相入者。良由同濫譏浴。不相虗受也。麟固性褊識滯。甘自暴棄。而高明亦或有自反處耶。

昨於座側。披見尺牘新抄。令人嚬呻。明季習氣如此。安得不亡國。然有識者論吾輩伎倆賤薄。老無依泊。則又當如何。雖以高明詩文觀之。如銅鼎犀杯人巖龜潭之類。初固有托意寓感者。而吾輩旣不能長往而深藏。閒具瑣細。尤近戱劇。不宜纍纍稱述。斲小性情。而使觀者厭射也。若使吾輩有淸閟寶晉璀璨衍溢之觀。則將顚狂到老。學二子乎。請須消磨一切矜吝浮夸之習。回向老實平常處。無使志意流蕩。而使交道近眞。

君子處衰世。當自刷濯振礪。養得此熱心。成得此苦心。熱極而冷。苦極而甘。氷瀜酒熏。實有許多愉快獨自舞蹈者。無極難處之事。無不可爲之時。所謂擧世非之而不動。一言而可爲百世之師者。不過堅守此心。不爲利害所移而已。初非神奇玲瓏不可思議者也。堅守此心。漸熟。使發一言無欺中心。而行一事漸近道理。則道理路徑漸明。簡要平實。自覺終古聖賢近自一身一家。以至天下萬世。皆爲心分常事。寬樂自在。所謂苦心熱心。亦不過一善端而已。高明以爲如何。幸賜敎正。

與宋子時偕書辛未[编辑]

高明不喜一切往復訊問。而令人想仰彌甚。正見高明賦性之眞簡。用心之高閒。而誠信自孚於物也。但書札往復。固多可厭。而至於心有所觸發而托寄於文字。或記異聞古事。以補世史。或剖釋經傳之義。闡揚先哲之微旨。以補世敎。則是不容自已者。與書札大有間焉。舍此則無所用心。雖有賢師畏友。與我不相關涉。而此心無所依泊。忽忽不自得。終歸於流俗而止。雖有醇姿美質。竟無所賴矣。世間浮瑣齷齪沽名徇利之習。與夫不量其分而妄欲速化者。莫不假文字以自售。支離可厭。而誠僞善惡之分。用心自異。何可使此虗明廣大之物。作一箇無用影子。使庶物自照而已耶。高明當有定見。幸有以敎之。

與金子士修兄弟書丙子[编辑]

伏惟嚴寒。起居衛嗇。運氣日圮。蟾溪先生奄棄後學。悲痛霣廓。尙何可極。仰念孤露之餘。又失依倚。悲慟何以爲懷。竊有區區奉質者。隱忍不得。敢有一言焉。聞先生有遺疏。大關國家之義理。而至今秘而不奏。高明亦畏約不敢明言。信否。或言先生疏辭不能無過差。且中伏禍機。不宜傳示一世者。噫。大賢正終之際。事蹟昧暗。令人不能無惑何耶。先生世臣也。雖懷道守義。屛處山澤。而與索隱之士有異。蓋未嘗一日而忘君。一日而忘世道。其畢命之言。必出於盡忠。不至有過差。先生謙信和厚。至德可師。全名衰世。大遠耻辱。豈其啓手啓足之言。自陷於大僇而累及門人耶。竊恐門人之事先生者。不能盡分。而高明與有失焉。嗚呼。歷觀前史。君子行言軼失。志節未暴者。槩由於爵位卑下。而勢孤力微。或遭時多艱。讒誣中傷。而史筆因而疑亂之。或子孫迷愚。友朋不忠。遂使志意䵝昧。不顯於世。然千載之下。心公眼明者。得其殘簡斷墨。抽出肝心。發微而闡幽。使朽骨生光。沉魄奮興者。亦何限焉。彼皆前代之事。異邦之人也。時異事變。而精爽已盡。非有親戚之誼。聲貌氣血之相流通。而爲之鼓發乃已。或不撓直筆。死生以之。何哉。誠以天下之義理在我。我固不敢不盡分。彼死者有知。亦豈以名毁禍福爲心。而樂得知己於千載之下耶。亦所樂。存乎義理而已。况以先生之德卲年高。爲一世之所尊師。而一朝身沒而言晦。義理顧薄歟。嗚呼。顯晦無常。不必求伸於當世。非人之所可得而操縱。縱使義理有過差。亦非私智所可得而掩護。若謂義理明正。而僇辱猶至。則從古仁人君子。皆死生以之。不以爲憂者。先生旣言。誰敢秘之。嗚呼。幽明之際。亦堪悲矣。人之將死。六親環泣。思見平日之一嚬一笑而不可得。及升衣而臯復之。淅米陳珠而飯含之。束帛而依主之。以至葬而神之。尸而祭之。而焫鬯芬燿。至求之於冥漠幽晦。不可思度。而告時告事。祧而乃已者。不忍忘其親也。况君子言語文章。出於臨絶之際。而大關國家之義理。則其有生三事一之義者。何忍一日而諱之乎。嗚呼。自數十年以來。君臣之義日薄。師友之道幾熄。而大下事唯有勢利禍福而已。夫禍福之論。與義理相抗而後。人心剝喪。運氣蠱閉。天下事無復可爲。寧不悲哉。嗚呼。高明兄弟事蟾溪先生。義兼父師。而沒身門庭。其尊信愛慕。宜無不至。使先生臨歿告君之辭。若有過差。則宜反覆明辨。不至有餘憾。若謂言正而罪大。則聖明之世。必無此事。先生之明。宜無不審。其爲辭正大光明。想可以昭示一世而質之來後而已。高明何忍隨衆隱忍。使先師臨歿之言。置之利害禍福之間。而不一明言。令人不能無惑何也。麟祥負性拘拙。始拜先生。未敢以師禮執贄。而顧於先生德義行言。深致敬慕。幽明之際。義不忍負心。况君子臨終之言。世臣畢忠之義。苟關倫義。人皆可得而聞。昧而不章。寧不悲哉。嗚呼。尙記前年五月歸自龜潭。拜先生于江樓。詢及出處語默之節。而未敢極言。中心隱痛。久而彌悔。而先生遽歿矣。又何忍顧瞻沮縮。與高明不一言耶。

答黃參判景源丁丑[编辑]

夜寒。伏惟哀履支衛。昨敎謹悉。麟祥衰朽無聞。雖舊交如哀。未嘗以所著述奉正者。蓋不敢自信也。不意哀謬加引重。謂可以進於中夏。何其過也。君子窮而後始作爲文章以見志。非爲傳名。爲明義理也。麟祥固窮苦者。哀則顯矣。而業窮者事不已。豈以義理竟不明耶。良可悲也。竊謂文者。配義合道之言。而文之時義有二道。一則明當世之義。一則捄百世之弊。何也。明運雖訖。吾輩猶是舊臣。當補其憲章。發其幽軼。其爲文。辭理氣格。當以皇明盛世諸君子爲歸。以爲挽回衰運之一端。此所謂明當世之義也。黜百氏之繁文。存六經之正義。辭尙簡嚴。格主平正。理明而氣眞。使徇名違道者。有所顧畏而考信焉。此所謂捄百世之弊也。噫未易言也。傳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又曰朝聞道夕死可。吾輩雖老。而生丁多憂。何忍一日忘此義耶。雖有潛顯窮達之分。而此意與同。幸誠心相助發。矯其愚迷。導其膠滯。無負古人責善之義。如何。拙文細加評抹以敎爲望。

與李子伯訥書[编辑]

下書旨意勤懇。疾病死生之際。有令人感涕者。披復尙在枕頭矣。賤疾自五六日以來。肢末忽發浮氣。爻象益不佳。俟命而已。此心亦安妥。而惟是貽憂老慈。日甚衋傷如何。此外猶有一分妄想。古人假我數年卒以學易之語。而敢望天意。遂此微物之性耶。區區文字之業。所自裒聚者。自覺其駁雜無當。而每承尊敎。不棄土炭。奬與過分。令人汗顔。病氣少間則每擬一塲劇討。以究道義文章之一源。性命德業之一致。以質於尊聽。而神昏不能反復成書。大是恨事。區區愚妄。每歎後世學者說文章者。不過尋聲摸色。以工拙較計長短。以爲家數。以爲立名垂世之計。而文章果如斯而止乎。大而觀時運。小而觀出處。未可易論。俯仰千古。得其中道者。落落如晨星。不可多得。至於我東大家。未敢輕議。而下此者尤未敢擧論。大觸時諱。自陷罪戾。如鄙輩特是蠅蚋蟲蟻之類。其聲不能透過十步。其行不能歷過尺寸者。有何可論耶。非敢夸言以自修飾也。實情如此。故所以撫念平生。甚可傷悼。亦願高明高着眼目。雖一字半句。不可輕許人。猛省世界極寬大。古今極茫蕩。致愼於名實眞僞之分。如何如何。

答泉洞書丙寅[编辑]

下狀謹悉。鄙藏書帖。實寓苦心。謹取孝廟在瀋陽時手書一幅置卷首。下附斥和死義諸臣筆蹟及先祖文貞公歸自瀋陽以後書僅十餘幅。以遺子孫。無忘瀋陽之耻。無負先王先祖之心。雖爲負旗之卒。而知有復讐之義。其意可悲也。前日求花浦書。執事不肯許。而有抱而終身之志。則實喜而不敢復請。良以此意與同。及承下狀。令人意甚不平。消下不得。此雖微事。而於執事將有終身之憾焉。噫。强取花浦書者。執事謂之何如人耶。夫以隻字爛墨而護之如拱璧者。乃義心也。義心無撓。義之所存。一芥不可以與奪也。夫以霍光之威權而不能奪璽郞之志。彼璽郞者豈有勇力勢位。而光不能奪其璽。蓋畏義而不能奪爾。夫三學士筆蹟流傳者絶少。而花浦書爲尤難得。余嘗謂士大夫游燕者。當破千金買歸三臣骸骨。力苟不及則其片言隻字之流落世間者。猶當傾貲而求之。不爲過也。嘗聞向時蓄書畵家。以無三學士之書爲耻。姦細之徒。往往摸畵僞筆以售利。摸之者固姦。而不有購之者。何事於摸。猶有以見風俗之好也。噫。人之泯絶義心。固已久矣。而以執事之好義。而乃棄花浦之書。歸之匪人。豈非世變耶。一故紙不能守。况可以殺身成仁。爲三學士之徒耶。噫。以陪臣小官。殉節於天地反覆之際。夷夏人獸之分者。比諸瞿式耜,史可法諸公爲尤難。是其心豈出於假義而立名。蓋事君當道。而殺身以見志爾。惟我先王講復讐之義。而表章三臣之忠節者。亦豈假義而立敎。以貽後王臣庶哉。蓋以皇明爲父母之國。而父母之讐。義所必報。此義本較著易知。而近世一種議論。以爲以弱事强。太王之所不免。屬國與中華臣民有間。後王後臣不必世講復讐之義。而蹈覆亡之機。或曰誅夷狄之君主。中華則猶有名。而皇明之澤則已斬。此論一行。雖當時扶義諸臣之子孫。間有陰附者。余甚悲之。噫。根於天理。油然而生者。乃義心也。見善則喜。見不善則知耻者。乃常情也。昔晉惠帝昬主爾。猶惜嵇紹之血在衣。况忠臣義士之言語文字之不可泯者。又豈衣血之比哉。精神志氣之所注。而手澤之未沫。令人摩挲咨嗟。有不能自已矣。何忍棄而歸之匪人。彼强取之者。旣非眞慕義。而乃將以售利。則執事之與之。豈非可恨耶。噫。世變無窮。而邪議無以捄之。義理日晦。而人之志氣日以頹喪。靡靡不振。而繼之以亂亡矣。奈何不念。傳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又曰發於其心。害於其事。伏願執事無以賤言爲過激。而以勿以善小而不爲爲心。以實心好義焉。

答一宗禪師書丁卯[编辑]

孤坐荒舘。節物凜冽。客懷良苦。每懷琉璃寶殿采色炫耀。吾師以石顱霜眉。偃仰日夕。何其豪歟。玄上人來傳手書。辭意高逸。又令人起衰懶。所索寶殿記文。屬意誠勤。而但不佞學聖人之道而患不深。禪家宗旨。乃所淺知。雖欲發揮。不足以稱師心。且有所疑者。庶民敬其身以養其父母。父母歿則墓而廬焉。廟而祭之。而尙患不能盡其誠。王者以天下之尊。用庶民之力。而宮室一踰度。亡其國。乃若佛氏絶民父子之恩。君臣之義。而不言而信。不動而威。不施而恩。雖渴天下之力而金其身珠其宮。民無怨言。竟何功哉。旣以四大喩其生。寂滅喩其歸。其爲道。固已托之空虗矣。旣自火其骨體。爲灰爲塵。隣虗入微。不宜更示光靈。寄形土木。而如師之徒。又憂其宮室之焚也。而改新之。何其勞歟。噫。佛之爲道。固未嘗無求於人。而自絶其父子君臣之倫。不可謂不忍矣。噫。凡天下寺刹。莫不托之物而傳其名。如泉石峰壑之勝。名賢古躅。神設寶器。無一乎此。則佛亦無所以托其跡。如海印寺之顯於東方者。爲其有獻廟宸翰皇明諸公詩筆。無此則八萬大藏經板。希朗祖師之石像。左右金㙮。鼉鼓香鼎。何賴而久傳也。吾師乃憂寶殿之焚。而不憂宸翰之剝落。諸公手畫之日就泯滅。豈不謬哉。願師深念報本酬恩之道。起樓於山中。藏聖祖宸翰諸公書。以鎭山門。如華陽洞之煥章菴。則師之功。有大於琉璃寶殿鉅萬之費矣。樓成之日。不佞不辭操筆記師之功也。余又聞四溟大師惟政偉人也。雖托空門。而削髮而存其髯。蓋不爲法縛者也。壬辰之難。師糾義討賊。實與皇朝諸公相後先。其存心慈悲而篤於倫義。雖謂之賢於釋迦可也。今其浮屠畵像。在師山中。師宜尊奉而愛護之。勉寺之大衆以四溟之道。無徒以修寶殿爲功德。乞人記文爲也。承春和來訪客舘。甚慰。惟冀愼愛衰軀。觀實理以慰區區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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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社約序己未[编辑]

世之諱學久矣。人知重彝倫。而謂將學道則笑。人知讀聖人之書。而謂將講明義理則縮。不知彝倫之重義理之精。本爲日用常行之事。而知之不明講之不熟。道學終不能振。而風俗日壞。悲夫。嘗觀國之治也。君子得輿而任行道之責。故道在於政刑禮樂之間。而功澤普施。世亂敎衰則君子在下而任明道之責。故義理必待講磨而後精。蓋世之治亂不恒。而道無不行不明之時。道若常晦則亦夷狄禽獸而已。嗚呼。世變無窮而風俗日頹。君子之進退道學之晦明。其機已分。而吾輩窮而在下而志氣卑俗。不能痛自振拔。以淑其身。以明聖人之道。豈不悲哉。良由厭拘束而喜放縱。或過於守拙而深惡標榜。志氣遂下而規模不能展拓。或學趨不端而自用而無所忌畏。卒將爲小人而止。是悖天之降命。忘父母之恩。蔑聖賢之訓。而得罪於君長矣。老而罪積。雖悔曷追。諸君子爲此之懼。遂倣呂氏鄕約。結社西湖。而定爲約條。以講義箴過。以淑身恤患。以厚俗爲本。相與刻勵而講明之。庶幾爲進德修業之一助也。然吾輩立志。苟能堅固。豈待結社而後明義理哉。誠以志氣不齊。趨向或殊。而有渙散難合之憂。故欲因此以維持。同歸無過之地。其爲事至公。若使此會有始無終。則其自待豈不尤淺小也哉。詩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又曰庶幾夙夜。以永終譽。請與諸君子勉焉。

贈彈琴李處士鼎燁[编辑]

琴亡久矣。東方之琴。尤無法象。所謂梁氏鼓琴。而玄鶴來舞者。其爲制甚怪古。以徽按節。而梁氏變爲膠柱十六。古以指彈。而梁氏以竹撥之。古則制有尺度而爲七絃。而梁氏六絃。大小濶狹。隨材而㓸之。卽古人累黍調律。數毫緪絲之法無與也。或謂樂道在和而不在器。自伏犧以下。賢聖所鼓之琴。俱有圖譜傳世。而其爲制不一。則玄琴亦自爲東方之雅樂。其爲說。果何如耶。嘗見樂師全萬齊善鼓玄琴。撫按中絃。宮聲穆然如龍吟深湫而風湍激石。使聽之者散湮鬱不平之意。卽古人所彈淸廟文王之音。槩可以想像矣。然余不喜玄琴之無法象。不從萬齊學琴。人有解彈琴者。不問工拙而聽之。要在寄趣而已。薇陰李處士忽自湖中攜玄琴來訪。要余古篆書龍唇。而爲余彈。其聲亦平龢可聽。處士貌古言語淳淡。若超然於物外者。而乃攜琴到闤闠中。人有要聽琴者。輒盤膝一彈無倦色。處士其達者歟。琴之用。果無古今雅俗之分歟。萬齊亦已死矣。恨無以質之。

送李學士惟秀赴燕序甲戌[编辑]

國家自失兵機。歲事虜人。而命行臺糾使事。遂爲常典。李子深遠實膺是選。而戒麟祥一言以贈行。余告之曰使事禮乎。曰是亦禮也。曰虜有可乘之釁則伐之爲義乎。曰然。曰傳曰著誠去僞。禮之經也。又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夫時以事之。時以伐之者。不爲不誠不義。則使事爲行權制變爾。豈禮之實也。易之履之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蓋言禮制有定分也。彼以夷狄而君主中華。使大行人掌時會殷同之禮。而子居陪臣之列。執幣惟謹而已。則是果爲易之時義歟。昔趙簡子問子大叔以揖讓周旋之禮。對曰是儀也。非禮也。夫禮。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天地之經。民實則之。彼以夷狄而倣先王外朝之禮。待陪臣以罷窮之民。以鞭呼趨。禁慢朝錯立者。而子則委蛇而進。折旋而退而已。則是果爲天經地義而無愧子大叔之言乎。昔太王事獯鬻。以小事大勢也。以聖人事夷狄權也。權與勢。不謂之禮也。况以夷狄而君主中華。天下共攻之可也。况我邦有不世之讐。而可以以禮事之乎。夫事之非誠。畏彼之兵强馬壯爾。若習熟日久。而遂以使事爲常典。則何以勸天下之義。余竊悲之。夫使虜非禮。乃用師之權宜。而觀時制變之術也。夫用師有經權內外之分。養士所以正邦。明義所以固人心。理財訓農。所以養兵。立綱振紀。所以行師伐罪。此經以治內之法。擇使所以覘敵。厚幣所以誘敵。含怨忍痛。所以克敵。此權以制外之術也。爲人臣者。何忍一日忘此義。嗚呼。國家之屈辱已甚。人心之懷憤彌久。苟使奉命之臣。常明此義。秉其威儀而糾正征夫。不生釁於夷虜。而使師律默行於其中。則彼驕我怒而久屈終伸。敵有可乘之機矣。此豈非使事之終始耶。昔魯侯盟唐。而春秋書日謹之也。况歲事讐庭。而習熟日久。遂以爲常典。則余恐天下之不復反正焉。願子審於名義。達於經權。使執轡負旗之卒。亦能知耻。無一日而忘兵。則禮制始定矣。

送金承旨陽澤觀察海西序乙亥[编辑]

仕自抱關擊柝。至於宰相。皆修己正人之事。故君子居位而敬。臨事而盡誠。不敢言其私。詩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是其心不有其身者也。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孟子曰中天下而立。正四海之民。君子樂之。夫修己治人。君子所以盡性也。自古設官分職。可以任行道之責者有四。宰相輔弼君主。燮理陰陽。以參贊化育之功。諫臣糾察君相庶士之失。以矯正綱紀。州郡職最居下。而兼行君相之事。然去民甚近。故導民甚易。害民又甚疾。乃若監司。卽先王之制。方伯之任。宣風訓俗。大明黜陟者。國制位不過下大夫。而兼行三者之職。其爲任顧不重歟。然地遠於君主。勢通于宰相。威制州郡。而易以徇私。故國朝中盛之時。士大夫皆秉持風裁而樂處于近密。視藩任甚輕。雖膺選者。樂赴關東而耻西南。爲西南地腴而官勞。東則有山水之勝覽也。噫。盛時君子。豈獨不以修己正人爲盡性。豈不汲汲焉爾者哉。世道之善。斯可以觀。昔范孟博爲詔使。而登車攬轡。有澄淸天下之志。李德裕觀察浙西。而作丹扆六箴以獻君。二子者豈非敬其位誠其志哉。豈可與言其私哉。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言聖君之所以盡性。其所以宣化訓俗者。豈不在賢臣乎哉。夫以天下之大四海之遠。而君臣盡職則化行成俗。况以偏邦數千里之地。而分爲八路監司。何其小耶。海西之地。邑弊而收公錢倍田賦。戶縮而簽軍額倍人口。海防疎虞。陸路無險阻。易以受敵。而又値歲累歉。治之實難。而以使价之通虜庭。車馬歲月奔湊。服食鮮腴。歌吹脂黛。棼錯于道路。爲監司者。恒以燕安爲樂。而習於浮僞。不能敬事而絶私。識者歎焉。今左承旨金公出膺是任。余嘗見公之謫補山陰宰也。簡而慈和。實心愛民。而又深知爲監司之易以徇私焉。故于其行。謹述古人行德而言。冀公之審擇而盡其誠。不以職之小大而怠焉。則於君子盡性之道。可以進矣。

送黃參判赴燕序乙亥[编辑]

嗚呼。天下方亂。君子之道勞苦。退而在野而不能潛其名。進而在朝而不能行其志。君子無以爲樂於世者。非有文章之正義理之明。有以自信而不懼。則於後世何所傳信。夫以魯仲連之高。不能不事游說。以管仲之賢。不能自立名節者。所遇之時不幸也。然管仲之仁。夫子與之曰豈若匹夫匹婦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余謂非仲之功。不可以當此義。而若仲連則誠高。使新垣衍竟去帝秦。則仲連必死。連固賢於管仲矣。嗚呼。皇運旣訖。天下不復文明。君子處於氣數之末。而生於蠻貊之方。能有以自信而不懼者。可謂難矣。窮則近於道。達則遠於義。君子審於時義而已。又何懼乎。易之剝之象曰碩果不食。復之彖曰見天地之心。剝復之交。君子處之。故天運有時而崩亡。而義理有不泯者。勢力有時而制四海。而一夫有不從者。非復君子。孰秉此義。若謂國存則可仕。身存則道伸。而假托聖人之行權。以爲審於時義而不之耻者。豈非管仲之罪人乎。念自弘光南渡以後。天下不復秉義。有以八閩兩粤。存其年而不稱帝者曰天命靡常。有以丁丑死義諸臣爲近名者曰時旣往矣。不必世講復讐之義。自中州薄於海外。未聞有一士以大義自任者。甚至樂赴虜庭。托往役之義而不之耻。豈不悲哉。尙記十年以前。與數三朋友。潛講大義。以俟天下之一治。黃公叔子著南明紀。以存甲申以後十九年皇統。著陪臣傳。以明小邦秉忠之節。其道勞苦。而義明而文正。蓋將退而潛其名。而進而行其志焉。及公爲大夫。未能以此義爲去就。世之譏之者曰黃叔子爲大夫而不言也。愛之者曰黃叔子爲大夫而不言也。夫譏之者。未必能達聖人之權。愛之者。未必能知聖人之道。是可謂明於時義者歟。噫。君子之道。勞苦而公。固不能潛其名矣。公能委蛇其跡。而終保令名。使所著之書。信之天下後世。而有以見其志則庶不得罪於仲連之門。而於九合一匡之義。幾矣乎哉。余竊俟之。公以朝命使虜庭。而不敢辭。余悲其行。書此以贈之。

五郡山水紀序辛未[编辑]

嗚呼。天下有道而遯于山水者。索隱行怪之徒也。卽天下無道而無山水之樂者。君子亦耻之。噫彼流峙而高深者。何關於世道。何關於身心。而可以觀乎君子之出處耶。噫。四海之大。十二州之內。五嶽九瀆。與夫瑰奇秀異之觀。上應星辰而下降人傑。出雲雨而澤物。列于祀典者。豈不秩然以多。而今不可以投履矣。噫。崑崙衆山之所宗。而不列於秩祀者。夷之也。洛河不大而天下歸之者。尊王也。世運極否則雖五嶽九瀆。夷之可歟。苟或有人傑者生於中州。則必將毁冠裂裳而投水入山而死。不爲過歟。傳曰在夷狄則進之。其人苟賢焉則其地亦尊矣。况國君有道。而世秉大義。爲君子之所歸者耶。詩曰適彼樂國。又曰適彼樂土。其意甚悲矣。嗚呼。自弘光南渡以後。天下之士可以依歸者。唯我邦。而海外山水之可樂者。又秩然可叙。北有長白之峻。南有智異之大。雪嶽秀于中。西有妙香之厚。東有金剛之奇。東海之淸。與天侔德而包涵。衆妙石而叢石。國島藪而鬱陵。泛濫滀洩而爲三日鏡浦。瑰奇出巧而爲星石金襴。山海之觀。可謂盡矣。夾東海而祖金剛。五臺高峙而大江發源。山輳水盛。窮其變于五郡。而會極于漢都。則江山信美矣。以言乎衆山則有七寶之峭妙。太白之深漢挐之高。錦山之怪邊山之媚。而衆山咸宗金剛。以言乎衆水則有灣河之駛浿江之閒。皋闌黃山之淸明。昭陽之幽冷。矗石之壯偉。而衆水咸宗東海矣。東州之山多名藥。北關之山饒材。南海之山有駿馬。海西之山産銅鐵。灣河以東。多壯士美女。以西多大賈。浿江多樓臺亭堠。矗石東南多勁箭。沒雲海雲以北洛東以東。多劒客。湖嶺多名士。嗚呼。以其用而論之則以東國之富。山海之利。國君可以資之而征伐。槩其勝而論之。則君子可以資之而樂其志。而舟車顧不可以遠涉。都門不可以遠離。而可以終身優游者。獨五郡山水是也。以其高峰峻壁怪奇之石。明潭激湍。仰餐俯濯。而樂而忘憂者。獨李胤之一人而已。蓋五郡之美。幾敵環海諸勝。而胤之之賢。可友天下之士。可謂地與人遭矣。然吾君世秉大義。將有冠裳之會。而北伐中原。立舊君之後。如夏康一旅之興。而昭烈之以一隅而存漢之正統。則胤之不敢爲木石之徒。將進觀于中國之禮樂。雖五嶽九瀆之大。而不假觀矣。後有秉史筆者。書而進之曰李胤之。吳季子,師曠之徒而善觀山水。樂其志而忘其憂者。豈不美乎。胤之所著有五郡山水紀一卷。中多悲辭。余書此以慰之。而以質于世之君子。

名山紀序戊辰[编辑]

君子有窮而不改其樂者。有托於物。以忘其悲者。而若聖人安時。何思何慮。昔夫子轍環天下。而冀朝暮行道焉。其所游歷。豈無名山大川之觀。而其在川上則曰逝者如斯。登東丘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如斯而已。然觀其贊易刪詩則窮盡事物之情。而導而之善。雖小道必有取焉。何哉。宮室之美。美衣珍食名馬好女。馳騁弋獵之娛。富貴充溢者。衆人之所以爲樂。一徇于此。足以喪身覆國。然聖人皆因其情而導而之善。况名山大川瑰奇之觀。可以樂而忘憂者。而聖人不一及何哉。嗚呼。出而善世。窮而修道者。聖人所以樂天知命也。外乎此則將有所不暇焉。况禮樂征伐。猶自天子出焉。先王之文獻。猶有可徵焉。猶有顔曾游夏之徒。可與衛道而垂敎於世。則不至甚窮矣。然而道不行而有乘桴浮海之歎。聖人固不能無憂歟。嗚呼。世運日降而賢人君子其窮日甚。道旣不行。無以寄其意。則或托懷於文章。放于山海。往往樂而忘憂焉。如晦翁雲谷之記九曲之櫂歌。何可少哉。况吾輩生于夷狄亂華之日。處于偏方。而厄窮而無以見其志。則寧與鳥獸爲羣而木石與居。自以爲安身立命之地。使聖人而在焉。將罪之歟。亦惟悲其志歟。若李子胤之所編名山紀。其有不可泯焉者矣。李子哀時悼生。忼憤於悒。思遠游而不可得。故寄意於此編。首紀泰嶽者。爲先王之始狩。聖人之所履也。次紀崇嶽者。以表天下之中也。次紀華嶽者。以寓西歸之思。世運日南。故次紀衡嶽。鄙夷北方。故次紀恒嶽。五嶽定位。而名山大川。各歸其所。華夷之分正矣。表章富春冠浙之山。明武侯元亮之志。以盡二省之勝。而爲忠賢之出處著矣。嗚呼。山海之經穆王之傳。記異爲多。故不載焉。崑崙之大而夷之。故不宗焉。雖無行道之責。而有窮士之權。不出戶而權天下之大。正名度義。以寓遯世之思。其旨甚微。雖謂之羽翼經史可歟。余意此編幾與聖人同憂。後之君子。必有悲其志者矣。

李胤之西海詩卷序丙子[编辑]

觀物之樂。莫尙於禮樂。而君子不得行其道。往往觀于山水。以爲樂。樂而不返。或匿耀隱高。沒名於高山邃谷之間者多。君子何記焉。然山之奇變。爲數十百里而止。而水莫盛於海。莫有窮其涯岸者。不觀海。無以見天地文章之大而窮極物之情。不涉海。無以驗世運之夷險而見人力之斡旋。必有知其道者矣。然記海者多引仙神怪異之蹟。而其沒名於釣徒賈客者。尤不可得而詳。海固與世隔遠而然歟。傳曰擊磬襄入于海。卽周之禮樂。與人器俱沒歟。好事者謂麻姑三見東海爲桑田。則其間世運之興亡衰盛可悲。而誰有紀之者。余嘗謂天下之義理窮盡處。爲陸秀夫崖山乘舟一事。天下之義理不盡處。爲本朝諸公航海朝天一事。皆天人之際。義命之正。有所驅遣而後。蹈濤瀧犯鯨鰐。靡有悔意而樂之。如聞韶樂而睹干羽之舞。使忠臣志士。至今想慕。咨歎不已。入海誠可樂歟。諺曰中流失船。一壺千金。又曰千金之子。不垂堂。斯言爲無事涉險者之戒。而若賈而逐利。釣而入深者。亦有所樂歟。嗚呼。磬襄以存身爲道。知天命者也。陸秀夫以存國爲心。盡人事者也。智不及於存身。才不及於存國。而勞心殫節於天人反復之際者。本朝諸公是也。乃若今之君子。雖欲就航海一路。不可得矣。與隱耀於釣徒賈客者沒。其名亦不可得矣。豈不悲哉。余聞楚人將抱石沉淵。而其辭則駕玉虬涉若木。上而問天。下而及於鬼神仙眞。若將遠游而度世者。彼可謂知其道者歟。然則古所云海中多仙眞者。皆寓言歟。李子胤之好觀山水。一朝與其弟及友人。入西海觀龍流島山。乘潮遇風。幾渰死。而猶張燈賦詩自如也。非有義命之所驅遣。而蹈危而不懾。其辭肆放。不擇音節。嫉世之逐利而入深者。若以無事涉險爲樂。而若與仙神虗無者流相遇何哉。可謂得楚人之辭之旨歟。嗚呼。島山距岸僅數十里。未可謂遠游。雖欲順風西涉。及觀中州禮樂文章之美。已非其時。君子何紀焉。余竊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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桴亭記辛未[编辑]

自龍頂海門。溯流而東穿峽五百里。水勢漸高。量以平地。積毫累銖。絶塵不知其幾丈矣。山自五臺夾水西馳。邐迤九郡。至于龍門。其卑如坻矣。山輳峽束而水奔跌不已。震于大灘。輾于斗尾。而西望京口。萬峰峩峩。光氣滿空。然猶不能離塵矣。過五百里則山勢幽險。下五百里則水性緩濁。蓋中氣瀜結而極于四郡。至于龜潭而江山淸壯。令人悲喜。余嘗築小樓于潭之南岸而居之。衆峰如雲。芬氳夾水。濤瀨中動。奫汪滀洩。陰晴改觀。無有定象。槩而觀之。絶高而離塵。出雲爲多。遂取陶隱居詩。標樓曰多白雲。樓固樸斲而矮陋。過者笑之。而余猶自娛焉。念余不及覩中華盛時。不能遊遍四海。不得交天下士。寡學無術。不可以善世長民。而乃以荒山一小樓爲依歸之所。用心固小矣。余嘗南登智異。東入金剛。登太白臨大瀛之水。放觀于沒雲海雲之臺。登烏山望燕趙之風烟。而到老濩落。竟無所托情。日遠都門而其心益悲。不有雲樓則竟無以解其悲者。然龜潭上下十里皆好峰。非浮家泛宅。不可以窮其勝。而雲樓只點一面。見其靜不見其動。見其常不見其變。目力有窮而心有所不通。卽龜潭又增余之悲矣。余將伐木束筏。四方八尺。中卓一柱。架以五樑。覆以草茅。名之曰桴亭。每於暇日。下樓命小僮。運篙前江。溯流緩棹則左右遞迎者。皆燕子山赤城山諸峰也。中江之水。實司其變。隨運篙之疾徐。風力之剛柔。縷移尺變。奔注浸涵。隱見明晦。神怪迭出。如笣笋如花萼。如植璧秉笏。炎炎如火。如劒槊出鞘而列幟而摩壘。如花未坼。如焰將伏。如壞雲如起雲。如人立而獸走。如趍而拱揖。如影如夢。慌惚萬狀。若不可以名狀。蓋衆妙之會。而山水之極變。窮天下之瑰觀。而歸於桴亭矣。然從流而下。繚繞屛山。泛于東臺。至于漢津。則都門已近。一日便至龍頂矣。溯流而上。擊汰于三島。沿洄于亭淵。窮源于五臺。則十日始可至矣。其疾也去塵日近。而更無去路矣。其遲也絶地甚高而便令人忘返矣。容與上下而莫往莫來。憂其疾而又憂其遲者。余又何心哉。余寧卧起雲樓。而不復理楫。循其常而守其靜耶。前年乘舟改岸。衆山俱重。今年運桴下灘。衆山皆移。只一山而使余心而悲喜。嗚呼。江山之淸濁舒慘。亦有關於人心之哀樂耶。嗚呼。動靜無常而隨寓而變者。人情也。卽雲樓不可以恒居。桴亭不可以長往耶。余觀龜潭而竊有所感焉。遂作龜潭小記二十八段。而係之小詩三十八首。以示同好者。

磬心亭記[编辑]

聖人作樂。以悅性爲道。而鼓樂者異其情。又有聖愚之分焉。聽樂者異其時。又有有心無心之分焉。是樂之變也。知斯道則可以通其情而卜其時耶。昔夫子擊磬於衛。有過門而聽之者曰有心哉擊磬乎。彼其人也。果能眞知夫子之心者耶。聖人未嘗無意於斯世。亦未嘗以世道易其樂。聖人何思何慮。方其擊磬也。聲發於器而心依於聲。自擊而自聽。蓋以磬聲爲樂。未必存心於磬聲之外。而聽之者自謂審音而得其心何耶。然師襄鼓琴。夫子聽之而得文王。鼓樂者固未嘗無心耶。今夫衆師操樂。合節而鼓之。則七情棼錯於八音。浸淫繁複。各殊其感。而聽之而無不蹈足以喜者。衆人之樂也。審音者猶能卜其治亂。而不能通其善惡之情。若使愚夫操單音。鼓之以無心。則審音者猶能通其情而卜其時耶。嗚呼。自樂道廢而協律審音之法俱不傳。時之治亂。人之淑慝。蓋無以觀焉。雖聖人復作。鼓樂而托其心。尙無知者。况衆人七情不得其中。而又有心以鼓樂則發其聲音者必不正矣。旣無審音者則終爲欺世之歸矣。寧就古樂之猶有不變者。鼓之以無心則猶可以和其情而樂其時耶。嗚呼。以其變者而論之則琴瑟笙簫。變動無常。令人神勞。以其不變者而論之。鐘聲决裂。鼓聲洪深。鐘令人悲。鼓令人憂。土木之聲。令人不樂。淸深微遠。動盪血脉。得其中和之氣。令人鼓之而體逸。聽之而無斁者。其惟磬聲。卽衛門之音。猶若有存焉者矣。余與友人吳敬父,李胤之。性好擊磬。余嘗扁敬父小樓曰玉磬。每於暇日。相與敲擊而聽之。以爲樂焉。蓋時平無事。無所用其心。而托於磬以悅性。蓋所謂衆人之樂。而鼓之以無心也。余嘗築室于雲潭。敬父來觀。欲倚中正皋而居。以近余室。未幾敬父言事北遷。歿于三江。余不忍復過磬樓。遂作小亭倚中皋。以遂敬父之心。扁之曰磬心。中懸古石磬。每當山靜江空。時物變遷。可悲可喜。則輒與胤之擊石發聲。聽之以無心。以自忘情焉。旣不忍悼念敬父。况敢思及天下事乎。聽之而知余心者。復有誰歟。

多白雲樓記[编辑]

余性喜看雲。而不能自言其所以爲樂。築書樓於龜潭之羣玉峰中。扁以多白雲。余獨自笑曰龜潭不可以恒居。好雲不可以恒遇。斯爲可憂耶。夫時雨降而萬物滋茂者。天地之心。而雲之妙用也。然八荒同雲。霈然下雨。而一草一木。猶有不被其澤。則君子又憂之。其憂無已時矣。余故獨喜晴雲。晴雲多皓白奇變。而衆象呈露。于此之時。正觀天地之心。貊然無動。而萬物待時。余樂亦在于不言。夫何憂哉。然雲出無時。而難遇會心之時。事應無窮。而吾之憂樂。隨遇而變矣。雖無好雲。何暇憂焉。夫山海泉石之觀雖美。若使終老靜坐。繼日以觀。則其奇變流動者。反爲瑰然一物。而令人厭射。唯粱糓之味。布韋之服。道義經史之業。神逸體充。可以隨地而安。恒久而無射。雲樓雖美。無以易其樂矣。夫能登天王觀日月。登鳳頂觀滄海。入普門九淵觀大瀑水。泛舟于國島。觀琅玕千丈。溯洄龜潭。觀衆峰如雲。則亦可謂天下之壯觀。而必欲盡窮其勝而後已。而隨地起樓則意欲無窮。而其憂無已時矣。又復馳情於五嶽三湖黃山鴈宕之勝。而泛濫九海之外。求蓬瀛之山仙眞之宅。則邪妄之心無已時。而嗜慾日深。天機日淺。顧不勞哉。且龜潭衆峰雖奇。其變動莫測。不及於雲。雲之奇變。又不如晴辰暖日之爲恒久可樂。其悅於心而不可以爲己有。則雲與山一也。何用終身形役而易吾之樂哉。噫。人生勞苦。家居多憂。銷送晴日好雲。而余得起樓於龜潭之上。能得歲一至焉。觀衆峰如雲。又將耕釣而食。採葛而衣。而偃仰自適。讀書而玩理。蓋無以易其樂矣。孤坐無事。偶得一日之晴。而遇好雲時起。觀衆象之呈露。而驗天地之心。則其爲樂。又在于不言矣。雲樓固多可樂。好雲之不可恒遇。龜潭之不可恒居。又何暇憂焉。遂爲記。

水精樓記[编辑]

李子胤之名其書樓曰水精。識悲也。始胤之築室盤池之上。扁曰澹華。繞以花竹。室中蓄書畵古器瑰奇之觀。槩多朋友所贈。而中有水精筆山。乃其叔父三山李公之賜也。時朝廷黨議分張。耆舊宿德。淪喪幾盡。而士類猶有秉持淸議者。咸宗三山公曁漢濱尹公。二公俱忠貞有志節。而相與友善。尹公則退而潔身。李公將出而救時。胤之內服三山公之敎。而於尹公則師之。且與數三朋友。優游自放。托情於書畵器翫以爲樂。每於暇日。出古銅古玉鼎彝琴劒之屬。拂拭以示人。卽水精筆山。在胤之器翫。猶非古物。余亦一睨而止。余旣樂友胤之之淸眞。而於二公則猶視之以榮耀。十年止再三過其門。嗚呼。二公今不可復見。余有悔焉。尙記尹公夜讌澹華之室。命余作古隷。余醉書曰當轉移世界。不當爲世界所轉移。公咄曰莫惱人。後數年聞李公起廢。入都下。與尹公劇飮澹華之東亭。醉後語及時事。相與慨然涕落。夜深尹公甚醉。胤之與諸兄弟扶擁上馬。送之至池邊。翌日公謂胤之曰前夜余有一句語。出門但記淸凉界。不辨池光與月光。聞者悲之。未幾李公得罪而去。尹公歸漢水之濱。扁其書樓曰白蘋。蓋寓戀君之志焉。余嘗攜酒。與胤之往訪。公又出火露大一壺。痛飮至夕。余書其壁曰自疏濯淖汚泥之中。皭然泥而不滓。公爲之愀然。其後聞二公攜胤之入丹陵。樂其山水。二公旣歸。胤之就舍人石上鏤二公之名。煥然照水。過者慕之。未幾尹公卒。李公出膺召命。晉秩至六卿。時國家益多事。上倚公以爲重。公亦自許以盡節。屹然有轉移世道之望。而公又不幸病卒。志事竟不明。嗚呼。十年以來。數三朋友亦凋喪幾盡。二公之歿。誰有誠心悲之者。胤之移居西城。庭植卉木。不及澹華之盛。室中之書畵器翫。已多存沒之感。而水精在其中。遂作古物矣。胤之之心。安得不悲。一夕胤之夢入丹陵。見舍人石四十丈。亦化爲水精山。皛瑩神秀。覺而感之。遂以水精名其樓。蓋寓二公之思焉。嗚呼。夢固虗幻。而人之精誠相感。神氣或發於寤寐。昭明眞一。如高宗之遇傅說。仲尼之見周公。皆可謂出於正理矣。夫一塊水精舍人石字。物微而事晦。而及夫發于夢寐而名其居室。與醉後之語池月壁書。若相暎發。則此耿耿一塊石。洞澈無礙。有如不昧之心。而有足以感人者。亦可以觀二公之終始。而考世運之衰盛歟。過胤之水精樓者。其宜有忠君憂國之思焉。丁丑秋日書。

遊太白山記乙卯[编辑]

余隨退漁金公觀太白山。歷安東順興諸郡。邐迤百餘里至奉化。皆山之麓也。始入山宿覺華寺。寺距奉化五十里。晨起整二肩輿。點僧徒九十人。人皆複衣一襲。而皆憂凍死。是日山下猶和暖矣。上五里觀史閣。天始明。始向上帶山之中峰也。嶺轉危路轉微。鬅鬙之檜。偃蹇之槲。植立如鬼。其顚倒於風火者。橫岡截路。而雪積糢糊。植者方闘勁風。其聲滿空。振動于東。勃鬱而西應。陰晦倐閃。無有窮已。從人皆僵立。命拉朽吹火以熨之。復踏雪開嶺脊。繩系輿前後。縋壑懸而進。望處漸遠。雪漸深風漸烈。林木漸短。及登上帶。便無尺寸之木。而只有風矣。四顧百里。山皆雪色。如羣龍之血戰。如萬馬之馳突。煙中隱見滅沒。冥晦闔闢。熒熒晃晃。皛皛皓皓。光氣滿空。從人又狂呼足蹈焉。東望海色同雲。浮霄爲一。而三峰飛舞如霧中帆。滚于雲而混于海者。鬱陵島也。緝緝明明。低首環列。而不敢肆者。七十州之山也。嶄然當其前。有如四岳之率諸侯朝覲者。淸凉山也。西北則雲霧慘惔。極目無所覩。唯有一山純石成。束立如劒斧。遂從東北取路。向天王堂。日落月出。但見嶺巓之木。高纔數尺而蹙萬節。裊以寄生。臃腫奇古。婆娑牽裙裂袖。其剛如鐵。令人僂而行。封根之雪沒人膝。見風而飛。風自北方來者。天昏地裂。轟雷而蕩海如也。巨木吼怒。小木哀鳴。僧顚復起。雪壓其背。運輿之難。如急灘之上舟也。僧曰木猶千歲耳。萬古積雪。蓋嶺背尤近北。與上帶異候。故其風極壯。而其木極怪。雪愈不消云。至天王堂。約人定時。而纔行六十里。西堂有石佛。東堂有木偶。所謂天王也。復燒樹救寒。向前尋店舍。月色陰黑。星斗時出。漏雲掛林。行數里月復明。四山穆然。天光如洗。余長吟不已。有凌雲駕風之想。抵素逃里店。夜已三更。凡行二十里。店人南後榮來見。貌淳而言眞。具道玆山之形勝曰。玆山盤據三路十二州。自東北而隷于關東者曰江陵,三陟,蔚珍,平海,寧越,旌善。三陟之松可以爲槨。其蔘甚良。踰南而爲嶺南諸州者曰。安東,奉化,順興,榮川,豐基。奉化以史閣爲重。浮石之寺名于南土。實在順興。湖西之四郡。始奇於永春。永春實爲西支。其峰之高者曰天衣,上帶,壯山,含朴也。其水曰黃池,孔淵,五十川也。其神曰天王,黃池之神也。俚言呼牧丹曰含朴。玆山甚姸。宜望於素耒峴。壯山純土於北純石於南。有寶産焉。池水不加减。淵有龍焉。川只一派而涉五十曲。其他幽奧絶世之地。不必言云。翌朝偕南生出店門。風猛雪作。原野之積雪。俱起滚爲雲霧。六極蒼茫。尺步不通語。行二十里到黃池上始霽。環顧四邊。野平十里。而池滙于中。實一山之中。含朴峙其西矣。其廣纔半畆。其形如匏穿穴。中寬而外縮。地動三丈者周池。非冬月無敢有履而近者。泉自腹上湧積。色如漆而冽如氷。蓋魚龍之所不宅。而終古無測之者也。苟有動其水者。風怪一歲。人不得寧。意者有明神。冬而不氷。旱不蹙。潦雨不受益。其有定性定度矣。泛濫于南。濤于孔淵。穿重嶺者百里。朝海者千里。其流澤亦長矣。遂別南生。徑從素耒峴向孔淵。回望牧丹峰。絢爛刻雕如花。不雄大而姸妙。一變玆山之面目。所以爲奇也。行二十里。過小石峰。孤起數十丈。如冑鍪狀者曰鐵巖。又行十里。宿方墟村。路邊皆五鬣松。其直如筠。上枝葱然成蓋。夾水兩崖而立。已而彩雲起于西。隱暎于松林。陸離璀璨。如貝如虹。移時不變。蓋山極峻而落暉在下。倒光上薄而爲光怪耳。兩崖之石。如魚龍之脊鱗。齒齒突起。有若交制者。其水合於孔淵云。翌日沿流抵淵下。有石壁立十餘丈。蒼碧巉削。而間以赭色。中開巨穴如城門。黃池水駛流數十里。滚滚湧出。不離于門。而𣿬爲深潭如黃池。出乎門而合水于左。大其瀾。勇赴于南者。爲洛東江入于海。蓋太白之觀。至於孔淵而極其奇焉。一行入其門。履氷而仰觀焉。西納天光。東受旭日。風壯氷堅而石危欲崩。忽有山鳩數十。翩翩飛出。羽聲劃然。不覺凜然怵魄。不可以久留矣。土人曰世傳黃池水。舊從山後南流。有龍破開此穴。而水改其道。水之底龍其伏焉。理或然也。行五十里宿洪濟菴。又行六十里抵奉化。路皆重嶺險絶。蓋太白山積土成大。其深莫測。漸高百里。不示其功。如有大人之中德也。游纔三日。而返而出山。便茫然如隔世矣。

錦山記戊辰[编辑]

錦山在嶺南絶海中。罕有游者。特以音聲窟名。戊辰八月。余因上官之廵海邑而往觀焉。始自晉陽矗石行二百餘里。涉露梁。錦山始入。南望嵐氣。蔥蒨浮天末。而山勢蜿蟺如長魚出浪。若無峰壁之奇。行四十里。宿南海縣。翌日又行二十里抵山下。陵谷環合。純土無石。逾西岡。始見烽臺一峰。嶙峋積翠。碾開海色。汪洋潑眼。長松夾路。微風吹面。徒御告上峰已近。仰視猶童斷若無物。自此始就筍輿而行。磴路彳亍。而一山渾是長松。如新笋出籜。森立千尺。絶無蜿曲依附者。含風噓雷。神爲之竦。下多楓栝躑躅。而樹矮不能長。松勢彌高。正染濃霜。爛汞蒸碧。絢煥可觀。約行十餘里。路左右有石如顧獸。名獅子項。折轉東上。漸有好石磊砢。林木漸短。而漸開海色。又有石左右偃俯。中開一路。而渾渾如鎔鑄。峙立于前。捩回輿杠。從石背而轉。已覺身在絶頂。謂之蓮帶峰。上築圓臺以候望。而臺西石面大刻由虹門上錦山。周愼齋書也。一行攀梯登臺。天海洞明。排蕩八極。山在中空。如璣衡激水。而環顧世界。如卧車輪。元氣鴻濛。霽景澄鮮。二南羣山。聯綿簇擁。如布八陣。北望智異。東南指對馬。耽羅朝于西南。萬峰遞見明滅。而南開大洋。一碧無涯。有石立海中。中開巨穴。𥦖窱如城門。石遠可二百餘里。穴高數百丈。夕暉橫薄。海色忽變如鎔金。石勢益穹然。洞見波外。奇怪眩目。謂之世尊島。又截岡西行里許。停輿于積石。便在九井峰頂。有若窪釜者八九。而無湧泉。石勢漸殺。凜然不可俯視。又斜行取路密林中。東過廢菴墟。傍有巨石纍纍對峙。而左開一穴。端嚴如門。從其中抱北崖而行。石角齒齒。人皆交脛累趾。右擔而立。下十餘步。仰見三峰羅列東西。隱現林表。神秀晶瑩。曰日月臺曰華嚴臺曰大藏峰。普濟菴在峰下。菴下數十步有小石㙮。敲之鏗然作聲。意中藏機巧。而㙮在峰頂。下臨不測。名曰㙮臺。意羅麗崇佛之時。一山淪爲道塲也。又取路而西。俯下巨壑。忽有悍壁拍面特立十數丈。如用神劒削成。銅蒸鐵鍊。若將鎖斷海色。而忽開東西二穴。圓窿如城門。所謂虹蜺門也。兩門之交。傍開一穴。高過于髻。濶容數軀。循左而入。從傍而出。立于西門中。仰見石頂。又漏下圓穴大於門者。加徑一。天如車輪。過雲欲墜。而南臨海色鬱鬱。世尊石門。呀然當前。玲瓏穿穴。洞見無礙。而左右石峰突起。崢嶸百尋。氣勢森嚴。不可睨視。東卽㙮臺。西爲九井一面。巖壁之間。巨木獰𭷸噓籟。冷徹神骨。不可久坐。意海山壯觀極於此。東峰有二石窟。高者曰卧龍。下者卽所謂音聲窟。石中空洞。敲之又鏗然作聲如鐵鐘。而在山特一奇。不足以此名。蓋錦山高不過十餘里。而通望無盡。石之奇變在數里。而回復東西。終日應接不暇。斯爲奇。翌日至露梁。上官先渡。余乘巨艦而後。中流遇大風。濤瀧如山。舟輕蕩如浮梗弱羽。幾墜水。移時乃定。櫓夫纔歡呼踊躍。和唱囉嗊。幽咽可聽。八月二十九日

游統營記[编辑]

自固城縣南。山勢奔馳入海。始行五里。西望有山參差。拖碧百餘里。橫斷海門者。爲蛇梁島。山行人指點上峰名爲玉女云。自此夾路三十里皆長松。虬枝偃蓋。蔽虧雲日。海色片片隱映。島嶼點綴。有時望如行舟焉。又行數里。倚山際海而有小城。上起層樓。號爲統制使轅門。又行五里。山勢忽迤而西馳。而左右陡起。北山尤高。腹背受海水。截岡環城。而洗兵館在其中央。南臨衆峰。沓拖如屯雲。吐納波浪。滙爲平湖。而東西譙樓。縹緲空光中。與晏波淸南二樓。八戰艦帆檣森列在前。凡洪濤巨巒。畵樑雕檣。盡入洗兵館簾間。卽館之大無對焉。連楹數十。而夾以彩樓。深嚴尊重。中可容人千數。海防財力。蓋殫於此。不知創於何人也。上北譙樓。望閒山島。出西城讀李忠武戰功碑。至晏波樓下。觀八戰艦。艦皆高壯如山。一作層榭複檻。其大幾敵洗兵館。而入海便同浮梗。風水之力。儘大矣。然運使者在于人力。而以之制敵决勝者。又在于智力。爲將之責。尤大矣。自數百年以來。國家昇平。邊疆無事。高館巨艦。便爲游客流連之所。淸吹長袂。日以爲樂。而水卒終歲暇逸。編竹爲網漁利以爲業。雖有良將。將無所施其智勇矣。仍坐舵檻。搴篷四望。秋日澄霽。海波淸蕩。島山聯綿生愁。忽令人思見公孫娘之舞劒器。伯牙之奏水仙。悄然忘返焉。

牛頭山記[编辑]

過加祚倉。望見牛頭山。特虵然一堆。而山頭有石如笣筍。名爲遠暮臺。從山下北望。始見上頭三峰。隱現動目。而不見遠暮臺。又有峰如卓筆拄空者曰捨身臺。至洞口。三峰又漸隱。而回望不見捨身臺。渡小溪穿林百餘步。得小寺。名曰下見菴。佛殿後有大圓巒。積土成高。而松卉蒨蔚。有澗流琤然。磨巒底殿脚而過。上南樓仰見。三峰參差。如火焰而雲蒸。熒煌天末。現于大圓巒之左。遂輿行循澗百餘步。有積石湛。碧色左右展開而中凸。上橫小杠。水從左驟瀉丈許洞。洞幽鳴泓。勢方直可愛。名爲藍淵。少行西望。石角齒齒東馳者。卽遠暮復現。而三峰又暫現而隱。左高右低。從亂磴而上。連岡絡繹橫鎖。若無路難緣。不知出入。而水分四五道瀉下。西望一峰又露頂。卽捨身。而循水左而上。傡失捨身遠暮。忽有悍壁對峙。懸瀑十餘丈。不能成潭而奔瀉泆泆者。名爲飛流洞。卽上見菴洞門也。從瀑左脫屣。緣壁而上。西望有大圓巒。又積土成高。而重厚撑空。上頭三峰崱屴隱。其一現于巒東。巒勢圓大。峰勢高遠。亭亭雲表。體面尊嚴。有傲睨衆山之氣。少行而隱。連岡又絡繹。東有一峰如覆盂。名爲甑巖。西有一峰微露如髻。卽遠暮也。少行衆峰又寂然滅影。而西望石角猶奔馳渡澗。而左齒齒者又隱。而有石撞輿突起。如怪雲倚立六七丈者。名爲元曉臺。又少行西北。仰見山木鬅鬙。鎖斷洞口。而有老檜中立。勢與大圓巒相敵。上頭三峰忽分身作六七。漸殺而側立。森秀滿眼。靈明奇幻。令人凝望神竦。而渡溪漸隱隱隱林裏。出沒數鬟。而林木滿谷。不見水而聞聲。如奏琴磬可悅。林盡而老檜始露全身。立古石塘上。有小菴倚山面南者。扁曰古見菴。降生院負大石臺。甑巖映其左。前有小皋。名曰盤龜。仰見上峰。全身純石。只如一堆雲。寂然可念。總名爲七星峰。而絶頂曰義相臺。院中有僧弘敏者居之。頗習靜。引巖泉以食。水源於此。宿院中。翌朝披林濯露。從石臺之左。曳輿而上。俯見院後峰。始如卓筆。而上峰蹲伏奔騰。一直馳下。爲七峰爲卓筆。如偃劒如崩雲。悍堞戌削排空。而東西十餘小峰。飛騰擁護。皆在山下所不見者。遶山脊遶義相峰。綿竹簌簌。輿僧屢顚。舍輿攀崖。東轉而上十餘丈。北面坐石臺上。上峰猶在半空。峩峩拍面。而背後巨壑千仞。神爲之傷。仰見攀緣處則累石十數片而已。躡之搖戛。使僧三人從隷一人。解衣而上。過累石。路便絶。粘指摩腹。橫旋蛇行者。濶可數丈。高卽十仞。箇箇眼光逬出。神入爪髮。轉過後寂然無聲。少焉始歡呼還降。而比登時更難云。有古僧菴墟。殘瓦在石窪處而已。仰見上峰。猶在半空。不可上云。所謂僧義相居處也。還至降生院。與弘敏少話。敏送余至老檜下石塘上曰。以此爲虎溪。回望峰色。重令人惝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