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堂先生集/卷五
別稿
[编辑]中和圖說
[编辑]上圖。据人生而靜。心之體用。本然全具。不假修爲而言。蓋聖人之中和也。中圖。指衆人之心體用俱失。對聖人而言。以著聖狂之分懸絶也。下圖則敎學者克念用力。盡其修爲。而以至乎聖人之極功也。或問中庸只說喜怒哀樂。而子以七情言之何也。愚對曰。人心之發。總而言之。七情而已。子思只說喜怒哀樂者。所以擧其槩也。禮記及程子。則徧擧七情爲言。故此圖亦備言之也。或又問人生而靜。天之性也。雖衆人之心。亦莫不有未發之中。而子以衆人之心爲昏昧放逸而已。然則所謂虛靜體段。初不具於衆人之心耶。曰。天命之在人心。初無彼此之別。則本然之體。不以聖愚而有異也。但聖人無物欲之累。故全其本然之體也。衆人則爲氣稟物欲之所蔽。故中體不立。常如睡未覺之人。朝晝之間。雖有霎時之中。若存若亡。非其昏昧。則必放逸也。此其與聖人相去懸絶也。此其所以對聖人而言。欲使人人知其一樣之心而懸殊如此。其可不惕念而思有以反之哉。君子知其然也。是以。能存養於須臾之頃而本體不失。省察於隱微之際而達道不差。而聖人之中和。可庶幾也。幾者動之微也。曾子,子思說愼獨。而朱子就其獨處。必言審幾者。所以指其愼獨之實也。一片止水中間有一點動處。此最緊要著工夫者是也。或又問子於下圖。旣著戒懼愼獨。而又以敬之一字。兩置之未發已發。則有非子思之言。而亦涉於重複。何也。曰。中庸之戒懼愼獨。固所以爲敬。而朱子或問中。存之察之。必以敬爲主。蓋敬者一心之主宰。萬事之本根也。則先儒謂敬之義惟畏字近之。敬與戒愼雖是一意。而其立言各有所指。故於此竝存之。欲其尤該備也。大抵道之浩浩。何處下手。然求其最初根本上用工夫處。則無過於未發之中也。舜之授禹十有六言。此固聖聖傳授之心法。然只據發處而爲言也。猶未說未發時工夫也。南軒云。學者須先察識端倪之發。然後可加存養之功。而朱子非之。以爲發處固當察識。但人自有未發時。此處便合存養。豈可待發而後察。察而後存耶。又曰。近看南軒文字。都無前面一截工夫也。惟涵養於未發之前。則其發處自然中節。體察之際。亦甚明審。易爲著力矣。朱子又自言。因程子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遂目心爲已發。性爲未發。而日用工夫全無本領。向來講論思索。亦直以心爲已發。以故闕却平日涵養一段工夫。所見一差。其害乃至於此。不可不審也。〈朱說止此〉嗚呼。義理無窮。毫釐難辨。苟非朱夫子直指蘊奧。開示後學。則亦何所賴而爲端的用力之地乎。今幸伊洛以來闡發大義。繼以朱子折衷諸賢之說。剖析幾微。如指諸掌。〈見中庸或問〉則人自不求之耳。苟自求之。必有飮食而能知其味矣。顧以初學之士。久放之心。卒難理會。故程子見人靜坐而便歎善學。至其門人有問。則答以但敬而無失。乃所以中也。蓋以靜則收拾精神。道理方有湊泊。而又恐只管求靜。則未免偏枯之患。不若敬之工夫通貫動靜之爲無弊也。或問然則靜不可習歟。曰。非也。濂溪有主靜之訓。正是要人靜定其心。自作主宰。則何不可之有。一有昏惰之時。則放下身心。默坐良久。洗濯煩襟。以來淸通之氣。眞靜意味灑然可悅。則進學養心。兼亦有助。而況未有不敬而能靜者。但偏主於靜。而不知動之當敬。則爲有病也。延平李氏令於靜中體認未發時氣象。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旨訣。而朱子以爲體認字爲下得重也。此與程子答蘇呂求中之問。同一意也。西山眞氏又謂朱子於體所謂中之說。皆深非之。而及爲延平行狀。則猶有取於危坐體驗之說。學者將何所適從也。蓋嘗思之。未發之前。但當敬而存養。而不可有心求之。然思慮未萌。知覺不昧。性之體段。自有不可掩者。而所謂靜中有物者。深味而實驗之。則自當有見也。我朝退溪先生有言。楊,羅,李三先生性本沈靜。而以不求求之。故無病而有得。他人性多鬧躁。而強探力求。則徒有病而卒無得也。〈退說止此〉學者但靜坐時作此工夫。而輕輕照顧。以不求求之。以不見見之。則知所以用力矣。抑又有一說焉。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明道曰。性靜者可以爲學。人能寡慾則心無係累之私。而方寸之地易以寧靜。此質之所以貴乎美也。此又不可不知也。或又問子之說可謂備矣。雖然。其於尊德性則有之。而道問學則未之及也。其無乃流於陸氏之學歟。曰。學者初不知讀書。則亦何以知其用力之方。有箇入頭之處乎。或因師友之指引。或因講論而開發。方得其路脈。端的用力。旣能先立本原。益加問辯之功。則義理易明。持養漸固。動靜相資。博約兩至。其於入道之方。庶乎其不差矣。朱子告何叔京。屢言此意而曰。昔聞之師。以爲當於未發已發之幾。默識而心契焉。然後文義事理觸類可通。莫非此理之所出。不待區區求之於章句訓誥之間也。向雖聞此。而莫測其所謂。由今觀之。始知其爲切要至當之說。而竟亦未能一蹴而至其域也。〈朱說止此〉此言尤當深味也。
旣著圖說。遂類聚程朱所論及旁搜易通以下諸書。合爲中和集說一編。以自省覽焉。
附浦渚趙相國圖說
[编辑]蓋天命之性。存於未發之中。不以聖愚而異。故三圈中皆書未發字。未發上皆書性字。人心本體皆然也。但此本體。唯聖人全之。衆人失之。故中下兩圈則未發下。言其失之也。七情之發。亦人之所同然也。但其發也。唯聖人能中節。衆人有過不及而不能中節。故三圖七情下。皆書已發。而上圖已發下書皆中節。中下圖已發下。言其不能中節也。下圖乃學者用功之事。然學者與衆人。非是地位差異者也。蓋衆人中能向意爲學則爲學者。不能然者爲衆人。其初地位實一也。其失此心體用之妙亦一也。但學者從旣失中用力以存之耳。故下圈未發下言其失之之下。書戒愼恐懼字。言從旣失中着戒懼工夫也。七情過不及下書愼獨。其意亦然也。蓋聖人於此心本然之妙。初無所失。衆人失之。而失之之中用力以求存之者。是學者也。故三圖排置如此。且戒懼不卽云致中。而云由是可以致中。愼獨不卽云致和。而云由是可以致和者。蓋致者乃工夫極至之謂。致則全其體用之妙矣。戒愼愼獨。安能便至於此。必由是積累。其功力極至。而後乃能到此地位也。故中庸章句曰。自戒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所偏倚。而其守不失。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然則中和極功。豈始用力於此而便可到哉。
已上就三圖論之矣。觀此則圖說之得失自可見。故說則不別贅論。
與浦渚台兄書
[编辑]觀令圖。圈中專主性情。略不及心之體段。未知如何。此意曾已屢及。而今亦不敢苟同也。朱書曰。未發便可見性之體段。故可謂之中。而不可謂之性也。夫大本者。天命之性也。何以謂不可謂之性也。蓋嘗思之。中庸章句所謂未發雖卽性也。而無所偏倚者。乃指言心之寂然不動也。此心所以爲天理之主宰而妙性情之德。故事物未接。思慮未萌。心體寂然而知覺不昧。此則未發之中也。此所謂中者。狀性之德。故於此之時。可見性之體段。而不可直謂之性也。大抵心統性情。混合無間。故性情之分。卽寂感之應。而中和之體用存焉。此所以渾然在中無非性也。而主言心之寂感。則只可謂之中。而不可謂之性也。若如令說。只著一性字於圈中。子思當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性。而不當曰謂之中也。謂之中則是合於心而言也。此愚所以不專以性字言之也。此最䋜緊處。蓋令說專主性字。而愚則合心性爲言也。更望下一轉語。以破愚惑如何。
春秋瑣說
[编辑]隱公十一年冬十二月壬辰。公薨。桓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卽位。
[编辑]或問曰。魯隱公之薨。左氏以爲公子翬弑之。而春秋書之以薨。此與楚子麋之卒。何以異乎。曰。此則與列國之事有異。聖人所諱。國惡也。何以諱。諱桓公之與聞乎故也。魯。夫子父母之國。而桓乃魯之先君也。聖人於父母國之先君。安得不諱其惡乎。爲親者諱。爲尊者諱。此春秋之法也。父雖攘羊。子不得爲證。昭公娶同姓。以爲知禮。義之所在。直在其中。且暴揚國惡。國之大禁。則聖人其肯如崔浩之沽其直乎。此聖人所以諱國惡之意也。雖然。愚嘗反復考之。惠公以仲子爲夫人。而以桓公爲嫡嗣。此固非禮也。王法之所不得爲也。然在王法雖不得爲。而在隱公則父命也。特以桓公年幼不能自立。故隱公得立。此三傳所謂隱長而攝者也。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而伯夷逃。所以尊父命也。以此言之。桓公雖非嫡嗣。而惠公欲立之。則隱公俟其長而讓之可也。此非徒隱公自知之。朝之大夫亦無不知其然也。而讒人交亂。辯之不早。其及也固宜。勉齋黃氏曰。隱,桓之事。左氏以隱之讓爲賢君。公羊又創爲立子以貴之說。皆未得爲當。唯榖梁之說。乃爲正論。但謂惠公能勝其邪心而與隱。則恐未必然也。旣以手文立仲子爲夫人矣。又豈肯立隱以爲世子乎。此乃惠公沒。諸大夫扳隱而立之。非惠公之意也。非惠公之意。則當如夷齊之事。乃爲得其正也。若隱者。蓋義利交戰於胷中而不能自決。貪實利而慕虛名。是以不免於弑也。愚以爲此定論也。且隱公不書卽位。而桓公則書卽位。其意安在。胡氏以爲諸大夫板己以立而遂立焉。簒弑之所由起。春秋首絀隱公。以明大法。愚於此亦有所疑焉。隱,莊,閔,僖皆不書卽位。何也。是各有其故。非以不稟命於君親故也。至於定公無正而亦書卽位。則可見其不然也。胡氏於桓公之卽位則曰。著其弑立之罪而絶之。又於宣公曰。爲弑君者所立。是亦聞乎弑。故如其意而書卽位。此與桓公同一例也。聖人褒善貶惡。所以直道而行也。豈有如其意而書卽位之理乎。美惡不嫌同辭者。此亦三傳之語。恐未必得聖人之意也。朱子以爲書卽位者。是魯君行卽位之禮。繼故不書卽位者。是不行卽位之禮。若桓公之書卽位。則是桓公自正其卽位之禮耳。又曰。公卽位。要必當時別有卽位禮數。不書卽位者。此禮不備故也。今不可考。其義難見。諸家之說所以紛紛。且三子者。或言不書卽位。攝也。或言成公意也。將以讓桓也。然則諸儒之說亦未有定論也。夫隱公之立。內無所承。上不稟命。則桓公之立亦然也。若使聖人之意果如胡氏之說。則雖不書隱公之卽位。而亦不書桓公之卽位。然後使讀之者庶幾起其疑而啓其問也。今不然。或書或不書。此愚之所未曉也。或曰。然則公羊所謂桓幼而貴。隱長而卑。子以母貴者。其說是乎。曰。此則不然也。胡氏所謂諸侯不再娶。於禮無二嫡。此實天下之正理也。雖使惠公稟命於天子而策立仲子。亦春秋所不許也。仲尼。天理之所在也。豈有從其邪意而不度之以天理乎。雖然。隱長而爲諸大夫所扳立。桓幼而有父命當立。則此必非誣也。伯夷以父命爲尊。而叔齊以天倫爲重。是交相讓也。交相讓。然後可以無簒奪之患。而況隱公立非父命。久而不讓。則宜其有讒慝之作矣。此隱公之所以不能正其終。而亦不能正其始也。其失在於惠公之邪意也。嗚呼。惠公一念之邪。而馴致簒弑之禍。可不戒哉。或又曰。若如子言。則是隱公有自作之孼。而桓公無弑逆之罪也。而其可乎。曰。隱公。兄也。在位十一年之久。則固已君於桓公。而將以讓桓。及公子翬見隱公之留時猶豫。請除禍本。以探其志。而隱公不之聽。則翬乃反其幾而交亂其間。以邀其利。所以有鍾巫之難也。桓公不討其弑逆之罪。而爲其所立。則是亦有弑立之惡也。叔孫昭子誅豎牛以正亂逆之罪。而桓公非徒不討公子翬之罪。亦寵之以重任。使之如齊逆女。則可見其與聞乎故也。此春秋所以討亂賊之意也。愚嘗統而論之曰。隱公之失。在於不早讓。而桓公之惡。與聞其故也。致隱讓國。惠公之罪。而在隱公則當以父命爲尊也。聖人於此焉持權衡也。用情法也。噫。若夷齊然後處之無難。而魯其庶幾焉耳。
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编辑]帝王之統。莫重於主器。而春秋之法。必謹於適冢之生。魯十二公皆不書適子之生。而獨於桓公。書子同生。夫桓,閔以下至哀公。皆非正嫡所生。則其不錄例也。至於文公。乃夫人聲姜所生。子惡。乃出姜所生也。聲姜與出姜皆正嫡。則文公與子惡是適冢也。或曰。成,襄亦嫡嗣。然而皆略而不書。而獨於莊公之生。備錄其月日。則是必有其故也。蓋嘗深究其故而爲之言曰。嗚呼。此聖人之微旨也。考之春秋。文姜有淫行。而桓公不能防閑以禮。敝笱有刺。其從如水。卒至桓公見弑於齊。則文姜淫亂之行。爲二國之患。而子同之生。適當文姜居魯之日。此聖人所以備錄於經。是別嫌明微之意也。齊人之詩曰。展我甥兮。所以明爲魯公之子也。特書於經。亦猶齊詩之意也。聖人於刪詩之際。所以存而不去之。與魯史之筆相爲表裏。其致謹於國儲之生。可謂至矣。惟後世昧於此義。故以呂易嬴而伯翳之祀忽諸。以牛易馬而晉氏之宗亂眞。可不謹哉。胡傳謂適冢之生。卽書于冊。與子之法也。經書子同生。所以明與子之法也。嗚呼。此豈知聖人言外之旨乎。春秋之旨果止於此乎。若止如胡氏之說。則聖人何以不書文公,子惡之生。而明與子之法乎。不書文公,子惡。而獨書子同之生。則胡氏之說。可知其不然也。或曰。然則聖人不書文公,子惡之生。亦有說乎。曰有。此仲尼非徒不書之也。舊史必書之。而仲尼反削之也。何者。魯之諸公。嫡子之生三也。莊,文與子惡是也。是皆正嫡之生。而春秋一例書適子生。則夫人能之。是不過史氏之凡例也。後世何以知聖人別嫌明微之意也。必也削文公,子惡之生。而獨書子同之生。然後有以啓國人之問。而致後世之謹也。愚故曰。此聖人之微旨也。愚因是尤有所感於心也。何者。文姜之惡已極。魯之臣子所不與共戴天也。告諸天王。至于宗廟。數其弑逆之罪而賜之死。然後可以慰在天之靈。而明復讎之義也。惟其莊公爲之子也。不能擧王法而致天討也。但使之遜而卽歸于魯。復通于齊侯。縱恣不忌。出入無方。而魯國臣子莫敢誰何者。徒以子同在故也。唐之武后。其罪有大於文姜。而張柬之等不能聲罪致討者。亦以中宗爲之子也。嗚呼。天之報施果安在哉。天道福善禍淫之理。至是而僭矣。由是言之。聖人書子同之生。亦所以志其非常之變也。聖人之旨。其亦有憾於天道報施之理也歟。噫。
僖公五年。會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盟于首止。胡傳云云。
[编辑]愚按王將以私愛欲易樹子。則爲伯舅連帥之職者。所當朝于天子。陳其不可。如不能得。則率其同盟。積其誠意。終始力爭。期於得請而後已。至於會諸侯爲歃盟之擧。則是示要君之意。此非人臣之所可爲也。況王世子何可與諸侯爲會於外地。而爲自固其位之計。如此則是有挾勢之嫌也。桓公爲子植黨。而襄王不免有脅制君父之罪矣。曾以是謂聖人美之大者乎。且所謂定其位者果何也。立冢嫡而定名位者。在於惠王而不在於桓公也。設以周公之能權。不幸而遇如此之際。不過上以開悟其君心。下以善導其子職。使兩盡其道。而其位不期定而定矣。今齊桓�王世子。盟諸侯以定其位。則是導世子以非禮也。漢之留侯。招四皓羽翼太子。而君子猶以植黨疑之。孔子以伯夷,叔齊。爲求仁而得仁。此非以其讓國之心乎。世子若患其失位。會諸侯爲盟。則其視讓國之心。爲何如也。愚以此知聖人必不許首止之盟也審矣。難者曰。此不然也。或意周之禮。世子旣立。有與群后相接之禮。故桓公因此禮而盟諸侯。以寓其謳歌朝覲之意。使天下咸知其主器之有托也。此亦處變之微權也。有何害於義也。曰。考諸經。曾無是例。則亦何所据而爲有此禮乎。雖有如此之禮。揆之以時義。亦非世子之所可與也。或曰。然則以鄭伯逃歸。書之於經。鄭伯何以貶也。鄭伯非徒聞王之命而有貳心也。其心亦必以爲不當與盟而逃歸也。聖人之意。或不以不盟爲貶。而貶其逃歸也。使鄭伯愼其擧動。不爲匹夫之逃。乃以不可會世子而爲齊盟之意陳於盟主。深得納約之義。則不失其己見。雖不盟。非所貶也。或曰。果如子之所言。則首止之事。聖人何以屢書不一書。而先儒以爲有大美惡存焉乎。曰。此固聖人之微旨也。此係君臣父子之際禮之變者也。先儒以爲衰世之事者是也。有大美惡存焉者也。聖人何可以不致其丁寧之意乎。是聖人據事直書。使後之學者自得其旨義。而求之太深。不得其說。則反歸之迂遠而不切於事情。至以謂聖人美首止之盟。則又失之鑿矣。余故不得不辯也。
僖公九年。晉里克殺其君之子奚齊。十年春。晉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
[编辑]胡傳云云。愚按。胡氏於奚齊則曰。國人不君故書殺。於卓則曰。里克君之故書弑。其意若謂一以罪獻公警後世。而一以罪里克爲人臣之戒。其說亦似矣。然若信斯言也。書法當曰。晉殺其君之子奚齊。而乃目里克斥殺。是必有其說矣。蓋嘗深究其故而爲言曰。殺太子申生者。驪姬之謀也。奚齊。驪姬之子而獻公之所愛也。內寵竝后。孼子配嫡。亂之本也。而驪姬旣戕賊嫡嗣。罪在國人。奚齊其所出也。獻公雖子之。而國人不以爲子也。且奚齊雖曰孺子。使奚齊有衛壽之心。雖不能竊其節而代死。亦必幾諫於內外。至於號泣而隨之。豈有不感動其心而弛禍亂之機乎。設令不見聽。使有臧札之志。則當其以己爲嗣而屬之荀息也。亦當以死自免曰。有國非吾節也。退而耕於野。如不得其志。寧爲荊蠻之逃。以免殺兄之名亦可也。今旣不然而自踐其位。則是有利其殺嫡之心也。非徒國人不君之。里克亦以爲吾君之賊而己之所讎也。此奚齊之見殺而書法之不以弑君書之者也。至於卓之以弑書之者。亦有說焉。卓乃驪姬之娣之所出也。雖與奚齊爲黨。而賤且幼。其於大位。本非所望也。旣無非望之心。則其於殺嫡。必無圖利於己。及奚齊見殺。而爲荀息之所立。則初未始有是心也。是卓也初無與於殺嫡。而其得位者。乃大臣與國人之所推也。是則國人固君之也。故春秋書弑其君。而竝及其大夫。此亦可見成卓之爲君也。國人旣以爲之君。則里克雖不以爲君。而聖人豈容其一夫之不君也哉。春秋以大義公天下爲誅賞者此也。且胡氏謂國人不君奚齊,卓子。而聖人書弑君。則是一殺一弑。何其自相牴牾也。求其說而不得。乃又曰。弑其君卓者。是里克君之也。曲爲之說。而加之以弑逆之罪。此豈聖人公天下誅賞之意乎。嗚呼。善善長而惡惡短。此聖人之心也。夫奚齊。親驪姬之子。有利其殺嫡之心。故國人不以爲君。而書之以殺。卓則旣非驪姬之所出。而又未有濟惡之事。則國人固以爲之君。而亦書之以弑。此聖人所以一循人心之公而垂萬世之法也。若以里克速殺嫡立庶之故。成君臣之名。而加弑逆之罪。則聖人何不書弑君於奚齊。而獨弑於卓子乎。此決知其不然也。難者曰。子言則然矣。雖然。奚齊。孺子也。未必知殺嫡之謀。而斷以與聞之律。則無亦近於深文乎。曰。此又不然也。姑擧其易知者證之。則進胙六日。而酹地而墳。與之犬而斃。與之小臣亦斃。據此一端。豈不知其所自乎。其他掇蜂之讒。枯菀之歌。苟有耳目者。亦豈無一二之可聞者乎。衛之宣姜譖衛伋也。令之齊而使盜殺之。此實陰謀也。弟壽亦孺子也。知之先往。況此殺申生之事。非盜殺之比也。國人皆知之。奚齊何獨不之知乎。及乎以己爲嗣。而亦無一言以祈免。則尤可驗其素所蓄也。余故以爲春秋用法。原人情本天理。而爲萬世之勸懲者也。
僖公二十八年。晉侯侵曹。晉侯伐衛。楚人救衛。衛侯出奔楚。五月。衛子叔武盟于踐土。六月。衛侯鄭自楚復歸于衛。元咺出奔晉。二十九年。晉人執衛侯歸之于京師。衛元咺自晉復歸于衛。三十年秋。衛殺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衛侯鄭歸于衛。
[编辑]胡傳云云。愚按胡氏據左傳。以晉侯侵曹伐衛爲復怨。故春秋再稱晉侯以譏之也。愚以爲不然也。何者。晉侯淹恤于外。備嘗艱難。動心忍性。智亦長矣。嘗忍拜塊之辱。亦嘗忍斬祛之怨。獨不能忍於曹衛乎。乘時逞憾。此固小夫之所不爲也。而謂晉侯爲之乎。曹衛黨於楚。皆有背華卽夷之罪。晉侯踵齊桓之績。合諸侯以伐楚。則所當先治其黨與。以威不協。此雖兵家之譎計。亦理勢之固然也。桓公將伐楚而先侵蔡。晉侯之擧亦如是也。且胡氏以下文晉秦圍鄭。亦謂以其無禮於晉也。此尤不可信也。信斯言也。楚子嘗厚禮之矣。是晉之於楚。有不可忘之德。而亦伐之。何也。不禮於我者。固可謂復怨。而有德於我者。亦報之以怨。此果快恩讎之道乎。且所謂再稱晉侯者。旣書侵曹。又書伐衛。則其文勢固宜再稱之也。又豈可以此爲譏晉侯也。且衛之事。屬詞比事而觀之。可以得其實矣。何者。曹衛雖嘗見罪。而衛之罪重於曹也。春秋書楚人救衛。則可見其黨惡之情。而衛侯出奔楚。則未見服罪之誠矣。以至藉楚人之奉。賴叔武之忠。得以返國而遽殺叔武。而衛子嘗與踐土之盟。則晉侯以方伯之職。主盟中夏。何可坐視其長惡不悛。不爲之執乎。執以歸之京師。是亦伯者之計也。此係君臣之獄。夷夏之辨。故使天王自治之。有何不可。而謂執不以正之詞也。此又未見其必然也。春秋書衛殺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則可見其罪衛侯之意也。衛侯一出一入。專殺無忌。爭國爲心。不自反躬。則其罪著矣。爲晉侯者居方伯之職。苟有匡天下之志。則舍衛侯。其誰討乎。元咺與衛侯訟。固有無君之罪而春秋名衛侯。殺大夫。則春秋名衛侯以見其罪。可見聖人公天下爲賞罰之權也。愚意晉侯譎而不正。雖仲尼之門無稱之者。而以睚眥舊怨。專事報復。則決知其無是理也。雖然。以衛侯之罪。斷以春秋之法。則不但見伐而已。當以六師移之。告諸天王。擇賢公子而立之。乃爲天討。而伯者之事。能以力服人。故力不足則半道而廢。宜乎功烈如彼其卑也。或曰。左氏當其世。必有耳目所逮。而諸儒亦傳信之矣。今子斷以己意。以爲不然。然則載於史籍者。皆不可信乎。曰。史氏之說固有可信。而亦有不可信者。載籍之可信者莫如書。而孟子猶以爲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況此晉侯之事。以常情度之。固疑其復怨。而左氏之傳。未免於常情故也。聖人於衛之事。辭繁而不殺。終始備錄之。則此豈但爲晉侯之故也。以爲關天下之紀綱。示王政之權衡。爲此錄之也。而先儒徒據左氏爲主。曲爲之說。至於書名書人之類。牽合牴牾。失之遠矣。大抵春秋。化工也。程子以爲大義易見。而微文爲難知也。朱子以爲聖人豈有以一字爲褒貶。斯言爲近之。愚亦以爲平心玩理。止據聖筆爲斷。而毋爲諸說所亂。則庶幾其得之也。
文公元年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
[编辑]天下之惡莫大於弑逆。而弑逆之中。子弑其父。尤爲大惡也。世子而弑其君。則是子弑父臣弑君也。天下之惡。無以加矣。考之春秋。蔡世子般弑其君固。許世子止弑其君買。與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此三人者。皆天下之大惡也。天理所不容。雖其世無明主。幸免王誅。而天道福善禍淫之理。猶夫影響。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有不可誣也。蔡般二年而爲楚子所誅。許止未踰年而自斃。此猶可見天理之不僭也。至於商臣。則天誅不加而享有天祿。及其子莊王。益強大。保有令名。以此知天之亦不可恃也。嗚呼。弑逆之人不常有。於歷代子弑其父者不過一二數。而無不及其身及其子孫也。身誅而國滅。如趙武靈王,宋文帝皆見弑於太子。而太子亦不旋踵而禍也。隋之煬帝亦弑其父。而卒爲天下之大戮。惟楚商臣非徒保其首領。亦且子孫保之。吁此何理也。夫弑逆之人。其處心積慮。殘賊害理。其乖氣致戾。自然之應也。夫人心正則氣和。氣和則致祥。福善禍淫之理。不在於天而在於人。禍福之來。皆其所召。故曰無不自己求之。今商臣之惡貫盈如此。而天且報之以福澤。抑何歟。由此言之。雖謂之無天亦可矣。先儒於如此之類。諉之以氣數之變。而謂有命焉。嗚呼。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也。孔子之不得位。顏跖之夭壽。猶可謂之氣數之變。而至於弑君父之賊。亦諉之有命乎。自古爲惡逆者何限。無不隨其積惡而得其報者。獨商臣幸免焉耳。世之亂賊之徒。其無以商臣爲有命。而愚所以猶有憾於天地之大也。噫。
昭公元年冬十一月己酉。楚子麋卒。楚公子比出奔晉。昭公十三年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晉歸于楚。弑其君虔于乾谿。楚公子棄疾殺公子比。
[编辑]愚按。經書楚子麋卒。而胡氏乃據左傳。以爲令尹圍弑之。而孔子書之以卒也。愚竊疑焉。何者。令尹圍專楚國之政。固有無君之心矣。若果弑君則孔子當書弑君。以著其弑逆之罪。而春秋書楚子麋卒。則其不爲弑君也明矣。圍果弑其君。而聖人書之以卒。寧有是理。雖以疾赴而藏在諸侯之策。聖人其肯承其僞赴。而不爲之革乎。胡氏謂令尹圍弑君以立。中國所不能討。而合十有三國之君臣以主夏盟。今若書弑君。則恐天下後世遂以簒弑之賊爲可以主會盟而無惡矣。此聖人之所大懼也。嗚呼。弑君者天下之大惡也。而春秋爲萬世之公論也。善其善惡其惡。爲勸戒於天下後世。豈有慮後患而掩其大惡。憂將來而遂欺當世。決知其無是理也。孟子曰。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設使圍爲弑君。而聖人略而不錄。則是無以懼亂賊之心。而益無所忌憚矣。天理由此益微。人慾由此益肆。中國無以異於夷狄。而胡氏反謂聖人略其簒弑以扶中國。嗚呼。天討有罪。非聖人之法乎。安有赦弑君之賊而能扶中國者乎。夫春秋。聖人親筆。故聖人之心著於春秋。陳恒弑其君。則孔子沐浴而請討。列國臣子弑其君。則春秋必錄之。若如胡氏之說。則是陳恒之惡不必請討。弑逆之罪不必備錄。而撥亂反正之典遂沒沒焉。其可乎。屬事比詞而觀之。聖人之心乃可見也。後十三年。經書楚公子比弑其君虔于乾谿。夫比固未嘗一日事虔而爲之臣也。虔果爲弑君。則人得以誅之。況比以貴戚之卿。誅弑君之賊。此固春秋之所與也。而孔子書比弑其君虔。則以此知圍之不爲弑君也。經又書楚公子棄疾殺公子比。則尤可見比之弑虔之罪也。聖人之意豈不昭然可見。而胡氏徒據左氏之說。乃於楚子之卒。曲爲辭說而亂是非之歸。於比之弑虔。又文之以不近之說。不亦過乎。難者曰。子言則似矣。然左氏之傳。在所逮聞之世。而胡氏有取於傳信者也。今子自信臆見。斷於數千載之下。其亦犯不韙之罪矣。曰。愚非敢以臆見自信也。信聖人之筆也。聖人筆削之旨。游,夏之徒亦不能與焉。況左氏之浮誇乎。吾觀令尹圍無威儀。中國大夫皆知其有無君之心矣。圍將聘于鄭。未出境。聞王有疾而還。入問疾而楚子卒。遂殺其二子而自立。疑似則有以致謗。固其勢然也。此所以播於諸侯。吾意左氏固有所傳聞。而傳聞何可盡信。當是之時。仲尼已生。天縱聖智。其必別嫌疑而定是非。書之於經矣。何可以左氏之傳聞。亂聖人之親筆乎。或又曰。然則楚子麋卒。而經書公子比出奔晉。何也。是必有其故也。聖人無乃有微意歟。曰。此亦未可知也。令尹圍使赴於諸侯而應爲後之詞曰。共王之子圍爲長。觀此則其橫暴忌克之情可見。圍殺伯州犁。諸公子皆出奔。則比在次及之序。安得晏然而已乎。又安可以比之出奔。遂謂圍爲弑君也哉。大抵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要當信聖人之筆而已。吾故寧得罪於三傳。而不欲得罪於聖筆也。噫。春秋三傳東高閣。獨抱遺經究其終始者。其眞知言也。愚取以爲法也。
齊桓晉文論
[编辑]世之儒者。皆言貴王賤伯。孟軻曰。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董子以爲爲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而孔子則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又曰。齊桓公正而不譎。晉文公譎而不正。由此觀之。仲尼之於桓,文。亦亟稱之矣。孟子之言。特爲時君世主。導之以仁義之說。故先防其功利之源爾。愚以此知五尺童子羞稱五伯者。亦非尙論之當也。大抵王道。純乎天理之正。伯者。雜以功利之私。則固有美玉珷玞之辨。而至比於石則猶有間矣。方周之衰。中國微而夷狄橫。強楚之勢。威動諸夏。當此之時。不有桓,文之伯。則問鼎之擧。豈王孫滿所能以口舌却之乎。邵陵之績。楚人服罪。城濮之役。一戰定伯。葵丘之會。踐土之盟。摟諸侯而號令天下。奉大義而推奬王室。使天下知一統之義而免於左衽之域者。皆桓,文之績也。以此而言。在周公之盛則不可有桓,文。而當周室之衰則不可無桓,文也。古語云。中流失船。一瓢千金者。眞善喩也。然則桓,文其不爲中流之一瓢乎。桓,文之後。晉悼繼伯則中國猶有賴也。及乎宋之盟也。晉不主盟矣。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中國諸侯南面而朝楚蠻夷之君簒弑之賊。大合十有一國之衆。而用齊桓邵陵之禮。雖以列國之良。相率而獻禮。無敢違者。嗚呼。此秪爲無桓,文。故天下之勢日入於弊。人倫變爲禽獸。中國變爲夷狄。可勝歎哉。且戰國之時有四公子者。亦以權力馳騖天下。此蓋出於霸者之餘習。而君子以爲盜其君之祿以立私黨。是特奸人之雄也。夫鷄鳴狗吠。不可謂之得士。而其聲名亦足動天下之聽。故雖以秦之強。猶有所忌憚。則其於山東諸侯。有可恃之勢也。田文一怒攻秦。率韓,魏而入函谷。則秦以之割城。邯鄲之圍旦暮且急。而信陵竊符往救之。則大破秦軍。及魏之受兵也。無忌不促還則大梁爲墟矣。此數子者不及桓,文之僕隷。而尙能效一時之偉績。四公子旣沒。而山東諸侯益不支於秦矣。六國相繼就亡。甘心烹滅之不暇。而無一人出聲而先應者。於是乃知四公子之力也。嗚呼。世之俗儒。徒知貴王賤霸。而不知桓,文之爲可稱。徒知振暴其短。而不知四公子之有力。亦非識務之論也。仲尼修春秋。卒桓,文者。乃亦傷中國之衰也。綱目卒四公子者。亦猶春秋之旨也。愚取以爲說焉。〈此傳有意而言。傷時之義也。〉
楚論
[编辑]楚自周夷王時。有楚子熊渠者始僭稱王。著於史傳。不可謂不信也。然愚嘗竊疑之。何也。楚之僭王。當周之九世。去文,武,成,康未遠也。典禮猶在。周室雖衰。楚遽敢僭王也哉。觀春秋之世。楚始與於諸侯之會。當是時也。楚果僭王。則其文告之際。必有義士非之者。而玉帛之聘。交通中國。雖以齊桓邵陵之師。管仲之問罪。不過曰昭王之不復。包茅之不貢而已。先儒謂桓公之伐楚。只責久遠之惡。不擧僭僞之罪。而若果如此。天下之耳目。其可掩乎。桓公雖曰假仁。而一匡之績。聖人何取於此也。孔子修春秋。楚之書於經者。或擧號。或稱人。或進而其君書爵。其臣書名。夫聖人之所誅者惡逆也。春秋討亂臣賊子。爲萬世之法。而楚若僭王則其爲可惡。非特純夷狄也。其治之當不遺餘力。而聖人徐徐寬縱之。一抑一揚。而胡氏以爲僭王暴橫故夷之也。又以爲聖人大改過。故進而列於諸侯之會。夫楚之改過者何事也。設使楚有救患恤隣之擧。苟不革其僭擬之號。則聖人豈肯輕許其改過之善乎。春秋賞罰之權。必不如是之迂也。胡氏又曰。楚雖僭王。而春秋書之以子者。是黜其僭號也。有善則進之者。聖人道大德宏而重絶人也。嗚呼。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此天地之常經也。聖人於名分之際。必不苟焉而已。楚果僭王則孔子當書楚僭稱王。與列國大夫之叛逆者比。以示天下之變。然後削其僞號。書之子爵。與戎狄比。而垂萬世之戒矣。今胡氏以爲楚僭稱王。降而稱子。其不書葬者。恐民之惑而避其號也。若如此說。則是聖人於楚。初沒其僭擬之罪。有若諱其大惡。而擅進退亂名實矣。聖人雖曰道大德宏。而春秋之立法。決不如是也。此固可疑者也。且吳,楚皆僭號也。王之與公侯。其等固懸殊也。苟以王自處。則其於歃盟之禮。豈有與諸侯相先後。而或請讀舊書。或以次爭長。不敢以王自居。而君子之數楚。亦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爲楚之罪。曾無一語及其僭擬之罪。何也。且公山不擾。乃季氏之叛臣也。召孔子而子路不悅。孔子卒不往。楚僭王也。以禮聘之而孔子往焉。楚果僭王。而聖人往焉。則安在其尊周之義也。此亦可疑者也。周至宣王。周室中興。王化復行。方叔元老南征荊蠻。而未聞有詰其僭王之罪。蓋考之春秋及詩。未嘗顯有著其僭擬之事。揆之聖人列國之良。亦未有斥其反逆天常之罪。此愚之所以反復而不敢以史傳爲必可信者也。無已則抑有一說焉。或意楚之僭號。私行於其國。而不敢聞於中國歟。朱子謂吳楚盟會不書王。恐是吳楚當時雖自稱王於其國。至與諸侯盟會則未必稱也。朱子已有此意也。抑或後而追諡之以自尊大。而史氏擣杌。書諸其策。訛而承訛。遂以爲眞王也。周之文王。沒世事殷。未嘗稱王。考之詩書。未追王之前。亦有稱王之號者。湯誥,泰誓是也。傳者謂此則記者追述之也。抑此類也歟。難者曰。然則春秋常抑楚。而君子以爲攘夷狄。何也。曰。荊楚本三苗之地。而有蠻夷之風。加以橫暴恃力。憑凌諸夏。至於問鼎之輕重。則其勢將駸駸不可制也。聖人安得不以爲憂而爲中國之豫防乎。大抵史氏之說固可傳信。而尤當信聖人之筆。參之以事跡。不可徒據往牒之言而爲必可信也。愚故不避僭妄。錄其臆見。竊自附於古之索隱。以俟後之博雅君子也。
桓公十四年夏五
[编辑]胡傳謂傳疑也。愚以爲闕文也。此夏五月也。仲尼之時。未嘗闕文。初非可疑。而後人傳寫之際。脫一月字。胡氏遂以爲傳疑也。又曰。疑而不益。見聖人之愼也。嗚呼。聖人未嘗及史之闕文。則雖欲益之而不得也。夫四時具而後成歲。故春秋雖無事。必書首時。此胡氏自言之也。若有事則隨其時月而錄之。亦春秋之凡例也。觀上文書春正月。下又書秋八月。冬十有二月。則此爲夏五月無疑也。春秋書法。其例皆然。胡氏亦知其然矣。而乃謂聖人傳疑而不益。何也。此由盡信書而不悟其後來闕文也。以此謂傳疑也。謂疑而不益也。謂見聖人之愼也。此見胡氏自過於愼。而見聖人之愼也。使魯之舊史若果有夏五之文。則聖人必屬事比辭而詳其意義。知其闕文則當益之。知其無義則當削之。有何不可。而疑而不益。以惑後世而亂是非乎。則非所謂傳疑也。是以承訛踵謬。其亦害於義矣。如郭公。胡氏亦疑其誤字。而獨於此爲傳疑。不幾於固乎。愚以此知夏五乃後來闕文。而非聖人之傳疑也。此胡氏盡信書而過於愼之故也。且胡氏至以此戒後世以私意改易古書。此固前輩厚意也。然旣知有闕文誤字無疑。則何可以知非。而不爲之改乎。損之益之。各有其宜。不可執一論也。朱子於程子之書。欲改誤字。南軒張氏以爲自胡氏諸賢皆不敢改。而朱子深卞其不然。以謂知非而不改。則必誤後學。其害甚矣。以是言之。設使舊史有夏五闕文。聖人豈有不爲之益乎。大抵胡傳之說。或未免固滯。亦有牽強之意。非獨此處爲然也。援例而旁通之。則可知其然矣。愚故僭爲之說。以俟後之博雅君子也。
僖公四年。楚屈完來盟。盟于召陵。
[编辑]胡傳言桓公退師召陵。卒與之盟而不遂。於此見桓公能以律用之而以禮下之。庶幾乎王者之事也。愚以爲不然也。何者。楚本暴橫僭竊。憑陵上國。而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則楚之無王甚矣。桓公爲諸侯盟主。所當告于天王。糾合同盟。奉辭致討。深入其阻。則雖不能六師移之。而削其地而歸其侵疆。然後庶幾怛威帖息。制其暴橫之罪矣。桓公爲攘夷之謀不爲不久。管仲爲帖荊之計不爲不審。遠則與江黃會盟。近則帥八國之師南向伐楚。而不爲奉辭聲罪。但責其包茅之不入。昭王之不復。則彼亦有辭矣。繼之以徼與同好。豈問罪之義乎。誇示兵威。而對以用力之難。則此如趙咨之對魏丕。而桓公情見力屈。墮其銳氣。不免有師老之虞。此桓公所以知其難以力勝。而自托於仁義之師。退師以禮。遂與之盟。夫以中國之伯主。僅能與蠻夷之臣退盟於境外而止。以此謂爲王之事。不亦過乎。且所謂王者之事何也。仁義而已。仁義之兵。非徒姑息之謂也。昔周公誅紂伐奄。滅國者五十。則此豈非王者之事。而用之以律乎。以此觀桓公之服楚。可知其姑息而非王者之事也。嗚呼。桓公假仁。而管仲小器也。故其規模淺狹。慮事不遠。纔得服楚。遽以自足。雖稍伸中國之威。而終不能大挫強楚之焰。自是之後。楚無亡鏃遺矢之費。而滅弦伐許。亟病中國。外雖辭服。內實無王。然則其所以服楚者。適所以張楚也。難者曰。若如子言。則仲尼稱其一匡之績。其義何居。曰。桓,文所以有功於王室者。蓋當時楚最強大。向非桓,文有以遏之。則周室爲其所幷矣。及乎桓,文。做得一半。比如久雨積陰。忽遇天晴。光景便別。赫然爲之一新。民到于今知有父子君臣之道。而免於左衽之域。豈非仁者之功乎。此聖人所以取之也。雖然。夫子亦嘗大桓,文之功。而小管仲之器。其微意可見。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豈欺我哉。故愚於胡氏之說。亦不得不辯之也。
齊桓論
[编辑]余考春秋。晉獻公當齊桓之伯。一不與衣裳之會。而桓公未嘗一番致詰。獻公殺樹子。犯天子之禁。而桓公亦不敢致討。其故何也。愚意當時諸侯惟楚與晉最強大。桓公積歲經營。糾合諸侯。纔得召陵之一盟。自是之後心懶意闌。不復致力於他。置此晉人於度外。此固出於力之不足。非其心之所欲也。蓋嘗論之。非徒晉國爲天下之莫強焉。獻公雖曰不義。而亦強忍有謀。其臣如士蔿,荀息之徒爲其謀主。雖使桓公問罪。而不卽服罪。則擧兵相向。豈能保其必勝哉。終至兵連禍結。中國不暇自救。而蠻夷乘釁。不可復制矣。此桓公所以去其太甚。不治其細微。寧容網漏。而不鈍其鋩刃以制其弊。此實學於管仲之陰謀也。先儒謂桓公每事持重。不是一箇率然不思後手者。愚於此類見之矣。
桓文論
[编辑]或問於余曰。齊桓,晉文其功烈孰優。余對曰。聖人有言矣。一匡之績。正譎之辨。其不可改評矣。然而嘗論其世也。則其功烈亦有未易優劣者也。考之春秋。小白入于齊三十年。而後始伐楚。盟于召陵。文公則返國纔五年。而敗楚於城濮。桓公僅得與屈完來盟。而文公則與楚子相遇。敗子玉之師。及楚殺子玉。則晉再勝而楚再敗也。自是之後。楚大挫其鋒。終文公之世。不敢出氣。而晉襲其餘烈。歷數世而不衰。桓公不能救楚之滅黃。而文公旣沒之後。陽處父帥師救江。桓公之盛。莫如首止之會葵丘之盟。而文公則天王下勞於踐土。諸侯闕朝於河陽。雖有名義之嫌。而實得尊王之義。以此觀之。二公之烈。未知如何。反復論之。桓公之初。楚人未至甚盛。莊公十年。經始書荊敗蔡師。以獻舞歸。十四年。又書荊八蔡。十六年。又荊伐鄭。於是諸侯患楚之強而嘉桓公之義。相與同盟於幽。此桓公所以始主盟也。二十有七年。又書同盟于幽則志同欲也。至是桓公強盛。有伯中國攘夷狄之勢。故諸侯歸之。鄭伯嘗貳於齊而與盟。則諸侯皆歸之矣。榖梁子所謂於是而後授之諸侯是也。二十有八年。又書荊伐鄭而諸侯救之。此見桓公主兵攘夷而安中國之事矣。桓公可以遂伐楚。而猶慮其我之未盡也。故三十年降鄣。急事功也。又伐山戎。蓋以南征荊蠻。必先北伐山戎。亦猶諸葛武侯欲北伐中原而先定南方也。其慮遠矣。閔公元年。經書齊人救郉。又命仲孫來省魯。二年。又書遷陽。又高子來盟。以定魯難也。至僖公元年。經書齊師救郉。又城郉。又會于檉。謀救鄭也。二年。又書城楚丘。以封衛也。又書與江黃盟于貫。以斷楚之右臂也。三年。又與江黃會于陽穀。以謀楚也。及楚又伐鄭。乃帥八國之師。侵蔡伐楚。一擧而服楚。夫以桓公之伯。三十年而後始服楚。何其緩也。蓋有由然矣。此實管仲之謀也。何者。管仲治兵於內政。爲節制之師而養其全鋒。未嘗用大衆以侵伐。又救患恤隣。謀寧中夏。專務強本治內。相時而動。此所以難也。文公則異於是。在外十九年而備嘗險阻。及其歸晉。諸侯宗之。此由諸侯不忘桓公之績。思桓公而不可得。則得如桓公者。斯可見矣。此文公之得諸侯。其勢易然。而當此之時。楚人恃強。威動天下。非特如桓公之時。故文公不暇遠圖。陰謀致楚。一戰勝之。遂主夏盟。蓋觀二公之行事。如兵家之奇正。桓公不謀近利而範我驅馳。文公則一戰定伯而詭遇獲禽。則其功雖高。而亦奇而已。正則未也。此其所以各有長短。而槩乎其未聞道也。愚故竊取夫子之意。而備著其實蹟。以俟世之博雅君子也。
莊,僖,頃三王不書崩。
[编辑]或問於余曰。春秋。聖人筆削之書也。宜若實錄矣。而天王之崩葬。或書或不書焉。是果傳信之者乎。愚對曰。此則愚亦以爲疑焉。愚嘗反復考之。胡氏謂春秋歷十二王而桓,襄,匡,簡,景。志其崩葬者。周赴告而魯往會之也。平,惠,定,靈。志其崩而不志其葬者。赴告雖及而魯不會也。至於莊,僖及頃。皆不志崩葬者。王室不告。魯亦不往也。嗚呼。天王之喪。天下之大喪也。如天之崩。四海同憂。周室雖衰。豈有不赴於諸侯。至戰國時。周室益末。而周人責齊威王曰。天崩地拆。天王下席。東藩之臣。後至者斮。莊,僖之崩。況當齊桓尊周之日。必無不赴告之理。設令周室不赴。而魯以王室懿親。豈有不聞天王之喪乎。苟聞其喪。爲諸侯者所當服斬衰。以所聞先後而行喪。今魯雖無王。不服君父之喪。而聖人固以爲大變。尤當存之於經也。夫葬則自我不會則不錄。而天王之崩。則雖或不赴。聖人必求之於野。謹錄於經。以示萬世明君臣之分矣。何可隨舊史之文。而或書或不書。苟焉而已。此必無之理也。曰。然則奈何。此闕文也。其爲闕文何也。此非聖人之闕疑。乃後來脫簡。而諸儒過於傳信。求其說而不得。則遂以爲王室不赴而仲尼不錄也。嗚呼。此過於傳信之故也。夫春秋於天王之崩。必書月日者。此聖人謹之至也。雖以王猛之未成王。其卒也。聖人猶謹錄之。凡筆削之旨。裁自聖心。假令舊史不載三王之崩。而求其繼照之際。則自當知其崩年無疑也。聖人雖不能備錄其月日。而獨不錄其崩年如王猛之例。猶愈於己乎。然此皆闕焉。則知其非聖人初不志之。而乃脫簡也明矣。且如桓王之崩。在魯桓公十五年。而葬在莊公三年。則是桓王之葬。至七年之久。此亦可疑也。當是之時。王室無亂。至七年而後葬。此亦必無之理也。此則愚疑其錯簡也。周室不君。其葬禮略矣。或四月三月而後葬者有矣。則此獨七年而葬。豈有此理。愚或疑桓王以魯桓公十五年三月崩。而葬於莊公三年之五月。蓋桓王之崩。下文有夏四月五月。而莊公三年。亦有夏四月五月之文。故因此而誤書葬於莊公之五月也。朱子於春秋書衛侯燬滅郉。以爲經文只隔夏四月癸酉一句。書衛侯燬卒。恐是因以傳寫之誤。愚亦疑其此類也。因此推之。春秋一經。必有闕誤處多矣。不然。天王之崩。事孰有大於此。而可以不志乎。君父死生之變。人道之大經。聖人必無不錄之理。而諸儒以爲不赴故不志。此蓋以聖筆爲必可信。而不悟其闕文也。孔子曰。多聞闕疑。愼言其餘。寡尤。愚取以爲法焉。〈按左傳。謂緩也。榖梁傳曰。改葬也。左傳。僖公七年冬閏月。惠王崩。襄王不發喪。經。八年冬十有二月丁未。天王崩。左傳註。子襄王立。實以前年閏月崩。今年十二月丁未告。愚謂此亦可疑。〉
桓,文不朝王。
[编辑]按五伯桓,文爲盛。聖人與其尊王之義。而考諸春秋。一無朝王之事。是桓,文未嘗朝於王室也。其可乎。曰。不然也。桓,文亦嘗朝于王矣。而春秋不錄也。何以不錄也。曰。春秋魯史記之名。則專取魯之事。詳內而略外。故凡列國之事與魯相參者則錄之。其餘則不錄也。齊,晉之朝王。自有其國史載之。非魯之所當記也。夫桓公何如人也。先儒稱其每事持重。不是一箇率然不思後手者也。衣裳之會至於六七。而委端搢笏朝諸侯。而諸侯皆喩乎桓公之志。不令而行。夫正己而後可以正人。匹夫猶然。以天下之伯主。一不朝於王。而使諸侯從於我乎。文公之才亦與齊桓爲伯仲。而踵齊桓之伯業。踐土之盟。天王自臨河陽之會。以臣召君。而先儒猶嘉其忠。若使文公初不一朝於王。而乃有召王之擧。則是天下之大罪也。聖人必不許溫之會矣。至戰國時。周室益衰。天下無朝周者。而齊威王獨朝之。則天下賢之。況於桓,文之時。天下猶知尊周之義。而可以不朝乎。按左氏。文公之季年。諸侯朝晉。衛成公不朝。晉襄公旣祥。使告于諸侯而伐衛。先且居曰。效尤禍也。請君朝王。晉侯朝王于溫。吾以是知二公之亦嘗朝王審矣。或曰。春秋所錄。亦有非魯之事。而獨於齊,晉之朝王。以非魯事而不錄。何也。曰。以其赴告則錄之。二公之朝王。自是常事。初無赴告之例。則春秋之所不當載也。吾以爲二公朝聘之禮固不如王制。而一不朝於王則此理勢之必無也。然則桓,文內而朝於王。外而攘夷狄。而君子以爲假仁。何也。曰。此桓,文之所以爲桓,文也。春秋之時。去古未遠。周之典禮猶有存者。故不如是。不足爲盟主也。蓋桓,文之行事。假其名而蔑其實。比如爲禮樂者。玉帛鍾鼓者文也。忠信和敬者實也。故桓,文之朝王。不過爲玉帛鍾鼓之文具也。其實則未也。世或疑桓,文一不朝於王者。是不識桓,文之心者也。謂其眞能尊王。是亦不察其情也。假於外而專利於己。此桓,文之所以爲假仁也。後世權臣挾天子以令諸侯者。皆桓,文爲之作俑也。噫。安有不朝於王而可以爲桓,文乎。
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門。
[编辑]胡傳云云。按胡氏謂泮,閟二宮是爲國之先務。故經不書也。愚以爲二者。國之大役。凡用民力。得其時制者。猶書于策。況二者爲國之先務。則春秋何可以不書也。竊考詩傳。朱子曰。泮宮之作無所考。獨閟宮爲僖公之詩。而蓋修之而已。則此非新作之比。詩云。奚斯所作。傳言作者敎護屬功課章程也。大抵泮宮主宴飮頌禱之詞。閟宮則雖言奚斯所作。而亦主於祭祀頌禱而言。以此推之。泮宮或意在筆削之前。而閟宮則蓋仍舊貫而重修之。非改作也。詩人之詞。主於鋪張。故其卒章。乃及重修之事而曰。新廟奕奕。非新創之謂也。嘗觀斯干之詩。楚丘之詠。實是營築宮室。故其義自別。觀此泮,閟二篇。則專主頌禱祭祀之事。而略及仍舊貫之意耳。慶源輔氏曰。序以爲修泮宮者。正以此章旣作泮宮一句生義。將以作爲創造。則又恐魯不應舊來無學。故遂以爲脩耳。殊不知此乃魯侯與群臣燕飮泮宮之詩。而詩人頌禱。欲其有以終獲淮夷之服耳。故云。魯國旣作泮宮。則淮夷服其文德矣。眉山蘇氏又曰。詩人願僖公上爲神之所福。內爲國人之所安。外爲隣國之所懷。而修舊起廢。治其寢廟。以順萬民之所望也。新安胡氏曰。閟宮是依放殷武而作。故朱子於殷武之末。謂與閟宮卒章文意略同。先儒因此詩服淮夷蠻貊等事。春秋所不載。皆不能無疑。故黃氏以爲未然之期望。朱子以爲頌禱之辭也。愚嘗反復考之。朱子蓋以閟宮爲修舊。而諸儒則以爲頌禱期望之辭。初無脩舊之事。是以不見於春秋也。今胡傳言修泮宮復閟宮。非不用民力。而有不可廢。故經之不書者。其垂敎之意深矣。噫。若使聖人之意果如胡氏之說。尤當書之於經。以詔萬世。其爲垂敎之意。由此而益明矣。且春秋之旨在於勸誡。而何獨書其可戒。不書其可勸。其於垂敎之道。若存若亡。則決非聖人之意也。此蓋緣胡氏不察詩人之意。實以爲營作而春秋不書也。求其說而不得。則從而爲之辭曰。以常事不書也。垂敎之意深矣。愚故不得不辨之也。
晉臣論
[编辑]按晉侯使太子申生伐皐落氏。是君有心矣。太子之臣自里克以下諸人相與謀議。皆知其難。欲令違之。而終不能脫其死。何也。勢不可也。恨其不早計耳。旣使太子將帥師專行。則雖欲逃之。其勢有不可得。此羊舌之言亦甚有理。狐突旣知其不能。則不欲使戰。勸其安民以免危身之禍。計止於此而已。向使太子違命棄師而逃之。將討以不孝不忠之罪。是亦禍之也。此其勢所以不可也。使太子之臣果有見幾之智。則及其未然而圖之。卽士蔿其人也。考之左氏。晉侯作二軍。使太子將下軍。爲太子城曲沃。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先爲之極。又焉得立。不如逃之。此可謂見微而知著。使太子及是時爲吳泰伯之擧。則猶可及也。豈有殺身陷父之罪。而惜乎其無以此語於太子者也。且里克諫太子之爲將。深得調護之義。責荀息之言曰。從君之義。不從君之惑。所見亦甚正。只緣後來動於優施之言。便爲中立之計。未免殺身於不義。然則其所以計較者。適所以自愚也。朱子之言。豈不信哉。至於丕鄭。智謀之士也。觀其告里克之言曰。不信以疏之。固太子以携之。多爲之故。以變其志。志少疏。乃可間也。今曰中立。況固其謀也。彼有成乎。觀此數語。切中機變。夫以里克之智。亦非不慮此。而失於幾微言語以階亂。則以利令智昏故也。可勝歎哉。且荀息可謂信矣乎。曰。謂之信則信矣。而其爲信也乃所以賊乎信也。語曰。君子貞而不諒。貞者。循理而合於信之謂也。諒則不度事之是非。而自必於信也。方公之有意托孤。爲荀息計者極陳其不可曰。奚齊之立。國人不與。力辭托孤之寄。以悟其君。而其君不能用。則是有不必死矣。今旣不能正諫於始。又爲任托孤之寄。卒使二子相繼而斃。是果不負其君者乎。雖不食其言。不足贖負君之罪也。使死者復生。其有不愧其言者乎。嗚呼。天下之理。一是一非而利害隨之。此仁人君子所以察於毫釐之際。不可苟也。當是時也。里克傅太子。息傅奚齊。各自爲黨矣。使荀息苟有謀國之心。則揆以大義。翻然覺悟。圖其兩全。而納約於其君。爲保全太子之計耳。是乃所以保全奚齊也。使奚齊免於危禍之域。置之親愛富貴之地。豈不誠信士哉。愚觀息之謀伐虞也。其揣摩巧計出於諸大夫。則亦非鹵莽人也。特以逢君之惡。故不度事之是非利害。而自以不食其言爲足以塞責矣。此乃白公之類。非君子之所謂信也。然則春秋何賢乎荀息。世衰道微。雖要質鬼神。猶不能固其約也。而息能終始一節。不食其言。則其視嬖幸之死於難。猶有間也。此聖人所以取之也。或曰。進荀息。以甚其苟免之惡也。噫。
定公十有五年秋七月壬申。定姒卒。
[编辑]按春秋於君夫人之喪。薨以夫人而葬以小君。謹之至也。考之十二公無不皆然。而獨於定公姒氏。不書夫人。不曰薨而書卒。其葬也。不書我小君。而只書葬定姒。有若降等卑之者然。胡氏亦不能明辨之。何也。愚嘗反復考之。文姜之行甚矣。哀姜亦得罪宗社。而用小君之禮。雖以成風,敬嬴之妾媵。亦薨以夫人。葬以小君。而無貶以正之。胡氏以爲文姜旣爲國君之母。臣子致其送終之禮。不可得而貶也。又以成風,敬嬴則聖人紀禮之所由變。出於私情而非義。雖欲正之而不可。此無論其嫡妾之分善惡之殊。而用小君之典禮同一例也。若定姒則不然。以先公之嫡體。爲國君之生母。其分則夫人矣。其德則無非也。聖人何獨於此變其常例。不書夫人小君。而只書卒葬。有若降等示貶。左氏謂以不赴不祔。故不稱夫人。此必無之理也。愚以此知春秋有闕誤處多矣。此必有闕誤無疑也。如春秋書葬蔡桓侯。胡氏以爲蔡季之賢。知請諡也。而朱子以爲只是文誤。亦此類也。且隱公二年。書夫人子氏薨。胡氏以爲隱之妻也。卒而不書葬。夫人之義。從君者也。然朱子則言夫人子氏。只是仲子。考仲子之宮。是別立廟也。且三年夏四月辛卯。書尹氏卒。胡氏以爲尹氏天子大夫。家父所刺秉國不平者也。此則愚竊考於詩。時之先後。皆不可信。而必謂之譏世卿者固矣。歷考於經。天子大夫。只王子虎,劉卷書卒而不錄其日。雖以二公之賢。只書卒而不錄日。則此乃略外之法也。今尹氏之卒。備錄其日而致謹。則此詳於內者也。此非天子大夫明矣。歐陽公以尹氏卒。或謂隱母。今以姒氏之卒及哀公十二年孟子卒爲例。則此說爲近之。然而只書卒。亦不書葬者。抑聖人之意或有變例也耶。是未可知也。姑記臆見。以俟知者。〈左傳正經。三年夏四月辛卯。君氏卒。註。隱公之母也。隱不敢從正君之禮。亦不敢備禮於其母。左傳。君氏卒。聲子也。不稱夫人。故不言。不書姓。爲公故曰君氏也。註。隱爲君。故曰君氏。以別凡妾媵也。按歐陽公以爲隱母者。以君氏言也。〉
閔公元年秋八月。季子來歸。
[编辑]季子何人也。春秋書季子來歸。胡氏以爲賢而喜之也。而朱子以爲不然。愚未知何說也。嘗反復考之。莊公疾。問後於叔牙。對曰。慶父才。問於季友。對曰。以死奉般。遂鴆叔牙而立子般。及子般卒。季子出奔陳。於是魯亂。國人思得季子以靖內難。而爲落姑之盟。以復季子。又一年。閔公弑。魯又大亂。季子立僖公以安社稷。此季子有大功於魯也。然愚以爲季子果賢也。則閔公何以再見弑乎。胡氏謂季子執政日淺。慶父兵權。未可遽奪。季子雖賢。其勢固不能也。噫。然則季子其果不賢也。何以明其然也。當子般之弑也。季子潔身而去亂。以其力不能討賊也。今旣請復而來歸。則有討賊復讎之責矣。使季子謀之於心曰。我之返國。果能討賊復讎。而不負先君之托。以副國人之望乎。如其不能則我無以爲國之輕重。而徒爲往來之不憚煩。量而後入。惟義之與比。且使季子果有討賊之心。則其勢易然也。何者。齊桓爲伯主。號令天下。而會盟落姑。請復季子。則爲季子者請於桓公曰。子般之難。慶父賊之。不去慶父。魯難未已。請罪慶父以明大義。臣亦以此去就。惟大國之是望。則吾知桓公亦必瞿然。擧法之誅不在哀姜。而在於慶父。況用魯之衆。因齊之力。其有不濟者乎。如此則旣正其弑逆之罪。又定其危疑之勢。邦之抗捏。實賴親賢。閔公安有再弑之患。而顧乃無一語明討逆之義。姑徐徐有若幸其再亂。其故何也。曰。此固季子之情也。按左氏。成風聞成季之繇而事之。其意必有在矣。敬嬴之事襄仲亦是一般。不有廢也。其何以興。其於興廢之際。坐占便宜。任其再亂而後徐起而正之。扳立僖公以奉社稷。宜乎國人悅之而喜其來歸也。或曰。季子賢者也。必無包藏之心。先儒皆信其賢。而子何攻之深也。夫交通宮掖。人臣之大惡也。內外締結。必有陰謀。季子智者。其謀雖利於公家。而亦便於身圖。蓋季子知僖公之足爲令主。而己亦不失其權柄也。此其微意實在於僖公。其跡雖公。而其情則私也。季子之專魯。皆由於此也。其計可謂深矣。然則夫子何賢乎季子。而書法若是乎。朱子有言。以其後來有功於社稷。如取管仲之意。或因舊史而存之。付諸後人之公議耳。愚故取以爲說焉。
定公十四年春。衛公叔戌來奔。衛趙陽出奔宋。
[编辑]按公叔戌欲去南子之黨。夫人愬之曰。戌將爲亂。公叔戌來奔。趙陽,北宮結亦戌黨也。相繼而奔。然則衛之亂已兆於蒯聵出奔之前矣。夫南子之寵。無異驪姬之嬖。南子之才。非特驪姬之比也。慕孔子之聖。而知蘧伯玉之賢。則所謂懿厥哲婦也。婦無公事。而安有不干預之理乎。及蒯聵欲殺南子。不果而出奔。則南子之所忌者蒯聵也。其黨人也。驪姬有奚齊之故。必欲殺申生而圖之。南子無子則亦欲擇立素所親賢。以保異日之無虞。此理勢之必然也。其計之亦熟矣。此其智足以知公子郢之爲社稷之鎭。而必無害己之心也。是必從容言于公。故公嘗遊于郊。謂公子郢曰。將立汝。而及公卒。夫人曰。立公子郢。君命也。此可見其預謀也。郢不欲爲南子之黨。故亦拒之而不受曰。有亡人之子在此。其意亦可見也。因公子郢之一言。衛之大夫相與立輒。以子拒父。使輒有輕千乘之心。則必不爲爭國之擧。而旣據國而拒父。則是亦南子之黨也。是時南子寵於靈公而專國。故締結外朝之臣。自公叔數人之外。處於朝者多是南子之黨也。南子欲托公子郢授國而爲一黨。郢旣不可則又不得已立輒拒父。而爲一黨。此雖稱國人立之。實由權在夫人也。自是之後。擧國交爭。內外黨援。晉趙鞅納蒯聵於戚。齊國夏之徒帥師圍戚。莊公,出公一入而一出。終至數十年之後定。則愚以此知女子之禍人國家也甚矣。大抵宮闈專寵則必有朝臣之黨。然後乃可以交通而用事。貽害於其政。此豈特南子哉。噫。
昭公二十有五年夏。叔詣會晉趙鞅,宋樂大心,衛北宮喜,鄭游吉,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黃父。
[编辑]王室之亂。天下之大變也。周室凡有孼子之禍三也。而其喪亂之弘多。未有甚於敬王也。惠,襄之世。亦嘗有頹帶之禍。而未至於甚也。至於子朝之亂。則黨援交爭。名分倒置。至有東西王之號。則周室之不亡僅如一髮。而天下殆將岌岌矣。於此之時。諸侯有能糾合義旅。翼戴王室。使不墜其宗祧。則桓文之績。無以加焉。晉人乃能徵會於諸侯以謀王室。而成納王之功。則五伯之盛。未之有也。齊桓會諸侯於首止。以定王世子之位。則胡氏以爲一匡天下在於此擧。故聖人美之。而今此黃父之會。則胡氏以爲王室之不靖。亦惟友邦冢君。克修厥職。非異人任免於譏貶足矣。故春秋無美辭。此春秋以正待人之體也。嗚呼。此果聖人之意乎。蓋嘗反復考之。而後可知其不然也。何者。按昭公二十二年夏。天王崩而王室亂。劉,單二子以王猛居于皇。秋。二子以王猛入居于王城。二十三年秋。天王居于狄泉。尹氏立王子朝。二十五年夏。叔詣會晉趙鞅及八國之大夫于黃父。二十六年冬。天王入于成周。而王子朝出奔。終於佚賊。則天下之諸侯果能盡勤王之義。而爲方伯者亦不無縱賊之罪也。自王室之亂。至子朝出奔。凡五年矣。其間周之畿內。干戈日爭。生民糜爛。肝腦塗地。天王播越遷次。未有攸底。禍亂之慘。有不可言。而方伯連帥未聞有奔走而赴亂。至范獻子聞子大叔之言。於是乎獻子懼。乃與宣子圖之。乃徵會於諸侯。期以明年黃父之會。又至明年之夏。單子如晉告急。然後晉人始至。帥師納王。由是言之。此果克修厥職。不負方伯之責耶。向使子大叔不言於獻子。單子不告其急。則吾知晉師之出亦未可期也。晉人嘗帥九州之戎。以納王於王城。則亦非不知其邪正之分。而乃使士景伯莅問于周問于介衆。而後乃辭王子朝。則可知其有觀望之意也。惟其輿言可畏。其勢有不可已。乃始擧義。故至於五年之後。僅能克之。而卒使子朝奉周之典籍。自佚於荊蠻。則此晉之罪也。爲晉計者。當其亂始。卽使問其亂故。而糾合諸侯。親自釋位以圖其亂。則亂庶遄已。如此則可謂用力於王室。克修其職者也。顧乃疑於與王。緩於討逆。遷延歲月。不自赴會。乃使其臣會諸侯之大夫。而又不爲糾合之盟。其視齊桓首止之會。輕重何如哉。此春秋之書法所以無美辭也。其意若曰。惟其納王。僅可以贖罪而止也。胡氏所謂以正待人者。不亦傎乎。聖人蓋於此。取其功而誅其意。因其事而不沒其實。則亦安知聖人不使後之觀者知其有譏貶之意也。若以其修厥職而無美辭。謂之以正待人。免於譏貶而止。則一字華衮。果安在哉。首止之盟。胡氏所謂美之大者。何不以正待人。而獨於黃父之會。乃謂以正待人者。此又不通之論也。難者曰。春秋書法。以其事而書之。則只此足矣。子反謂有譏貶之意。無乃穿鑿之甚耶。曰。此亦以其事知之也。黃父之會。在於五年之久。則其情緩也。方伯諸侯不親不躬。不爲齊盟。則其事略矣。此異乎首止之盟。而反不如恤隣之擧。則書法之外。可以想見其微意也。愚故以爲聖人取其功而誅其意。付諸後人之公議耳。胡氏之說。未免爲杜撰也。朱子曰。如胡氏謂春秋書晉侯。爲以常情待晉襄。書秦人。爲以王事責秦穆。却恐未必如此。愚於此亦云。
莊公四年夏。齊侯,陳侯,鄭伯遇于垂。
[编辑]胡傳云云。春秋有一國而二君者。因其實而君之。春秋莫適與也。皆不沒其實也。愚嘗深考其義而爲之說曰。鄭忽與突爲二君也。突與子儀亦二君也。衛有衎與剽。皆一國而二君也。則聖人何以莫適與乎。噫。其所謂莫適與者。乃所以適與之也。何以明其然也。突歸于鄭。不稱公子。絶之也。不係之鄭。正厲公之不當立也。忽以國氏正也。而稱世子者。明突之爲簒也。此果莫適與者乎。惟突之稱爵。乃因其實也。忽雖正嫡。而不能自立。出奔于衛。及突奔蔡。忽復歸于鄭。而突又入于櫟。則忽以微弱寡助。未嘗列於諸侯。數年而遇弑。厲公則終始爲君。此所以係之爵而不沒其實也。然忽不稱其爵而稱其世子。則乃所以明其正也。此聖人之權衡也。子儀之爲君十有四年。則必有書於經者。而莊公十四年。遇于垂者。杜預以爲子儀。而胡氏以爲厲公。此說爲近之也。蓋子儀乘間得立。不稟命於君親。則其爲君微。故春秋略之也。衛剽則異於是。衎以有罪見逐。而剽爲國人之所立。定姜以嫡母爲之主。而其名位列於諸侯之會。成之爲君。十有一年之久。故其弑也。春秋書曰。甯喜弑其君剽。是固君之也。方剽之爲君。則衎非君也。及剽之弑也。衎乃爲復位而爲君矣。此亦非莫適與也。至於蒯聵之與輒。亦類於此。何者。春秋書衛世子蒯聵出奔宋。而胡氏謂春秋兩著其罪。故特書世子。其義不繫於與蒯聵之世其國也。及靈公旣沒。輒立以拒父。晉納蒯聵。而春秋又書世子。則胡氏謂稱世子。罪衛人之拒之也。使春秋之旨止於著靈公不能正家之罪而已。則一書世子亦足矣。何以再書世子乎。此其聖人之意乃可見也。至續經。乃夫子門人所修。而亦書世子。則此果何意也。反復論之。蒯聵雖得罪於父。而靈公未嘗有命廢之。及公之卒。大臣又未嘗謀於國人而立賢公子。乃以子拒父。此其名不正而言不順。與其以子拒父。無寧立蒯聵之爲愈也。此聖人所以不去世子。累書不一書。以著世其國之義也。夫以小白繫之齊者。明小白之宜有齊。而以蒯聵稱衛世子。則反謂不繫於世其國也。愚未知其何說也。蓋聖人之意。非以蒯聵爲無罪也。以爲彼善於此則猶爲正也。此所以與蒯聵也。夫以春秋之旨。名實不可亂。則聖人所當不沒其實。書之於經。而適與之旨實在其中。安有順逆之際莫之適與者乎。誠使春秋如此。則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也。胡氏之說不能無弊。故愚不得不辯之也。〈續經。按左傳。絶筆之後。門人一依聖筆續書。以止孔丘卒。故謂之續經。〉
哀公十年三月戊戌。齊侯陽生卒。
[编辑]按胡氏據左傳。謂齊人弑悼公赴于師。而春秋書之以卒。愚以爲不然也。夫弑君。惡逆也。君薨。善卒也。二者之間。不可以毫髮差也。齊人若弑君。則春秋何以不著其弑君之罪。而以卒書之乎。又謂不忍以夷狄之民加乎中國之君。此尤不然。夫所謂中國之君者何。禮義而已。夫陽生以弑君而簒立。則非中國之行也。今舍魯而辭吳。雖有已亂之道。而不足掩其簒奪之罪。豈可以此爲中國之君乎。朱子言春秋正欲褒善貶惡。示萬世不易之法。今乃忽用此說以誅人。未幾。又用此說以賞人。使天下後世皆求之而莫識其意。是乃後世弄法舞文之吏之所爲。曾謂大中至正之道而如此乎。愚嘗以此求之。則陽生初旣誅之以簒奪。而今乃許以中國之君。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可乎。齊人弑君。而春秋書之以卒。則是乃弄法舞文之尤者也。此果褒善貶惡示萬世不易之法乎。且齊人之救邾而侵魯也。用齊之衆亦足矣。何至請師於夷狄。加中國之友邦乎。此其造端本非中國之道。亦非謀國之善者也。今特以歸魯侵疆。辭吳之師。爲變之正者。禮義之所在。不亦過乎。齊之臣子不能將順。上及其君。此天下之大變。而沒其弑君之罪。以卒書之。則天理由此而滅。此果存天理之意乎。嗚呼。陳恒弑其君則孔子沐浴而請討。今陽生何獨見弑而書之以卒。非唯不請討於其君。亦不書於春秋。以欺天下後世之耳目。此必無之理也。且君弑賊不討。則春秋不書葬。此書法然也。胡氏亦自言之矣。今悼公書葬。則陽生之見弑。可知其不然也。胡氏又謂春秋不著齊人弑君之罪。亦猶鄭伯髡頑之書卒。朱子以爲春秋難看。如鄭伯髡頑之事。傳家甚異。此亦以鄭伯之事爲不可信也。故愚於此亦謂春秋所書是矣。此由左氏之傳未免浮誇。而胡氏傳信之過也。〈按春秋。鄭伯亦書葬。〉
佞人論
[编辑]天下何畏乎。畏乎佞人而已。聖人有言。遠佞人。佞人殆。又曰。惡利口之覆邦家者。遇嘗以爲佞人不過喋喋利口耳。何至於覆邦家者。而聖人戒之若是乎。及考左傳記豎牛,費無極之事。然後乃知聖人之言有不可易也。嗚呼。此眞可畏之甚者。非但可惡而已也。豎牛有寵於叔孫。因其遇疾而欲亂其室。強與二子盟而不可。則投間伺隙。反覆讒巧。欺蔽熒惑。莫測端倪。聞鍾聲則對以北婦人之客。以中其所忌。不示環而命之佩。遂成其逐。許而不召仲。置饋而不進。簧鼓其說。不終日而亂其家。無極固讒人也。去朝吳出蔡侯。喪子建殺連尹。屛王之耳目。使不聰明。而卒之譖郤宛於令尹。設計杯酒之間。用術甲兵之獻。俄頃之間。而滅郤氏之族。以及於令尹。嗚呼。此果何術也。此有口才故也。使二人者雖其心孔姦。而苟無利口之才。則其爲禍人也必有齟齬。而人亦不受。唯其利口如流。盜言孔甘。與其中心相濟而成。故聽之者若非聰明上智之資則必陷於其言。莫之覺悟也。可不畏哉。或曰。彼佞人。此固亂人國者。然亦在聽之者如何也。使聽之者其心不失好惡之正。則雖有佞人。亦何有覆邦家者乎。曰。雖以聖人之爲邦。有遠佞人之戒。況其下者乎。蓋佞者乃天與口給也。以陰柔之資。發之以巧簧。惟其不聽。聽則必悅。悅則必從。浸潤之譖。膚受之訴。有不期然而然也。故聖人遠之。其在君子。當如蛇蝎之在側。其心惟恐一念之或忽而不自克也。貨色之害。亦其一理也。然其機變之捷。猶未若讒者之效也。貨與色。其禍固亦亡人國家。而必積漸而發也。利口之害。則有一言而喪邦。故凡爲聽言之道。尤不可不愼也。嗚呼。聽之者固有禍。而彼佞人者終亦不免其身。古今一轍。而猶不知自戒。可勝歎哉。余故著佞人論以自省焉。
日食論
[编辑]按春秋多誤字。試以日食推之。知其有闕誤處無疑也。何以言之。歷數春秋所書日食。則可知其朔也。朔者初吉也。其次月。或有有事而錄其日者。自前月日食之朔推之。則次月所錄之日。或有參差而不合。此最可疑者。其中如成公十七年十二月日食。丁巳朔也。十八年正月庚申。晉弑其君州蒲。而自前月丁巳朔屈指而數之。所謂正月庚申。當在二月之初四日。襄公十四年三月日食。乙未朔也。四月己未。衛侯出奔齊。而以前月乙未朔推之。則所謂四月己未。當在六月之初一日。昭公二十一年秋七月日食。壬午朔也。次八月己亥。叔輒卒。從前壬午朔推之。則所謂八月己亥。在九月之十日後也。定公十五年八月日食。庚辰朔也。至九月辛巳葬定姒。而從前月庚辰朔推之。則所謂辛巳。在十月之初二日也。此雖以大朔計日。而皆過數而越月。必無之理也。此其有誤字明矣。次月所錄之日若非誤字。則日食之朔爲誤書也。二者必居一於是也。且日食必書某月某日朔。例也而其中或有只書某日而不書朔字。或有書朔字而不書日。或有只書某月而不書日與朔。如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此則不書朔字也。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此則不書日也。莊公十八年三月。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此卽不書日與朔字也。此亦可疑者也。夫日食。天變之大者。而必在晦朔之間。詩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是志其辛卯爲朔日也。故日食必書朔。此聖人所以致謹於非常之變。而今或書朔不書日而或不書日與朔。此必不然也。此亦有闕誤也。以此推之。知春秋一經此類多矣。王氏以春秋爲斷爛朝報。則固有侮聖言之罪。而胡氏至以夏五亦爲傳疑而不益。則又失之固矣。愚故姑記臆見。以俟世之博雅君子也。〈按左傳。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按經。成公十有六年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于鄢陵。按自丙寅朔計之。則二十九日甲午也。六月小故也。成公十七年十有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左傳。閏月乙卯晦。欒書中行偃殺童胥。按自丁巳至乙卯。五十九日也。按閏月小故也。十八年正月晦日。甲申也。正月小故也。左傳。二月乙酉朔。晉悼公卽位于朝。經。襄公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按自九月庚戌朔計之至庚辰。三十一日也。按。以上此等晦朔甲子。皆脗合無差。而獨經文甲子。或有參差不合。不可曉。按經。定公十四年。無冬。注。此年無冬。杜預註。史闕。范甯云未詳。此亦可疑也。〉
隱公三年夏四月辛卯。尹氏卒。
[编辑]胡傳曰。尹氏。天子大夫。世執朝權而家父所刺者也。春秋志其非禮。此說得於公羊子也。愚嘗歷考於經。凡諸書卒。詳內而略外。天子之卿王子虎,劉卷。皆只書卒而不錄其日。此略外之法也。今此尹氏之卒。備錄其月日。則以此知非周之世卿也明矣。非特此也。愚於此竊有所疑焉。胡氏經曰尹氏卒。而左氏經書君氏卒。愚以爲左氏有誤字。而及考左傳則謂君氏卒。聲子也。不赴於諸侯。不反哭於寢。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書姓。爲公故。曰君氏。杜預註曰。不書姓。避正夫人。隱爲君。故特書之於經。稱曰君氏。然則知其非誤字也。胡氏據公羊。以尹氏釋之。左丘明稱爲素臣。受經於仲尼。則愚雖未信其必然。而比於公羊則去聖人爲近。不應如是之誤傳也。公羊出於其後。何所據而以尹氏爲說。胡氏亦何所據而從公羊之說爲是。凡經之文字。胡氏皆辨其闕誤。而獨於此亦何無一言以辨其誤字。而遽以公羊爲說。因此一字之誤。而其所說之得失。大有逕庭。此愚之所深疑也。以書法言之。詳內而略外。旣有其例。以左氏觀之。則以君氏爲說。據其實事。先儒於此二字。未聞有明辨之者。獨歐陽公春秋論。言公羊,穀梁以尹氏卒爲正卿。左氏以尹氏卒爲隱母。一以爲男子。一以爲婦人。是知君尹二字之異同。而以爲其得於所傳者不可盡信。則胡氏獨何據。而必謂譏世卿乎。且經書夫人子氏薨。而左傳杜預註。子氏。仲子也。胡氏按穀梁子曰。子氏。隱之妻也。而朱子則以爲夫人子氏薨。只是仲子。考仲子之宮。是別立廟也。如此之類。胡氏之說。未免牽強之意。不可據而爲定論。故幷著之以俟知者。
春秋論
[编辑]愚嘗竊疑孔子作春秋。何故擧其大綱。使後人不得其旨意。韓愈謂聖人艱深其文。以避其禍。程子謂微辭隱義。時措從宜者爲難知也。雖以朱夫子之博識。以爲春秋煞有不可曉處。愚未嘗不致疑於此。以爲聖人筆削舊史。爲萬世之大法。而何如是沒沒乎。尋常求之。不得其說矣。及見皇朝羅整菴困知記。然後乃始悟其然也。何者。羅之言曰。孔子每事只擧大綱以見意義。而其詳則具于史。當時史文具在。觀者得是非之公。所以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其後史旣亡逸。惟聖筆獨存。左氏必曾見國史來。故其作傳皆有來歷。雖難於盡信。終是案底。〈羅說止此〉吁。此誠然也。嘗試以此意求之聖人筆削之跡。可得以言矣。舊史之文。隨事記錄。有傳信而傳疑。各隨史官之賢否。而爲之記錄也。於是孔子爲魯卿。觀國史爲之筆削。以寓褒貶之大法。大抵據舊史之文。而筆則筆削則削。所謂筆者。因舊史而存之。所謂削者。改舊史而正之。舊史所錄亦有不足爲勸懲。則刪去之如刪詩書之例也。雖然。此非就國史爲筆削也。後人徒知筆削之故。以謂因國史就加筆削則誤矣。當時據舊史之文而褒貶之。自爲一書耳。試擧一二言之。舊史書楚王。而聖人書楚子。未嘗稱王。舊史書許世子之不嘗藥。而聖人書弑君。舊史書齊人弑悼公。書鄭人弑髡頑。楚圍弑郟敖。而聖人皆書卒。舊史書弑君者晉趙穿,鄭公子宋。而聖人書趙盾,歸生弑其君也。舊史於齊莊公之見弑也。死難者賈擧,州綽等十人。宋杵臼之見弑也。蕩意諸亦死職。聖人皆削而不書。不得與荀息,仇牧比。魯公子牙之死。舊史書季子鴆之。而聖人書公子牙卒。十二公獨存子同之生。如成宋亂宋災故之類。此皆非舊史之文。而仲尼筆削之。所謂游,夏亦不能與焉者。此特其表表與舊史爲異同也。其餘不可盡記。此可見其筆削之跡也。杜預於經傳異同。謂經誤者非也。是未知聖人就舊史而筆削之。則與左氏傳固自有異同也。左氏之傳。是據舊史而修之。則其意與舊史一也。但其修辭之體自別也。然則左氏當與舊史爲一例。而聖筆當自爲一書也。左氏去孔子時亦遠矣。朱子以爲秦時人。雖未必其然。而亦未得爲孔子徒也。去孔子旣遠。而不得見舊史。則何所據而作傳乎。此其曾見國史。故其作傳皆有來歷。雖不能如舊史之詳。而終是案底。羅氏之言信矣。由此言之。當其國史之存也。觀聖筆者有所考據。當得是非之公。此所以春秋成而亂賊懼。聖人之意不難見也。及乎周秦之際。舊史亡逸。而門徒傳授。聖筆獨存。則觀者無由考其事跡。惟幸左氏曾見國史。考事頗精。今其所傳者。朱子以爲八九分是也。故程子以傳爲案。經爲斷例。經傳之有異同者。當以經爲正也。但左氏不知筆削之義。其傳經一據舊史。故其是非不能無謬於聖人。然無左氏則聖人筆削之旨隱矣。今雖難於盡信。豈不爲其羽翼乎。〈已下朱子語〉公,穀專於解經。而考事甚疏。多出揣度。而義理却精。蓋三傳皆得一箇源流。而漸有訛舛。所以後來說者多致紛紜。要之考據當以左氏爲案。公,穀亦當取其是處。但不可爲案也。姑記之以俟知者。
莊公九年秋七月丁酉。葬齊襄公。僖公八年夏。狄伐晉。
[编辑]按胡傳曰。外諸侯葬。其事則因魯會而書。其義則聖人或存或削。而交隣國之義見矣。備則書日。略則書時。其大致然也。有諱其辱而不葬。治其罪而不葬。聖人所削春秋之法也。〈已上。隱公三年葬宋穆公傳。〉愚因是以論之。然則春秋葬齊襄公。其義何居。魯桓躬弑於齊。則魯之君臣。爲不共戴天之讎也。魯之會葬。可謂辱矣。齊襄賊隣國之君。則可謂罪矣。而春秋備書其月日以葬之。何也。曰。此聖人所以著魯國君臣之罪。而示萬世人道之變也。胡氏歷數其葬而不及於此。則是胡氏失之也。文姜以莊公之母。而與聞其弑。則春秋不書姜氏。而傳謂絶不爲親。禮也。況於葬齊襄以修睦隣之義乎。聖人不削其葬者。以示莊公忘親釋怨之罪也。魯之君臣。頑然無復報讎之心。而反自我而會葬。則是魯國君臣擧有罪矣。苟爲削而不葬。則無以見魯之罪。此聖人所以特書其葬也。又按春秋於僖公八年。書狄伐晉。夫晉大國也。凡狄侵中國。皆書侵。而此獨書伐者亦有意焉。當是之時。獻公無道。溺於驪姬之嬖。殺太子申生。而雖以齊桓之伯。亦不知討罪。則天下諸侯無復望矣。猶幸侵伐之擧出於狄人。則聖人書伐晉。以著方伯諸侯之罪也。仲尼嘗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此進夷狄以罪中國。其意乃可見也。凡此皆聖筆之精義。而胡氏亦無一言。何也。難者曰。據左氏。此特報採桑之役。而非討罪之擧也。子之言不亦左乎。曰。據其事而言。則止於報怨。而原其理而論之。可知其然也。夫有女戎。必有男戎。氣類之應。自然而至。獻公嬖於驪姬。內寵竝后。孼子配適。則亂本成矣。故天乃假手於狄。以討其罪。故聖人因其事而書伐。以寓討罪之義。以明晉之罪也。衛有淫亂之禍而狄人滅衛。先儒謂鶉奔之詩列於方中之前。以見衛爲狄所滅之因也。以此觀之。其理愈有不可誣也。大抵狄之侵諸侯多矣。獨於晉書伐。又於僖公二十四年。書狄伐鄭。此則承王命而伐鄭也。其他諸侯自相伐者有之。而未有書狄專伐諸侯。則此可見其書法也。愚故得以爲之說焉。
昭公十有三年秋。公會劉子,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平丘。八月甲戌。同盟于平丘。公不與盟。晉人執季孫意如以歸。公至自會。蔡侯廬歸于蔡。陳侯吳歸于陳。
[编辑]愚按春秋錄會盟。其書法謹嚴。而尤致意於齊,晉之同盟。莊公十六年冬。經書公會齊侯同盟于幽。僖五年。書公及諸侯會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止。九年夏。公會宰周公,齊侯于葵丘。秋七月。諸侯盟于葵丘。此春秋之書法然也。今此經書秋公會劉子,晉侯十三國于平丘。八月甲戌。同盟于平丘。則前後一例。而胡氏於前之會盟則以爲春秋之所與。獨此平丘之會。以爲聖人所深惡而加貶斥。夫治春秋者。當觀其書法。而後可知其褒貶。若不考其書法之例。而徒以他說亂之。以爲一褒一貶。則未免穿鑿。雖傅會其言。而未敢信其必然也。此猶不以規矩而論方圓。不以六律而正五音也。嘗反覆考之。晉自悼公之沒。諸侯不協而楚人暴橫。德則不競。而又不爲兵車之會。則其弊雖欲爲伯。亦不可得也。仲尼雖稱管仲不以兵車。而召陵之役。桓公對楚使親語攻戰之威。而今胡氏以叔向一語。謂爲競力不道。齊桓會宰周公于葵丘。而此則胡氏以上要天子之老爲非。桓公執轅濤塗。而胡氏以執意如爲罪。然此皆踵其故事。而非獨平丘之會然也。伯者之事。本非仲尼之所與。而與其無伯而天下爲左衽。孰與有伯者以力服人。救中國之亂乎。此聖人不得已有取於五伯。時措從宜者。亦其勢然也。諸侯懼楚。同欲而盟。會與盟同地。而書之重詞之複。則聖人所以詳記而與之。與首止,葵丘之盟其揆一也。朱子曰。聖人所書。好惡自見。如葵丘之會。召陵之師。踐土之盟。本末自別。此亦據書法而爲言也。若公之不與盟。則胡氏以爲諱君父之恥。善矣。而以爲自反而縮則亦過矣。侵弱于盟。見罪大國。同盟之會。公獨見辭不得與於齊犧之禮。其亦自取之辱。而春秋書曰不與盟。有若自不爲與盟。此聖人爲尊者諱也。其臣雖罪。而其君亦安得無罪。胡氏反謂垂訓之用大矣。此果聖人之意乎。當是之時。晉伯益衰。楚人益強。至於陳,蔡之君。執而用之。滅而縣之。及乎平丘之盟。〈蔡侯廬歸于蔡。陳侯吳歸于陳。〉則安知非伯者之績也。此雖棄疾爲君。出於繼絶之義。而亦安知非讋於中國之威。其勢有不得不歸之者乎。經書二侯歸于其國。係於同盟之下。若以自歸爲言。屬事比詞而觀之。筆削之旨。亦或可見也。嗚呼。五伯。三王之罪人。而聖人猶有取焉者。其意亦戚矣。故朱子以爲觀其與五伯。其中便有一箇奪底意思。信哉。
僖公十四年夏六月。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來朝。襄公六年。莒人滅鄫。
[编辑]愚按僖公十四年。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來朝。胡氏以爲內女適人者。明有所從則繫諸國。季姬書字而未繫諸國。則非婦而女也。以此謂使自擇配。故得與鄫子遇于防。而遂以季姬歸之。揆之情禮。周公之後。千乘之國。雖鍾愛其女。豈有使自擇配於行路之間。遂成夫婦。此亦理之不近者也。按左氏。鄫季姬來寧。公怒止之。以鄫子之不朝也。夏。遇于防而使來朝。十有五年九月。經書季姬歸于鄫。果如胡氏所言。則前所謂季姬。猶可謂之女也。而此又書季姬。則已有所從。而不繫其國。何也。十有六年夏四月。經書鄫季姬卒。則胡氏又以爲記其卒而不記其葬。此季姬不能自克以禮。恃愛而行。故雖書其卒。因奪其葬。所以謹夫婦之道也。此亦臆度之說也。胡氏所謂其未適人者欲有所別。則書其字若子叔姬是也。以此證季姬之爲女也。此亦似矣。然以三傳考之。則左氏以叔姬卒。不言杞。絶也。書叔姬。言非女也。公,穀皆以爲許嫁。一云許嫁故卒之也。子叔姬之事。亦未有定說也。此亦未可據以爲例也。春秋於季姬歸于鄫。又何以只書季姬。而不繫其國乎。胡氏所謂奪其葬以明敎者。亦未敢信其必然也。大抵國君愛其女。使自擇配於行路而遂以歸之。此不近於事情。而必欲文之則鑿矣。又按左傳襄公四年冬。公如晉請屬鄫。冬十月。邾人,莒人伐鄫。臧紇救鄫。五年夏。穆叔覿鄫太子於晉。以成屬鄫。九年。穆叔以屬鄫爲不利。聽命于會。至六年。莒人滅鄫。傳曰。鄫恃賂也。晉人以鄫故來討曰何故亡鄫。杜註。鄫屬魯。恃賂而慢莒。故滅之。魯不致力輔助。故晉責魯。屬辭比事而觀之。莒之侵鄫。其來有素。恃魯而慢莒。卒致滅亡。據左氏。晉人責魯以亡鄫之故。此其實事。而公,穀以爲非滅也。立異姓以莅祭祀。滅亡之道也。凡觀春秋。程子以傳爲案經爲斷。朱子以爲左氏曾見國史。考事頗精。公,穀考事甚疏。又曰。左氏所傳。恐八九分是。公,穀專解經。而事則多出揣度。然則胡氏何所據而必以公,穀爲是。設使公,穀爲信。胡傳亦當先辨左氏之誤。然後方可取公,穀。而曾無一言以辨其誤。是亦未知其意也。莒與鄫素有嫌怨。則其滅鄫可知。其何可以立異姓自取絶祀。比郭氏立外姓爲嗣。春秋之世。去古未遠。典禮猶在。未必皆亂紀度如韓謐之爲世嗣。且公,穀莒人滅鄫爲非滅也。則如楚人滅黃。齊人滅遂。狄人滅溫。春秋書法同一例也。而何獨以滅鄫爲非滅而立異姓乎。果如公,穀之說。則春秋當變文。與他人之滅國有辨。使後世知所戒而爲之防也。其書法不應如是之迂也。又按昭公四年九月取鄫。註云莒邑。以此觀之。莒之滅鄫而爲其邑亦明矣。此豈非其明驗也。且莒若以其子爲鄫後。則鄫未嘗亡也。雖易姓。而當列於諸侯之會也。而自滅鄫之後鄫無見於春秋之會。則是可知其滅亡而爲莒邑無疑也。胡氏偏信公,穀之說。斷以爲立異姓爲滅亡之道。不亦傎乎。朱子論胡氏之說曰。義理正當。然多是臆度說。姑記臆說以俟來者。
附浦渚答說
[编辑]桓隱即位
[编辑]令說謂隱公之不書卽位。聖人不許隱之不讓也。又謂隱當尊父命。而爲周公之攝政。爲得其正理也。未知令之所謂不讓者。其謂當初嗣位而不讓耶。抑謂桓旣長之後因據其位而不讓耶。謂當爲周公之攝政。則卽是謂當立桓爲嗣。而已以公子攝政也。夫國君傳序之法。有嫡子則嫡當立。無嫡則長當立。此天下之大義也。而魯君之位。乃周室諸侯之位。魯先公之所傳也。非魯君之所得而專也。惠公安得授桓公也。惠之欲授桓。其爲邪志也明矣。其犯大義干王法亦明矣。隱公以長當立之人。安敢犯天下之大義。蔑周家之定制。用其父之邪志。而擅以其位與其不當立之弟乎。然則其謂以不讓故不書卽位云者。竊恐決不然也。胡傳所謂內無所承。上不稟命之云。其義甚正。何必生疑於無可疑之處乎。至於桓公之書卽位。謂以其有父命當立故也。此尤失之大矣。夫其所謂父命者。自是惠公之私意耳。於天下之大義。周家之正法。則得罪也大矣。夫子豈從惠公一人之私意。而不顧天下之大義。周家之大法。而以當立許之乎。桓旣以弑逆得位。則雖使其次序當立者。弑逆之人。罪不可容。其可許之爲當立乎。魯之弑立者桓,宣二君。皆書卽位。則可見其著弑逆簒奪之罪。而書卽位也亦明矣。當立之君無弑逆之罪者。亦不書卽位。則其以無所承不稟命也亦明矣。美惡不嫌同辭云者。乃看春秋之要旨也。謂爲曲爲之說。亦恐未安也。此處恐舊說不可易。而令說爲未當也。
子同生
[编辑]令說誠似有理。聖人微旨恐是如此。而發前人所未發也。非察理之精。何及此。歎服歎服。
首止之會
[编辑]首止之會。以常理言之則令說亦誠然。然以書法觀之則其非貶辭而爲美之也明矣。意者王之欲易樹子。乃是關宗周之隕。天下之亂。而又非口舌所可爭也。須如此乃得安之也。故謂變之中也。舜不告而娶。大杖則走。此豈常理之當然者乎。此桓公擧措之大者。亦春秋所書之大義。若聖人以此爲不善也。則其爲人倫之變不細。必大爲貶辭以示譏斥也。乃其辭無貶而又似美之。又稱桓公匡天下之功。以是竊意此實處變而得其中。如胡傳所稱也。
奚齊,卓子殺弒。
[编辑]此則令說似甚是。蓋驪姬之使優施告里克也。乃立奚齊之謀也。非欲立卓也。里克稱疾不朝。以成其禍者。乃成其立奚齊也。卓之立則初所不期也。然則所謂里克君之者。乃君奚齊也。非君卓子也。其謂國人不子而書殺。里克君之而書弑者。恐不合實事。而令說所論奚,卓有罪無罪說。恐爲得之也。此乃極是精察明辨處。豈他人所可及也。
晉侯伐衛。晉人執衛侯。
[编辑]此處恐非所當疑也。晉侯侵曹伐衛。乃一時事。不當再稱晉侯也。其再稱之者。必有美惡焉。下書楚人救衛。以救許楚。則其非美而甚之也明矣。此春秋書法之例也。曹,衛不禮於文公。而文公得國首伐之。此非報復而何。如曰。以背華卽夷而伐之。則前年陳,蔡,鄭,許會楚圍宋。又前年。魯乞師於楚而伐齊。此皆有從楚之罪也。何不此之罪。而獨罪曹衛乎。且文公之爲人。豈是不報恩怨者乎。如漢高之豁達。尙追憾兄嫂之戛羹。謂文公必不報怨者。豈不太寬乎。其云衛侯奔楚而不名。罪文公也。其復歸而名之。罪殺叔武也。執而稱人執。不以正也者。恐皆無可疑也。思舊怨而逐隣國之君則罪文公。歸而殺同氣則罪衛侯。惟其罪之在耳。此見聖人至公之心也。乃顓犬射之也。然因鄭之疑而射之。故謂鄭殺之也。此其罪可末減。而元咺之訟君。則其罪實莫大矣。爲元咺者若不義衛君則唯去而已。不事而已。乃附於大國而必欲罪之。是人臣之大惡也。文公助其臣而執其君。此豈爲伯討乎。衛殺元咺則其專殺大夫。非諸侯之所得爲也。而咺之罪當死何疑。至於殺公子瑕。則鄭之惡大矣。春秋所書。其與奪寬猛。無不曲當如此。胡氏之說。恐不可疑也。
商臣
[编辑]商臣之事。天下萬世之大變。天理之所不可知者也。天理固不可知也。以人事言之。則由天下無王無伯之故。大惡得容焉。此聖人之所痛傷。而萬世之所大恨也。
楚子麋卒。公子比弒其君虔。
[编辑]楚靈之會諸侯。子產,向戌之賢。皆獻禮焉。至於公子比。未嘗一日臣虔而書弑其君。每讀之至此。未嘗不悶然不快於心。今見令說。若如此則實甚明快可喜。第史氏所記。亦不可盡以爲不信。此亦不敢斷定也。
齊桓晉文
[编辑]聖人許桓公者。取一時之功也。孟子,董子斥之者。明其心術之不正也。蓋以其功言之。則當時天下賴以正焉。聖人安得不許之。非但五伯。如四公子之有功於當時。亦如令所說也。然凡論人品。當以義理之正爲主。摠而論之。則聖賢之道純於仁義。至正至粹。無一毫私意。五伯則詐力仁義相雜者也。而詐力爲內。仁義爲外。詐力爲實。仁義爲假。若純於詐力而仁義滅盡者。乃夷狄也禽獸也。若四君者。又伯者之下也。其於仁義。假亦不能。而猶以意氣爲尙。比之無意氣者。亦稍勝也。觀人與自處不同。若觀人則凡有功於人者。皆當許之。況五伯之功乎。若自處則豈可不以仁義爲志。而以五伯之詐力。四君之意氣爲可慕乎。夫善利之間。毫釐有差。千里其謬。須深絶詐力。而後可以有進於天道。孟子,董子之論。豈非粹然純正。學者立心。人君治世之規範乎。若以爲義利可以雙行。王伯可以竝用。則雖使眞能雙行竝用。其爲人乍善乍惡。世道乍治乍亂。終不得爲正人治世矣。爲學爲治。豈當以此爲期乎。況二者竝存。則其勢必此微而彼盛。終至於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其爲害豈不大哉。令之論以羞稱五伯爲不當之論。而以俗儒不知桓,文之可稱。四君之有力爲非。竊恐此論若行。則人皆趨於詐力而仁義廢矣。其有害於人心。有害於世道。不亦大矣乎。竊恐此非但言論之失。必是知見有所蔽而然也。切望因此而究極之。洞然見得二者不容竝存。一切剔出其低微䮕雜之見。使胷中所存粹然一出於正。則豈不快哉。且令說以俗儒徒知貴王賤霸爲病。以愚觀之。則今之儒者絶無知貴王賤霸者也。如或有之。則極可貴重。何可以爲病也。俗儒講經之徒。讀得四書註解。知有貴王賤霸之語則固有之矣。其知王之可貴伯之可賤者絶無也。伯者猶是假仁義也。今俗儒之所爲。專是利欲也。於伯者之事。不敢望焉。豈有賤之者乎。然則其賤伯不當爲慮也。
楚論
[编辑]楚之稱王。非但左氏。國語,史記諸書皆然也。諸書所記皆不實。決無此理也。然春秋及諸書。絶未見有罪其僭之語。此令說所以疑也。然諸書決非皆妄也。竊意稱王乃蠻夷之常事也。故中國不與知而爲罪也。當時稱王者非但楚也。吳亦稱之。徐亦稱之。於此見蠻夷之俗然也。中國不與知者。以蠻夷待蠻夷。置之度外也。諸夏之君。書卒皆稱公。此亦僭也。而乃其國中私號也。故春秋皆從其私號而稱之。況蠻夷之俗。其可責之以中國之法度乎。蓋此只是稱之於國中而已。不敢稱之於列國。亦不敢欲行王者之事也。故置之度外而不責之也。如南越國中私帝。而至奉書於漢則何敢稱帝乎。故漢不之罪也。若中國諸侯有稱帝者。則其誅之也豈一日緩乎。以此觀之。待蠻夷與待諸夏固不同也。令說以此盡疑諸史。竊恐其求理太深而疑史太輕也。幸更察之如何。
夏五
[编辑]此則令說極是。恐胡傳太執也。
盟于召陵
[编辑]桓公伐楚。只是僅得其辭服而已。非如孔明之伐雍開得其心服。故其後齮齕隣國猶爾也。蓋伯者之功效。其淺如此。如使當時有王者。則必能討其僭王跋扈之罪。或削或貶或誅或滅。量其罪之輕重而處之。何者。王者得天下之心服。天下皆父母之。故號令之行。信之如流。伯者之服人。非服其心。乃服其外。故其號令僅能糾合而已。其從不固。安能誅討如志乎。齊桓之於楚。僅得辭服而不能大挫。乃力不及也。此王伯之分霄壤不侔處也。然使當時無桓公。則其猾夏之禍。不可量矣。其能使之懲戢。不敢大肆憑凌。天下受其賜。其功曷可少哉。此春秋所以許之也。胡傳所謂幾乎王者之事。言其不暴不驕近於王者耳。非謂眞王者事也。如云貞觀之治幾於成,康。貞觀之治何敢望成,康。所謂幾乎。非謂眞如成,康也。
齊桓不治晉罪
[编辑]當時諸侯之會。晉未嘗與。未知何故。而他國不與者亦有之。非但不詰晉。他國不與者。亦未見致詰也。殺樹子甚於易樹子。其犯天子之禁大矣。然當時諸侯亦未見有以犯禁見討者。至於列國相征。王法所不許。而未嘗禁。弑逆大惡。亦置而不問。晉之不見討何怪也。蓋是時晉未爲強國也。獻公之父武公以曲沃伯。始滅晉侯緡代爲晉侯。則晉乃破敗之餘新造之國也。其地亦未必大。自文公以後主盟中夏。始爲強大之國耳。以文公之伯故。傳記申生見殺。文公出奔之由特詳耳。在桓公時非強國也。謂桓公畏其強而不問者。恐未然也。
桓文論
[编辑]此不敢有議也
莊僖頃三王不書崩
[编辑]此論似甚是。當更詳之。
桓文不朝王
[编辑]此論亦誠然也
新作南門
[编辑]此傳之言。實本於程子。令說亦似然。而亦未敢斷定也。當更詳之。
晉臣論
[编辑]恐皆得之。更無可疑。
姒氏卒
[编辑]姒氏卒。葬定姒。必是誤無疑。誠如令所說也。以此處觀之。則他處可疑者亦必多誤。而先儒到可疑處。不歸之誤。而必強爲之說。其失本旨亦必多矣。蔡桓稱侯。先儒謂蔡季請諡。此亦臆度耳。非有所據也。蓋其稱侯異於他國他君。而適其臣有蔡季之賢。故疑季請諡故也。此亦或然也。然季之請。無見出處。則何以知其稱侯不別有所由。而乃以其臆度無所據者信其必然。稱美其所請得義之正乎。使季果獨請之也。則其稱之固得矣。若或不然。則其稱之不亦虛美乎。此夫子所以善史闕文也。朱子以爲文誤者。當時諸侯書葬。未有稱侯者。未必諸國累世皆無一賢臣如季之知義者。皆不請諡而獨季請之也。故其稱侯恐只是誤也。兩說未知孰是。然謂請諡近於強說。謂文誤乃是闕疑也。隱之世。書夫人子氏。則子氏者似是隱之夫人也。而朱子謂是仲子者。蓋以桓之母旣是子氏。未必隱之妻亦子氏也故云爾也。此亦未知其孰是也。尹氏卒。以記日例之。則其非周大夫明矣。左傳作君氏則尤可疑也。此等處恐當闕之爲宜也。
季子來歸
[编辑]此論探得季氏心術。可謂透骨。
衛公叔戌來奔
[编辑]此亦得其情矣
齊侯,陳侯,鄭伯遇于垂。
[编辑]所論鄭忽,突,儀。衛衎,剽則得之。而謂與蒯聵世其國則竊不敢信也。蒯聵。弑母之人。其弑非但有謀而已。乃行弑而未成也。卽與已弑同也。何可以有國也。所以書世子。或是著其不子之罪。亦或著其黨惡者之罪也。若與之爲世其國。則恐不然也。
叔詣會晉趙鞅以下于黃父
[编辑]此論深得當時盟主依違前却之情及聖人與奪之意。前人所未及見者。到今始著。積疑頓釋。如痒得搔。甚快甚快。柳子厚云。若吾生前距此數十年。不得此矣。今適後之。不爲不幸。今吾人得此闡微之論。誠亦幸哉。
齊侯陽生卒
[编辑]每讀胡傳。至鄭髡頑,齊陽生之事。竊深疑之。常悶然不快於心也。蓋以情理度之。見傳所云。甚不近也。而見弑之說出於三傳。亦未敢以爲虛也。以是常疑之。而無所取正。未知其如何也。今得此所論。乃知三傳所記亦不可信。而聖人褒貶善惡之旨。更無可疑矣。此處朱子所疑亦然。其不可信也明矣。以此觀之。則古書中可疑處。其誤必多矣。蓋經文本自平易。只爲傳經者以訛謬之聞亂之。曲爲辭說。使其意義艱險迂僻。讀之悶然。轉見幽昧。更不可曉。如此處須以不可信處之。經意乃明白矣。韓公所謂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者。實知其如此也。
日食論
[编辑]以日食推之。見其所書日辰顯然差誤如此可矣。前此諸儒讀書。多不仔細也。日辰差誤如此之多。只由傳寫之誤也。然則豈獨於日辰誤寫。而他文字皆不誤寫也。其文旣誤寫。則與初本異矣。其文旣異。則其意自異矣。此所以多可疑處也。先儒到可疑處。不疑其誤。而必強爲之說。故其言多牽合不合義理。此聖人所以貴闕疑也。能推索如是。知後人傳寫之多誤說之多。則聖人筆削之旨。不爲後人牽強之說所隱蔽。其有功於經文豈少哉。
葬齊襄公狄伐晉
[编辑]此兩義亦可以補胡傳遺闕處也
題春秋說後
[编辑]每讀春秋胡傳。見其所說或太深。過於正理。悶然不快於心。而不敢言也。近得申功甫所論。乃知胡傳果太過也。如召陵之師。季子之來。荀息之死。胡傳皆善之。功甫皆推說其不正處甚爲明白。此則胡氏不深察其情實而汎然許之也。傳異於經。如陽生之弑則決知傳之誤也。至於天王或書崩或不書。則知經文缺失也。以日食推之。後月書事之日多錯。則可見經文訛謬多也。以此觀之。則經文本自有闕文錯簡訛誤。而三子之傳亦有傳聞失實處。故其於類例事理不合處。當委之闕誤。三傳異於經處。亦斷以傳者之誤。方無牽合之失。從來說春秋者皆曲爲之說。作別樣道理。以爲義理合如此。而揆之情理。實未見其合也。如郢書本誤。燕人乃說其理。其說雖善。實非郢人之意也。然其說自善。則亦無害矣。若闕誤之文。以爲實然。強爲之說而牽合之。其言必多苟且而反失正理矣。如此則豈不爲害。孟子曰。我知言。能知言則古今人言正僞得失皆知之矣。然其知之亦求諸理而已。如瞽瞍之事。知莫非王臣之詩非實然也。以血流漂杵。知書之不可盡信也。朱子疑胡傳之不可信。亦只是推之理。而知其不然也。以文定精勤博洽。用盡一生精力爲此書。而乃有此可疑處。義理之難精如此。前古諸賢所不覺處。功甫能覺得如此。其知識之明。察理之精。實是超出於人矣。而吾人得因此明知聖人作經本旨。而不爲後人牽挽繚繞之說所蔽。豈不幸哉。
論浦渚大學說
[编辑]經一章首節
[编辑]今承令說。一讀便覺不逆於心。再三尋思。尤見的當。十年前嘗論及此事。未免乍離乍合。而老病廢學之後。豈意一朝前疑頓釋有如此乎。蓋前日專靠諸儒註解。故只以言句求之。而不自反求於心。繚繞註解。輾轉差互。半明半暗。而今而後姑舍諸儒之言句。質以自已之心思。故有默契於令說耶。抑前日講辨之功。至此亦有力也。令說曰。心之虛靈知覺。卽魂魄也氣也。又曰。心之虛靈卽是魂魄也。愚前者以諸儒云理與氣合故虛靈。此亦出於語類朱子答語。以此遂疑虛靈不可謂專說氣也。今更考朱子語。或問靈處是心抑是性。曰。靈處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又曰。心之發處也只是知覺。又曰。氣中自有箇靈底物事。心字尋常以形體爲言。故朱子曰。方寸之間。虛靈洞澈。萬理咸備。遂以此爲心。更考朱子語曰。心者指知覺而言。蓋圓外竅中者是心之體。乃血肉之心。虛靈知覺者是心之靈。謂精爽也。言其妙則謂神明不測。仁義禮智信是心之理。理卽性也。知覺屬氣。又有答門人知覺是心之語。與令說合。且如令說明德指性。不應指心。其所重實在於性也。前以朱子小註只虛靈不昧四字說明德意已足。於此未免有疑。今更參考諸說。朱子曰。人多說性方說心。看來當先說心。古人制字。亦先制得心字。性與情皆從心。以人之生言之。固是先得這道理。然纔生。這許多道理却都具在心裏。乃知其所重實在於性也。此小註所謂說明德意已足一句。蓋朱子歎美心之神明而爲言也。或記之者有未瑩耶。如令所謂凡看文字宜活看。不可專泥言句。眞知言也。試以此思之。益知所重當在於性也無疑矣。令說所謂後之學者或疑以心爲明德者。亦豈舍性情。專取心爲明德乎。令說世之讀者或以心性爲無別。此亦未必皆然。蓋以心性混合無間。此立言最難處也。大抵理氣之分。極是微密。先儒橫說豎說。未免差互。後學隨語生解。反成疑端。此等說話非一二。前者鄙說亦執言強辨。以爲承敎之地。而今則平心一讀。頓覺釋然。更考先儒之說。卽知取舍之分。乃知人心自有眞見而貴乎擇之精也。不可執一論也。
第六章
[编辑]愚按。章句意者心之所發也。則意字以善惡之幾言之。主於念慮。所謂誠意者。誠之於思。幾善惡而審其取舍。以充其好惡之實。經文小註朱子曰。心盡是義理。意指其發處。心是指體言之。意是動。又曰。幾者動之微。是欲動未動之間便有善惡。須就這處理會。新安陳氏曰。幾善惡。乃念頭初萌動。善惡誠僞之所由分之幾微處。必審察於此。以實其爲善去惡云。此卽令說所謂爲善去惡之方是也。章句誠訓實也。愚謂實是充實之意。快足其效也。如穀果未成則不能充實。心之所發。不能決去必得如二如之眞實。則此如穀果之不能充實也。以此推之。朱子所謂銀鐵之喩。勉強去做之意。外然而中實不然。或有爲而爲之。皆是不能十分實也。朱子釋誠意。本主於念慮上兼凡欺爲言。經文所謂自欺。此實自欺其心。而非欺人之謂也。故經文以愼獨結之。而章句曰。其實與不實。蓋有人不及知而己獨知之。必愼獨而審幾云。則此亦章句帶自字之意也。令說云自欺之自字非虛字也。所以別於欺人也。自欺禁則凡欺皆絶。此禁於念慮處也。令說甚簡要。章句雖不明言自字之意以別於欺人。而以意者心之所發。實其心之所發推之。則其不能實用其力者。爲自欺其心。亦可見矣。令說以章句徇外爲人云。故遂以爲人爲自欺也。愚又考小註朱子曰。如鑄私錢做官會。此是大段無狀小人。豈自欺之謂耶。此可見自欺與欺人之別也。此處工夫極細。未便到粗處云。此見毋自欺之工夫也。前後學者說差了。緣賺連下文小人閒居一節看了。所以差也。此又可見自欺者非徒爲人之謂也。令說以爲人不直爲自欺者。恐非章句之意也。大抵自欺。據心上念頭雖知爲善以去惡。而不能實用其力者言。而徇外爲人云者。則據行事上言也。雖有內外之分。而意念隱微。而便有善惡之苗脈。行事顯著而實根於心術。不可二之也。故朱子初以意者心之所發。而不能實用其力爲自欺。不能如二如之實。則其弊終至於徇外爲人也。此表裏一理故也。饒氏所謂始終亦此意也。令說以不直而人不與知者爲自欺。以徇於外爲人者爲欺人。欺有內外。而自欺欺人常相因。皆出於心。則名雖有別。同歸於欺其心也。此朱子不爲拈出自字之意。而通言爲自欺也。且二如是無自欺之實。只是眞實之意。令說以爲效。故謂爲自欺以後事。而愚則以爲毋自欺之實也。曉學者當如是則是毋自欺固爲最初用功處。而二如言其眞實不容僞之意。章句非以二如爲先。以毋自欺爲後也。蓋爲人之類。苟且徇外。而爲善去惡不能如二如之實。則雖自內及外有微著之分。而亦不害爲自欺也。令後序之說。亦可以此推之。未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