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春秋/卷098
陳峴 薛文傑 陳郯 林興 蔡守蒙 陳匡範 黄紹頗 余廷英 李仁遇 楊思恭
[编辑]陳峴,爲人有心計,初事太祖爲孔目吏,時開府多事,經費不給。峴獻計,請以富人補利市官,恣所徵取,薄酬其直,富人苦之,峴由是得寵,遷支計官。居數年,有二吏執官牒詣峴里,問陳支計家所在,人問其故,對曰:“峴獻計置利市官,坐此破家者衆,水西大王使來追耳。”明日,峴暴卒。太祖常立廟祀兄司空,號水西大王廟,故云。
薛文傑,事惠宗爲中軍使。性巧佞,善應對。惠宗奢侈,文傑以聚歛求媚。俄改國計使,多伺民間陰事,致富人罪,而籍其貲以佐用。被榜箠者胷背分受,仍以銅器貯火熨其足,國人怨之。
又薦妖巫盛韜,曰:“陛下左右多姦臣,不質諸鬼神,將爲亂。”惠宗使韜視鬼宫中。文傑惡内樞密使吴勗。〈吴勗,五代史作吴英。〉勗病在告,文傑紿勗曰:“上以公居近密而屢以疾告,將罷公。”勗曰:“奈何?”文傑因教勗曰:“卽上遣人問公疾,當言頭痛而已,無他苦也。”明日,諷惠宗使巫視勗疾。巫言入北廟,見勗爲崇順王所訊,曰:“汝何敢謀反?”以金鎚擊其首。惠宗以語文傑,文傑曰:“未可信也,宜問其疾如何。”勗果以頭痛對,卽收下獄。遣文傑及獄吏雜治之,勗自誣伏,見殺。勗常主軍政,得士卒心,士卒聞勗死,皆怒,會吴人攻建州,惠宗遣弟延政救之,兵行在道不肯進,曰:“得文傑乃進。”惠宗惜之不與,太后及福王泣曰:“文傑盗弄國權,枉害無辜,上下怨怒久矣。今淮南兵深入,士卒不進,社稷一日傾覆,留文傑何益!”遂以檻車送文傑軍中。文傑善數術,自占過三日可無患。送者聞之,疾馳二日而至,軍士踴躍,磔文傑於市,市人争以瓦石投之,臠食立盡。明日,赦使至,已不及矣。
初,文傑以古制檻車疎闊,乃更其制,令上下通,中以鐵芒内嚮,動輙觸之,既成,首被其毒,並誅盛韜。
陳郯,泉州莆田人。家貧,頗力學,通五經,惠宗從子仁達辟掌書記。惠宗以事誅仁達,並收郯屬吏,尋籍没仁達家,惟得郯歌詩一卷,釋不誅,擢爲宣徽使,充内學士。郯素便佞,善迎人主意。通文中遷檢校太傅。時術者言宫中當有災,康宗徙南宫避火。已而宫中火,康宗疑控鶴都將連重遇之兵所縱,因以語郯,郯反洩於重遇,重遇遂夜率衛士爇南宫,康宗走死,郯漏言之罪居多。
林興,不知何地人。通文初,以巫見幸,與陳守元相表裏,事無大小,輙以寶皇語命之而後行。三年夏,虹見宫中,興傳神言:“此宗室將爲亂之兆。”康宗卽遣興率壯士殺太祖子延武、延望及其子五人。景宗立,興伏誅於泉州。
蔡守蒙,侯官人也。通文中,歷官侍判三司。康宗一日謂守蒙曰:“聞有司除官皆受賕,信邪?”守蒙對曰:“浮言不足信。”康宗曰:“朕知之久矣。今以委卿擇賢而授,不肖及罔冒者勿拒,第令納賂籍而獻之。”守蒙素廉,以爲不可,康宗大怒,守蒙懼而從之。連重遇作亂,執守蒙,數以賣官之罪,見殺。
陳匡範,南安人。永隆時,官國計使。景宗淫侈無度,貲用不支,匡範請日進羡餘萬金,景宗以爲能,加禮部侍郎。匡範增筭商賈數倍,務以聚歛得上心,人不堪其苦。景宗常宴近臣,舉酒屬匡範曰:“明珠美玉,求之可得;如匡範人中寶,不易得也。”無何,商賈之筭不能供日進數,復貸諸務錢足之,恐事覺,憂懼而卒。賜祭葬甚厚。會諸省務以匡範貸帖聞,景宗大怒,斲棺,斷其尸,棄水中,以黄紹頗代其職。
黄紹頗,連江人。爲人刻深多計數。既代陳匡範爲國計使,請令:欲仕者自非蔭補,皆聽輸錢授官,以資望高下及州縣户口多寡爲差,自百緡至千緡,量增減其直焉。天德帝爲富沙王時,以兵圍汀州,紹頗將步兵八千爲林守亮聲援,已而爲羽林統軍使。朱文進篡位,紹頗附文進,得爲泉州刺史。未幾,留從效反正,遣壯士執紹頗斬之,函首送建州。
余廷英,侯官人也。仕景宗,累官同平章事,已而出爲泉州刺史。貪穢非常,詐稱受詔采擇,掠良家子;事覺,遣御史按之。廷英懼,詣景宗自歸,獻買宴錢萬緡。明日召見,景宗曰:“宴已買矣,皇后貢物安在?”廷英復獻錢李后,乃遣歸泉州。自是皆别貢後宫以爲例,未幾復爲相。
李仁遇,父敏官同平章事,而仁遇故景宗甥也。年少美姿容,以色得幸於景宗,官鹽鐵使、右僕射,已又兼中書侍郎、翰林學士、同平章事,左右多鄙之。
楊思恭,建州建陽人。初爲富沙王節度巡官,已而王稱殷帝,思恭爲兵部尚書,尋遷僕射,録軍國事。是時,殷雖建國,實一州也,土狹民貧,軍旅不息。思恭以善聚歛得幸,由是累增田畝山澤之税,至於魚鹽蔬果,無不倍征,國人號曰楊剥皮。
及唐兵攻建州急,思恭將兵督統軍使陳望戰,望曰:“江淮兵精將勇,國之安危繫此一舉,必計出萬全而後可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目不交睫,委之將軍。今唐兵不出數千,將軍擁衆萬餘,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將軍何面目見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望死,思恭僅以身免。無何歸唐,唐中主斬思恭以謝建人。先是,唐兵入寇,建人苦思恭重歛,争伐木開道以迎。閩之亡,實思恭爲罪首云。
論曰:峴、文傑、郯、興,皆小人之尤者也。守蒙素有廉名,而中道改節,何哉!匡範、紹頗、廷英,先後以利要君,永隆不競,職此之由。仁遇因美色得相,較董賢爲醜焉。至思恭掊克剥民,用又讎歛,區區小國,遂至不祀,欲保其首領得乎!
王延稟 李倣
[编辑]王延稟本姓周,名彦琛。太祖養以爲子,賜今姓名。眇一目,人亦謂之獨眼龍。累官左金吾衛將軍、檢校刑部尚書。貞明四年,知建州軍州事,尋授刺史。會嗣王延翰命延稟采擇後宫,延稟復書不遜,遂有隙。未幾,將兵弑嗣王,推惠宗而立之。已而還建州,〈五國故事作還泉州,誤。〉惠宗餞於郊,臨訣,輙大言:“無使老兄復來!”惠宗深憾之。尋拜奉國軍節度使,知建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通鑑作兼中書令。〉檢校太尉、侍中。天成四年稱疾,退居里第,請以建州授其子繼雄。
居二年,聞惠宗疾,乃以次子繼昇知建州留後,帥兵寇福州,攻西門,使繼雄轉海攻東門。惠宗遣從子仁達將水兵拒之。仁達伏甲舟中,僞立白幟請降。繼雄喜,屏左右登舟,伏發,斬繼雄,懸其首於西門。延稟見繼雄首,大慟。仁達縱兵大擊西門,兵皆潰去。已而執延稟,斬於市。〈五國故事又云:延鈞憾延稟之言,後因詐疾,以死訃於延稟,延稟復來,遂以兵迎於南臺江,斃之舟中,取其首至,而責之曰:“果煩老兄再至矣!”因梟之無諸市。〉復其姓名繼昇。及延稟季子繼倫聞敗,皆奔錢塘。
初,延稟自光山起兵,至建州,入一山寺鹵掠,有僧誦法華經,不時起,延稟怒,殺之。後常於目中見僧形,細視之,則惠宗也。由是頗疑惠宗卽僧後身,至是竟驗其寃。後二年,立廟建州,〈立廟之故未詳。〉封靈昭王。天德元年加封武平威肅王。〈宋人余良弼撰英烈王廟記,所載延稟事與正史略異,附記於此。記曰:“惟王姓王,諱延稟,忠勇剛正之節,五代史世家章矣,圖經又加詳焉。爰自朱梁正明四年知建州軍州事,尋授刺史。逮唐天成初,王延鈞嗣閩王位,拜奉國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太尉、侍中。長興二年,提兵往福唐,未班師而薨。後二年,立廟於建城,封靈昭王,實延鈞。龍啓二年,當末帝清泰元年也。晉天福末,王延政據建州,改元天德,加封武平威肅王。厥後閩地併入南唐,保大三年封宏烈王。皇朝乾興之元,以避宣祖廟諱,改英烈王。圖碑所載,率與史氏及二碑相表裏,其所表見,端不虚也。”〉
李倣,不知其何人,累官皇城使。永和時,歸守明、李可殷私通宫掖,國人皆惡之,而可殷常譖倣於惠宗,倣内怨之而不言。又惠宗次子繼韜,時與康宗不相能,交相圖也。冬十月,惠宗饗軍大酺殿,坐中昏然,言見延稟來,倣以爲病已甚,乃令壯士先殺可殷於家。翼日晨朝,惠宗故無恙,問倣殺可殷何罪;倣懼而出,與康宗率皇城衛士入,遂弑惠宗,併殺繼韜及陳后、守明。通文初,以倣判大軍諸衛事。倣既立康宗,而心常自疑,多養死士以爲備;康宗患之,因大饗軍,伏甲擒倣,殺之,梟其首於市。倣部曲千人叛,燒啓聖門,奪倣首,奔錢塘。
朱文進〈連重遇〉
[编辑]朱文進,永泰人;連重遇,光山人。初,惠宗以太祖元從爲拱宸、控鶴二都,命文進爲拱宸都將,重遇爲控鶴都將,號親兵。及康宗立,更募勇士爲宸衛都以自衛,其賜予視二都爲獨厚,文進、重遇遂以此激怒其軍。時北宫火,求賊不獲,康宗命重遇將内外營兵掃除餘燼,日役萬人,士卒多苦之。又疑重遇軍士縱火,稍語内學士陳郯;已而語洩,重遇懼,帥二都兵縱火焚南宫。康宗挾愛姬子弟、黄門衛士斬關出,宿於野次,重遇迎景宗爲君,而康宗遂不免。
重遇既負罪,日夜懼國人見討,益與文進相親密,結爲婚姻。居無何,景宗頗内疑,常以語誚重遇等,重遇等流涕自辨。會李后與尚賢妃争寵,欲圖景宗而立其子,陽使人以語訹重遇等,景宗遂被弑。事具本紀中。重遇乃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親冒矢石,光啓閩國。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當求有德,以安此土。”衆莫敢言。重遇乃掖文進升殿,被衮冕,率羣臣北面再拜稱臣。文進自稱閩主,悉誅王氏宗族延喜以下五十餘人。以重遇總六軍、禮部尚書、判三司。下令出宫人,罷營造,盡反永隆之政。以鮑思潤同平章事,黄紹頗守泉州,程文緯守漳州,許文稹守汀州。已而文進遣使如唐。唐囚其使,將伐之。文進復自稱威武留後,稱藩於晉,晉以文進爲威武軍節度使,知閩國事。未幾,加同平章事,封閩國王,時晉開運元年也。會林仁翰殺重遇,挈其首示衆,衆又殺文進,傳二首送建州,而福州略平。居數月,復有李仁達之亂。
李仁達
[编辑]李仁達,光州人。仕惠宗爲元從都指揮使,十五年不遷職。景宗之世,叛奔建州,爲軍將朱文進篡立,復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鬱鬱不得志。及天德帝得福州,遣從子繼昌守之,仁達不自安,潛結陳繼珣,説鎮遏使黄仁諷曰:“唐兵攻建州,富沙王不能自保,其能有此土邪!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乃擒繼昌,殺之,欲自立,懼衆不附,謬以神光寺僧卓巖明示衆曰:“此非常人。”率諸將吏北面而臣之。已而又殺巖明,乃自立,送款於唐,唐中主以仁達爲威武軍節度使,更其名曰宏義。
唐破建州,遣人召宏義入朝,宏義不從,復改名宏達,奉表於晉,加宏達同平章事。無何,唐兵入據外城,宏達緩急無所恃,復更名達,稱臣於吴越。已而與浙兵大敗唐師福州城下,〈太祖時,有謡云:“風吹楊葉鼓山下,不得錢來兵不罷。”至是錢塘兵至,而江南圍解,獲其將楊匡業,乃其應也。〉吴越忠遜王慰藉良厚。達自詣錢塘謁謝,承制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贇。未幾,孺贇内悔,懷金筍二十枝賄吴越臣胡進思求歸。及歸,而與吴越戍將鮑修讓不相協,復謀殺修讓以降唐,修讓勒兵誅孺贇,遂族其家。先是,王氏甃城曰陶甎者悉以錢文印之,隨命剗去,而錢文愈明,至是福州爲錢氏所有,人以爲先兆云。弟通,知福州留後,亦見殺。
論曰:李仁達陰陽反覆,所至稱臣,屢變名字,卒殃其身。漢吕布、晉劉牢之,視仁達爲近之矣。
卓巖明
[编辑]卓巖明,〈九國志、舊五代史、吴越備史、唐餘傳、五國故事,俱作儼明。今從啓運圖及閩録。〉莆田人也。本名偃,已而落髮神光寺爲僧,〈一云雪峯寺。〉改名體明。福州之亂,李仁達未敢遽自立,以體明素爲衆推重,乃詐言體明在神光寺常寐中有赤虵出入其鼻,異人也。又言其目重瞳子,手垂過膝,真天子相。遂與陳繼珣、黄仁諷等共立爲帝,因更名曰巖明。隨解衲衣,被以衮冕,將吏伏地拜之,時天德三年三月己亥也。巖明稱天福十年,遣使稱藩於晉。天德帝聞之,遣統軍使張漢真將兵致討。巖明無他方略,但作法殿上,噀水散豆,以召鬼兵爲辭,復迎其父於莆田,尊爲太上皇。五月丁巳,仁達大閲戰士,請巖明臨視,陰令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巖明,遂據有巖明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