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草序
昔人謂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此合體用、兼華實之言。惜今人於所謂立言不朽者,直以詞賦之言當之。無論視立言為浮且淺,適使簿書俗吏薄視文士為無用,則此語為之。此不講於「經國」二字之義也。然謂文士為無用,而欲專以無文矯之,此亦不足以服文士之心。愚以為文不同,有知其不可見於事,而姑托之言者;有不甘徒托之言,且欲見諸事,而卒以空言終者。凡此皆文士之文,不足道也。世不有已見於事,又能出之為言,意所已及,手能追之,足所既至,口能道之,真至暢達,按之有緒,讀之成章,使天下謂用世者不必不文,而能文者不必不能用世。欲求其人以實之,而未易言也。
南京兆徐德夫先生者,今之經國人也。成進士,兩為令,有兩為令之事,因而有兩為令之文。已為南功,典內計,稱平而核,有考功之事,因而有考功之文。晉光祿少卿,有光祿之事,因而有光祿之文。其體為公移,為奏疏,為書牘;其流為序,為記,為銘,為諸雜著,而統名曰《南州草》者,姑從其姓以為集也。愚誦之數過,而始得其概。原本舊章,錯綜時宜,大都一事之起,必有所歸;一語之駁,必有所救。不敢目之為文,而要不可謂之非文。既已謂之文矣,而終不敢直以為文。
愚嘗謂文莫盛於漢,漢有兩司馬,今概以文人目之。若長卿之文,吾所直以為文者也。至於子長之史,論《河渠》、《天官》、《封禪》,以及春秋戰國之用兵,衛、霍、李廣之禦虜,本末原委,今之職其官、當其事者,有能言之親切著明如此者乎?今概以其文讀之。其最枉者,《平準》一書言財賦,而一代世變人情、紀綱風俗,相因相反之故,略具其中。大意言漢武之生財,鬻爵、鬻獄而不效,鑄錢、制幣而不效,酎金、勸輸而不效,以至平準已行而猶不效。乃以《貨殖》一傳收之,論地利、物情、人事如指掌,若曰「生財之道,在此而不在彼也」云爾。此正一事之始,必有所歸,一語之駁,必有所救者也。乃謂家貧不能贖腐刑,而致羨於富厚也,豈不謬哉!
大抵古人之文,或未有其事而先言之,或已有其事而後言之,然未有可托之言而不可見之事者。若徐公之文,正所謂以經國之大業,為不朽之盛事。予之序其文,亦以使人知既見於事,又能托之言,天下猶有此一種之人與此一種之文,於以紓經世者之氣,而服文士之心,結俗吏之舌也。
夫文錦以飾婢,工於嫁婢而拙於嫁女;金錯以飾櫝,明於售櫝而暗於售珠。若夫女如尹、吉,何妒於文錦之婢;珠如隋、卞,何妨於金錯之櫝哉!然則公之文止此乎?未也。公之事聽於官,其文聽於事。公為京兆,有京兆之事,自有京兆之文。國家多故,向用方新,由是而之焉,居是官則有是事,有是事則有是文,公之文蓋未有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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