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新傳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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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新傳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四
  南華真經新傳      道家𩔖
  提要
  等謹案南華真經新傳二十巻宋王雱撰雱字元澤臨川人王安石子也未冠登進士累官龍圖閣直學士事迹附見宋史安石傳是書體例畧仿郭象之注而更約其詞標舉大意不屑屑詮釋文句大㫖謂内七篇皆有次序綸貫其十五外篇十一雜篇不過藏内篇之宏綽幽廣故所説内篇為詳後附拾遺雜記一卷以發揮餘義疑其書成後所𥙷綴也史稱雱睥睨一世無所顧忌其很愎本不足道顧率其傲然自恣之意與荘周之滉漾肆論破規矩而任自然者反若相近往往能得其微㫖孫應鼇序謂取言不以人廢諒矣是書宋志不著録晁公武讀書志作十卷此本倍之疑讀書志誤脱二字或明人重刋每卷分為二歟王宏撰山志曰注道徳南華者無慮百家而吕惠卿王雱所作頗稱善雱之才尤異使當時從學於程子之門所就當不可量又曰竊又疑惠卿之姦諂雱之恣戾豈宜有此小人攫名或倩門客為之亦未可知案小人凶狡其依凴道學不過假借聲名邢恕何嘗不及程子之門見伊洛淵源録章惇何嘗不及邵子之門見聞見録而一旦决裂不可收拾安見雱一從程子必有所就至于雱之材學原自出羣王安石所作新經義惟周禮是其手藁其餘皆雱所助成蔡絛鐡圍山叢談言之甚詳又何有于荘子注而必需假手乎宏撰所言不過好為議論均未詳考其實也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錫 --(右上『日』字下一横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南華真經原序
  前代解莊子甚多自郭象成𤣥英注䟽外若林疑獨吕惠卿陳景元王元澤劉槩吳儔趙以夫各有傳林希逸有口義李士表有十論王旦有發題范無隱有講語至武林禇伯秀彚採為義海纂㣲而獨斷之於是諸家全書行於世者益罕雖吳澄有訂正羅勉道有循本亦多濶略未備乃萬厯己夘侍御九澤劉公按滇訪余清平别墅出王元澤新傳曰是書為胡廬山督學楚中示張太衡氏而張太衡氏得之不釋手玩索最力者爰屬余一言欲廣其傳余受而卒業則再三嘆嗟謂元澤之為人世多訾㸃其解莊子顧翹楚諸家而雅馴若此此宋史稱元澤性敏氣豪睥睨一世要亦不誣侍御取言不以人廢厥㫖逺哉縁諸家各持己意解莊子是以有合有不合元澤持莊子解莊子是以無不合粤稽莊子之指義大都以至理自然故首逍遥遊逍遙則彼此齊故次齊物論齊則無生無生而生所以存故次養生主善養生則足處世變故次人間世能處世變則徳日起故次徳充符徳者得其所真宰也故次大宗師真宰得則天下不能違故次應帝王此論著之綸貫皆括於内篇七篇其十五外篇十一雜篇或激而宣憤或詭而𣗳矯或放而遣滯或深而造朴不過蕆内篇之宏綽幽廣已爾元澤妙渉斯趣獨提挈綱領因以批卻𨗳窽曲暢條䟽其拾遺雜說尤推見至隱卒會通於内篇之本根雖駢拇馬蹄胠篋在宥簡袠脫失然其精證未嘗不賅存於他註之中讀莊子獲此如泛江河有利楫陟華嵩有濟勝具豈不快哉余既敘新傳之崖略如是又更端請於侍御曰世評莊子不經而為百家之冠夫不經何足冠百家蓋徒見决聖智棄仁義諸語為悖堯舜周孔皆泥其辭不達其意惟大儒邵康節達其意而曰莊子善通物曷言通物道之形體曰物物之性命曰道道自通物物自通我我自通道凡役我於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喪禍福奚繇通物不通物奚繇通道不通道我與天地萬物奚繇復通為一此本堯舜周孔之宗緒莊子窺見之遂竊以陶鑄南華因鼓舞縱横其辨駁以自成曠古之竒談正言若反何謂不經茍但襲堯舜周孔為名髙而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喪禍福日樊籠膠漆其中何謂經是莊子所姍笑也為堯舜周孔之學不蹈莊子姍笑也者則莊子方將拜下風𰯌行而望進矣萬厯己卯六月胐淮海山人孫應鰲書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一   宋 王 雱 撰内篇
  逍遥遊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夫道無方也無物也寂然冥運而無形器之累惟至人體之而無我無我則無心無心則不物於物而放於自得之場而遊乎混茫之庭其所以為逍遙也至於鯤鵬潛則在於北飛則徙於南上以九萬息以六月蜩鷽則飛不過榆枋而不至則控於地此皆有方有物也有方有物則造化之所制隂陽之所拘不免形器之累豈得謂之逍遥乎郭象謂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任逍遙一也是知物之外守而未為知莊子言逍遙之趣也
  齊諧者志恠者也
  莊子之言同彼我一小大也故同彼我者不得不齊一小大者不得不和此所以製齊諧之名也夫齊者齊其所不齊諧者諧其所不諧鯤鵬為大而斥鴳為小鯤鵬矜大之在我而小之在彼斥鴳悲小之在我而大之在彼則不齊不諧也惟能達觀則均為物爾均為物則安有彼我小大之殊乎此所以極於齊諧也故曰齊諧然鯤鵬非有而寓言之故曰志恠也
  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揺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鵬雖大也飛不出乎九萬息必以乎六月拘於隂陽之數而非所以為逍遥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鵬之飛也必待於野馬塵埃之相吹也無野馬塵埃則大翼不能舉此所以明物雖大必有待而後行非自然而然也雖大不能免於累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逺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㘭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太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天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鷽鳩笑之曰我决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適逺者聚糧多適近者聚糧少此自然之理也故鯤鵬之大則飛必九萬里蜩鷽之小則飛不過榆枋亦自然之理也但能明其至理而不以多少小大為累則亦自足也
  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蛅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歳為春五百歳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歳為春八千歳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乆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天下之人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故朝菌不如蟪蛄冥靈不如大椿殤子不如彭祖明矣然由其無小無大不生不死之理而觀之則均為有形之累焉有不及不如於其間乎非天下之達觀者孰能與於此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髪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揺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鯤鵬之圖南斥鷃笑之斥鷃之騰躍自以為足矣此小大之不同也故曰此小大之辯也然鯤鵬斥鷃各有其體所以不逍遥耳夫逍遥者豈復離乎本體哉但能各冥其極均為逍遥累乎其體則均為困苦故逍遥之與困苦特在其了與不了之間爾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徳合一君而徴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
  道之於物無所復分人之由道宜各自足故一官一鄉一君一國之殊能忘小大之分而自適亦足以免其累也宋榮子豈可笑乎然榮子之笑之者笑其有所分别也
  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𣗳也
  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者此淮南所謂自信不為訕譽遷也夫自信者重内而輕外自榮而忘辱不失本心而汎然逍遥矣故曰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斯已矣者盡性之言也盡性則人道畢而未至命故曰有未𣗳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鯤之化為鵬也慿野馬塵埃而舉列子之為至人也御風而後行此皆有所待也有所待則其於逍遥也未盡乎幽妙
  若夫乗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夫乗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此聖人之所能也夫聖人盡道之無入神之妙與物不迕惟順所適其所徃則不疾而速其所來則不行而至圎通周流無所滯礙了然逍遥而豈有所待故曰彼且惡乎待哉此莊子之所謂逍遥而佛氏之所謂身徧法界自非聖智之所達孰可與於此矣
  故曰至人無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至人知道内冥諸心汎然自得而不累於物故曰無已神人盡道無有所屈成遂萬物而妙用深藏故曰無功聖人體道寂寞無為神化蕩蕩而了不可測故曰無名
  堯讓天下於許由
  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堯以既治而讓天下於許由所謂得天之道也得天之道則與天為徒矣
  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
  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聖則吉凶與民同患而神則不與聖人同憂堯之初治天下也則天之大而化於民其憂樂與天下共所謂有為之時也及其化極而至於變則鼓舞萬物而不知其所然所謂無為之時也無為出於有為而無為之至則入神矣夫聖人之功待神以立而功既極神則固宜全神此堯之所以讓天下也夫功既極神而不能反則神之所以虧矣此堯之所以有爝火浸灌之喻也
  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老子曰大成若缺大成者不自成也故若缺堯之自視缺然者所謂不自成也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賔也吾將為賔乎
  許由古之無為者夫既無為則豈有心於天下此所以不代於堯也夫有為無為均是至妙無所分别如必以有為為少而無為為至則失其所以無為而名實交起賔主相分大道判矣故許由所以辭之以賔主之説也
  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斯皆能任其極各為至當此明有為雖小但能無累乎心則亦天下之至妙不必羨無為之大也以此而觀許由豈有心於天下乎
  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
  聖人之功待神以立功極於神則不與聖人同憂不與聖人同憂則豈以天下而為事故曰歸休乎君無所用天下為
  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物各有分分各有守庖人以宰割為功而尸祝以清浄為職是各極於分守也庖人或不治庖而尸祝豈敢越職而代之代之則亂其分守也分守亂則豈免於累乎故堯極於神而許由豈敢越分而代之代之則不免於累也不免於累則不足為逍遥此許由所以以庖祝而自况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徃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乗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瞽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徳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𡚁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𤍠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肩吾者任我也連叔者不通不行而非物之長者也接輿者綿綿若存而又有所容者也此莊子寄言於三人而以明道之極致也故道至於此則不可以言言不可識識而又非世俗之所能知也姑射在北海之中此歸根之意也汾水在中國之東北此復命之意也乗雲氣取其虚御飛龍取其變遊四海之外取不入於形器時女取應而不倡此皆所以明道之極致也夫道極致則妙妙則神神則無為而已故堯極於無為而忘天下是以讓於許由也故曰往見四子而窅然喪天下此莊子寓言道之盡而非淺見之士可得而知也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髪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堯之所以君天下而無心於天下猶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而越人斷髪文身無所用而已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𣗳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
  物各有體體各有用用適其材則為妙用矣故惠子得大瓠而為無用是拙於適材之妙用矣拙於適材之妙用者由心之未能直達也故曰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説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不龜手之藥或用而為洴澼絖或用而得裂地之封此明物雖一而用適其材則各有所當而免疑累此窮理盡性之意也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𣗳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䋲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髙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𣗳患其無用何不𣗳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遥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夫道無大小所以為小大之本體無所用所以為衆用之祖惟聖人全性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故以大樗况之也樗者深其根而枝葉生命者固其本而萬事起惟能深根固本而不以小大内外為累則逍遥矣無何有之鄉言虚無廣莫之野言濶大狸狌斄牛言用之不同而均有於困苦彷徨言其動寢卧言其静不夭斤斧物而無害者言不與物迕而物莫能傷此莊子言逍遥之極致而處之於篇終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二   宋 王 雱 撰
  齊物論篇
  萬物受隂陽而生我亦受隂陽而生賦象雖殊而所生同根惟能知其同根則無我無我則無物無物則無累此莊子所以有齊物之篇也
  南郭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喪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聖人體道而無我無我則無對於天下此南郭子綦似喪其耦也夫耦匹也物莫不有匹而惟道神妙而無匹無匹則歸於一致而忘彼我此物之所以齊也故形可使如槁木心可使如死灰
  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
  今之隱几非昔之隱几者此梵志所謂吾由昔人非昔人者是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生者天地之委和也有生俱受委和也惟子綦能知其所然故絶慮忘形而以吾喪我物我所以俱齊也世之昧者不知所以然以為形質差殊小大異極所以有彼我小大之辨而不免於累也
  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汚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虚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天籟地籟人籟者衆竅之所以不同也衆竅不同而同受風以成聲萬物雖異而同委氣以成體竅為風之所鳴而物為化之所役所遇雖殊而同歸一致此物我不得不齊也然風不能鳴無竅而化不能役無物能脫形骸之累而忘妄想之情了然明達而吾非我有則入於神妙而造化不能拘之矣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鬭縵者寤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啓態大知小知大言小言大恐小恐其寐其覺此皆有形之累也夫有形則為化之所役役於化則有動止之異此所以未免於累也安若無形而使化不能役使乎非神不能與於此
  樂出虚蒸成菌
  聲𨼆於無聲形𨼆於無形此造化之自然也及其鳴而然後成於聲比而然後成於形故曰樂出虚蒸成菌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晝往則夜繼夜往則晝承相代相更而莫有其極此道之妙用而天下莫能知其初故曰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旦暮自然而然真宰亦自然而然我亦自然而然也然非真宰則我不生非我則真宰無所著我即真宰之所使日用焉而不自悟豈有所分别乎此見齊之之意也故曰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真宰者至道之妙宰制造化者也以其自然故曰真以其造制故曰宰其為物也不在乎隂陽之内亦不在乎隂陽之外可以神會而不可以象求故曰若有而不得其朕也
  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不疾而速生物而著不可見其朕兆者真宰也故曰可行已信而不可見其形可以意了而不可以象求故曰有情而無形
  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説之乎其有私焉
  手足耳目心膂肺腸其不同也如此我備而有之以為我我能無我則非有一而可親矣若有可親則不能備而私矣適足喪其真也故曰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有親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
  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逓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真宰者有為也真君者無為也臣妾上下之分也上下雖殊而一之以真君故曰其有真君存焉人之生也莫不皆有真君焉故役役背馳而不能自悟是以反喪其真焉如能求而得之而知其真君之固有則所以無虧於真矣故曰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刅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造物者之造物其變無窮而偶為我爾人不自明而遂為有我有我則物於物而與物相靡刅役役困苦而不得休息焉此真君之所以不存矣真君之不存則不亦悲乎此莊子之所以悲也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天下之人不知物我同根而不能齊故外役於物而内喪其真質雖存而形神已亡尚不知其所止矣不亦哀乎此莊子之所以哀也然莊子前言悲而此言哀者悲未至於哀而哀有甚於悲言哀而繼以人謂不死奚益之句此其所可哀也故言哀於後夫形者天之委氣心者人之真君心内而形外形萬變而無常心定而不滅此達者之所以如是世之迷者役心於形而喪其真此所以尤可哀也故曰不謂大哀乎
  人之生也固如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芒者昧也人之生也受形於真宰而豈曰無知惟不能自悟而愈迷愈惑所以入於無知也豈天下之人一如此乎亦有達觀者在其間爾故曰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人能不喪其真君所以謂之成心也成心既存而自師之則與道冥會而與神黙契不必知隂陽代謝而然後謂之得道也愚者不能知有真君而存之徒務役形而求道此其所以自惑也故終身求之而不知也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
  聖人固其成心而無是無非下文所謂以是非為環得其中者是也衆人喪其成心而有是有非此所謂今日適越而昔至是也
  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神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行其所無事者心無所惑也今人不能存其成心而惑是非禹尚不能知之也我獨何以強之乎故曰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無小成者大道也無浮華者至言也然而有真偽是非者由道隱於小成而言隱於榮華也道隱於小成則不全言隱於榮華則不實是以有儒墨之是非而所以不齊也
  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聖人内冥諸心而不由是非之塗而任其自然而然是以無是無非也故曰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大道同宗是非一氣忘彼與我則舉忘其對所以運轉而無窮也故曰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
  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彼指此指彼馬此馬其不同者形而其所同者質安得有所不齊乎天地雖異而同出於道萬物雖殊而亦出於道但天地殊髙下之形萬物異小大之體其所出同於本而已安得有所不齊也故曰天地一指萬物一馬然莊子以天地而喻一指以萬物而喻一馬者以天地静而得道之體而萬物動而得道之用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
  大道無可與不可無然與不然無成與不成無美與不美渾然為一而莫不由之然而人不知道而妄情所見然後有可與不可有然與不然有成與不成有美與不美所以自致疑累矣此莊子所以明達者能通而為一也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無成與毁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不偏見不滯礙曉然洞徹而冥於至理者此莊子之所謂達者也雖然不廢萬物之成毁而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故曰寓諸庸也庸則濟天下之用而無所往不通矣無所往不通則所以為得道故曰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幾者近而未至也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悦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朝四而暮三何異朝三而暮四衆狙妄情而喜怒於其間所以為惑也天下之人妄情何異衆狙乎此所以不免於惑也
  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
  聖人忘是非任自然萬法一視而無髙下此所以能齊物也故曰聖人和之以是非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有是非則道所以虧無是非則道所以全此莊子所以寓言昭氏鼔琴不鼔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䇿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昭文之豉琴師曠之枝䇿惠子之據梧三子者不知大道之無形大音之希聲但㝠於至理則然後方得何必勞形極慮而求之歟此所以終身無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滑疑者胷中惑亂而不果也胷中惑亂而不果則徒衒明於外而耀衆矣此非窮理盡性之人也惟聖人不棄而寓諸用以大覺覺之而明也故曰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𩔖乎其與是不𩔖乎𩔖與不𩔖相與為𩔖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夀乎殤子而彭祖為天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秋毫泰山殤子彭祖天地萬物俱為有形也有形則可以忘形而齊諧也夫知道者不死而不生故天地與之並生也無方而無體萬物與之為一也物既與之為一矣所以不必有言也故曰既為一矣且得有言乎
  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歴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有言則有對故一與言所以為二也二與一相對則所以生於萬物也此道之所以散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徳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辨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大道渾然而無方至言寂然而無辯道散而然後有分域言出而然後有是非惟聖人明其物之性分而不議不辯所以能冥其極也故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聖人議而不辯也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亷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亷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大道寂然難可強名故曰不稱大辯黙識不暇分别故曰不言大仁博愛無所偏係故曰不仁大亷無外不加不損故曰不嗛大勇本仁豈有殺害故曰不忮大道自明則非道矣故曰道昭而不道言辯則是非有彰矣故曰言辯而不及仁於一物則仁虧矣故曰仁常而不成亷而揚清則為詐矣故曰亷清而不信勇而好殺則勇虧矣故曰勇忮而不成五者挫其鋭則幾近於妙術故曰五者圓而幾向方矣
  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不言之辯大辯也不道之道大道也大辯無物不容而大道無物不由故曰天府天府者物之所藏也
  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者此孟子所謂不加不損而佛氏所謂不増不减是也夫莊子有言葆光有言天光何也以至人之性廓然無邊而愈乆愈明故曰葆光以至人徳宇泰然一定而其明自然故曰天光也葆者以其愈乆而天者以其自然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况徳之進乎日者乎聖人無我而物無不順儻有不順則不得不伐此老子所以有用兵有言之章而莊子所以有堯伐宗膾胥敖之言也夫無我者與物齊也物不我齊則不諧矣不諧而聖心豈得自安歟此堯之所以南面而不釋然也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
  齧缺者道之不全也王倪者道之端也莊子欲明道全與不全而與端本所以寓言於二子也夫子知物之所同是者此明齊一之理而故以此言而為問端也雖然嘗試言之者蓋不得已而言之言之非欲辯也萬物同根皆自知矣以知為知則非知矣以不知為知則深知矣齧缺問於知之者是以知為知而反不知也
  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麗姫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髙飛麋鹿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正處者不待處處而然後為處也正味者不待味味而然後為味也正色者不待色色而然後為色也此皆以無為是矣
  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
  大道全則無仁義大智𨼆則無是非道廢而然後有仁義智顯而然後有是非故王倪得道之全而不用智以此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矣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𮪍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至人無已與齊為一而物莫敢犯故水火不能傷寒暑不能挫風雷不能動是以躡空虚御隂陽出於形器之外而始終不易其守也憂樂豈足累其心故曰大澤焚而不能𤍠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𮪍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縁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黄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太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𨽻相尊
  聖人體道恬然無為動不役物而處不避患萬物皆備於已而不樂外求至道與之為一而豈假縁行無能為有有能為無居於清淨之極而汙穢不能染矣故曰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縁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旁日月者所謂一晝夜也挾宇宙者所謂齊逺近也
  衆人役役聖人愚芚
  衆人有我物於物而為物所役故曰役役聖人無我不物物而與物為一故曰愚芚
  參萬歳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説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姫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參萬歲而一成純者此言齊之之妙也夫莊子齊物之篇始之以無彼我同是非合成毁一多少齊小大而已及其言之至則次之以參年嵗一生死同夢覺千變萬化而歸於一致所謂明達而無礙者也夫物之不齊物之所同然也莊子能明其本而齊同之是覺天下之未覺也然而物我齊之則可也至於夢覺則何以同之歟夫晝之所為與夜之所夢一也然晝以覺夜以寐而小有不同也積乆而思則晝所為夜所夢茫然無所分别矣莊子能知其大同而同之故反復言其方夢占夢大覺大夢之妙而盡其所以齊之之意又恐世之未能信其言也復寓言其身夢為蝴蝶又言其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蝴蝶之夢為周所以極盡其齊同之意而以覺於天下非達觀者豈能知莊子之所言哉









  南華真經新傳卷二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三    宋 王雱 撰
  養生主篇
  夫齊物者必無我無我者必無生無生所以為養生之主而生之所以存此莊子作養生主之篇而次之於齊物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生者天之委和也天地之委和於人素定其分而不過其極故曰吾生也有涯役於富貴悦於榮寵思慮交萌而妄情無限故曰知也無涯以有涯之生而隨無涯之知則生之所以不存矣生之所以不存則安足以免困苦之累歟故曰殆已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縁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善養生者内冥其極而任其自然忘善與惡則所以逺於刑名矣不善養生者思慮内萌而以善為善以惡為惡所以近於刑名矣逺刑名則生所以全近刑名則生所以喪縁督以為經所謂道中庸也夫至人之養生不役物不喪真不擇地不害性而已故不役物則可以保身不喪真則可以全生不擇地則可以事親不害性則可以盡年皆存諸己而已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窽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况大軱乎良庖歳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夫生必有理而理出於性命之際能順其理則舉知其全生之妙此庖丁之解牛能依牛之天理而所以舉不見其全牛也然庖丁寓言養生於解牛必言其三年而又言其十九年者蓋言隂陽之數雖更而生之所以愈全也故曰未嘗見全牛又曰刀刃若新發於硎夫庖丁之能解牛者以其善刀故也善刀者全其刀之利韜藏而不衒也故曰善刀而藏之所以况養生者必全其生之之理而歸之老子所謂全而歸之是也文惠君遽悟庖丁之言而知養生所謂庶幾於道也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貎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生者本也形者枝也本固而枝缺則亦可以為全此右師雖介而生所以全公文軒徒驚其形也
  澤雉十歩一啄百歩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雉飲啄於野澤則忘形而樂生畜乎樊中則養形而傷生樂生則神所以全養形則生所以喪生之喪則未免乎憂累故曰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至人以生之為暫來以死之為暫往生不喜其成而死不悲其毁然老聃死而秦失弔之而三號者非所以哀其毁而蓋不能獨異於衆也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
  夫至人忘情全真汎然自得生死利害未嘗芥蔕於胷中故適來則為時適去而能順時不為之樂而順不為之哀此生之所以生生而無喪也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天者命也命之所受於人不可逃遁而已逃其命則累其生適自致於憂患矣故曰遁天之刑也帝亦命也命無係著則憂患不能累其生故曰帝之縣解也養生者必達乎二者之妙矣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以薪繼薪則火不能滅知生養生則生不能絶不滅則火所以傳不絶則生所以乆所以無時而盡也故曰不知其盡也夫莊子之言養生始乎有涯而終乎不盡者以性命受之有分而能不累於榮辱利害則生之所以不喪而無極矣所以終於不盡也非明達者孰與於此乎
  人間世篇
  善養生者必自得於性命之際而無思無為也無思無為則足以處人間應世變而憂患不足以累之此莊子作人間世之篇而次之於養生也
  顔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囘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
  天下之事變不一非經世者不足與之應對酬酢矣夫經世者本無我無我則無思無為而患禍不能及之矣故仲尼者無我也無我則已見無對故當天下之至變處天下之至難則寂然不動已無纎毫之累顔囘者克己也克己則未至於無我當衛君之輕用其國民則介然自動而欲以所聞說之而幾不免於累夫仲尼之無我則無思無為也顔囘之克己則有思有為也有思卒至於無思有為卒至於無為此顔回終至於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者亦無我也此二人足以為萬世法莊子所以首於此篇而稱之也
  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
  道集於虛而生於一一者道之妙本矣夫能抱一則足以為天下式故曰道不欲雜不能抱一則支離而百端故曰雜則多惑於百端則心不自止故曰多則擾心不自止則未免於憂累故曰擾則憂未能自免於憂累則豈能去他人之憂累乎故曰憂而不救此皆有思有為之致也
  古之至人先存諸已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徳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徳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
  聖人無名所以無為無知所以無得無為則物莫不歸無得則物莫與競常人好名用知而所以有為有得也有為則物不相服有得則物必與競故曰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
  且徳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述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悦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乗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目將熒之者所謂眸子眊焉是也色將平之者所謂色赧赧焉是也口將營之者所謂騰口之説是也容將形之者所謂以為容悦是也心且成之者所謂役心從物是也此皆不存諸己之累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虚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况若乎名實者虚器也聖人豈有心而求之歟故寂黙無為而聲迹俱泯凶患不可及之矣此堯禹之所能處天下也昧者不知其然而深求於名實名實雖立而凶患繼至此叢敖有扈之所以自喪其國也故曰是皆求名實者也夫聖人之忘名實名實忘而所以無我於天下萬物豈能累我乎使聖人不忘於名實則名實立而有我於天下萬物交至而為累聖人豈能勝之歟故曰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况若乎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顔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况大徳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詎可乎
  端而虚勉而一此内外雖正而猶有内外之别夫有内外者必有諸身有諸身則未免於患老子曰吾有大患為吾有身此顔回未能忘我也故仲尼告之以其庸詎可乎
  曰然則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已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内直外曲成而上比者雖與天人上古為徒而未得為無身也未得為無身者未得為無我也此仲尼又答之以烏可夫至人内無我而外無心體合太虚而不可得有故能使萬物俱化矣若與天人上古為徒則未合於太虚烏能使萬物自化乎故曰胡可以及化故無心於物則物莫不從有心於化則化未必及顔回欲化衛君也尚為有心而已矣故仲尼告之以猶師心者也
  顔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曍天不宜顔回曰囘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囘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
  志一則心鑑定而思慮澄廓然空虛而至道自集也故曰一志夫中既空虛而道集非由外知而由於内得也故曰無聽之耳而聽之心心既得之則然後以氣而得之也故曰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如此則至道集於己而推其緒餘而可化於人矣然至道不可以情求必先精其聰聽矣故曰聽止於耳耳者體也體既得之則合於心心既得之則合於氣故曰心止於符
  氣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虚者心齋也顔囘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囘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
  齋者易所謂齋戒以神明其徳是也夫齋則將以有思而戒則將以有為孔子將使顔回受其說故使之心齋而已矣故曰虚者心齋也然虚者一也齋者静也一則足以應萬變静則足以制羣動如此則可以化人矣夫心齋本於無我無心也此顔回悟心齋之言而遂忘於己也故曰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囘則亦可以經世矣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得至虛之妙者雖處於天地之間而泯然絶於聲聞也故曰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夫無感其名則冲寂也物來則然後應不來則不自動譬由人籟受氣則鳴氣止則息也故曰入則鳴不入則止
  無門無毒
  無門者善閉也無毒者不治也善閉所以藏用不治所以顯仁此任其自然而然也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體全至虚抱一自處無心於物而物來則應不得已而然後起至道所謂盡之矣故曰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絶迹易無行地難
  泯然無為髙世而絶迹則聖人所以為易也超然有為經世而無患則聖人所以為難也故曰絶迹易無行地難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人者使然也天者自然也使然可以欺而自然不可詐故曰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室虛則所以自白心虚則所以自静静則定而性命之情不動矣然後吉祥所以來舍也故曰瞻彼闋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心不虚則不止不止則不定不定則所以徧法界役萬物而不能息形雖坐而心實馳也故曰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况人乎耳目外也心知内也惟能忘我則超然自得耳目非必在外而心知非必在内體與化合而理與神契况人間焉有不化乎故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况人乎
  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義几蘧之所行終而况散焉者乎
  體合至虚則可以使萬物之化故曰是萬物之化也禹舜有為之名羲蘧無為之至有為無為均是至妙道至此而渾合而不解散聖人終始於其間也夫道合則渾而至妙離則散而猶精得其渾則足以任之自化得其散則亦可使之入化矣故曰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終而况散焉者乎
  葉公子髙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况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隂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内𤍠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隂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經世之道必先於忘身而其次在信命故忘身則至於無我而信命則任其自然如此則憂患不足以累之此莊子於人間世之篇首言顔囘之化衛而次言葉公子髙之使齊也夫子髙之使齊而夫子告之以義命此賢人之事而已所以降於顔回而言之至於顔闔之傅衛太子匠石之見齊櫟社子綦觀商丘之大木此皆有思有為之事也故苐降一等而言之人間世之説無以復加矣此莊子為言盡道如此矣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
  有天地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父子君臣之道立則萬事起萬事起而不可以不愼故曰大戒夫父子内也君臣外也内焉者主於命而外焉者主於義命所以無間而義所以立我無間則不間於親立我則能立於君親不可違而故曰不可解於心君不可避而故曰無適而非君也夫内事父而外事君是有諸身而已有諸身必有諸事不可遁去而已矣故曰不可逃於天地之間此事之自然而惟能順其自然則免於憂累矣
  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不擇地而安之者所謂安土也不擇事而安之者所謂不辭難也安土故能愛不辭難故能誠愛必孝而誠必忠臣子之道盡於此故曰孝之至忠之盛也至者次於盛而盛者廣於至
  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
  夫子之事父知其有命臣之事君知其有義守之於心而順其自然則悲喜不足以動也故曰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於前夫哀樂者心本無有而唯外物之所致能守其心而忘於哀樂則達於義命之極而死生所以安之也故曰徳之至也
  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
  臣子之事君親能安於命則忘身忘身則生死不介於胷中故曰何暇至於悦生而惡死也
  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逺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喜出於不喜怒出於不怒則其言所以盡誠也喜出於喜而怒出於怒則其言所以非誠也盡誠之言有法度而非誠之言多過溢過溢之言傳之者非易也故曰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至難也
  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𩔖也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隂泰至則多竒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竒樂
  以巧鬭力卒乎隂以禮飲酒卒乎亂是皆已甚之事也故曰泰至則多竒巧多竒樂此聖賢不為而已矣
  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孔子曰予欲無言聖人豈欲強言乎蓋無言者物不能擾而有言者物所以應應則所以不静矣故曰言者風波也無所行則迹所以藏有所行則迹所以顯迹顯於外而真亡於内矣故曰行者實喪也夫不静則至於動真亡則難以安故曰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
  夫處心於寂然無事之際則和聲内藴而夜氣自存達於性命之理而動静正順矣若蹴之於紛然憂患之際則天真茀亂而夜氣不存違於性命之理而舉措乖迕矣故曰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
  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茍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夫至人藏天真晦心術不期為而自為不必應而自應静與物同而動與吉會儻衒聰明務精察用心太過則舉措有不肖之累而禍患之來不知其所招而又不知其終極也故曰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茍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
  人臣之道顧於義而已奉君之令則無改格君之非而無成故曰無遷令無勸成然既不遷令勸成而不能任其自然而違理以益上則所謂揠苗而助長也故曰過度益也
  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乆惡成不及改可不愼歟美者充實惡者自戕充實自戕皆所以無虧也故曰美成在乆惡成不及改充實非一朝之所致故言在乆自戕不可革而已故言不及改有美有惡則不若無美無惡也故曰可不愼歟
  且夫乗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至人無心乗萬物以為心來去無礙而不居其一所謂遊心者也既乗物以為心則無為而已矣若其有為則非得已而有為是不得已而後應也然不得已而後應又能去其已甚而存於中所以全於道也故曰乘萬物以為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為臣如此則盡道矣此子髙賢而仲尼終告之以至人之道也
  顔闔將傳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徳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
  天生賢智所以輔于不賢不智矣賢智者衒其賢智則不賢不智者起而為累矣惟能内冥賢智而外與物同則亦足免當世之患此顔闔之𫝊衛太子而蘧伯玉告之以信理晦黙之義故次於子髙之事而言之也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愼之正汝身哉
  孟子曰枉己者未有能正人者也夫欲正於人者必先正於己己正而人亦自正此蘧伯玉答顔闔之問而先之以正汝身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者天之委質也心者人之真君也委質不可不全故曰形莫若就真君不可不和故曰心莫若和形全者不可曲從於一物心和者不可攄發而示外故曰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且為顚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夫君子外順而内正不務獨異於人矣故趨時應變而與物無迕蓋能通達其道而不立小亷以自髙要之以無玷為美也故曰達之入於無疵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𩔖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螳蜋以臂當車轍才雖美而不勝其敵也猛虎不敢害於養己者性雖惡而不犯其順也顔闔之𫝊衛太子太子之從於顔闔何異螳蜋猛虎歟此伯玉所以引之而告也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䖟僕縁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毁首碎胷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愼耶
  仁人之愛物不失於愛而曲全其愛物有迕理則率而使順而終不忘其所愛也豈務過愛而反傷其愛乎傷愛則以人而滅天矣故曰意有所至愛有所亡可不愼耶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𣗳其大蔽牛絜之百圍其髙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毁以為門户則液樠以為柱則蠧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夀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剥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乆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耶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衆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逺乎
  物之生長則所以為得性翦伐則所以為失性得性則為榮失性則為辱榮必有所譽而辱必有所毁齊之大櫟豈欲於失性之中而復求榮譽乎此所以不欲為社明也而匠石之弟子尚疑焉此明至人之於世以道任性忘己齊物而毁譽所以不及也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乗𨼆將芘其所頼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矣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如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栢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𣏾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髙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天於斧斤此材之患也
  夫至人能存諸己而不蘄乎用存諸己者足而其用所以有餘蓋至於命者是也命者萬事之根本而莫大焉故莊子每以大𣗳而為况𣗳之為用用則傷其根本而不用則枝葉以生故以不材為材而無用為用事能全而不傷也老子曰深根固蔕之道蓋亦言其命也而南伯子綦見商丘之大木而嗟嘆其神人之不材此亦知其全命之道歟使神人之以材而見用則不能全其命也何異荆氏之楸栢桑乎夫荆氏之楸栢桑之先夭以其小有材而已故小有材而不能明道以至於命則適自為累而已矣故曰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牛之白顙豚之亢鼻此物之所以不材也人之痔病此人之所以不材也巫祝皆為不祥而不用不用所以生全也生全所以得終其天年得終其天年則祥莫大焉故曰此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然莊子之言及此者蓋以處人間者不能晦道以忘己而多務衒材以誇衆衆雖企慕而反傷其命矣豈若晦道以忘已藏材以全命而免經世之患乎此所以反復言之而寓意也
  支離疏者頥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鍼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徴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况支離其徳者乎支離疏者形不正之人也形不正於外而實自正於内是以全其命也故曰猶足以終其天年然支離其形則尚能全其命况其支離其徳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徳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大聖人與世推移而不凝滯於物物亦莫能傷之矣孔子之心未嘗以經世為事其所以推而行之者直隨時而已故時之可行則成其功時之可止則全其生汎然無礙而盛衰不自以知覺此聖人之心如此也故接輿之歌所以寓聖人之心而莊子引之以終經世之道而亦自嘆其不得於時故曰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莊子之所謂禍福非世之所謂禍福也以能全性命者謂之福忘性命者謂之禍全性命者其道微故曰福輕乎羽然以至微之道而不能自舉而行之故曰莫之知載也忘性命者其理著故曰禍重乎地然以至著之理而不能自知而避之故曰莫之知避也此莊子所以嘆人間之人不能盡知全之之道也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此所謂小有材而不能自全而已矣前所謂此材之患是也豈知聖人以不材為神而無用為妙乎知其不材明其無用則經世之道盡矣此莊子所以終之於此言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四    宋 王雱 撰
  徳充符篇
  夫處人間經世變免於憂患之累者是能全其性命也性命全則自得自得則徳之所以充也徳充於内而無待於外則不求合於物而物自來合此莊子所以作徳充符之篇而次於人間世也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虚而徃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
  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能内全其神而外忘其形冺然喪志而與化為一此王駘雖惡而猶全人也夫能忘形喪志與化為一則其所感者廣而所化者多宜乎從之者與仲尼之弟子相敵也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逺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
  常者習其庸常季者物之少稚以其庸常少稚而不足以知聖人故曰常季此莊子制名而寓意也然徳之所以充實而美大具矣美大具而從之者衆所謂大而化之矣此仲尼所以稱之為聖人也夫聖人非聖人不能以明之此莊子所以託問於仲尼也
  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天下之事莫過於生死而生死者物之所變也惟聖人了於不生不死而未嘗與變俱變也故曰生死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夫了於不生不死則寂然忘形而與化為一雖穹壤傾側而豈有遺喪故曰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此言窮理之妙也至於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所謂盡性之奥也命物之化而守其宗所謂至於命也王駘之形雖不全而能窮理盡性至於命此徳之所以充也
  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
  物我殊形此所以異也物我同根此所以同也蔽於異而視之則形質所以不同知其同而視之則根本所以不異王駘能忘支體之不完而達性命之本内全其真而外合萬物以為一非徳之所充則孰能至於此故曰自其異者而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徳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
  以耳而聽則聞其所聞而不及其所不聞以目而視則見其所見而不及其所不見此蔽於任智之累也惟聖人内充懿徳而外出聰明所聽不以耳而所視不以目雖事物之紛擾而不比吾之所聞見惡有拘累於視聽歟故汎然遊心於自得之場而和之所以不出也故曰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徳之和夫徳之充者與化一體天下見其化而忘其形知其得而遺其喪王駘雖兀而天下忘其所以兀也然非不見其兀也以其徳之所充者大而形之不全者小是以悦其大如覩金玉而忘其小如遺土壤也故曰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
  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
  夫聖人之所以悦萬物者以大化也萬物之就聖人者以其徳也常季不知其然而以王駘任智得心而物就之是臆度於聖人也
  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
  水流則莫辨於鬚髪水止則可鑑於天地徳亡則物所以不從徳充則物所以來合此理勢之必然也故人之所鑒者必鑒於止水而物之所合者必合於盛徳故物之所最於王駘者由止水之所以䝉鑑也故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
  唯止能止衆止
  天下之性生而未嘗不静静則正正則定正定之性天下所同惟妄情所役外物所擾正之所以不正而定之所以不定也然而不正不定者以其内無所主也故内無主則不止不止則不能止其所止也惟聖人内以徳為主而外忘物所役故性根所以正定而止也以其所止而止天下衆人之動則動之所以自止也故曰唯止能止衆止此莊子傷時性之流放而寓意於仲尼之言也
  受命於地唯松栢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徴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木受命於地人受命於天地非私於松栢而使之獨青天非私舜而使之獨正蓋松栢不變其至堅而大舜能守其正性故曰受命於地唯松栢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夫天下之人不知舜能守其正而皆稱為聖人豈自悟其幸生而正而自喪其正唯能知其本正而守之亦可正於衆人矣奚獨聖人歟故曰幸能正生以正衆生
  而况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夫聖人體道而無對於天下故天地雖大而歸於統任萬物雖衆而由之芘藏生死不慮而形骸如寄視聽不用而耳目存象務知徳之所充而能以不生為生以不生為生則適去在我此人之所以最之也豈以物而為累乎故曰而况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此王駘所為如此而莊子言之於篇首也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産同師於伯昏無人
  申徒者教民之官也嘉者善之至也此莊子製名而寓意然申徒嘉者賢人也故次於王駘而言之嘉雖外兀而徳内充徳雖充而人未最此所以未免於師也故曰與鄭子産同師於伯昏無人夫伯者長也昏者晦也無人者無我也為物之長能晦而無我所以得賢人師之也
  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産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夫至人忘已而外與物同物雖不完而不能凂已是以下惠同物而袒裼裸裎者皆不能凂之蓋知内同其命而外可忘形矣子産鄭國之賢也不知申徒之徳充而止惡形骸之不全欲其行止與之不同也此所以異於下惠也
  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
  聖人之與賢人庶僚之與庶人其所異者分而其所同者命達者觀之則均為人爾均為人則安可獨異乎此子産自矜執政而適取申徒之所鄙也
  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乆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産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
  夫顔回之從孔子也始焉克己而終焉未始有回故黜聰明墮支體而未嘗貳過而已矣子産之從伯昏無人也不能克己而欲為物先又惡徳充之人而致其過亦所以異於顔回也
  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
  孟子曰羿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彀者弓矢所及之地也天之生人也皆不出榮辱利害貴賤生死之塗其所以或榮或利或貴或生者由其發而中也其所以或辱或害或賤或死者由其發而不中也中與不中皆命也豈能越其自然之理歟惟聖人無我而無心於萬物故榮辱不能累利害不能加貴賤不能役了於不生不死而獨處於自得之場所謂志於命而已中與不中吾何預焉
  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産蹵然改容更貎曰子無乃稱
  恥形體之不全者常人也愧盛徳之不充者聖賢也申徒嘉内務其全而外忘形子産不取其徳之充而惡其形不完此所以太過而已矣故曰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
  叔者即伯仲叔也山者有形之最大也此亦莊子製名而寓意也以其次於申徒為第三故曰叔而已以其亦有徳之大故曰山而已然而必曰見於仲尼者以非聖人不足知賢人也
  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
  天地無心於萬物其覆載所以不私也聖人無心於萬物其來者所以不拒也夫天地豈以物形之不具而不覆載聖人豈責人體之不完而不與合故曰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邱則陋矣然仲尼非果責其不謹也此莊子寓言盡道之妙而學者宜取其意也
  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𥙷前行之惡而况全徳之人乎無趾語老耼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賔賔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恠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已桎梏邪老耼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夫聖人内守其正性而外循其常徳汎然無心而物不能累故生死可不可皆不介蠆於胷中豈有意而一之歟使聖人有意而一生死與可不可則是不忘其所當忘而忘其所不忘也如此則去常徳遁天刑惡為聖人而已矣夫常徳不可去天刑不可遁惟聖天人能全而不能忘故曰天刑安可解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數十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而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汜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哀駘它者醜惡之名也以其徳充而形惡故製其醜惡之名夫形骸者委氣之所聚至人視之如旅寄而未嘗以好惡為辨也惟務全其所當全充其所當充則形雖惡而物自以為最此哀駘它能使人心之願從而魯哀亦授之以國也
  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已焉爾不得𩔖焉爾
  天之生人也均委之氣而同受之命非有私於聖賢而惡於凡常蓋聖賢能全其當全正其所正故命之所以至而徳之所以充凡常不知其然而疑聖賢有異於人也雖魯哀之國君不知哀駘之所充而以為有異乎人也是以問於仲尼焉
  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
  夫徳之充者非求合於物而物自來合物之所以來合者非愛其形而愛其徳也故曰愛使其形者也
  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𤓰翦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况全徳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已國惟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徳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毁譽饑渇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卻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徳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蕩也徳者成和之脩也徳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
  至人之所以為至人者以其才全也才者性命之妙理惟至人能以不全而全之全之然後盡之也全盡於性命之理則死生存亡窮達貧富之變了然不以汨於中隂陽之更運宵晝之迭遷冥然不務度其始事變不足滑其和憂喜不足動其神豫然悦懌而日夜忘變之至故與物應對而復感而遂通所謂才全而已矣故曰是之謂才全才全者性命之理不虧也性命之理既不虧則徳之所以充也徳之充者非有意於充如停水非有意於平也故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夫徳之充者物自以為最而水之平者人取以為法故曰其可以為法也然徳之充者内有其所守而外無其所放寂然無迹而物所以歸嚮故曰内保之而外不蕩又曰徳不形者物不離也此至妙之理而非聖人不能以知之雖知不能以言之故魯哀得聞而不敢臣於聖人也故曰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
  闉跂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説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㼜大癭説齊桓公桓公説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徳有所長而形有所忘
  闉跂者言其忘行支離者言其忘形無脤者言其忘智故忘行則所以無迹忘形則所以忘我忘智則所以無知無知則泯然絶世無我則渾然同物無知則泊然無為故徳之所以充也此莊子製名而寓意夫斯人也其形如此而其徳有所長故説衛靈公則靈公悦之而忘其形説齊桓公則桓公亦説而忘其形斯人也非有異於人也蓋能全其所當全忘其所當忘全忘之外雖有役性之物則不足為其累也故曰甕㼜大癭又曰徳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也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
  夫形者天之所委也徳者我之自得也蓋天之所委者一氣之暫聚我之自得者萬物不能役豈可愛一氣之暫聚而忘萬物不能役之之妙乎惟至人内不忘其不當忘而外忘其所當忘故才全而所以徳不形所謂誠忘而已矣故曰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之謂誠忘
  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徳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斵惡用膠無喪惡用徳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故聖人有所遊者所謂乗物以遊心也乗物以遊心則處於無為之境而任其自然之理雖知約徳工皆非我有而我惡用哉然我之惡用於四者皆天之所付於人而養於人我惡可廢廢則滅天而已矣既不可廢又不可益益則助天而已矣滅天則致累助天則反害如此則天人安得和同歟惟聖人不廢不益矣故曰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
  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
  有人之形者所謂塊然同𩔖也無人之情者所謂寂然無為也同𩔖所以能羣而不能異無為所以無是而無非故曰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故形雖眇而皆視以為人徳已充而不虧其全矣故曰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此闉跂支離無脤之所長也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貎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内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貎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内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𣗳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夫情者性之害也人之生則貎出於道而形受於天皆正正而已矣惟情戕害其正正而正正所以不正矣惠子不知其然而以為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故莊子答之以不以好惡傷其身又曰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夫好惡生於情而害於身有好惡則以生為不足而欲其過度而益也過度而益則外役於物役於物則用神神大用則疲疲則有所感感而不已則昏瞑而已矣如此則見役於造化而不能與萬物為一所以惑於堅白同異也故曰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𣗳而吟據梧而瞑天選子之形以堅白鳴夫聖人之所為守其正正而全其當全不任智不用神廓然與造化同體而以萬物為一安所措其情哉此惠子不知聖人之如此也夫莊子作徳充之篇始之以王駘次之以申徒嘉又次之以叔山此三人者皆徳充而形不完也故申徒不及王駘叔山不及申徒故第降一等而言之至於哀駘闉跂支離無脤者亦皆徳充而形至惡也又第降一等而言之與人間世之篇次序相同夫不完至惡者皆外也外雖如此而内充其徳則物為之最而自求合物自求合則是萬物與我為一也又何必措情於其間哉所以終於惠子之問情此莊子立言盡道如是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四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五    宋 王雱 撰
  大宗師篇
  夫徳之充者入於道道者天下莫不由之也雖天地之至大萬物之至多皆同歸而一致此莊子作大宗師之篇而次之於徳充符也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
  天人皆出於道而盡道者能知天人之所為夫天之所為者無為也人之所為者有為也無為則静静則復命有為則動動則有義能知義命之極則物之所以宗師也故曰至矣
  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
  夫知天人之所為者以不知知之也以不知知天則達於無為之妙理而命之所以至也以不知知人則盡於有為之極致而物之所以最也命之至則其生自然物之最則與天為徒然而人之所為務知而不止則是任智而已任智則知之過甚矣故曰是知之盛矣夫任智而過知則反傷生故曰雖然有患
  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天者一氣之所凝人亦一氣之所聚莊子達觀而知天具一人知人具一天天人大同而無所分别矣故曰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髙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與化為一直内而不假於物者真人也真者言乎其性也以其性之如是其所知則非出於人為之偽矣故曰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真知者不知也然而真人之所以為真人者持其順以待少守其雌而若缺不謀不致而士自來合故曰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真人如此而安有於過歟且或有過則不以得失介於心不介於心則無心於物也無心於物則與物不迕而物亦莫能傷之矣故曰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髙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夫如是非真人有異於人蓋以真知而入道矣故曰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絶累而忘情其寢所以不夢也樂天而知命其覺所以無憂也味其無味其食所以不甘也静復於静其息所以深深也
  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
  踵者身之根也喉者導於氣也根不可以卒動氣不可以乆窒真人之息以踵者蓋能歸根而静也衆人之息以喉者由其窒氣之出也歸根而静其息愈乆窒氣之出其息不乆愈乆者由其忘於嗜欲也不能乆者由其深於嗜欲也
  古之真人不知説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徃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真人寓六骸象耳目安時處順而哀樂不能入故曰不知悦生不知惡死所徃無不應無入不自得故曰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徃者遊於形器之外也翛然而來者不在形器之内也入道之妙而不忘其始與道冥合而不求其終故曰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自得而無愠故曰受而喜之忘己而復命故曰忘而復之如此則縱心之所得而不離道任物之自然而不過益其真所以真真也故曰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夫真人之所以如此者其真君安然而無慮也其狀貎魄然而無動也其顙頯朴然而無飾也不怒而威不仁而愛與四時所以合其序處萬物無有其不當孰與測其終極乎故曰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然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夫真人者以吾喪我以道從身不易内不徇外役物而不役於物適性而不適於性也若狐不偕申徒狄之數子者不能喪我而又喪其真不能徇道而又徇於時故役於物而不役物適於性而不適性此所以不能立命也故曰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也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虚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徳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徳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邱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刑者天刑也天刑者天之命也萬物皆有命而備於我所謂以刑為體也禮者履也履得其道則不行而至所謂以禮為翼也知者知也知不凝滯則與世推移所謂以知為時也徳者以自得於内則日可見其所安行所謂以徳為循也夫物我之死暫往也吾何係吝於其間故曰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道無終極而我履而不息故曰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與世推移而非有心於事故曰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自得而安行雖有足者亦可以行而升上故曰以徳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邱也此四者真人非有意於行而人實謂之力行也故曰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
  真人無心其好惡所以一也真人抱一一不一所以同也無心而一則任自然故曰與天為徒也抱一而同則或使然故曰與人為徒也
  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毀譽者世情之變聖人雖為之應而心實無有若夫遺世情而特以兼忘為是者此莊子之所非而世之愚儒反以非莊子也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真人無佚老息死此特為載形勞生言耳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夫物之不遷是物之所以常性也物之必徃是物之所以常變也性不可易變不可留此莊子所以有藏舟藏山之言也已夫舟者取其汎然無定也山者取其確然不動也壑所以取其深澤所以取其大舟無定而藏之於深山不動而藏之於大况其物不止而止之物不固而固之也物雖止固而豈免造化之變移乎所謂有力者負之而走也夫造化㝠運故言夜半造化難察故言昧者此莊子歎世人之不智矣惟真人與化同體與物為一生死榮謝付之自然藏妙用於無迹運至道之常存故曰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
  生者未必不死死者未必不生終始往復而無有極盡故曰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不生而生生此樂之所以無極也故曰其樂可勝計邪
  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天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
  夫萬物有始者必有終有成者必有毁斯皆見役於造化而無所逃其迹狀也惟聖人入道以無我乘物以遊心隂陽不能移造化不能役未嘗有所不存矣故曰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
  又况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天職生覆地職形載生覆者未必能形載而形載者未必能生覆此萬物未為全歸也惟聖人成天地之功合萬物以為一此物之所以係而化之所以待宜乎獨得為宗師也故曰又况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乆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黄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𤣥宫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説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乗東維𮪍箕尾而比於列星夫道天下之至妙而無體無迹無乎不在也萬物莫不由之而似有情萬物由之而生而似有信寂然黙運故無為窈然真空故無形可以神會而難以情求故曰可傳而不可受可以心得而難以理察故曰可得而不可見混成先天地而生故曰自本自根未有天地亘絡萬世而綿綿常存故曰自古以固存然則道之如此而其妙所以無方也故鬼得之而靈帝得之而神天地由之而生而非因天地而有其髙不可度而其深不可測無新成無衰弊而狶韋至傅説得其體用而以為天下正其名所以粲列而常存也故曰比於列星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卞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毁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𤣥㝠𤣥㝠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夫道者聖人之體也才者聖人之用也有體而無用未得為之完有用而無體未得為之至故有用有體則得道之全真而無我也無我則無生故曰守之九日而外生無生則夜氣所以存故曰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夜氣存則見其所不見故曰朝徹而後能見獨見其所不見則萬世一視故曰見獨而後能無古今如此則了於不生不死也故曰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生不死夫道全若是則物於物而不物物其死所以不死矣生於物而其生所以不生矣故曰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物無不恃而不見其迹故曰無不將也物無不逆而不見其首故曰無不迎也物由之而彫謝故曰無不毁也物得之而生成故曰無不成也物係之而後安故曰其名為攖寧係之然後著故曰攖寧也者攖而後成也此入道之次序非真人不能與於此然自南伯子葵至於疑始之數子皆莊子製名而寓意也
  子祀子輿子犂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徃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頥隱於齊肩髙於頂句贅指天隂陽之氣有沴其心間而無事跰𨇤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夫至人者了於真空之妙趣達於無為之真理萬物不可役其志造化不可拘其體以吾喪我而形骸豈足為累乎若子祀子輿子犂子來之四人了於真空達於無為不知生死存亡之變而四人入道而為友所謂至人而已矣雖然形之曲僂跰𨇤而不足為累也
  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乗之豈更駕哉
  以臂為雞彈以尻為輪以神為馬此言萬物皆備於我身我能了之則足以乘而遊於形骸之外而出入於生死之域豈止息而更駕乎所以與造化㝠運也故曰豈更駕哉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乆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犂徃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户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隂陽於人不趐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得者時也所謂翛然而來是也失者順也所謂翛然而徃是也來則不可禦徃則不可止安於來而順於徃憂喜豈能役我乎蓋心無所係而已矣故曰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雖然心無所係而真空矣一有妄想則萬態交至而相惑故曰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夫心者人之天而物者心之累我能固心絶累則萬物豈能為敵乎故曰物不勝天乆矣吾又何惡焉此至人忘已如此也
  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罏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徃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夫有意於為人則未必於為人而適取化工之所惡由金有意為鏌鋣而大冶所以惡之矣此不任其自然也惟至人與化同體任其自然合萬物以為一而未嘗分彼我之異所適而無不可也故曰今以天地為大罏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徃而不可哉故成然寐者所謂暫徃也蘧然覺者所謂暫來也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相與於無相與者所謂合天人而不以人助天也相為於無相為者所謂物物而不物於物也登天遊霧者所以乘虚御氣也撓挑無極者所謂遍法界也此皆無我而能然既無我則外生外生則不可知其極盡矣故曰相忘以生無所終窮斯三人可謂通達而無礙矣
  莫然有間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徃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户乎嗟來桑戸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
  常人以死為喪真故悲哀而已矣至人以死為反真故無悲哀而已矣無悲哀則編曲鼔琴不足以恠也子貢何必問之歟
  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顔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禮者忠信之薄而凡常之桎梏也常人拘執而務相為誇尚故得其薄而不得其厚知其外而不知其意至人達觀而曲伸動静處其厚語黙言笑知其意豈務屑屑而拘執歟此子貢責孟子反子琴張之禮而宜乎二人反笑其不知禮意也故曰是惡知禮意
  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徃吊之丘則陋矣
  遊方之外者所謂不入於形器也遊方之内者所謂入於形器也夫仲尼之道至大而亦不可以形器拘然制行不以己而其言使中人之可行此所以有遊方内之言也遊方之内則比於拔俗潔身絶世無拘之人則為陋矣故曰丘則陋矣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𤴯潰癕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
  夫至人者與造化同功而㝠運於天地之間以生為外物以死為復真生不求其始而死不知其終異物非我之所異而我非異物之所殊曠然兩忘而俱非我有内寓六骸而外象耳目周流無極而莫窮本始超然遊六虚之外而寂然處真空之内豈務拘執於禮法而駭凡常之聞見乎故曰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然而至人之如此者達乎性命之理而非有所依著也子貢不知而復問其何方之依宜乎仲尼答之以丘天之戮民吾與汝共之也夫所謂天之戮民者安天之命而以禮自拘也夫安天之命則至命也以禮自拘則盡性也此仲尼之所以聖者歟
  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道無不在而無有所拘儻適其理則生可自定由魚之在池則亦可以生何必泳海而方生也故曰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然水者魚之所適也道者人之所依也魚適於水而能忘水則其性所以存存也人依於道而忘於道則其生所以生生也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聖人無我而與物齊諧安俟獨侔於天也方外之士介然拔俗而與物不耦所以獨侔於天也獨侔於天則是人之君子矣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張者所謂人之君子歟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顔囘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恠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
  至人忘生死之極達聚散之常生不為之樂而死不為之悲故孟孫才之母死其哭無涕其心不慼其居喪不哀者盡於反真之理而不慼不哀此所以得名於魯國也顔回徒見其外而未得其内故曰回一恠之仲尼能得其内而又見其外故曰盡之矣進於知者夫能盡反真之理矣蓋能取於道也故曰已有所簡矣能取於道則魄然無已而吾非我有其生死先後化與不化不知其所然與之俱徃俱來此孟孫氏能於夢寐之中而自覺仲尼所以稱已與顔回不及矣故曰吾與汝其夢未始覺者耶
  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
  有駭形者所謂人哭亦哭也無損心者所謂不慼不哀也有旦宅者所謂以形為旅寄也無情死者所謂不徇適去也如此則物非我異身非我有故曰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
  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没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夢為鳥者必飛夢為魚者必潛此理勢之自然也故曰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夫夢之與覺生之與死混然一致而皆為真空何足哀樂於其間也故曰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
  造適者非勉力而真為也獻笑者非樂然後笑也笑者至也排者去也非真為則出於強故不及至而止矣故曰造適不及笑非樂笑則亦出於強故不及去而自止矣故曰獻笑不及排孟孫才之哭泣何異造適獻笑乎
  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至人者安於暫徃忘於已化適於髙逺侔於上天明於一致故曰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夫生死之變至大矣而達者了之而不以為大當其生則為時當其去則為順窈然無意於其間也然子反琴之歌曲與莊子鼓盆之意同孟孫才之哭泣與秦失三號之意同此皆至人之所為非聖人不能知之矣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顔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黄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罏錘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𥙷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己
  意而子者無意也許由者無為也以無意而對無為其於道也為得矣此莊子所以託言二子之答問矣夫仁義者道之迹是非者智之端渾而内㝠則皆不出於道散而外著則未能免其累意而子言堯使其服仁義言是非者所謂散道而外著也焉能免累而止止歟此許由所以有黥劓之言而又曰汝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然意而子雖云無意而由有心焉是以未樂盡道之妙壼而止願遊其藩傍也故曰願遊於其藩遊於其藩者則有時而止此許由所以引其師而復諭之也夫𩐎萬物而不為義澤萬世而不為仁者其道渾而為一也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者其出歸於無極也覆載天地彫刻衆形而不為巧者化而不涉為之之迹也此皆無心之所致無心者乘物以遊心而無所不致也故曰此所遊已許由之師可謂大宗師莊子所以託言於終也故意而子無莊據梁者皆莊子製名而寓意
  顔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蹵然曰何謂坐忘顔回曰堕枝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仲尼者無我也顔回者克己也以克己而師無我則其進所以終至於無我此莊子所以言顔回始忘仁義次忘禮樂而終至於坐忘坐忘者無我而無所不忘而前所謂未始有回是也夫無我者天地萬物之所宗師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徃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至人者一委於命而無累於物故富貴貧賤生死之變窈然盡忘而不介於胷中此子桑貧而以言其命也故曰命也夫夫莊子作大宗師之篇而始言其知天次言其知人而終言其知命者蓋明能知天則所謂窮理也能知人則所謂盡性也能委命則所謂至命也窮理盡性而至於命此所以為大宗師也故終之以命焉此莊子之為書篇之始終皆有次序也學者宜求其意焉
  應帝王篇
  夫出徳而入道入道而盡妙此物之所以同歸而宗師也物之所同歸則應可以為帝王此莊子作應帝王之篇而次於大宗師也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帝王之道在於無為無為則無迹無迹則不可言此王倪所以不答齧缺之問也夫齧缺者道不全之稱也王倪者王道之本也以其知道之不全而不得不問以其得道之端本而言不知不知者深知也然齧缺遂悟王倪不知之意而爵躍大喜而退以告蒲衣子蒲衣子遂與言其無為之妙也夫無為者道之真而莊子故於篇首而言之
  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徳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泰氏虞氏均為無為然虞氏不及泰氏者非道之所以不同以其時變之異耳夫泰氏之世任其自然萬物齊諧而無彼我異同之辯故曰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不知而所以交孚自得而所以内直故曰其知情信其徳甚真好惡俱冺而出於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入於非人夫如此者時之然也虞氏之世治有使然物我自殊而有彼我異同之辯非仁不足以齊之故曰其由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得於人者好惡所以形而入於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出於非人夫如此者亦時之然也故以道觀之則焉有不及以時言之則小有不同蒲衣子欲極言無為之妙而所以有虞氏不及泰氏也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徳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髙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肩吾接輿所稱之意已解於逍遥篇日中始者此亦莊子製名寓意也經常也常者乆也乆於其道則天下化成故曰以己出經式用也用者庸也寓諸庸而無不當故曰式義度人如此則本末俱全而内外俱治矣夫帝王之道無為為本而有為為末無為有為均是至妙任之各以時也接輿知本而不知末知無而不知有所以有聖人治外乎之言也又引鳥鼠二蟲而明於無為夫鳥之飛鼠之穴者此自然也有矰弋熏鑿之害而然後其飛髙至於天而其穴必在神丘之下此使然也自然者無為而使然者有為有為亦不出於飛穴之外也接輿自言於本末而不識其本末矣
  天根遊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乗夫莽𦕈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
  天根者老子所謂是為天地根是也無名者老子所謂無名天地之始是也為天地根又為天地始此道之所以至妙也莊子製二子之名而取其意夫無名必至於有名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曰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乘莽眇之鳥者言其輕舉而不更駕也出六極之外者言不入於形器也遊無何有之鄉者言入真空之奥也處壙埌之野者言居無盡之外也此則無為無心而天下自治矣故曰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此所以足為帝王矣
  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陽子居見老耼曰有人於此嚮疾疆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勌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耼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猨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夫接輿者止知無為也天根者止知有為也知無為者不得不諭以有為故肩吾答接輿以出已式義之言也知有為者不得不諭之以無為此無名復答天根以遊心合氣之言也夫遊心者汎然自得而復於至靜也故曰遊心於淡合氣者其息深深而歸於至虚也故曰合氣於漠虚靜無為而又能與物不迕而不背公此天下之所以自治也故曰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陽子居蹵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耼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已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陽子居者亦莊子製名寓意也問明王之道者是問帝王之道也夫明王之所為功及天下而身不居贍足萬物而下不知處乎至妙而任乎無為此所以為明王之道也豈以䟽明不勌而為之歟此陽子居未為知道之本末也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天期以歳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恠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徳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之以太冲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弚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夫侔於天地同於造化者帝王之道也帝王之道出於無為之際而運於心術之間其妙所以入無方之神而其徼所以出至虚之域冥諸内以忘其外潛其神以喪其形千變萬化而不可測矣若壺子之所變本於無為而入於無方虚靜杳寂而忘外喪形此神巫之不能相也夫鄭巫者所謂人知其神而不神也壺子者所謂人不知其神而入神也夫莊子言帝王之道而言及於神者以帝王之道入神則方盡於妙也故引壺子之事而明之言其如此則方可為帝王也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無為名尸者任其自然而名正也無為謀府者寂然不動而無思也無為事任者汎然無係而不役於物也無為智主者藏其天真而不用機心也體盡無窮者不求其終也而遊無朕者不顯其迹也盡其所受乎天者至命也而無見得者無得而無喪也亦虚而已者道至此而極於真空也夫至虚而極於真空者物來則應事至則辨所以勝物而物莫能傷矣故曰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夫帝王之道極妙如此故於終篇而言之也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徳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夫無乎不在無有不至體之而不見其體用之而不見其用天下萬物由之而不能知之者道也道無方也無體也無為也無名也有方則有體有為則有名名立則道之所以不全此莊子所以有南北中央帝之言也天南北言其方也帝者况其體也相遇喻其為也儵忽渾沌言其名也此寓言道散而不全也道既散而渾合者亦不復完故曰七日而渾沌死夫渾沌者言其道合而一致得其妙者足以逍遙足以齊物足以養生足以經世足以充徳足以為宗師而㝠然無方無體也至於足以為帝王則是道之所以散而有為有名也有為有名則道豈復合而渾歟此所以終言渾沌之死也七日者七篇之數也此莊子盡道於内篇之七也夫内篇者皆性與天道聖人之事而非淺見得以知之也然終之於帝王篇者以帝者聖之餘而王者外而已矣是以終之焉



  南華真經新傳卷五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六    宋 王雱 撰
  天道篇
  夫天下之世俗外效曾史楊墨之所為而内失其自然之正性正性失則不能無為而安靜矣莊子因而作天道篇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徳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
  無為為之之謂天審諦不妄之謂帝大而化之之謂聖天與帝聖皆出於道而所以通達矣故天道無為而行健萬物所以資始也故曰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原本有闕文故曰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自然而彌綸民心所以悅懷也故曰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内服明於天者知天也通於聖者入聖也知天則達於無為入聖則任於自然如此則了於帝王之徳而其所為寂然而物莫礙矣故曰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徳者其無為也無不靜矣
  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况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虚虚則實實者倫矣虚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徳也以此處下𤣥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
  聖人非有意於靜以其歸根而靜也歸根而靜則靜之至故曰非曰靜也善故靜也夫靜之至則嗜慾忘而天機深外物安足以動矣故曰萬物無足以鐃其心者故靜也然而聖人之至靜愈於水之所靜也水靜則明見於毫末其平則大匠取法焉聖人之心靜則精神完復而洞徹雖天地之大萬物之衆不可逃吾照之也故曰而况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虚者所謂曠兮若谷也靜者所謂其息深深也恬淡者所謂希夷也寂漠者所謂晦黙也無為者所謂自然也此皆真空妙有之至也雖天地道徳不出於此數者矣帝聖所以處之而息焉故曰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道徳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夫帝聖既處此數者而心休心休則虚虚則靜靜則無為無為則自得矣然而虚則未嘗不實實則極天下之理也故曰虚則實實者倫矣靜則亦未嘗不動動則無一事之失也故曰靜則動動則得矣無為則亦未嘗不為為則無有不當也故曰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任事者責矣則自得自得則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嘗哀也故曰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
  夫明白於天地之徳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𩐎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徳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虚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靜則歸根而晦黙寂然所以自得也故曰靜則與隂同徳動則愈出而明白汎然所以無礙也故曰動則與陽同波此天樂之至也夫天樂者孔孟之所謂樂天也樂天則萬物不足以憂之而樂之至也故曰天樂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徳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徳下與上同徳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
  付物自然則贍足萬物而不絶故曰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俾物使然則萬物相役而力不贍故曰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非帝王之道也
  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不得不無為人不得不有為無為所以無心於天下而天下歸於役使也有為所以有心於天下而天下從而役使也歸其役使者常逸從而役使者常勞此萬世不變之道也故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内不自為也天不産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徳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莊子之作此篇首言天帝聖人之道而次言虚靜恬淡之妙次又言天樂帝王之徳所以極明無為之妙理也夫無為者必至於有為有為則有迹而已矣故繼言其兵軍賞罰禮樂喪哀之五事所以極言有為之迹也然而又慮後之治天下者以治天下之道不出於此五者而用之以失其真性遂稱五事為徳教禮樂喪哀之末也夫有末者必有本本則無為之理也理不出於性命之際而知其理而順之則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夫莊子之此篇深明自然之道所謂知於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長男女夫婦尊卑先後之序亦所謂知於人而已荀子言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周豈為不知於人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萬物待是而後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徳也以徳愛者仁也愛而宜者義也仁有先後義有上下謂之分先不擅後下不侵上謂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謂物此者何也貴賤親疎所以表飾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謂命此者何也貴賤親疎所以稱號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貴賤各有容矣命此者親疎各有其號矣因親踈貴賤而任之以其所宜為此之謂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為矣放而不察乎則又既天地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謂原省原省明而後可以辯是非是非明而後可以施賞罰故曰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此九變者古之人孰不從之矣至後世則不然仰而曰彼蒼蒼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幾千萬里是豈能如我何哉吾為吾之所為而已安取彼於是遂棄道徳離仁義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賞罰於是乎天下始大亂而寡弱者號無告聖人不作諸子者俟其間而出於偏見言道徳者至於杳冥而不可考而原一世之有為者為不足以言形名者守物誦數罷苦以至於老而凝道徳彼皆忘其智為之不贍也而魁然自以為聖人者此矣悲夫故曰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語道而非序安取其言也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徳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夫堯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哀婦人此雖為惠而以心惠物也夫以心惠物則仁於一物而所惠不廣矣故舜曰而未大也豈若無心惠物乎故無心惠物則所惠者大而物安平故舜又曰天徳而出寧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徴藏史有老耼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徃因焉孔子曰善徃見老耼而老耼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耼中其說曰太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耼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耼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耼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迕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徳而行循道而趍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掲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逺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鴈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覩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徳退仁義賔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
  夫道無乎不在也雖天地之大由之而生蜩鷃之小由之而成故在於大則亦未嘗不小在於小而亦未嘗不大當在其大也則不可知其極故曰於大不終當在其小則不見不足故曰於小不遺大不知其極小不見其不足萬物之用無不備也故曰萬物廣備然萬物之既備而無不涵容也故曰廣乎其無不容也容於萬物而其深無涯矣故曰淵乎其不可測也道之如此而非至人孰能體用矣故至人之體道天下雖廣而不以累心也故曰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權謀用而不與之偕也故曰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明物儻來而不為之役也故曰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辯是與非而不失性也故曰極物之真能守其本至人如此而天地不足拘萬物不足累性命安全而汎然逍遙故曰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逺乎無為明乎自得抑乎仁義外乎禮樂真君淵靜而不動也故曰退道徳賔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斵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夫道視之不見也聽之不聞也搏之不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情求妙而至妙神而至神惟聖人心得而知之矣聖人心得而知之也以道神妙深微而廣後世不能知之矣故載道之粗於其書書所以為道之粗迹也桓公不能心得於至道徒讀聖人之粗迹宜乎輪扁之所以譏也然輪扁雖譏於桓公至於己之所輪而其術雖為得於心亦未為無失而已矣夫破百年之木而揉之以為輪是使木失真性也安若不斵於輪乎二者均為有為之累故莊子言於此篇終



  南華真經新傳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七    宋 王雱 撰
  天運篇
  夫無為者天之妙道也天道之止於無為則其道所以不為神惟能無為而為之然後道妙而神矣莊子因而作天運篇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滛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夫日月雲雨風氣皆天之用也天有其用而不用以為用則其用所以不息也惟聖人法而用之以宥於天下故功所以不虧而道所以曲全幽逺無不照知而民心推戴而存真也故曰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謂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太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已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逺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至仁者未及於大仁止於不親而已矣故曰至仁不親不親則親之視我豈有乎故曰使親忘我易親之忘我則我止曰無心於親矣豈謂無心於天下乎故兼忘天下難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耳我豈視之為有而累心之亦可忘之而已矣故曰兼忘天下易然天下雖為度外之一物而萬物待我而贍足矣故曰使天下兼忘我難此至仁未為兼忘也惟大人任其自然而付之自為所以兼忘而已矣兼忘則入於真空矣
  夫徳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義忠信貞亷此皆自勉以役其徳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至願名譽并焉是以道不渝
  夫萬物皆備於我而我能全之而不虧則至貴至富至願所以并之焉其道安有加損矣故曰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至願名譽并焉是以道不渝
  北門成問於黄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徴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徳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髙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以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夫天下至妙之道當其渾也天人隂陽萬物纎悉無在焉及其散也天地設位隂陽殊氣物自為物無不由之矣是以黄帝得之而所以全天樂故莊子所以寓言黄帝之張咸池也夫咸池者道渾之喻也奏之者道散之謂也道渾則所以有其體道散則所以有其用用則所以有為而有為而羣生遂則其樂豈有其聲歟宜乎焱氏為之頌而言其聽之而不聞視之而不見也故視之而不見者言其無體也聽之而不聞者言其無聲也此明有為卒至於無為也夫無為則復命而反真故終曰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孔子西遊於衛顔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顔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兆目 -- 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卧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没世不行㝷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耼老耼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處覯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茍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遥無為也茍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禄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莊子之作篇中言黄帝之張樂次言孔子之西遊是皆有為之事也故孔子西遊而師金以其道而比芻狗不及黄帝之事而已故降一等而言之也然師金止知孔子之道如無用之芻狗而不知無用乃有用之妙也夫黄帝之事然為有為而是皆有為之至也故有為之至則卒入於無為故繼言孔子問道於老耼也夫道集於虚而虚者足容於道也虚則一而行無不通也故不虛則不集故曰内無主而不止不一則不通故曰外無正而不行夫集於内者必行於外所謂由中而出也由中出者豈為自外而受歟此聖人之所以固守也故曰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夫行於外者因集於内所謂由外而入也由外入者豈為不虚而集歟此聖人之所以必行也故曰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此老耼言入道致用之終始也
  孔子見老耼而語仁義老耼曰夫播穅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𢡚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徳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鼔而求亡子者邪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耼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耼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乗乎雲氣而養乎隂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聃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黙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耼老耼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徃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耼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耼曰小子少進余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𢡚於𧓽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蹙蹙然立不安孔子謂老耼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乆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𩔖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茍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𡦗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乆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有為者必有迹故莊子至此而寓言老耼誚孔子治人而以陳迹也然六經載道之書書者為道之粗由粗可以至於精精則無所為而已此所以終孔子不與化為人之言也夫不與化為人者付之自化也付之自化則無所為是以言之於篇終也故曰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南華真經新傳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八    宋 王雱 撰
  刻意篇
  夫虚靜寂寞之道廢則矯削僻異之行興此世俗之忘於無為而滅天也莊子因而作刻意篇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髙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彊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閒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髙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徳也
  夫山谷平世之士疆國避世養形之人皆為有我而已矣夫有我則有心有心則未免於所惑是以各蔽於一曲也故樂於山藪者徃而不能返仕於朝廷者入而不能出恬於教誨者屈而不能伸耽於養形者存而不能忘是非真性之然也是矯削其意而使然也豈與聖人相同乎聖人則無我而已矣夫無我則無心無心則無所惑是以忘形而通達於萬事也故登假於至道而乃入於寥天一豈為刻意而高歟𩐎物澤世而非由於外鑠豈為行仁義而脩歟巍巍蕩蕩而在宥於天下豈為立功名而治歟淵靜晦黙而逍遙於自得之場豈為處江湖而閒歟氣柔真全而形未嘗衰豈為務導引而壽歟存而不存也無而不無莫知其終而至道自集皆無為之至妙而惟聖人所以得之矣故曰不刻意而髙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無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徳也
  故曰夫恬淡寂寞虚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淡矣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徳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徳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廹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虚無恬淡乃合天徳故曰悲樂者徳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徳之失
  平易者所謂無滯礙也恬惔者所謂無思慮也憂患不能入者所謂哀樂不能入也邪氣不能襲者所謂喜怒不能感也如此則自得而神王矣故曰其徳全而神不虧神不虧則以生死為徃來之暫矣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夫死生至大而以之為徃來則禍福之微豈能累我乎故曰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者所謂徳充而符合也廹而後動者所謂事至而應也不得已而後起者所謂不豫謀也不以智行已不以故滅命守於自然之真理也故曰去知與故循天之理無天災者與天合徳而天不災也無物累者與物齊諧而物莫役也無人非者出於非人之域而明不散也無鬼責者與鬼神同其吉凶而無不佑也此數者非聖人孰能與此矣
  故心不憂樂徳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迕虚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徳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于越之劒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不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
  聖人之心喜懼不入而自得故曰心不憂樂徳之至也守一有常而物莫足撓故曰一而不變靜之至也正錯無累而曠兮善應故曰無所於迕虚之至也外能役物而洞然清徹故曰不與物交淡之至也同乎大順而極於精粹故曰無所於逆粹之至也聖人之心若是也夫聖人之心精神之宅也惟聖人能養其神而不輕用如韞藏利器而不敢妄用也故曰夫有干越之劒者藏而柙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故聖人寶養精神之如此其通達無所不至而其奥妙與天地同流造化萬物而視之不可見成於天而已矣故曰精神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
  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亷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利者所以和義者也衆人重之而已矣故曰衆人重利名者所以為實之賔也亷士重之而已矣故曰亷士重名志者心之所之於遂大也賢士尚之而已矣故曰賢士尚志精者純粹不雜之道也聖人貴之而已矣故曰聖人貴精故利不及於名名不及於志志不及於精此所以言之有序也
  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純者不雜也素者質朴也素則至於純純則至於粹粹則至於精精則至於神而已矣故曰純素之道惟神是守能守而自得與聖無二矣故曰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者道之妙本而歸於自然無為矣故曰一之精通合於天倫此言入神之序也
  繕性篇
  夫矯削僻異之行非出於人之天真而生於世俗之偽心偽心用則正性所以失正性失而不悟其自失復欲以偽而完治矣莊子因而作繕性篇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𫎇之民
  夫天之付人之性也本於靜而已矣靜則明明則無所不通世俗受天之性也以靜而必動而靜不謂之善明而不顯則明不足耀衆是以外逐異學而求善其靜内務思慮而増益其明異學雖得而其靜反動思慮愈精而其明愈晦以其反動而治性以復其靜以其愈晦而役思以復其明此非該徧之士矣故曰謂之𫎇蔽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
  恬者靜也智者動也靜出於恬則所謂善於靜動出於智則所謂善於動動必復於靜靜必至於動以恬而靜則萬物莫足鐃以智而動則萬物莫足止此聖人善於動靜而不逆其理如出於性而已故曰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於性
  夫徳和也道理也徳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𫎇己徳徳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
  徳者得也自得則和不欲出也故曰徳和也道者道也可道則必有其理故曰道理也自得而能容則兼愛矣故曰徳無不容仁也可道而順理則必當矣故曰道無不理義也義當則得中而物附矣故曰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所謂樂由中出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所謂禮自外作也禮樂者道徳之緒餘聖人不專用而治天下也故曰禮樂偏行而天下亂矣此莊子不貴禮樂之言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隂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羣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徳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徳又下衰及神農黄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徳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徳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徳隱矣
  夫燧人伏羲可謂朴素之時也莊子以為不及混茫之初而謂其逮徳下衰也神農黄帝可謂至平之世也莊子以為不及於羲燧之時而亦謂徳又下衰也唐虞之際可謂至治之朝也莊子以為不及神黄之世而亦謂徳又下衰也故燧人羲農黄帝唐虞莊子皆不取之而所取者古之混茫之初也夫混茫之中人守其真性事任其自然豈知有仁義禮樂之端髙世出衆之行而刻意繕性而效之歟此莊子之所取而言之以疾世俗也與前篇論至徳之世泰初無有之意同
  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夫士隱於山林也非欲自匿其身也非欲自閉其言也非欲自藏其智也出於不得已而己故曰時命大謬也是以當盛行而不加益所以抱一而恬寂也故曰當時命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當窮居而不加損所以深根而固蔕也故曰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如此則能全其形也故曰此存身之道也
  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徳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識小識傷徳小行傷道故曰正已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趍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已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樂全者所謂樂天知命而性不虧也夫樂天者所以知天知命者所以至命知天則任其自然至命則物不能役如此則正性所以全也正性全則自得自得則志無不得矣故曰樂全之謂得志得志者死生憂患富貴窮達皆不累於心而况軒冕之微乎故曰非軒冕之謂也
  秋水篇
  夫天下之世俗治性不以聖人之正道而徒逐諸子之俗學俗學雖汗漫汎濫亦可觀安知其無根源乎莊子因而作秋水篇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已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已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覩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虚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虚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隂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
  夫聖人之道渾合而一致其深不可測而其廣不可窮用之所以不竭而積之所以不盈其餘潤可以濟天下其末流可用為國家無有不容無有不至此聖人之道也及夫道散而不能興世世衰而不能興道諸子汎起浩然流蕩此莊子所以有河伯欣然之言也夫河伯欣然者所以况諸子喜其道之得行也諸子雖喜其道之盛行安知有聖人之道在焉此莊子所以有河伯東行而至於北海之言也然而聖人之道天下莫不宗也萬物莫不由也冲而未嘗盈用而未嘗知自古以固存而治亂不變其所以過於諸子之道甚逺矣而聖人未嘗自衒其廣深幽妙而獨居其多此所以終始無窮也故曰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虚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隂陽吾在天地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
  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逺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曏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
  夫用明而察秋毫則蔽於秋毫而見於邱山不盡也注目而觀邱山則蔽於邱山而見於秋毫不明也故曰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此皆見其所見而所見有不及視其所視而所視有所遺也豈若藏其明乎若是則萬物了然見之矣
  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精者粗之細粗者精之迹由未離於形質也故曰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惟其無形則巧歴不能計惟其不可圍則至明不能度寂然深妙而心得之者則精粗兩忘矣此北海若語道之極致也故曰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又曰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𨽻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汚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衆不賤佞謟世之爵禄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徳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已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覩矣
  天下之俗惑諸子之道而有我者也有我則有彼我小大之辯而不能齊諧也莊子至此而託北海若之言而寓其齊諧之意也夫天下之物同出於道而其不同者形質小大之殊也故天地大於邱山邱山大於毫末也以道達觀則均為物耳安知邱山不大於天地而毫末不大於邱山又何較其形質之小大而分彼我小大之辯乎故曰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邱山也
  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覩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絶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隂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簒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黙黙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河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徳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虚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
  夫無所不通者知道也知道而不能外是者達理也不能外是而又能應變者明於權也能應變而豈以物而為累乎故形之所以常全也故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故道所以為理權之體而權所以為理道之用不相須不能相濟也
  至徳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
  至徳者所謂至人也至人與物無迕而物莫能傷水火寒暑禽獸豈能加害歟故曰至德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然而至人者非必能使水火寒暑禽獸之不害己也蓋任之自然而不輕犯也故曰非謂其薄之也來則不避而去則不冒也故曰察乎安危待之以誠而安於生死也故曰寧於禍福與之俱出俱入而不逆理也故曰謹於去就
  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徳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䠱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䕫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䕫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衆足獨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辶𦮔⿺辶𦮔然起於北海⿺辶𦮔⿺辶𦮔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辶𦮔⿺辶𦮔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䠓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絃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乆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乆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生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茫然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塪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鼈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頥蹶泥則没足滅跗還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鼈左足未入而右𰯌已縶矣於是逡廵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逺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髙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乆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塪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蚉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塪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𤣥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徃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徃先焉曰願以境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曵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曵尾於塗中莊子曰徃矣吾將曵尾於塗中惠子相梁莊子徃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徃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莊子作此篇疾世俗自異於物而中寓其齊諧之意及其篇終而復言其知魚之樂與齊物終於夢為蝴蝶之意同讀莊子者宜求莊子之意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八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九    宋 王雱 撰
  至樂篇
  夫能去異學守正性忘已而與物齊諧者則死生富貴窮逹壽夭不能介蠆於胷中怡然逍遙於天地之間矣莊子因而作至樂篇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逺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諌不𦗟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夫萬物不足以憂者至樂也至樂者非由自外而入也非由感音而生也出於忘己無為而天下不能知之也故曰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惟能忘己無為則至樂自有有至樂則可以全身身全而豈為無樂歟故曰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然而天下之世俗不知至樂之所出徒以富貴壽善衣食聲色之備為其樂故得之則勞形喪生耽之而不悟失之則刻意傷生求之而不止是為大惑而已矣安知至樂之其樂也内為樂之其樂也外乎此莊子所以有為形亦愚亦外亦䟽亦逺之言矣
  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至樂生於無為無為則非有樂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出於難名難名則非為有譽也故曰至譽無譽然而無為者合於天地之道也天地無為而任物之生成安有勞苦之困歟此其所以為樂之至也人能無為則亦為樂之至人安得於無為乎故曰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又曰人也孰得無為哉此莊子譏於世俗也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槩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夫至人以生死為徃來故生不喜其成而死不哀其毁莊子妻死而箕踞鼓盆而不哭者盖了於生死之常而至樂也與孟子反子琴張編曲鼓琴之意同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栁生其左肘其意蹷蹷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支離叔者言其形不正也滑介叔者言其心無智也此莊子製二子之名而寓其意夫形不正者能忘於形心無智者能忘於智忘形忘智則其於死生了然矣是以二子同遊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虚黄帝之所休而以觀變化之妙也夫觀變化者逹觀其生死之變也能逹生死之變則外物安足累我乎雖柳生於滑介叔之左肘而亦不為之惡也故曰我又何惡若二子者可謂萬物不足以憂之而内能全於至樂也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龯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卧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説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額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夫生者一氣之暫聚死者一氣之暫散生未必無為而死未必有為未必無為者至樂所以缺未必有為者至樂所以全此莊子所以有髑髏不棄南面之樂之言也夫六骸者寓之於身也生則隨氣而暫聚死則隨氣而暫散聚散皆非我之所有我又何自有而有我乎自有而有我則未能忘形也不能忘形則有為也有為而與物相靡刄則至樂安能内全歟此髑髏之不欲復為於人也
  顔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禇小者不可以懐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内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鰌䱔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逹而福持
  燧人神農黄帝堯舜之道非聖人不足與言之齊侯中材之君也安足與言此道乎此顔回之齊而孔子所以有憂色也夫非聖人而與言聖人之道適使心之致惑也心惑則求之不止而傷生傷生則至於死而已至樂安得而全歟故曰惑則死安若順其材而語之以中庸之道乎如此則不惑而生全生全則樂亦從而全此孔子所以有以鳥養鳥之喻也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嵗髑髏攓⿺辶𦮔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𢇍得水土之際則為鼃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躋螬其葉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竈下其狀若脱其名為鴝掇鴝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頥輅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至人者㝠於生死之極而以生為不生以死為不死不生所以生不死所以存此列子所以見髑髏而有予與汝未嘗死未嘗生之言也夫未嘗生者能生生未嘗死者能化化故繼言萬物生成變化之無終也然萬物生成變化之無終其出入皆由於機也機者道之妙本而萬物安有名由乎故曰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夫萬物出入皆由於機也其生成豈不為樂乎此莊子言之於終也
  達生篇
  夫外形骸忘彼我全於無樂之至樂則其於性命之情盡之矣莊子因而作逹生篇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夫生者時之暫來受之有涯也命者天之所付也自然無間也知其暫來則所謂逹生之情也知其所付則所謂逹命之情也知其有涯而不以外物而傷之所謂不務生之所無以為也知其無間而不用智巧而蹈晦所謂不務知之所無奈何也然而生必有形形必得養裁其非𩔖而養之所謂養形必先之物也養形役物而無厭則物翕贍而形必喪故曰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矣夫形者生之所寓也非我所有也我有而不能自忘之所謂有生必先無離形也形旣不忘而自有則形愈虧而生必喪故曰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惟能忘生而又能忘形則適來之謂時而適去必能順也故曰生之來不能却其去不可止夫莊子之書其篇有名養生者有名逹生者養之者自内而逹之者及外以其自内而故以養生為内篇以其及外而故以逹生為外篇此周為書之意也
  事奚足棄而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事無窮生有涯以有涯而應無窮則力不贍而命殆矣惟能棄事而任自然忘身而處無為則逍遙自得而神王矣故曰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形不勞者形所以全也精不虧者精所以復也全則反於真復則歸於静如此則與天無異也故曰形全精復與天為一與天為一則物最之也故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為物之父母而能生成於物故曰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始者言其生而體者言其成生成萬物而不勞形損精而與化之密移是謂至精之精而歸於自然而然矣故曰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逺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滛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
  夫至人者虛心應物而無不通也故曰潜行不窒待物以誠而物莫傷也故曰蹈火不𤍠反以相天而心無累也故曰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然而至人如此者由精神之不虧也非智勇之用也故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物奚自入焉
  壹其性者不跂其本也養其氣者不出其和也合其徳者守於自得也不跂其本則正正所以存不出其和則真純所以全守於自得則過失所以忘如此則真君虛靜而明於萬物之始故曰以通乎物之所造至人若是而其道所以曲全而其妙所以不測萬物焉能撓役乎故曰夫若是者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乗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中是故𨕣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徳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橛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顔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没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遊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却也覆却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舎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夫承蜩操舟技之至末也由能用志而精之精之則乃幾於神也而况全生之道乎夫生者事之至大也人能用志而全之全之乃入於神也世俗不能用志而全之此莊子所以寓言仲尼之歎承蜩顔淵之美操舟也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㧞篲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髙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𤍠之病以死豹養其内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
  夫生必有形形必有體體所以分於内外也全生者均養其内外則内外兩全而生所以全也若專養其内而忘其外則外與物迕而不免於累此單豹所以亡軀於虎若專養於外而忘其内則内必焚和而不免於累此張毅所以没身於病也二子者皆不中於道而罹其害此田開之所以有牧羊之喻也
  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途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袵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祝宗人𤣥端以臨牢筴説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㹖汝十日戒三日齋藉白茅加汝肩⿱户九 -- 尻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穅糟而錯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茍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腞楯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詒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竈有髻户内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崋山有⿳䒑⿲止自匕⿱儿夂 -- 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覇桓公辴然而𥬇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紀渻子為王養鬭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徳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紀渻子之養雞梓慶之為鐻皆能全其天真而順其自然也夫天真全則所以徳全而合於天故雞遂至於無敢應而鐻成而凝於神也
  孔子觀於吕梁縣水三十仞流沬四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歩而出被髪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静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禄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輙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顔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工倕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内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嵗事君不遇世賔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徳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説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已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欵啓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徳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全生之道非至人不能知之矣非至人而與語全生之道是養鳥以太牢九韶之具也安能使無驚懼之心歟此扁子所以慮孫休之惑也夫莊子之作此篇以覺世俗未悟全生之理也而世俗者未可卒告之以全生之道故終於扁子之所歎而寓其所作之意也若莊子者可謂能盡其意者乎
  山木篇
  夫能逹生之情而無為無為則歸於虛静寂寞而材全材全則不蘄乎用矣莊子因而作山木篇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荘子出於山舎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䜿子殺鴈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乗道徳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黄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毁亷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徳之鄉乎
  夫命者材之體材者命之用材所以殊小大而用所以分有無聖人之材大材也材大則材全而已矣材全而以無用為用則能全生此山木以不材而得終其天年也世俗之材小材也材小則材缺而已矣材缺而亦以無用為用則反喪生此山舎之鴈以不能鳴而見烹也夫鴈之不能鳴亦似山木之不材也似之而未為其全材是以不免於患也故曰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㬰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静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渇𨼆約猶且胥䟽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網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徳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𦵏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逺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逺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逺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實人能虚已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夫材全則所以知命知命則所以不憂魯侯之材不全而不能知於命所以有憂色而已夫憂者生於物之所累也魯侯物於國而其國所以為之累此市南子引豐狐文豹皮為之災而諭之也人欲使其國不能為累者莫若無心於物而任其自然無意於民而任其自化汎然遊於自得之塲而處於至虚之域則其材所以自全而其用歸於無用乃入於寥天而孰能為之害乎故曰君自此逺矣又曰虚已以遊世其孰能害之此市南子語魯侯以𭰹根固蔕無為清浄之道也
  北宫奢為衞靈公賦歛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歸於朴侗乎其無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彊梁隨其曲傅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歛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夫道一而不可不變也變而復歸於真也生物而任其自生也成物而任其自成也不加不損而與物無迕也無為無用而莫知其終也此皆至道之妙體而得之足以全生矣此北宫奢所以寓之於為鐘為壇之間也故曰而况有大塗者乎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真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隳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迹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孔子問子桑虖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迹於衞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䟽徒友益散何與子桑虖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逺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絶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絶學捐書弟子無挹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虖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縁情莫若率縁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徳不能行憊也衣𡚁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生長其間雖羿逄蒙不能盼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徴也夫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撃槁枝而歌焱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宫角木聲與人聲犂然有當於人之心顔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已而造大也愛已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渇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逹爵禄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已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於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莊周遊乎雕陵之樊覩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覩褰裳躩步執彈而留之覩一蟬方得美䕃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摶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𩔖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為吾戮吾所以不庭也形者天之委質也命之所累也惟其能忘形則足以忘物忘物則足以全命命全則足以全生惟其不能忘形則不能忘物不能忘物則不能全命不能全命則不能全生此莊周所以有執彈鵲蝉螳蜋之言也夫執彈彈鵲而忘栗林之禁此役於物而不能忘形也螳蜋摶蟬而忘異鵲之所利此利於得而不能全命也不能忘形而全命皆不免於憂患也安得生所以全歟此周之所以遽悟而不出門庭也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夫欲全其性命終其天年者莫若外忘其形也形忘則所以自得而所適安有不得歟此陽子所以取逆旅小子之言也夫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者此皆外忘其形而惡美從而兩忘也豈為不全性命之情歟此莊子所以言之於篇終也














  南華真經新傳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    宋 王雱 撰
  田子方篇
  夫真人者全至樂逹生理以不材為材無用為用而不失真此魏無擇之師如此矣莊子因而作田子篇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縁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逺矣全徳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夫真人者内直而不假於物也具體而任其無為也故曰人貌而天虛静而不失其正也故曰虛縁而葆真湛然足以有容也故曰清而容物邪僻來干則示之以未始出吾宗而俾之自滅也故曰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此皆合於道之無名也無名安可强名乎此田子方所以言無擇何足以稱之也夫子方之師如此也萬物安足為累乎此文侯自嗟其所學之非道而魏國之為累也故曰吾所學者真土梗耳魏真為我累耳
  温伯雪子適齊舎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舎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温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諌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温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真人者敦兮若朴也曠兮若谷也淵兮似萬物之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言接此温伯雪子之如此而仲尼見而不能言也夫仲尼見而不能言者心得也心得何假於言乎故曰亦不可以容聲矣
  顔淵問於仲尼曰
  夫田無擇之師與夫温伯雪子其道所以為得矣由未及於仲尼故以顔回稱仲尼之道而⿰糹⿱𢆶匹 -- 繼言之仲尼之道至妙矣其所得得之於老耼故以孔子與老耼論道而次之也故無擇之師不及温伯雪子温伯雪子不及於孔子孔子又師於老耼故第差一等而言之此莊子託數子之稱師而論道以至於精也
  夫子歩亦歩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𨓜絶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歩亦歩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
  仲尼者入於道也顔回者知於道也入於道者已至於真空此所以奔𨓜絶塵而不可以及也知於道者未達於真空此所以趨歩馳騁而瞠若乎後也不可以及則獨為於聖人瞠若其後則可以繼聖人此仲尼所以為萬世師而顔回所以為於亞聖也
  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孔子待物以其誠故不言而信也接下以其忠故不比而周也無爵而物最故無器而民也無位而物歸故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此夫子之所以聖者歟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真宰之造物我所以受其成形而為我矣受其成形而不可以移易待其終極而後止此未足以免於憂累也故聖人逹觀而忘其形所以無我而已矣
  孔子見老耼老耼新沐方將被髪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耼曰吾遊心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
  夫物之初者無有也無有者道之真體而與物不耦矣老耼所以遊之宜乎孔子稱其形體如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夫離人者出於非人之域也立於獨者入於天而一也此老耼所以神妙歟
  至隂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一隂一陽之謂道道生於隂陽隂陽分而道著然獨隂不可成而獨陽不可生必在交通然後萬物生成矣故曰至隂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夫天陽也地隂也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見隂陽交通之地也
  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耼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
  能全於道者所以能全於命命全則為樂莫大焉此老耼所以有至美至樂之言也夫道者天下之至美也命者萬物之至樂也至美出於道而視之不見也至樂出於命而聴之不聞也惟能入道則可全命惟能有美則可以有樂二者非至人不能備之矣故曰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
  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淵行少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胷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𨽻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𨽻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
  天地萬物同出於道而得一也人能明得一之妙則無為無為則無我無我則形骸如遺土死生為往來皆不能為累於我矣豈得失利害可以介蠆於心歟故曰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皆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䘮禍福之所介乎
  孔子曰夫子徳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耼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徳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髙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顔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㣲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缺傳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舎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黒色而𩑺乗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蹵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壊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徳螤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壊植散羣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徳則同務也螤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靣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顔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黙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夫魯國之多儒周邦之多臣及其所得則乃一儒一丈夫矣故魯得一儒而哀公問之國事則千轉萬變而不窮周得一丈夫而文王授之邦政則四境諸侯無二心是二人者得於心者充足而為於外者有餘所謂全才而徳不形故莊子言於此篇矣
  列禦㓂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㓂而進之御㓂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潜黄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至人者潜行而不窒所入而皆得放心於天地之外而不入於形器之内忘於危險而豈有憚慴歟此伯昏無人所以言其闚青天潜黄泉揮斥八極而神氣不能變也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知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説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刦伏戲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已況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已愈有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至人者以形骸為寓寄生死為往來而况爵禄軒冕之外物乎此孫叔敖所以三仕三去而無榮華憂色也夫爵禄軒冕物之來寄也其來不可却其去不可止來去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吾以得失之非我也得失之非我則又何憂喜於其間故曰而無憂色而已矣此叔敖之能忘於外物孔子所以引古之真人而稱之也
  知北遊篇
  夫窈𡨋寂寞希夷㣲妙者至道之真體體固不可以情求不可以智窺惟以無知而為得矣莊子因而作知北遊篇
  知北遊於𤣥水之上登隱弅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宫見黄帝而問焉黄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黄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黄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徳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徳失徳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竒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竒神竒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黄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黄帝為知言夫智者言其陽明也北者言其隂晦也能不用明而自晦則入於至道之妙也故曰知北遊於𤣥水之上隱弅之丘適遭無為謂焉故無為者未免於有為也未免於有為則豈足以知道此所以不答知之所問也智以無為之不答復之陽明而所以決其所問焉故曰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暏狂屈焉白水之南者言陽明也狐闋之上者言中心疑而不果也狂者言其有所取屈者言其有所伸亦未為於無為也未為於無為則亦不足以知於道此所以答智以予知之将告若之言也智以二子皆不知道也非聖人不可以明故復之帝宫而問黄帝焉黄帝者聖人也足以知其至道矣夫何思何慮者無心也何處何服者無體也何從何道者無方也無心所以言至虛無體所以言真空無方所以言至妙至虚者道之所集也故曰則知道真空者道之所存也故曰則安道至妙者道之所在也故曰則得道此三者非聖人不能以知之故黄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無為狂屈者皆莊子製名而寓意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説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内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故隂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天地自道而生而未嘗諭人以覆載之功四時隨道而行而未嘗告人以寒暑之期萬物由道而出未嘗語人以生成之理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徳與四時合其序曲通萬物之情而與道冥㑹未嘗諄諄然以諭人矣故曰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者任其自然而無所為也大聖不作者付之自成而無所作也此至人聖人合天地之不言也故曰觀於天地之謂也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舎徳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説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正汝形者使之無勞汝形也一汝視者使之不見可欲也無勞汝形則形全也不見可欲則精復也形全精復則與天為一矣故曰天和將至攝汝知者使之無思無為也一汝度者使之不益不損也無思無為則反朴也不益不損則全純也反朴全純則其神不虧矣故曰神將來舍徳將為汝美者游於自得之場也道將為汝居者處於至虛之域也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所謂復歸於初也此皆入道之真理故齧缺遽悟而心得之此所以聴言未卒而睡寐也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疆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缺傳
  孔子問於老耼曰今日晏間敢問至道老耼曰汝齋戒䟽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撃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㝠㝠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迹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髙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隂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湏㬰之説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徳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𩔖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袠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衆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黙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夫老耼神人也其妙所以無方而其𭰹所以不測與孔子之言道則自精而至於粗自無而至於有故首言昭昭生於冥冥而終言形之不形夫昭昭生於冥冥者所謂天地生於混成也有天地然後有人倫有人倫然後有萬物而君臣帝王之道無有不備此道之生成如此也然而道不可辯也辯之不若不辯也故曰辯不若黙道不可聞也聞之不若不聞也又曰聞不若塞不辯不聞則無為而心得矣故曰此之謂大得此老聃與孔子之言道而始終之序如此也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狶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調而間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妸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户晝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道者萬物之所道也在體為體在用為用無名無迹而無乎不在故自有而觀則足以知其徼自無而觀則足以知其妙虚静寥逺而無有終始此道之至妙之理也東郭子不知其然而問道之烏在所謂蔽於一曲也蔽於一曲則不能知道之深逺故莊子答之以無所不在也
  於是㤗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夫道無所不在天地萬物由之而後成不可以言不可以拘而已矣故聖人知之而不言得之而不拘此無窮答泰清以不知也夫不知者深知也𭰹知者得之於内也此無始所以有不知𭰹矣弗知内矣之言也然泰清以無窮真不知道也故復問於無為無為者未免於有為是以答泰清以吾知道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也夫知之者知淺也知淺者得之於外也此無始所以有知之淺矣知之外矣之言也然無窮者無有其極也無始者無有其初也此二子所以能知於道矣故泰清所以遽悟而興於歎也
  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
  道聽之不聞也故曰道不可聞視之不見也故曰不可見搏之而不得也故曰不可言可聞則非為其道也故曰聞而非也可見則亦非為道也故曰見而非也可言則又非為道也故曰言而非也夫不可聞不可見者無形之形也故曰知形形之不形乎不可言者無名之名也故曰道不當名此無始所以能明於道乎
  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内也以無内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夫道至妙而不可問無形而不可言故曰道無問問無應既無問而強問之是所問有終始極矣故曰無問問之是問窮也既無應而強應之是所應得之於外矣故曰無應應之是無内也無内則所知不𭰹矣終極則所見不廣矣如此則安能通逹於無盡之外而明了於太初之初逍遙於廣莫之野放縱於無何有之鄉歟故曰以無内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此無始所以復諭泰清以道不可言也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聴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况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光曜者言其明智也無有者言其真空也以明智而求真空則所以止知粗徼也故曰孰視其狀貌然而知粗而必至於精知徼而必至於妙故光曜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所謂至於精妙也至於精妙則自知其學不及矣故曰予能有無矣未能無無也夫真空之妙理盖自無而得之矣非由學而後至也故曰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此莊子寓言至道之妙於二子矣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己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己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己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昔之昭然者與道冥會也故曰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者求則愈惑也故曰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者道之妙體也逹於道之妙體則入於不生不死之域此仲尼所以未待冉求之對而言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也
  顔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𩐎也而况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臯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外化而内不化者心得於道而體自冥合也内化而外不化者心務求道而體不順也與物化者一不化者盖能與物齊同而抱一不變也安化安不化者任其自化而無使化也安與之相靡者無心與物而不與之靡刃也必與之莫多者贍足衣被而不為有餘也狶韋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者此言道為聖人之域而無心足以遊處也
  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至言者不言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為者無為也故曰至為去為二者非入於至道則安能去言去為矣是以言之於終篇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一   宋 王雱 撰
  庚桑楚篇
  夫能逹於至道之妙者則處無為任自然不期於化而物自化此庚桑子之能若是矣莊子因而作庚桑楚篇
  老耼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耼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逺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穰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洒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嵗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
  夫老子之道以真空為體以妙有為用非至人孰能心得之庚桑子可謂至人而能逹真空妙有之趣也故曰偏得老耼之道夫得於真空則至虛也逹於妙有則至静也虛静無為則與天地同其流隂陽同其和不迕於物而所居皆化此畏壘所以大穰也然而至人非求異於人而人所以自異之此畏壘之民所謂自異於庚桑子也為而不恃功成不居見寵而驚聞譽而懼此畏壘之民以豐穰由庚桑子之所致欲以尸祝社稷而尊事之楚所以聞而不懌也
  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寳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耼之言
  夫至人藏天真忘天機黜聰明棄智慮魄然忘其所為而任自然故曰尸居環堵之室也然而至人所居如此也不與物接而物亦不知其所然也故曰百姓狂猖不知所如往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無所隱其軀而㜸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况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罔罟之患吞舟之魚碭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髙魚鼈不厭𭰹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𭰹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植蓬蒿也簡髪而櫛數米而炊竊𥨸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魚隂𩔖也獸陽物也隂隱而陽顯此物理之自然也庚桑子之弟子言巨魚巨獸而告庚桑子所以明其隱顯之理也然隱者自隱顯者自顯各守其極則不致於累儻隱過其極則為𩔰所制顯過其極則為隱所拘此亦勢之自然也故庚桑子所以答以獸離山而罔罟制魚失水而蝼蟻苦以其失隱顯之異也豈若各守其極而退藏於𭰹眇乎以此見至人能冥其極而所以全身也
  南榮趎蹵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耶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叄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趎勉聞道逹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𧊵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徳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趎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瞿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慙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已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間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掲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趎請入就舎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
  全汝形者所謂不虧其形也抱汝生者所謂善攝生者也無使汝思慮營營者所謂無心於物也三者非至人不能具之矣
  夫外韄者不可䌓而捉將内揵内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外内韄者道徳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如飲藥以加病也
  夫耳目外也心智内也耳目用於外則心智蕩於内心智蕩於内則耳目用於外用於外者雖為有得而心智從而難制也故曰外韄者不可䌓而捉將内揵蕩於内者亦為有得而耳目從而難閉也故曰内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内外惑於所得而不能制其於道徳難存矣故曰外内韄者道徳不能持此皆有我之累也惟至人無我而外遺於耳目内忘於心智入於真空自得之域而自古以固存此老子諭南榮趎以至人之道也
  趎願聞衞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衞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舎諸人而求諸已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終日視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衞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徳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氷解凍釋者衞生者衞全其生也能衞全其生則生所以常存故曰衞生之經也夫全生之道必先無搖汝精也故曰能抱一乎無搖其精則自得也故曰能勿失乎自得則能明禍福也故曰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明於禍福則不役於物也故曰能止乎不役於物則了逹也故曰能己乎了逹則忘彼而全形也故曰能舎諸人而求己乎形全則死生聚散不能為累於胷中所以𣸪歸於嬰兒也故曰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嬰兒乎𣸪歸於嬰兒則聲雖發而專氣致柔也故曰兒子終日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手雖握而非為有得也故曰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目雖視而非用其明故曰終日視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足雖行而非有所遂也故曰行不知所之身雖止而非有所作也故曰居不知所為與物齊諧而同其流此所謂全生之道也故曰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衞生之經也
  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為恠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衞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夫至人者與物為一而不異於人食其所食而樂其所樂虚心善應而事莫能累無意於物而恠何能動何思何慮而豈有其謀無心無為而非有於事往來無礙而自在圓通此至人全生常存之道也故曰是衞生之經也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舎之天助之人之所舎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夫至人復歸於嬰兒則精全而神王也志廣而氣充也精全神王則與天為一志廣氣充則其明自照故曰宇泰定者發乎天光宇者精神志氣之所宅也至人之精神志氣豈有移易乎故曰泰定也以其泰定則自然明照所以謂之天光也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已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舎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劵内者行乎無名劵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
  全生之道學者不能學之也行者不能行之也辯者不能辯之也智者不能知之也惟絶學忘行去辯喪智任於自然則得之也故曰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所不能知至矣不能如此而強欲求為之則不惟傷生而自然之性命亦喪矣故曰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𢡚于志鏌鎁為下寇莫大於隂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隂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
  夫全生之道必先虛心心虛則足以有容矣有容則物來而不拒不虚則不能容於物不能容於物則不能容於身不能容於身豈足以容他人乎故曰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夫不能容人則分彼我也彼我分則人䟽而不依而人自為人爾故曰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此不能内虛其心也故心既不虛則志帥妄行而戕害其性命所以愈於利器矣故曰兵莫𢡚於志鏌鎁為下志帥妄行而氣亦從而亂則喜出於喜而毗陽怒出於怒而毗隂其為賊害尤甚矣安足以逃於形器之外乎故曰寇莫大於隂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然賊害其性命之甚者非為隂陽之所致由心不虛而喜怒妄出也故曰非隂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甞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乗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鷽鳩同於同也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
  生者從無而入有故曰出無本死者從有而入無故曰入無竅無本無竅則安有其形乎故曰無見其形無見其形則自然而出入也故曰是謂天門天門出於自然豈為有形乎故曰天門者無有也故無有者道之真體而萬物莫不皆由之故曰萬物出乎無有無有豈以有而為有乎此萬物必由而已矣故曰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道既無有而復能抱一於無有則此聖人之所以藏用而任其無有也故曰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此莊子寓言道之至妙也
  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
  至禮無體故曰有不人至義無宜故曰不物至智無知故曰不謀至仁無愛故曰無親至信無質故曰辟金五者皆以無為體則合於大道之妙矣
  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徳之累逹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徳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胷中則正正則静静則明明則虚虚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徹志之勃則志一也解心之謬則心虚也去徳之累則自得也逹道之塞則不蔽也志一則貴富難役也顯嚴難威也利名難動也心虛則容動自安也色理自順也氣意自適也自得則惡欲不生也喜怒不出也哀樂不入也不蔽則去就必謹也取與必宜也知能必當也數者不能亂志謬心累徳塞道則胷中所以正静明虚而無為而為也故曰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徳之累逹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徳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胷中則正正則静静則明明則虗虚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道者徳之欽也生者徳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徳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道者至妙而尊於徳也故曰道者徳之欽也生者以適來而得之明也故曰生者徳之光也性者至静而生之本也故曰性者生之質也性感物則必動也故曰性之動謂之為為本人為則非得也故曰為之偽謂之失
  羿工乎中㣲而拙乎使人無已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拸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髙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謵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
  羿工乎中㣲而拙乎使人無譽已者所謂使人忘我難是也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者所謂使天下兼忘我難是也至於神人則其道合於天其用利於人鼔舞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所謂兼忘而已矣故曰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欲静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縁於不得已不得已之𩔖聖人之道
  氣者静之所宅也心者神之所潜也平氣之所適則必静也故曰欲静則平氣順心之所為則必神也故曰欲神則順心有為也能平氣順心則動非妄動而俟其感而後應也故曰欲當則縁於不得已夫感而後應豈有心於萬物乎非聖人孰能至於此故曰不得已之𩔖聖人之道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二   宋 王雱 撰
  徐無鬼
  夫能平心順氣以道為務而忘於貧賤窮逹則入於至人之域此徐無鬼之能若是矣莊子因而作徐無鬼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顧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徳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忘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絶塵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𥬇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説吾君乎吾所以説吾君者横説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説之則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
  老子曰道者萬物之奥也善人之所寳也夫善人之所以寳於道則外所以忘其形内所以虚其心黜嗜欲忘好惡安於性命之情而所以寳全於道也不善之人則不然其於道也若存而若亡外所以不能全其形内所以不能虚其心充嗜慾專好惡決於性命之情而其於道也豈寳歟此魏武侯聞徐無鬼之言而超然不對也夫武侯之性中材也不可卒告以至道而宜先悦之以所好此無鬼所以有相狗馬之言也然無鬼非能相於狗馬也故寓入道之意於狗馬以狗之上質則若亡其一以天下之馬則有成材所謂若亡其一者以形全神王而能忘其身也所謂有成材者以徳宇泰定而不虧其本也能忘其身則無為不虧其本則無用無為無用則所以能入於道也此無鬼寓意之若是而武侯不知其意而徒悦其言也故曰大悦而笑
  今先生何以説吾君使吾君説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柱乎鼪鼬之逕踉位其空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而况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葱韭以賔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髙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乗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
  夫天地之於人均受之性命均付之分極至於所養亦均也豈有間於尊卑長㓜乎故曰天地之養也一魏武不知所然而殫天下之物以養形不足則勞神而營之故神愈勞而不能王形愈養而不能全安若外六骸而忘嗜慾遊心於逍遙之域則形神豈有不全乎
  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無徒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脩胷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夫民死已脱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夫道者無為之朴也兵者有為之器也聖人常無為而民自化所謂兵者置而不用也武侯不能無為而欲為義偃兵以愛民此無鬼所以答之以不可也夫聖人以百姓為芻狗而不愛愛之而其民所以遂生也若以愛愛之則愛有不及而民憝心矣如此則適足以害之也故曰愛民害民之始也以義為外迹而不為為之而物之所以從順也若以可為而為之則有不當而物必不順矣如此則適足用兵也故曰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不能如此而必愛而必為則治道安得而全矣故曰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
  黄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㝢驂乗張若謵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㳄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内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乗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黄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説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樂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歳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潜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氷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隂召隂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乎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鼔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絃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絃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蹢子於宋者其命閽也不以完其求鈃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𩔖矣夫楚人寄而蹢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鬭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大隗者况於大道也具茨之山者况於道體無為而寂然豈有為之聖可求歟此所以言七聖俱迷也惟能放心專氣復歸於嬰兒則然後心得而知之矣故曰牧馬童子又曰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也夫知大道之真體則任於無為而已矣此所以答黄帝為天下則曰又奚事者則無為虚静而放心於自得之塲氣馬旡所適而已故曰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夫氣馬無所適則外物不能為累也故曰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此皆極於自然而天地萬物所以皆宗師此黄帝所以稱之為天師也
  莊子送𦵏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斵之匠石運斤成風聴而斵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甞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甞能斵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云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潔㢘善士也其於不已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皇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徳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吴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恂然棄而走逃於𭰹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扌𤓰 -- 抓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顔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顔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南伯子綦𨼆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甞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覩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逺矣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甞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徳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徳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莊子之所言非得已而言之也非惠子不能知之惠子死則孰能知莊子之言矣此所以引匠石為况而又曰吾無與言之矣
  聖人幷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諡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况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况為徳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已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况於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奥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若勿恠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恠吾與之乗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恠徴者必有恠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以是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終身食肉而終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貪禽者囂囂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惟外乎賢者知之矣有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曖曖姝姝而私自説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曖姝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䟽鬛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隈乳間股脚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已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大人者徳之所以充實也徳之充實則處上而不貴功成而不居贍足萬物而不知其所用衣被天下而無得而為稱此大人之道若是矣故曰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夫爵諡者度外之物也名實者天下之虛器也大人豈有心於四者乎此莊子所以有無立之言也
  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
  神人者言乎其道也神人鼓舞萬物而不與聖同憂萬物所以自歸矣非由好而致之也故曰神人惡衆至
  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疎抱徳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真人者言其性也真人不與萬物相親疎任於自得而守於純氣豈有逆於天下歟故曰無所甚親無所甚疎抱徳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然真人不及於神人所以言之於次也
  於蟻棄智於魚得計於羊棄意
  於蟻棄智者不知羶以悦慕也於魚得計者退藏𭰹渺以活身也於羊棄意者無心使物來慕也
  以目視目以耳聴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水其直也繩其變也循
  以目視目者以明而發不明也以耳聼耳者以聰而覺不聰也以心復心者以静而鎮不静也如此則其平所以直其變所以正也故曰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非真人孰能與於此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
  夫真人者其性内直而不假於物也故任以自然而以待物也不以有為而亂無為也適來所以為時也適去所以能順也來則必知其暫去也去則必知其暫來也了然明逹而始終無累矣故曰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句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鴟目有所適鶴脛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
  至人者自知而不知人也自見而不見彼也故禍福吉凶不能為之累矣大夫種者則不然知人而不自知也見彼而不自見也此憂禍足以為之累此莊子所以有鴟目鶴脛之言也
  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
  水生於土而不離於土也影生於形而不離於形也物出造物而不離造物也故曰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然而土無意於水而水所以親也形無意於影而影所以生也造物者無意於物而物所以成也三者皆無意於相湏也世俗豈能似之歟故目則必期於明也耳則必期於聰也心則必期於殉也故必期於明則是有意於明也必期於聰則是有意於聰也必期所殉則是有意於殉物也夫有意於聰明所殉則必致危殆之累也豈為相須之道乎故曰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
  禍之長也茲萃其反也縁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寳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愽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
  古之至人以多知為召禍之本也雖智而未嘗不喪智故禍之所以不能為之累也天下之世俗不能喪智而矜其智此禍之所以滋蔓也故曰禍之長也茲萃然禍之所生也伏於福以順其功由大夫種始能成存越之功也故曰其反也縁功及其為累則固非朝夕之立至由大夫種終不免亡軀之悲也故曰其果也待久此由智之所召也世俗不知而反以智為身之至珍也何其蒙蔽之甚歟此莊子之所以悲也故曰而人以為己寳不亦悲乎
  知大一知大隂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隂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縁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大一者大道也大隂者妙用也大目者至明也大均者常性也大方者常分也大信者不言也大定者不動也大道無物不由而無所不在也故曰通之妙用晦藏而無有不用也故曰解之至明見其所不見而不見其所見故曰視之常性受之各有極而無不順也故曰縁之常分得之各有限而無有不守也故曰體之不言則無有所期而必至故曰稽之不動無有所易而固執也故曰持之此七者極道之妙也非聖人不能與於此
  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
  盡有天者極於自然之妙而無為也循有照者縁於自明之理而反照也冥有樞者晦於運行之徼而不動也始有彼者自泰初之初有之也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識之而歸於不識也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者知之而歸於不知也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者虛而善應而無極也而不可以無崖者應物而不過其極也
  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㩁乎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
  頡滑有實者所謂萬物芸芸各歸其根也古今不代者無古無今而未嘗更變也而不可以虧者不生不化而無不成也
  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無智則無惑有智則有惑道不可問而問之是惑也不可應而應之是以惑解惑也能無智則不惑也故曰復於不惑復於不惑則無問無應而反於自得也故曰是尚大不惑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三   宋 王雱 撰
  則陽篇
  夫不能守正性冥至極惑於儻來之物而求進之不止此則陽之所以若是矣莊子因而作則陽篇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閲休彭陽曰公閲休奚為者邪曰冬則擉鼈于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徳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徳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徳其孰能撓焉
  夫至人者安於性命之情而逺於利害之塗見寵而驚聞譽而懼豈有心於富貴利禄乎則陽不能若是而枉己以求進是以王果言公閲休之所以而抑之也夫冬則擉鼈于江者所以順其天養也夏則休乎山樊者所以全其天樂也天養順則可欲不能亂天樂全則萬物莫能憂豈以寵貴而累心歟此公閲休所為如此矣所謂入於至人之域也
  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逹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娱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也保已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間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逺也故曰待公閲休
  聖人窮理而盡性樂天而知命其窮也放心於自得之埸而食於不貸之田能使家人内樂而忘貧也其逹也處於無敵之貴而據於利勢之崇能使王公忘己而失髙也與物齊諧而其樂所以全故曰其於物也與之為娱矣與人無間而其真所以存故曰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不言而使人之守純故曰或不言而飲人以和無人而使人之自化故曰與人竝立而使人化敘明分守而不失其所宜故曰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閒暇其形而均施其仁惠故曰而一間其所施此聖人為心之若是所以入於寥天也故曰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逺也惟公閲休能之故曰待公閲休
  聖人逹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己人之好之亦無己性也
  聖人逹綢繆者所謂𤣥通徼妙也周盡一體者該徧萬物而與齊也而不知其然性者不以情求合於妙本也復命者歸於静也搖作者至於動也以天為師者宗於自然也人則從而命之者所謂非常之名也
  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己人之安之亦無己性也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緍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况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衆間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聖人豈有心於愛人歟能以不愛愛之而其愛所以該徧也愛該徧則物所以稱道其名所以興起也故曰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人與之名則安有聞而不相告諭乎不相告諭則不知聖人之愛如此也故曰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然而聖人𩐎物而不為仁澤物而不為義其愛未甞有愛之之迹而物所以自遂其愛在於無有有無之間而莫窮其終矣故曰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
  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恒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𫝊之容成氏曰除日無嵗無内無外
  夫聖人不知其自然故曰未始有天不為其使然故曰未始有人不求其始故曰未始有始能忘於物故曰未始有物與世推移而未甞更守故曰與世偕行而不替所適皆至而未甞不通故曰所行之備而不洫不求合於物而物自以來合故曰其合之也若何此皆非聖不能如此矣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耻之曰君為萬乗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内𤍠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聴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争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逰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逹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嗃也吹劒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孔子之楚舎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聖人體道以無為虛中而應物故信出於不信而怒出於不怒天下不足以為累萬事不足以攖心克伐戰鬭豈行歟任之自得而已矣魏瑩不能知於道有為於一時以信信人而人不能交信此田侯牟所以背約也夫田侯之背約由其信出於信也瑩不自知而復怒是怒出於怒而人不震懾也瑩旣如此而犀首復欲請甲以攻之是以國為累而克伐戰鬭得行焉萬物從而拂亂矣宜乎華子使之求道也夫能求道則知於道知於道則然後入於道入於道則必任於無為任於無為則天下之大猶喪矣而况一國之小而豈能累我乎此惠子所以有蝸角之喻乎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飱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内𤍠溲膏是也栢矩學於老耼曰請之天下逰老耼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耼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
  夫帥而不敢不正者政賤而不可不因者民也政以民為本民以政為基為政不可略而治民不可輕此長梧封人所以有勿鹵莽滅裂之言也夫為政治民則必有其道也耕田蒔苖則亦有其道也同出於道而所為小異此封人所以以耕耘而諭子牢也豈惟為政治民同耕耘至於治形理心則亦同之而已夫能治其形者所以全其形也能理其心者所以虛其心也形全則神所以王心虛則氣所以柔如此則性命之本固存矣天下之世俗則不然逃其自然之質去其至真之性決性命之情亡所王之神役於外物而有為也何異鹵莽滅裂歟此心形之所以不全也故曰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
  榮辱立然後覩所病貨財聚然後覩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逺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夫至徳之世上如標枝下如野鹿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故不尚賢則愚智不别而爵位不分不貴難得之貨則捐金於山藏珠於淵天下不知榮辱富貴也及至後世道散而徳失尊尚者莫非賢而所貴者莫非貨天下知榮辱貴富而失性亡命以交爭此栢矩見齊之刑人而所以哭也故曰榮辱立然後覩所病貨財聚然後覩所爭此莊子寓意於栢矩
  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則所謂然與然乎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聴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𦵏於故墓不吉卜𦵏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𤫊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𤫊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萬物出於機入於機機者道之妙本而衆妙之門視之不見而已矣故曰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髙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嵗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徳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夫太公調之論道所謂自粗而至于精也故先言同異之合散山河之積合大人之合并内外之出入四時之殊氣五官之異職文武之各異萬物之殊生然後至於無為而無不為豈不謂之自粗而至精歟夫大人并合而為公者以其混一風俗而無私也混一之道自外而格於人人知所向而不拘矣故曰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所向之道自内之所知能守其正而不違矣故曰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出於自然而非天所與也故曰四時殊氣天不賜故嵗成五官任之以公而非君可私也故曰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足昭武足畏非大人使之若是也故曰文武大人不賜故徳備萬物生成而理不同非由道之所私也故曰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者天地之始也天地之始則無有無有豈得有為乎故曰無名故無為者非不為也為而不見其為也故曰無為而無不為
  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隂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逺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隂陽相照相盖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太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逺也理不可覩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天地隂陽由道而生也道先天地隂陽而豈天地隂陽可擬乎故以天地而比於道則天地乃形之所大爾以隂陽而比於道則隂陽乃氣之所大爾道出於氣形之外而無私於萬物其大可以物擬歟故因其所大而強名為道也故曰因其大號而讀之則可也
  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
  道體𭰹玅動而愈出故曰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妙用贍足綿綿若存故曰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則未嘗有極無止則未嘗有息同萬物生成之理也故曰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此莊子言道之序也
  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黙不足以載非言非黙議有所極視之不見故曰道不可有生成不測故曰有不可無道者萬物之所道以其可道而名道也故曰道之為名所假而行道體至妙言黙不足以盡之也故曰道物之極言黙不足以載之不言不黙而心得之然後逹其妙本也故曰非言非黙議有所極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三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四   宋 王雱 撰
  外物篇
  夫大道散而萬事起萬事起而禍福榮辱之端交來而不可議其必然矣莊子因而作外物篇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𢎞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已憂而曽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隂陽錯行則天地大絯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暋沉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夫禍福榮辱之來皆所以各縁其𩔖也故為善者必致福為惡者必䝉禍此理勢之必然也然而龍逢比干正直也卒所以見誅戮之禍伍員萇𢎞忠誠也反所以蒙流死之辱孝已曽參奉親也固難免悲憂之累惡來桀紂暴虐也復得其夀禄之榮豈理勢之必然歟故曰外物不可必也世俗不知外物之不可必曲求妄想而焚和此生之所以不全也惟至人知其不可必故虚心而忘己是以禍福不能及榮辱不能加哀樂不能入僓然自得而生之所以全也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逰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曽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夫不足者依於有餘有餘者周於不足此亦理勢之必然也莊周貧而貸粟於監河侯其貸所以必得也河侯語以歲終得金而方貸見所貸不為必得矣外物固可必歟此莊子所以有鮒魚之喻矣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㑹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䧟沒而下驚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腊之自淛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吿也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説原本有闕文
  乎可謂天之君子矣老萊子尚語之以去汝躬矜與汝容知而然後為君子是仲尼由有矜容而未得為於君子歟此老萊之言不必也然而聖人以仁義足以澤世而整物故舉明其道於天下豈期後世姦人竊取而為患乎此亦不可必然也故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髪闚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㑹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箕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七十二鑚而無遺筴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鑚而無遺筴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夫神龜之夢宋元君也以為必脱漁者之捕也豈期元君反刳腸而鑚占歟故夢之不如不夢矣是以不可必而已龜為神智而神智有時不可用之也故曰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児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小知知之也大知不知也知之則知有所不及不知則無所不知矣衆人之知知之也其知有所不及矣聖人之知不知也其知無所不知矣然無所知者盖能去於小知也故曰去小知而大知明夫善者可欲也有可欲則善所以明也無可欲則善所以善也故曰去善而自善矣
  恵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恵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逰且得不逰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決絶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徳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
  夫言期於有用則其終所以不用也言期於無用則其終所以為用也有用用之不神也無用用之至妙也恵子以莊子之言為無用是不知無用之用也故莊子言墊地以諭之以明無用不可必其無用也
  故曰至人不畱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逰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徳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跈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
  至人者其道圓通而與化為一其性融明而與世推移夫未嘗有凝滯之累也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至人之不留行者盖能趨時應物而不迂也故曰能遊於世而不僻與人無迕而能忘失也故曰順人而不失己正人之性而非由習也故曰彼教不學承人之意而能忘彼也故曰承意不彼目無蔽而見其所不見也故曰目徹為明耳無塞而聞其所不聞也故曰耳徹為聰鼻無壅而嗅其所不嗅也故曰鼻徹為顫口無爽而味其所無味也故曰口徹為甘心無窒而知其所不知也故曰心徹為知知不惑而所以自得也故曰知徹為徳夫内外交通而無壅蔽之累此其所以自得也所以言徳於終矣此至人若是而已矣
  心有天逰室無空虚則婦姑勃豀心無天逰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徳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可以補病眥病眥𡟬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處於至虚之地而潜於至妙之神無為而不可係著矣故曰心有天逰一有係著則六根交亂而役物矣故曰心無天逰則六鑿相攘
  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跋於窾水諸侯弔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宜為臣助上而可以利人者之謂賢上可以君於國下可以子於民者謂君子惟下達而不可及於君子者謂小人神則不與聖同憂聖則不與賢同道君子與小人不同徳故聖人起而應於變則神人固不問之矣賢人仕而濟於世聖人亦不問之矣君子出而方有為則賢人亦不問之矣小人茍合於一時則君子亦不問之矣夫駴者動也聖賢君子之所為所以豫順而已天下世國焉有不從歟能各冥其極而不問也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兎得兎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聖人之道惟晦黙然後心得矣心得則足以與言之此莊子欲得斯人而與言其道也故曰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以此見莊子亦欲無言而言之非得已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五   宋 王雱 撰
  寓言篇
  夫天下之世俗惑於異學而不知聖人之大道必假言辭而諭之莊子因而作寓言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
  孔子曰予欲無言孟子曰予豈好辯哉此聖賢本欲不言也然而必言必辯者出於非得已而已故莊子之所言亦出不得已將以祛天下之惑而反性命之正也然莊子之為言不一矣故有寓言有重言有巵言寓言者極明大道之真空以世俗必為迂恠也故託為他人所説以言之致其十信其九也故曰寓言十九又曰藉外論之重言者論述前古之正道使世俗樂聞不厭也故推為耆艾之言以重之致其十信其七也故曰重言十七又曰所以已言也巵言者不為一定之辭而愈新如巵器傾仰之不一以世俗難知妙本也故和以自然之分矣故曰巵言日出和以天倪此三者周之所以用而為書也以三者而訊問周之所言則然後得周所言之意矣
  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因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夫物我所以同根也我不言則萬物與我為一也故曰不言則齊既齊而言則物我所以復分也故曰齊與言不齊不齊而止言則復齊矣故曰無言不言而自齊則物我自然均等也故曰是謂天均自然均等則守於自然之分矣故曰天均者天倪也此巵言不一如此也
  莊子謂恵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恵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夫聖人入道之妙與化為一時之所變與偕行也安有凝滯之累歟此莊子所以言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也夫與時偕行惟變所適者有向往來今之殊也故向之所為者是則今之所以為非也今之所為者是則乃向時所以為非也盖才全而能至於命所以圓通如此也恵子不知聖人之如此而以為聖人勤志服膺而後知此莊子所以有受才復虚之言也夫才者性命之本也虚者精神之宅也聖人能達性命之本全精神之宅虚心待物而物來則鳴未嘗有言而言必當理譬由同律氣入則鳴氣息則止使天下心服而自定也故曰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又曰使人乃以心服而定天下之所定此聖人所化如此者也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釡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釡三千鍾如鸛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君子非有意於仕然而有時而仕者以其為親也為親而仕祿雖薄而及於親其心所以至樂也此曽子初仕而雖三釡之薄而及於親其心所以嘗樂也仕本為親而祿雖厚而不及親其心所以不樂也此曽子後仕而雖三千鍾之厚而不及親其心所以嘗悲也夫曽子之心一也其仕同也然有悲樂之不同者係其親之存亡也故曰曽子再仕而心再化夫曽子以親為意而豈以儻來之物累心歟親亡禄厚則不悦此仲尼所以有蚊虻過前之喻矣
  顔成子㳺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厯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
  聖人之道奥妙真空而不可以卒知惟在久而方得矣此顔成子㳺聞子綦之言而至乎九年而方妙也夫一年而野者挫其鋭而反朴也二年而從者同其塵而不迕於俗也三年而通者隨時安變而不蔽惑也四年而物者與物齊諧而無彼我也五年而來者所適皆至而自得也六年而鬼入者達乎幽奥而神與冥㑹也七年而天成者任於自然而無所虧也八年而不知生不知死者了於不生不死之𧼈也九年而大妙者盡於真空妙有之至也夫入道而未至於大妙未足以為心得也顔成子㳺九年而然後至大妙亦可謂之心得也然而與聖人有間者聖人生而知之矣安俟積而後得乎此聖人之所以聖也
  衆罔兩問於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摉摉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隂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强陽則我與之强陽强陽者又何以有問乎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逰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潄巾櫛脱屨户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間是以不敢今間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舎者與之爭席矣
  夫影者形之所生也形者已之所具也影雖形之所生而無待於形形雖已之所具而無藉於已故影之所待者待於火日而形之所藉者藉於樸素火日明則影所以聚樸素全則形所以忘此莊子所以有罔兩問影與夫老子教陽子之言也夫罔兩者幽隂之物也陽子者陽明之人也處幽隂者不可問其影居陽明者不可飾其形故宜兩忘而已矣兩忘則所謂能㝠其極也故莊子言於寓言之篇終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六   宋 王雱 撰
  讓王篇
  夫帝王者道外之虚稱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至人達觀而無心於二者莊子因而作讓王篇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巻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户之農石户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徳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夫堯舜者聖人之有為也有為卒至於無為無為之原本有闕文
  身豈不惑哉
  大王之去邠所以謹於去就也夫天下之生人也均與之性同付之命豈使以外物而傷其性命之情歟大王能知天之所付與而不敢攻狄而決人之性命是以委國而去之矣此大王知天之所為也知天之所為者與天為一也與天為一則物之所以最是以邠人相從而歸也故曰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摉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摉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摉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乗以王輿王子摉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摉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摉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韓魏相與争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逺矣今之所争者其輕於韓又逺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夫國土者虚器也蔽者不知而傷生以争之此越之所以三世而弑君也惟達者知之而無心於君國此王子摉所以逃於丹穴而全生也然王子摉雖逃而越人固立以為君所謂迫而後起也迫而後起則非得已此摉所以仰天而呼歎也若王子摉者亦可謂之至人矣
  魯君聞顔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顔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顔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顔闔之家與顔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顔闔對曰恐聴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顔闔者真惡富貴也顔闔者可謂通達而無疵者也處貧賤不以為惡視富貴不以為好當魯君之致幣則囂然不顧而誑使者以其謬誤矣豈以物之儻來而為悦乎此莊子之所以取之也故顔闔者真惡富貴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
  道之真以治身者以身為人道之本也身入於道則原本有闕文
  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説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宼吴軍入郢説畏難而避宼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説此非臣之所以聞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説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髙子綦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説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説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夫生者性命之本也物者養生之具也生為重物為輕達者全其所重而忘所輕其生所以生生也世俗忘其所重而殉所輕其生所以不存也此莊子所以有隨珠彈雀之喻矣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乗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𥬇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曽子居衛緼袍無表顔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絶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決曵縰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夫富與貴是人之所好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所好所惡皆生於有心惟能無心則好惡所以忘好惡忘則處富貴不知其富貴居貧賤不知其貧賤汎然自得於胷中所以逍遥於天地之間也若原憲曽子者可謂無心矣憲居環堵之室蓬户而甕牖曽子顔色腫噲而衣冠皆決壊二人未嘗惡貧而忘道故或弦或歌而忘形自得矣豈務殉物而傷生歟此所以異於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孔子謂顔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顔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内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内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强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夀𩔖矣魏牟萬乗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夫外㝠其極者内所以自足自足則所以不憂矣顔回者可謂能冥其極也有六十畝之田不願仕所以鼔琴而自娱也夫不仕者自足也自娱者不憂也不憂所以為至樂至樂全則自得而已矣是以孔子稱之而以為是丘之得也是丘之得者聖人之所以深得也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糝顔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顔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絶音君子之無耻也若此乎顔回無以應入吿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内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徳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髙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徳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娱於潁陽而共伯得乎丘首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𤱶畝之中而逰堯之門不若是而己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
  聖人能全其天樂也天樂全則萬物不足以憂之此孔子窮於陳蔡而弦歌不息也子路子貢者不知聖人樂天知命而不憂以為君子之無耻此孔子不得不語之以窮通之理也夫窮者非窮於道也通者非達於時也以不能知道則謂之窮能通於道則謂之通聖人於道不窮而曲通所不遇者時而己豈若細人而自窮於道乎此聖人自得如此而不改其樂也樂不改則利害榮辱不能汨于中任其所變而已矣此子貢遽悟而所以有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之言又曰道徳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
  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㢘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禄無道之世不踐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壊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髙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説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闇周徳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茍可得已則必不賴髙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夫湯放桀武王伐紂所以應天而順人也應天者可謂知於天順人者可謂知於人能知天人之所為則此湯武之所以聖也故瞀光卞隨伯夷叔齊者不知湯武之所為而共非之又不忍聞其事而自投於洪流餓死於首陽可謂不該不徧之士也夫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仁義者道徳之著而殘賊之則大道所以愈廢也大道廢則天下性命之情不正矣此湯武所以必伐而反性命之正也數子者不達於妙理而徒蔽於分寸豈得謂之該徧之士矣夫莊子之作此篇所以敘至人之所為而明無心之妙道其為言各有其序矣夫中天下而帝者人之所樂也故首言堯舜不以天下為意而相讓君一國亦人之所樂也次言大王子摉不以邠越累心而逃去貧賤者人之所惡也故言顔闔列子原憲曽子顔回不以貧賤為意而務去及其終則言孔子之窮於陳蔡湯武之除於桀紂所以明無心之道也夫孔子之在陳蔡豈有心於憂患乎故弦歌不絶而自適也湯武之除桀紂豈有心於得天下乎故去其殘賊而反正也莊原本有闕文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七   宋 王雱 撰
  盜跖篇
  夫達生之暫聚不役富貴利禄而自適其天性此盜跖之所以如此矣莊子因而作盜跖篇
  孔子與栁下季為友栁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户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栁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説之栁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聴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强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聴顔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髙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原本有闕文
  父母之遺徳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吿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絶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徳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徳與蚩尤戰於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强陵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説子路而使之從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劔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迹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髙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徳而戰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髙也熟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𦵏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聴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鼈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夀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説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聴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夀百歲中夀八十下夀六十除病痩死䘮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𩦸之馳過隙也不能説其志意養其夀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虚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栁下季栁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栁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炙也疾走捋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夫大城衆邑崇位厚禄皆物之所以儻來也物之儻來則累於形累於形則傷於生豈以有涯之生而役於儻來之物乎如此則性命之正不存矣况人生於天地之間其夀難及於百年而百年之中疾病憂患則過半矣其所以安閒而自適者幾希豈務役物而傷生乎此跖之所以不樂為諸侯而所以自適其性也故曰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此莊子託跖而為言其篇屬於寓言矣
  子張問於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茍得原本有闕文
  極靣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㢘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絶俗過世之士焉是専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逺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聖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强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徳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原本有闕文
  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絶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滿苟得者以苟得外物而充滿其欲也無足者以役於外物而未嘗自足也此莊子製二子之名而寓意夫子張賢人也以仁義之道足以治身足以立名豈必茍求外物而傷生此子張所以挫茍得之鋭也然茍得者惑於所得而易性非顧仁義之道不立歟此所以終不從子張之言也知和者製名也以中和之道足以治心足以行已豈必役於貨財權勢而傷生此知和所以窒無足之欲也然無足者惑於不足而動心非顧中和之道不存歟此所以終不信知和之言也此莊子託二子之惑而以譏世俗之失性也故終於不亦惑乎之言也亦所以為寓言
  説劔篇
  夫天下國家者聖人之利器而其用必在於善藏而其權不可以示人莊子因而作説劔篇
  昔趙文王喜劔劔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説王之意止劔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日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絶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説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説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劔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劔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劔士皆蓬頭突𩯭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説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劔服治劔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脱白刄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劔故以劔見王王曰子之劔何能禁制曰臣之劔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説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劔者示之以虚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劔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劔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敦劔莊子曰朢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劔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劔曰有天子劔有諸侯劔有庶人劔王曰天子之劔何如夫退處幽宻而操至權以獨運幹萬化於不測力旋天地而世莫覩其健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者此聖人之所以能用利器也豈暴露神靈而使衆得而議之哉是以莊子説劔而言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也夫示之以虛者所謂退處幽宻也開之以利者所謂斡於萬化也後之以發者所謂力旋天地也先之以至者所謂威服海内也故處幽宻則百姓日用而不知斡萬化則萬物贍足而衣被旋天地則與造化冥運而生成服海内則以神道設教而無方此周寓為天下國家之道於説劔而趙文不悟其言也復使莊子就舍待命而試為劔何其𫎇蔽之過乎
  曰天子之劔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徳開以隂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劔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劔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劔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劔何如曰諸侯之劔以知勇士為鋒以清㢘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直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此劔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劔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無不賓服而聴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劔也王曰庶人之劔何如曰庶人之劔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劔無異於鬭雞一旦命已絶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劔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劔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劔士皆服斃其處也
  天子之劔者所謂天下之利器也諸侯之劔者所謂國家之利器也庶人之劔者所謂有為之器也天下之利器不可以强為為者所以敗之矣惟能無為而藏用則天下所以自化也故曰天下服國家之利器不可以妄執執者所以失之矣亦能無為而藏用則四境所以自治也故四封之内無不賓服有為之器不可以妄動動者所以悔生矣不能戢戈偃武而樂用則國事所以自廢也故曰無所用於國事此三劔者莊子所以言帝王諸侯無為有為之道也趙文遽悟周之所言而致敬於莊子故命宰人上食而王親原本有闕文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七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八   宋 王雱 撰
  漁父篇
  夫能忘憂保真脱於世俗之拘係而樂於江海之㳺者此帷林漁父之能若是矣莊子因而作漁父篇
  孔子逰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眉交白被髪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頥以聴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逺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拏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原本有闕文
  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已則可不同於已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嘆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隂以休影處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静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脩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失造物者之造物均受其命而各付其分矣惟人一受成形而不變以待盡故憂患從而以為累此漁父所以有四憂八疵四患之言也夫有心者必有我有我則外不能冥其極也外不能冥其極則衣食之不足爵禄之不持貢職之不美財用之匱乏皆所為憂而已矣憂既生而務役其物以解憂故總佞謟諛讒賊險慝之疵亦從而生矣八疵生則貪叨矜狠又從而繼生是皆有心有我不能冥極之所致也惟庶人大夫諸侯天子皆冥其極而無心無我則衣食爵禄貢職財用皆度外之物爾豈能累我而為憂乎故不憂而已矣不憂則自得自得則入於無疵也八疵四患又何見其交生乎此莊子託漁父以言其冥極之事也周之所言豈為得已乎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强哭者雖悲不哀强怒者雖嚴不威强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碌碌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舎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縁葦間顔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乗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乗之主千乗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抗禮夫子猶存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順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内直而不假於物者真也内直者本於精也不假於物者出於誠也故曰真者精誠之至也故精全則與天為一也誠至則可動於天也如此則豈不動於人歟惟不精不誠不能與天為徒而動於天亦不能動於人矣故曰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此篇亦屬於寓言
  列御宼篇
  夫知道達徳而外不能遺形忘己而與物同則未為至人而已矣莊子因而作列御宼篇
  列御宼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𩝫而五𩝫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内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𩐎其所患夫𩝫人特為食羮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况於萬乗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户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吿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曽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無謂也夫至人者内所以藏其真外所以和其光藏真者固欲遺其形和光者要不異於物故所處則使人不貴已所為則使人不可知與俗沉冥而中心自得此至人之道如此也至於御宼則不然雖曰乗風適性而未能遺形齊物而外有所矜飾之齊則致五𩝫之先饋也夫𩝫之先饋者此人之所以致恭也恭而不已原本有闕文
  天之所付也人受天之性而其才各有所從也縁其所從而習貫則同於自然而已矣故緩之才性從於學其終所以為儒也翟之才性從於儉其終所以為墨也故曰造物者之報人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報其人之天者所謂使人習貫而同自然也緩不知其所以而以弟由已化而反勝己故感激怨憤以傷生所謂大惑而已矣莊子所以譏其所惑也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聖人安其所安者所謂存其正正也不安其所不安者所謂亡其不正也衆人安其所不安者所謂存其不正也不安其所安者所謂亡其正正也正正存則所以為聖人不正存則所以為衆人矣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道若大路然知之所以為易也故曰知道易知於大道則勿言所以為難也故曰勿言難夫知道而晦黙則無為也故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道而騰説則有為也故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惟聖人心得於道而無為不有為故曰古之人天而不人也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道者無為之朴也兵者有為之器也聖人體道無為而順物情所以無兵而已矣故曰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亡道有為而迕物情所以多兵而已矣故曰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多兵則順兵而外求也故曰順於兵故行有求然兵者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也豈務樂用而恃之歟恃之則固難以存也故曰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㝠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天下之世俗以遺問之具為其道而以蹇淺之知為其智 蔽神而欲以澤世而導物是迷於妙有之至道  太初之真理所謂心惑而力不贍也安知至  為乎夫至人入道之至妙逰心於太初出處 於無盡之域而其行所以不窒其用所以無方澤世𩐎物而天下莫知其為也豈若世俗之所為乎故曰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乗王悦之益車百乗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乗之主而從車百乗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乗䑛痔者得車五乗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闕傳
  魯哀公問于顔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頥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士齒之神者弗齒
  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徳與隂陽同其功不露其神而付物自化不顯其迹而使人相慕窈兮無為而復歸於朴素豈欲為臣於時歟此魯哀欲用仲尼而顔闔吿之以殆哉圾乎也夫奥妙虚静者聖人之道也窈冥晦黙者聖人之迹也道不可以知而迹不可以見今用於魯而為輔臣則是道可知而迹可見天下必飾外尚辭而擬之矣如此則聖人不得不有為而天下不得不䘮真非所以為致治之理也故曰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又曰難治也此顔闔能知聖人無用之用矣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内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内刑者隂陽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闇蔽之人所以有我有心也故有我則與物不齊諧有心則與物相靡刄此所以離内外之刑也夫與物不齊諧者自拘而所以傷生也故曰離外刑者金木訊之與物相靡刄者焚和而亦所以傷生也故曰離内刑者隂陽食之此不為闇蔽之人乎故曰宵人惟真人無我無心而物莫為之累安有傷生之患也故曰夫免乎内外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
  人之心處於至虚之地而居於杳寂之際不可以智度而已故曰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有其用而可知人心亦有其用而不可以知之故春秋冬夏旦暮之期是天之用也情貌愿達緩釬之殊是人心之用也天之用所期必至而可以知人心之用所為難測而不可知此孔子之深歎也
  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𤍠
  就義若渇者見義而為如得於飲也其去義若𤍠者見而不為而必𤍠於中矣是有為而已安若不為之為歟非至人孰能與此
  故君子逺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夫君子之人端而虚勉而一内直而外不役物也故其忠足以致主其敬足以奉上其能足以剸煩其智足以應變其信足以不約其仁足以兼濟其節足以拯危酒不足以亂其神色不足以悦其心此君子之所藏也小人所以同之而難也然而必欲知於君子者此莊子所以有逺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之言也觀之而不偽則小人固可以别矣故曰九徴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正考父三年而身愈恭盖曽子以禄秩雖厚而不足以為榮曽子謂之心化而考父可謂形化者乎不如是則莊子安得取之也
  賊莫大乎徳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視内視而敗矣
  夫不思而得則所謂徳之無心也求而後得則所謂徳之有心也有心之徳則害性也故曰賊莫大乎徳有心有心則心悦於外也故曰心有睫有睫則不能反視而觀於復惟務自内視外而䘮其真故曰及其有睫也而内視内視而敗矣
  凶徳有五中徳為首何謂中徳中徳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縁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者皆生有我者也惟能無我則八極不足以為累三必不足以為役六府不足以傷生非至人孰能與於此
  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達於生則無生也達於智則無智也達於命則順命也無生則形復於無為也故曰達生之情者傀無智則心無所係也故曰達於智者肖順命則任其夀夭也故曰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然而達生所謂窮理也達知所謂盡性也達命所謂至命也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乗以其十乗驕穉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𩐎粉矣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者可謂無心於物也前有楚之召則引在笥之龜以自况而後有人之聘則指人廟之犧為為喻是貴富不能累心也貴富不能累於心則死生焉足以動乎此所以繼言其死也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𦵏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𦵏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徴徴其徵也不徴
  夫死者時之適去也氣之暫散也去必有其來而散必有其聚至人知其如此而豈顧形骸之不𦵏歟此莊子所以有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晨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𦵏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之言以言不𦵏之𦵏也夫不𦵏之𦵏反真也弟子尚惑而恐其烏鳶之所食非所以知莊子之達觀也
  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神明者佛氏之所謂大神大明也大神無方大明有徼明不勝神用有差别故曰明不勝神夫神之所用見獨也明之所用見有也見獨則所以見於天而見有則所以入於人入於人則未免於惑也故曰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九   宋 王雱 撰
  天下篇
  夫聖人之道不欲散散則外外則雜雜則道徳不一於天下矣莊子因而作天下篇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聖人之道散而百家之學盛其術行於天下而不一各以所為盡道而不可増益也故曰天下之治方術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安知道不止於一方乎故曰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夫道無乎不在則其妙所以為神而其徼所以為明内所以為聖而外所以為王皆出於妙本之一也故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此莊子極明大道於終篇以言及神明聖王四者矣
  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徳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薫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決原本有闕文
  有不在此聖人之道也故曰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夫聖人之道其精本於至妙而所以為其獨見其粗存於法度而所以使衆人之可行是以搢紳之士能明之也故曰其明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此莊子所以卒明孔子之道也
  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徳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
  夫莊子之徳不以萬物干其慮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義也以為仁義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禮樂也以為禮樂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而後徳徳失而後仁仁失而後義義失而後禮是知莊子非不達於仁義禮樂之意也彼以為仁義禮樂者道之末故薄之云爾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嘗求莊子之意好莊子之言者固知讀莊子之書也然亦未嘗求莊子之意也昔者先王之澤至莊子之時竭矣天下之俗譎詐大作質朴竝散雖世之學士大夫未有知貴已賤物之道者也於是棄絶乎禮義之緒奪攘乎利害之際趨利而不為辱殞身而不以為怨漸漬䧟溺以至乎不可救已莊子病之思以其説矯夫天下之𡚁而歸之於正也其心過慮以為仁義禮樂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齊彼我一利害而以足乎心為得此其所以矯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説矯弊矣又懼來世之遂實吾説而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也於是寄其心於此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觀之莊子豈不知聖人之道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由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用是明聖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書於宋駢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為不該不徧一曲之士盖欲以明吾之言有為而作非大道之全爾然則莊子豈有意於天下之弊而存聖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栁下恵之和皆有矯於天下者也莊子之用心亦二聖人之徒矣
  是故内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道蔵於内則聖也顯於外則王也百家之術競起殽亂其道所以晦而不顯也故曰内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道既不明而不發世俗焉能見其全純乎又曰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夫不見其全純者是道之所以滅裂而繼言諸子之異術此莊子為言始終之序也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説之為之大過已之大順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黄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𩔖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逺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别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茍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悦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别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胹合驩以調海内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敎雖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舎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强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黨易而無𥝠決然無主趨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悦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縁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脱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輐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茍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静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静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見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悦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虚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静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已獨取虚無蔵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獨曲全曰茍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鋭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竝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説之以謬悠之説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𭹹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逰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恵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内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晲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恵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原本有闕文
  性之至真也故曰古之博大真人哉周又自以其説為謬悠其言為荒唐其辭為無端崖者盖髙言盡道而矯世俗之𡚁天下必以其書為謬悠荒唐無崖也故自言之而窒非可謂明達而先知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九
  南華真經拾遺
  宋 王雱 撰
  太廟之犧 周之為書特有寓而言耳討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為周者之所以訟也周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又自以為處昏上亂相之間故窮而無所見其材孰為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間而遭世遇主終不可使有為也及其引太廟之犧以辭楚之聘使彼盖危言拒衰世之常人爾夫以周之才豈迷出處之方而専畏犧者哉盖孔子所謂隱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
  春秋經世 聖人有論議無辯諸子有辯無論議論者論説而止議者議評而止辯者辯其事之是非如何耳六合之外聖人存而勿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聖人有論也春秋議而不辯春秋經世之迹第議而已聖人有議也聖人之有議非得已也豈若衆人務辯以相示歟
  罔兩問影 莊子之書兩言罔兩之問影以影之為影以待乎形而實不相待也而不知者以起坐俯仰為在形豈知影實不待於形歟夫以影必待形形必待造物者是不能𡨋於獨化耳能𡨋於獨化則知影之不待形形之不待造物極於無有而已故曰惡識其所以然不然
  夢為蝴蝶 莊子以其自適則言夢為蝴蝶以其自樂則言如魚之樂以蝴蝶微小飛揚而無所不至矣以魚處深𣺌而能活其身矣所以寓其自適自活之意於二物在於齊諧萬物也
  巵言 巵言不一之言也言之不一則動而愈出故曰日出言不一而出之必有本故曰和以天⿰亻児 -- 倪⿰亻児 -- 倪自然之妙本也言有其本則應變而無極故曰因以曼衍言應變無極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盡而吾之所言無時而極也故曰所以窮年此周之為言雖放縱不一而未嘗離於道本也故郭象以周為知本者所謂知莊子之深也
  雜説
  萬物之所道者道也道者物之所道而有不在故在大則未嘗有所過而在細則未嘗有所遺是以萬物之才性分中亦各有所取而此莊周之為書而言及鯤鵬蜩鷽斥鷃鷦鷯螘羊魚蝶馬牛山木之𩔖也道之本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根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未有天地也先天地生而不為久自古以固存也長於上古而不為夀萬有不同謂之富不同同之之謂大富有之謂大業此聖人也
  有形然後有名有名然後有分有分然後有守莊子曰形名已明分守次之
  莊子所謂不折鏌鎁不怨飄瓦與夫不怒虚舟之意同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説是以孔子欲無言也則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非體道者孰能與此
  率性者自然也修道者使然也自然者天也使然者人也在自然之中者有也在使然之外者無也人安能奪其所有益其所無哉故所有者性也所無者莊子之所謂侈也徳者己之所有也於己之所有人益之是侈也故曰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徳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君子之迹有窮通聖人之道無鈍利民之所見者然也君子之迹有窮通其心則無窮通之異也故曰窮亦樂通亦樂以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也
  莊子曰無以故滅命人道之謂故天道之謂命
  道譬則嵗也聖譬則時也莊周所以作秋水而言時至者當其時而已奈曲士指此而非之宜其憤夏蟲之不可以語於冰井蛙之不可以語於海也
  莊子言顔回忘仁義矣未能忘禮樂仁義先忘而禮樂後忘是仁義不如禮樂也此莊子先言忘内而後忘外仁義内也未能忘外禮樂外也内外忘然後能坐忘此其言之所以不同也
  聖人以必不必衆人以不必必何謂也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必不必也言必信行必果以不必必也莊子之言有與聖賢相似者不可全非而已矣
  聖人不自立意而意常存不自有我而我常在迫之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非有意而動也非有我而起也亦曰應之而已莊子曰物物者不物於物與荀子精於道者物物之言相合也静者本也動者末也静與物為常動與物為應者聖人也静與物為離動與物為搆者衆人也聖人物物衆人物於物如斯而已矣
  孔子曰君子學以致其道莊周曰道不可致孔子曰中庸之為徳也其至矣乎莊周曰徳不可至何也曰孔子言其在人莊周言其在天以其在天則自然之道奚由致而自得之徳奚由至以其在人則深造之道不致何由得道日新之徳不至何由得徳惟夫能致然後可以不致惟夫能至然後可以不至
  莊周之書究性命之幽合道徳之散將以去其昏昏而易之以昭昭此歸根復命之説剖斗折衡之言所以由是起矣雖然道於心而㑹於意則道問而無應又奚俟於言者歟盖無言者雖足以盡道之玅而不言者無以明故不得已而後起感而後動迫而後應則駕其所説而載之於後而使夫學者得意則忘象得象則忘言此亦莊周之意有冀於世也
  莊子言澤雉之處樊中以其失於真性也古之至人則能忘其機心息其外慮心與太虛齊道以隂陽㑹以天地為一朝以曠代為一府無人非為異故物不得而親不得而踈此其迭出於範圍之外而又非澤雉之在乎樊中也
  莊子曰古之真人過而弗悔當而不得則是聖人未嘗無過也過而不自以為悔與天同也若其與人同者則有改過不吝其更也人皆仰之者矣冬而燠夏而寒天地之過也天地且有過况聖人乎大恐之謂懼小恐之謂惴莊子曰大恐漫漫小恐惴惴
  莊子之書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其近聖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讀聖人之説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䧟溺於周之説則其為以下原闕











  南華真經拾遺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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