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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新传 (四库全书本)/全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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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新传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十四
  南华真经新传      道家类
  提要
  等谨案南华真经新传二十卷宋王雱撰雱字元泽临川人王安石子也未冠登进士累官龙图阁直学士事迹附见宋史安石传是书体例略仿郭象之注而更约其词标举大意不屑屑诠释文句大旨谓内七篇皆有次序纶贯其十五外篇十一杂篇不过藏内篇之宏绰幽广故所说内篇为详后附拾遗杂记一卷以发挥馀义疑其书成后所𥙷缀也史称雱睥睨一世无所顾忌其很愎本不足道顾率其傲然自恣之意与荘周之滉漾肆论破规矩而任自然者反若相近往往能得其微旨孙应鳌序谓取言不以人废谅矣是书宋志不著录晁公武读书志作十卷此本倍之疑读书志误脱二字或明人重刊每卷分为二欤王宏撰山志曰注道徳南华者无虑百家而吕惠卿王雱所作颇称善雱之才尤异使当时从学于程子之门所就当不可量又曰窃又疑惠卿之奸谄雱之恣戾岂宜有此小人攫名或倩门客为之亦未可知案小人凶狡其依凭道学不过假借声名邢恕何尝不及程子之门见伊洛渊源录章惇何尝不及邵子之门见闻见录而一旦决裂不可收拾安见雱一从程子必有所就至于雱之材学原自出群王安石所作新经义惟周礼是其手稿其馀皆雱所助成蔡絛鐡围山丛谈言之甚详又何有于荘子注而必需假手乎宏撰所言不过好为议论均未详考其实也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锡 --(右上‘日’字下一横长出,类似‘旦’字的‘日’与‘一’相连)孙士毅
  总 校 官陆 费 墀















  南华真经原序
  前代解庄子甚多自郭象成玄英注䟽外若林疑独吕惠卿陈景元王元泽刘槩吴俦赵以夫各有传林希逸有口义李士表有十论王旦有发题范无隐有讲语至武林禇伯秀彚采为义海纂微而独断之于是诸家全书行于世者益罕虽吴澄有订正罗勉道有循本亦多阔略未备乃万历己卯侍御九泽刘公按滇访余清平别墅出王元泽新传曰是书为胡庐山督学楚中示张太衡氏而张太衡氏得之不释手玩索最力者爰属余一言欲广其传余受而卒业则再三叹嗟谓元泽之为人世多訾点其解庄子顾翘楚诸家而雅驯若此此宋史称元泽性敏气豪睥睨一世要亦不诬侍御取言不以人废厥旨远哉縁诸家各持己意解庄子是以有合有不合元泽持庄子解庄子是以无不合粤稽庄子之指义大都以至理自然故首逍遥游逍遥则彼此齐故次齐物论齐则无生无生而生所以存故次养生主善养生则足处世变故次人间世能处世变则徳日起故次徳充符徳者得其所真宰也故次大宗师真宰得则天下不能违故次应帝王此论著之纶贯皆括于内篇七篇其十五外篇十一杂篇或激而宣愤或诡而树矫或放而遣滞或深而造朴不过蒇内篇之宏绰幽广已尔元泽妙渉斯趣独提挈纲领因以批却𨗳窽曲畅条䟽其拾遗杂说尤推见至隐卒会通于内篇之本根虽骈拇马蹄胠箧在宥简袠脱失然其精证未尝不赅存于他注之中读庄子获此如泛江河有利楫陟华嵩有济胜具岂不快哉余既叙新传之崖略如是又更端请于侍御曰世评庄子不经而为百家之冠夫不经何足冠百家盖徒见决圣智弃仁义诸语为悖尧舜周孔皆泥其辞不达其意惟大儒邵康节达其意而曰庄子善通物曷言通物道之形体曰物物之性命曰道道自通物物自通我我自通道凡役我于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丧祸福奚繇通物不通物奚繇通道不通道我与天地万物奚繇复通为一此本尧舜周孔之宗绪庄子窥见之遂窃以陶铸南华因鼓舞纵横其辨驳以自成旷古之奇谈正言若反何谓不经茍但袭尧舜周孔为名高而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丧祸福日樊笼胶漆其中何谓经是庄子所姗笑也为尧舜周孔之学不蹈庄子姗笑也者则庄子方将拜下风𰯌行而望进矣万历己卯六月胐淮海山人孙应鳌书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一   宋 王 雱 撰内篇
  逍遥游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夫道无方也无物也寂然冥运而无形器之累惟至人体之而无我无我则无心无心则不物于物而放于自得之场而游乎混茫之庭其所以为逍遥也至于鲲鹏潜则在于北飞则徙于南上以九万息以六月蜩鸴则飞不过榆枋而不至则控于地此皆有方有物也有方有物则造化之所制阴阳之所拘不免形器之累岂得谓之逍遥乎郭象谓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任逍遥一也是知物之外守而未为知庄子言逍遥之趣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
  庄子之言同彼我一小大也故同彼我者不得不齐一小大者不得不和此所以制齐谐之名也夫齐者齐其所不齐谐者谐其所不谐鲲鹏为大而斥鴳为小鲲鹏矜大之在我而小之在彼斥鴳悲小之在我而大之在彼则不齐不谐也惟能达观则均为物尔均为物则安有彼我小大之殊乎此所以极于齐谐也故曰齐谐然鲲鹏非有而寓言之故曰志怪也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揺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鹏虽大也飞不出乎九万息必以乎六月拘于阴阳之数而非所以为逍遥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鹏之飞也必待于野马尘埃之相吹也无野马尘埃则大翼不能举此所以明物虽大必有待而后行非自然而然也虽大不能免于累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太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鸴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适远者聚粮多适近者聚粮少此自然之理也故鲲鹏之大则飞必九万里蜩鸴之小则飞不过榆枋亦自然之理也但能明其至理而不以多少小大为累则亦自足也
  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蛅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天下之人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故朝菌不如蟪蛄冥灵不如大椿殇子不如彭祖明矣然由其无小无大不生不死之理而观之则均为有形之累焉有不及不如于其间乎非天下之达观者孰能与于此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揺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鲲鹏之图南斥鷃笑之斥鷃之腾跃自以为足矣此小大之不同也故曰此小大之辩也然鲲鹏斥鷃各有其体所以不逍遥耳夫逍遥者岂复离乎本体哉但能各冥其极均为逍遥累乎其体则均为困苦故逍遥之与困苦特在其了与不了之间尔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徳合一君而徴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道之于物无所复分人之由道宜各自足故一官一乡一君一国之殊能忘小大之分而自适亦足以免其累也宋荣子岂可笑乎然荣子之笑之者笑其有所分别也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者此淮南所谓自信不为讪誉迁也夫自信者重内而轻外自荣而忘辱不失本心而汎然逍遥矣故曰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斯已矣者尽性之言也尽性则人道毕而未至命故曰有未树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鲲之化为鹏也凭野马尘埃而举列子之为至人也御风而后行此皆有所待也有所待则其于逍遥也未尽乎幽妙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此圣人之所能也夫圣人尽道之无入神之妙与物不迕惟顺所适其所往则不疾而速其所来则不行而至圎通周流无所滞碍了然逍遥而岂有所待故曰彼且恶乎待哉此庄子之所谓逍遥而佛氏之所谓身遍法界自非圣智之所达孰可与于此矣
  故曰至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至人知道内冥诸心汎然自得而不累于物故曰无已神人尽道无有所屈成遂万物而妙用深藏故曰无功圣人体道寂寞无为神化荡荡而了不可测故曰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
  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尧以既治而让天下于许由所谓得天之道也得天之道则与天为徒矣
  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圣则吉凶与民同患而神则不与圣人同忧尧之初治天下也则天之大而化于民其忧乐与天下共所谓有为之时也及其化极而至于变则鼓舞万物而不知其所然所谓无为之时也无为出于有为而无为之至则入神矣夫圣人之功待神以立而功既极神则固宜全神此尧之所以让天下也夫功既极神而不能反则神之所以亏矣此尧之所以有爝火浸灌之喻也
  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老子曰大成若缺大成者不自成也故若缺尧之自视缺然者所谓不自成也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许由古之无为者夫既无为则岂有心于天下此所以不代于尧也夫有为无为均是至妙无所分别如必以有为为少而无为为至则失其所以无为而名实交起宾主相分大道判矣故许由所以辞之以宾主之说也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斯皆能任其极各为至当此明有为虽小但能无累乎心则亦天下之至妙不必羡无为之大也以此而观许由岂有心于天下乎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圣人之功待神以立功极于神则不与圣人同忧不与圣人同忧则岂以天下而为事故曰归休乎君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物各有分分各有守庖人以宰割为功而尸祝以清浄为职是各极于分守也庖人或不治庖而尸祝岂敢越职而代之代之则乱其分守也分守乱则岂免于累乎故尧极于神而许由岂敢越分而代之代之则不免于累也不免于累则不足为逍遥此许由所以以庖祝而自况也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瞽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徳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𤍠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肩吾者任我也连叔者不通不行而非物之长者也接舆者绵绵若存而又有所容者也此庄子寄言于三人而以明道之极致也故道至于此则不可以言言不可识识而又非世俗之所能知也姑射在北海之中此归根之意也汾水在中国之东北此复命之意也乘云气取其虚御飞龙取其变游四海之外取不入于形器时女取应而不倡此皆所以明道之极致也夫道极致则妙妙则神神则无为而已故尧极于无为而忘天下是以让于许由也故曰往见四子而窅然丧天下此庄子寓言道之尽而非浅见之士可得而知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尧之所以君天下而无心于天下犹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而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而已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物各有体体各有用用适其材则为妙用矣故惠子得大瓠而为无用是拙于适材之妙用矣拙于适材之妙用者由心之未能直达也故曰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不龟手之药或用而为洴澼絖或用而得裂地之封此明物虽一而用适其材则各有所当而免疑累此穷理尽性之意也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䋲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夫道无大小所以为小大之本体无所用所以为众用之祖惟圣人全性命之根本而体道以为用故以大樗况之也樗者深其根而枝叶生命者固其本而万事起惟能深根固本而不以小大内外为累则逍遥矣无何有之乡言虚无广莫之野言阔大狸狌斄牛言用之不同而均有于困苦彷徨言其动寝卧言其静不夭斤斧物而无害者言不与物迕而物莫能伤此庄子言逍遥之极致而处之于篇终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二   宋 王 雱 撰
  齐物论篇
  万物受阴阳而生我亦受阴阳而生赋象虽殊而所生同根惟能知其同根则无我无我则无物无物则无累此庄子所以有齐物之篇也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圣人体道而无我无我则无对于天下此南郭子綦似丧其耦也夫耦匹也物莫不有匹而惟道神妙而无匹无匹则归于一致而忘彼我此物之所以齐也故形可使如槁木心可使如死灰
  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
  今之隐几非昔之隐几者此梵志所谓吾由昔人非昔人者是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生者天地之委和也有生俱受委和也惟子綦能知其所然故绝虑忘形而以吾丧我物我所以俱齐也世之昧者不知所以然以为形质差殊小大异极所以有彼我小大之辨而不免于累也
  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天籁地籁人籁者众窍之所以不同也众窍不同而同受风以成声万物虽异而同委气以成体窍为风之所鸣而物为化之所役所遇虽殊而同归一致此物我不得不齐也然风不能鸣无窍而化不能役无物能脱形骸之累而忘妄想之情了然明达而吾非我有则入于神妙而造化不能拘之矣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寤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大知小知大言小言大恐小恐其寐其觉此皆有形之累也夫有形则为化之所役役于化则有动止之异此所以未免于累也安若无形而使化不能役使乎非神不能与于此
  乐出虚蒸成菌
  声𨼆于无声形𨼆于无形此造化之自然也及其鸣而然后成于声比而然后成于形故曰乐出虚蒸成菌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昼往则夜继夜往则昼承相代相更而莫有其极此道之妙用而天下莫能知其初故曰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旦暮自然而然真宰亦自然而然我亦自然而然也然非真宰则我不生非我则真宰无所著我即真宰之所使日用焉而不自悟岂有所分别乎此见齐之之意也故曰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真宰者至道之妙宰制造化者也以其自然故曰真以其造制故曰宰其为物也不在乎阴阳之内亦不在乎阴阳之外可以神会而不可以象求故曰若有而不得其朕也
  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不疾而速生物而著不可见其朕兆者真宰也故曰可行已信而不可见其形可以意了而不可以象求故曰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
  手足耳目心膂肺肠其不同也如此我备而有之以为我我能无我则非有一而可亲矣若有可亲则不能备而私矣适足丧其真也故曰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有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
  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逓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真宰者有为也真君者无为也臣妾上下之分也上下虽殊而一之以真君故曰其有真君存焉人之生也莫不皆有真君焉故役役背驰而不能自悟是以反丧其真焉如能求而得之而知其真君之固有则所以无亏于真矣故曰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刅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造物者之造物其变无穷而偶为我尔人不自明而遂为有我有我则物于物而与物相靡刅役役困苦而不得休息焉此真君之所以不存矣真君之不存则不亦悲乎此庄子之所以悲也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天下之人不知物我同根而不能齐故外役于物而内丧其真质虽存而形神已亡尚不知其所止矣不亦哀乎此庄子之所以哀也然庄子前言悲而此言哀者悲未至于哀而哀有甚于悲言哀而继以人谓不死奚益之句此其所可哀也故言哀于后夫形者天之委气心者人之真君心内而形外形万变而无常心定而不灭此达者之所以如是世之迷者役心于形而丧其真此所以尤可哀也故曰不谓大哀乎
  人之生也固如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芒者昧也人之生也受形于真宰而岂曰无知惟不能自悟而愈迷愈惑所以入于无知也岂天下之人一如此乎亦有达观者在其间尔故曰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人能不丧其真君所以谓之成心也成心既存而自师之则与道冥会而与神默契不必知阴阳代谢而然后谓之得道也愚者不能知有真君而存之徒务役形而求道此其所以自惑也故终身求之而不知也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圣人固其成心而无是无非下文所谓以是非为环得其中者是也众人丧其成心而有是有非此所谓今日适越而昔至是也
  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神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行其所无事者心无所惑也今人不能存其成心而惑是非禹尚不能知之也我独何以强之乎故曰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无小成者大道也无浮华者至言也然而有真伪是非者由道隐于小成而言隐于荣华也道隐于小成则不全言隐于荣华则不实是以有儒墨之是非而所以不齐也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圣人内冥诸心而不由是非之涂而任其自然而然是以无是无非也故曰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大道同宗是非一气忘彼与我则举忘其对所以运转而无穷也故曰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彼指此指彼马此马其不同者形而其所同者质安得有所不齐乎天地虽异而同出于道万物虽殊而亦出于道但天地殊高下之形万物异小大之体其所出同于本而已安得有所不齐也故曰天地一指万物一马然庄子以天地而喻一指以万物而喻一马者以天地静而得道之体而万物动而得道之用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
  大道无可与不可无然与不然无成与不成无美与不美浑然为一而莫不由之然而人不知道而妄情所见然后有可与不可有然与不然有成与不成有美与不美所以自致疑累矣此庄子所以明达者能通而为一也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不偏见不滞碍晓然洞彻而冥于至理者此庄子之所谓达者也虽然不废万物之成毁而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故曰寓诸庸也庸则济天下之用而无所往不通矣无所往不通则所以为得道故曰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几者近而未至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朝四而暮三何异朝三而暮四众狙妄情而喜怒于其间所以为惑也天下之人妄情何异众狙乎此所以不免于惑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
  圣人忘是非任自然万法一视而无高下此所以能齐物也故曰圣人和之以是非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有是非则道所以亏无是非则道所以全此庄子所以寓言昭氏鼔琴不鼔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䇿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昭文之豉琴师旷之枝䇿惠子之据梧三子者不知大道之无形大音之希声但冥于至理则然后方得何必劳形极虑而求之欤此所以终身无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滑疑者胸中惑乱而不果也胸中惑乱而不果则徒衒明于外而耀众矣此非穷理尽性之人也惟圣人不弃而寓诸用以大觉觉之而明也故曰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也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夀乎殇子而彭祖为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秋毫泰山殇子彭祖天地万物俱为有形也有形则可以忘形而齐谐也夫知道者不死而不生故天地与之并生也无方而无体万物与之为一也物既与之为一矣所以不必有言也故曰既为一矣且得有言乎
  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有言则有对故一与言所以为二也二与一相对则所以生于万物也此道之所以散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徳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大道浑然而无方至言寂然而无辩道散而然后有分域言出而然后有是非惟圣人明其物之性分而不议不辩所以能冥其极也故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圣人议而不辩也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大道寂然难可强名故曰不称大辩默识不暇分别故曰不言大仁博爱无所偏系故曰不仁大廉无外不加不损故曰不嗛大勇本仁岂有杀害故曰不忮大道自明则非道矣故曰道昭而不道言辩则是非有彰矣故曰言辩而不及仁于一物则仁亏矣故曰仁常而不成廉而扬清则为诈矣故曰廉清而不信勇而好杀则勇亏矣故曰勇忮而不成五者挫其锐则几近于妙术故曰五者圆而几向方矣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不言之辩大辩也不道之道大道也大辩无物不容而大道无物不由故曰天府天府者物之所藏也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者此孟子所谓不加不损而佛氏所谓不増不减是也夫庄子有言葆光有言天光何也以至人之性廓然无边而愈久愈明故曰葆光以至人徳宇泰然一定而其明自然故曰天光也葆者以其愈久而天者以其自然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徳之进乎日者乎圣人无我而物无不顺傥有不顺则不得不伐此老子所以有用兵有言之章而庄子所以有尧伐宗脍胥敖之言也夫无我者与物齐也物不我齐则不谐矣不谐而圣心岂得自安欤此尧之所以南面而不释然也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啮缺者道之不全也王倪者道之端也庄子欲明道全与不全而与端本所以寓言于二子也夫子知物之所同是者此明齐一之理而故以此言而为问端也虽然尝试言之者盖不得已而言之言之非欲辩也万物同根皆自知矣以知为知则非知矣以不知为知则深知矣啮缺问于知之者是以知为知而反不知也
  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䲡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䲡与鱼游毛嫱丽姫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正处者不待处处而然后为处也正味者不待味味而然后为味也正色者不待色色而然后为色也此皆以无为是矣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大道全则无仁义大智𨼆则无是非道废而然后有仁义智显而然后有是非故王倪得道之全而不用智以此见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矣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𤍠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至人无已与齐为一而物莫敢犯故水火不能伤寒暑不能挫风雷不能动是以蹑空虚御阴阳出于形器之外而始终不易其守也忧乐岂足累其心故曰大泽焚而不能𤍠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縁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太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
  圣人体道恬然无为动不役物而处不避患万物皆备于已而不乐外求至道与之为一而岂假縁行无能为有有能为无居于清净之极而污秽不能染矣故曰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縁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旁日月者所谓一昼夜也挟宇宙者所谓齐远近也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
  众人有我物于物而为物所役故曰役役圣人无我不物物而与物为一故曰愚芚
  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姫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参万岁而一成纯者此言齐之之妙也夫庄子齐物之篇始之以无彼我同是非合成毁一多少齐小大而已及其言之至则次之以参年岁一生死同梦觉千变万化而归于一致所谓明达而无碍者也夫物之不齐物之所同然也庄子能明其本而齐同之是觉天下之未觉也然而物我齐之则可也至于梦觉则何以同之欤夫昼之所为与夜之所梦一也然昼以觉夜以寐而小有不同也积久而思则昼所为夜所梦茫然无所分别矣庄子能知其大同而同之故反复言其方梦占梦大觉大梦之妙而尽其所以齐之之意又恐世之未能信其言也复寓言其身梦为蝴蝶又言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所以极尽其齐同之意而以觉于天下非达观者岂能知庄子之所言哉









  南华真经新传卷二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三    宋 王雱 撰
  养生主篇
  夫齐物者必无我无我者必无生无生所以为养生之主而生之所以存此庄子作养生主之篇而次之于齐物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生者天之委和也天地之委和于人素定其分而不过其极故曰吾生也有涯役于富贵悦于荣宠思虑交萌而妄情无限故曰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而随无涯之知则生之所以不存矣生之所以不存则安足以免困苦之累欤故曰殆已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縁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善养生者内冥其极而任其自然忘善与恶则所以远于刑名矣不善养生者思虑内萌而以善为善以恶为恶所以近于刑名矣远刑名则生所以全近刑名则生所以丧縁督以为经所谓道中庸也夫至人之养生不役物不丧真不择地不害性而已故不役物则可以保身不丧真则可以全生不择地则可以事亲不害性则可以尽年皆存诸己而已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𬴃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窽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夫生必有理而理出于性命之际能顺其理则举知其全生之妙此庖丁之解牛能依牛之天理而所以举不见其全牛也然庖丁寓言养生于解牛必言其三年而又言其十九年者盖言阴阳之数虽更而生之所以愈全也故曰未尝见全牛又曰刀刃若新发于硎夫庖丁之能解牛者以其善刀故也善刀者全其刀之利韬藏而不衒也故曰善刀而藏之所以况养生者必全其生之之理而归之老子所谓全而归之是也文惠君遽悟庖丁之言而知养生所谓庶几于道也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貎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生者本也形者枝也本固而枝缺则亦可以为全此右师虽介而生所以全公文轩徒惊其形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雉饮啄于野泽则忘形而乐生畜乎樊中则养形而伤生乐生则神所以全养形则生所以丧生之丧则未免乎忧累故曰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至人以生之为暂来以死之为暂往生不喜其成而死不悲其毁然老聃死而秦失吊之而三号者非所以哀其毁而盖不能独异于众也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夫至人忘情全真汎然自得生死利害未尝芥蒂于胸中故适来则为时适去而能顺时不为之乐而顺不为之哀此生之所以生生而无丧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天者命也命之所受于人不可逃遁而已逃其命则累其生适自致于忧患矣故曰遁天之刑也帝亦命也命无系著则忧患不能累其生故曰帝之县解也养生者必达乎二者之妙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以薪继薪则火不能灭知生养生则生不能绝不灭则火所以传不绝则生所以久所以无时而尽也故曰不知其尽也夫庄子之言养生始乎有涯而终乎不尽者以性命受之有分而能不累于荣辱利害则生之所以不丧而无极矣所以终于不尽也非明达者孰与于此乎
  人间世篇
  善养生者必自得于性命之际而无思无为也无思无为则足以处人间应世变而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作人间世之篇而次之于养生也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
  天下之事变不一非经世者不足与之应对酬酢矣夫经世者本无我无我则无思无为而患祸不能及之矣故仲尼者无我也无我则已见无对故当天下之至变处天下之至难则寂然不动已无纎毫之累颜回者克己也克己则未至于无我当卫君之轻用其国民则介然自动而欲以所闻说之而几不免于累夫仲尼之无我则无思无为也颜回之克己则有思有为也有思卒至于无思有为卒至于无为此颜回终至于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者亦无我也此二人足以为万世法庄子所以首于此篇而称之也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道集于虚而生于一一者道之妙本矣夫能抱一则足以为天下式故曰道不欲杂不能抱一则支离而百端故曰杂则多惑于百端则心不自止故曰多则扰心不自止则未免于忧累故曰扰则忧未能自免于忧累则岂能去他人之忧累乎故曰忧而不救此皆有思有为之致也
  古之至人先存诸已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徳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徳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圣人无名所以无为无知所以无得无为则物莫不归无得则物莫与竞常人好名用知而所以有为有得也有为则物不相服有得则物必与竞故曰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
  且徳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彊以仁义绳墨之言述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目将荧之者所谓眸子眊焉是也色将平之者所谓色赧赧焉是也口将营之者所谓腾口之说是也容将形之者所谓以为容悦是也心且成之者所谓役心从物是也此皆不存诸己之累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名实者虚器也圣人岂有心而求之欤故寂默无为而声迹俱泯凶患不可及之矣此尧禹之所能处天下也昧者不知其然而深求于名实名实虽立而凶患继至此丛敖有扈之所以自丧其国也故曰是皆求名实者也夫圣人之忘名实名实忘而所以无我于天下万物岂能累我乎使圣人不忘于名实则名实立而有我于天下万物交至而为累圣人岂能胜之欤故曰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徳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端而虚勉而一此内外虽正而犹有内外之别夫有内外者必有诸身有诸身则未免于患老子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此颜回未能忘我也故仲尼告之以其庸讵可乎
  曰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内直外曲成而上比者虽与天人上古为徒而未得为无身也未得为无身者未得为无我也此仲尼又答之以乌可夫至人内无我而外无心体合太虚而不可得有故能使万物俱化矣若与天人上古为徒则未合于太虚乌能使万物自化乎故曰胡可以及化故无心于物则物莫不从有心于化则化未必及颜回欲化卫君也尚为有心而已矣故仲尼告之以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曍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志一则心鉴定而思虑澄廓然空虚而至道自集也故曰一志夫中既空虚而道集非由外知而由于内得也故曰无听之耳而听之心心既得之则然后以气而得之也故曰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如此则至道集于己而推其绪馀而可化于人矣然至道不可以情求必先精其聪听矣故曰听止于耳耳者体也体既得之则合于心心既得之则合于气故曰心止于符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斋者易所谓斋戒以神明其徳是也夫斋则将以有思而戒则将以有为孔子将使颜回受其说故使之心斋而已矣故曰虚者心斋也然虚者一也斋者静也一则足以应万变静则足以制群动如此则可以化人矣夫心斋本于无我无心也此颜回悟心斋之言而遂忘于己也故曰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则亦可以经世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得至虚之妙者虽处于天地之间而泯然绝于声闻也故曰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夫无感其名则冲寂也物来则然后应不来则不自动譬由人籁受气则鸣气止则息也故曰入则鸣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
  无门者善闭也无毒者不治也善闭所以藏用不治所以显仁此任其自然而然也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体全至虚抱一自处无心于物而物来则应不得已而然后起至道所谓尽之矣故曰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绝迹易无行地难
  泯然无为高世而绝迹则圣人所以为易也超然有为经世而无患则圣人所以为难也故曰绝迹易无行地难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人者使然也天者自然也使然可以欺而自然不可诈故曰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室虚则所以自白心虚则所以自静静则定而性命之情不动矣然后吉祥所以来舍也故曰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心不虚则不止不止则不定不定则所以遍法界役万物而不能息形虽坐而心实驰也故曰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耳目外也心知内也惟能忘我则超然自得耳目非必在外而心知非必在内体与化合而理与神契况人间焉有不化乎故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义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体合至虚则可以使万物之化故曰是万物之化也禹舜有为之名羲蘧无为之至有为无为均是至妙道至此而浑合而不解散圣人终始于其间也夫道合则浑而至妙离则散而犹精得其浑则足以任之自化得其散则亦可使之入化矣故曰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𤍠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经世之道必先于忘身而其次在信命故忘身则至于无我而信命则任其自然如此则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于人间世之篇首言颜回之化卫而次言叶公子高之使齐也夫子高之使齐而夫子告之以义命此贤人之事而已所以降于颜回而言之至于颜阖之傅卫太子匠石之见齐栎社子綦观商丘之大木此皆有思有为之事也故苐降一等而言之人间世之说无以复加矣此庄子为言尽道如此矣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
  有天地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父子君臣之道立则万事起万事起而不可以不慎故曰大戒夫父子内也君臣外也内焉者主于命而外焉者主于义命所以无间而义所以立我无间则不间于亲立我则能立于君亲不可违而故曰不可解于心君不可避而故曰无适而非君也夫内事父而外事君是有诸身而已有诸身必有诸事不可遁去而已矣故曰不可逃于天地之间此事之自然而惟能顺其自然则免于忧累矣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不择地而安之者所谓安土也不择事而安之者所谓不辞难也安土故能爱不辞难故能诚爱必孝而诚必忠臣子之道尽于此故曰孝之至忠之盛也至者次于盛而盛者广于至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
  夫子之事父知其有命臣之事君知其有义守之于心而顺其自然则悲喜不足以动也故曰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于前夫哀乐者心本无有而唯外物之所致能守其心而忘于哀乐则达于义命之极而死生所以安之也故曰徳之至也
  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臣子之事君亲能安于命则忘身忘身则生死不介于胸中故曰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也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喜出于不喜怒出于不怒则其言所以尽诚也喜出于喜而怒出于怒则其言所以非诚也尽诚之言有法度而非诚之言多过溢过溢之言传之者非易也故曰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至难也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也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
  以巧斗力卒乎阴以礼饮酒卒乎乱是皆已甚之事也故曰泰至则多奇巧多奇乐此圣贤不为而已矣
  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孔子曰予欲无言圣人岂欲强言乎盖无言者物不能扰而有言者物所以应应则所以不静矣故曰言者风波也无所行则迹所以藏有所行则迹所以显迹显于外而真亡于内矣故曰行者实丧也夫不静则至于动真亡则难以安故曰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夫处心于寂然无事之际则和声内蕴而夜气自存达于性命之理而动静正顺矣若蹴之于纷然忧患之际则天真茀乱而夜气不存违于性命之理而举措乖迕矣故曰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茍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夫至人藏天真晦心术不期为而自为不必应而自应静与物同而动与吉会傥衒聪明务精察用心太过则举措有不肖之累而祸患之来不知其所招而又不知其终极也故曰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茍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
  人臣之道顾于义而已奉君之令则无改格君之非而无成故曰无迁令无劝成然既不迁令劝成而不能任其自然而违理以益上则所谓揠苗而助长也故曰过度益也
  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美者充实恶者自戕充实自戕皆所以无亏也故曰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充实非一朝之所致故言在久自戕不可革而已故言不及改有美有恶则不若无美无恶也故曰可不慎欤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至人无心乘万物以为心来去无碍而不居其一所谓游心者也既乘物以为心则无为而已矣若其有为则非得已而有为是不得已而后应也然不得已而后应又能去其已甚而存于中所以全于道也故曰乘万物以为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为臣如此则尽道矣此子高贤而仲尼终告之以至人之道也
  颜阖将传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徳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天生贤智所以辅于不贤不智矣贤智者衒其贤智则不贤不智者起而为累矣惟能内冥贤智而外与物同则亦足免当世之患此颜阖之𫝊卫太子而蘧伯玉告之以信理晦默之义故次于子高之事而言之也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
  孟子曰枉己者未有能正人者也夫欲正于人者必先正于己己正而人亦自正此蘧伯玉答颜阖之问而先之以正汝身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者天之委质也心者人之真君也委质不可不全故曰形莫若就真君不可不和故曰心莫若和形全者不可曲从于一物心和者不可摅发而示外故曰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夫君子外顺而内正不务独异于人矣故趋时应变而与物无迕盖能通达其道而不立小廉以自高要之以无玷为美也故曰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螳螂以臂当车辙才虽美而不胜其敌也猛虎不敢害于养己者性虽恶而不犯其顺也颜阖之𫝊卫太子太子之从于颜阖何异螳螂猛虎欤此伯玉所以引之而告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䖟仆縁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仁人之爱物不失于爱而曲全其爱物有迕理则率而使顺而终不忘其所爱也岂务过爱而反伤其爱乎伤爱则以人而灭天矣故曰意有所至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蠧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夀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耶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物之生长则所以为得性翦伐则所以为失性得性则为荣失性则为辱荣必有所誉而辱必有所毁齐之大栎岂欲于失性之中而复求荣誉乎此所以不欲为社明也而匠石之弟子尚疑焉此明至人之于世以道任性忘己齐物而毁誉所以不及也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𨼆将芘其所赖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矣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如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𣏾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天于斧斤此材之患也
  夫至人能存诸己而不蕲乎用存诸己者足而其用所以有馀盖至于命者是也命者万事之根本而莫大焉故庄子每以大树而为况树之为用用则伤其根本而不用则枝叶以生故以不材为材而无用为用事能全而不伤也老子曰深根固蒂之道盖亦言其命也而南伯子綦见商丘之大木而嗟叹其神人之不材此亦知其全命之道欤使神人之以材而见用则不能全其命也何异荆氏之楸柏桑乎夫荆氏之楸柏桑之先夭以其小有材而已故小有材而不能明道以至于命则适自为累而已矣故曰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牛之白颡豚之亢鼻此物之所以不材也人之痔病此人之所以不材也巫祝皆为不祥而不用不用所以生全也生全所以得终其天年得终其天年则祥莫大焉故曰此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然庄子之言及此者盖以处人间者不能晦道以忘己而多务衒材以夸众众虽企慕而反伤其命矣岂若晦道以忘已藏材以全命而免经世之患乎此所以反复言之而寓意也
  支离疏者頥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鍼治繲足以糊口鼓䇲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徴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徳者乎支离疏者形不正之人也形不正于外而实自正于内是以全其命也故曰犹足以终其天年然支离其形则尚能全其命况其支离其徳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徳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大圣人与世推移而不凝滞于物物亦莫能伤之矣孔子之心未尝以经世为事其所以推而行之者直随时而已故时之可行则成其功时之可止则全其生汎然无碍而盛衰不自以知觉此圣人之心如此也故接舆之歌所以寓圣人之心而庄子引之以终经世之道而亦自叹其不得于时故曰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庄子之所谓祸福非世之所谓祸福也以能全性命者谓之福忘性命者谓之祸全性命者其道微故曰福轻乎羽然以至微之道而不能自举而行之故曰莫之知载也忘性命者其理著故曰祸重乎地然以至著之理而不能自知而避之故曰莫之知避也此庄子所以叹人间之人不能尽知全之之道也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此所谓小有材而不能自全而已矣前所谓此材之患是也岂知圣人以不材为神而无用为妙乎知其不材明其无用则经世之道尽矣此庄子所以终之于此言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四    宋 王雱 撰
  徳充符篇
  夫处人间经世变免于忧患之累者是能全其性命也性命全则自得自得则徳之所以充也徳充于内而无待于外则不求合于物而物自来合此庄子所以作徳充符之篇而次于人间世也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能内全其神而外忘其形泯然丧志而与化为一此王骀虽恶而犹全人也夫能忘形丧志与化为一则其所感者广而所化者多宜乎从之者与仲尼之弟子相敌也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
  常者习其庸常季者物之少稚以其庸常少稚而不足以知圣人故曰常季此庄子制名而寓意也然徳之所以充实而美大具矣美大具而从之者众所谓大而化之矣此仲尼所以称之为圣人也夫圣人非圣人不能以明之此庄子所以托问于仲尼也
  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天下之事莫过于生死而生死者物之所变也惟圣人了于不生不死而未尝与变俱变也故曰生死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夫了于不生不死则寂然忘形而与化为一虽穹壤倾侧而岂有遗丧故曰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此言穷理之妙也至于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所谓尽性之奥也命物之化而守其宗所谓至于命也王骀之形虽不全而能穷理尽性至于命此徳之所以充也
  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物我殊形此所以异也物我同根此所以同也蔽于异而视之则形质所以不同知其同而视之则根本所以不异王骀能忘支体之不完而达性命之本内全其真而外合万物以为一非徳之所充则孰能至于此故曰自其异者而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徳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以耳而听则闻其所闻而不及其所不闻以目而视则见其所见而不及其所不见此蔽于任智之累也惟圣人内充懿徳而外出聪明所听不以耳而所视不以目虽事物之纷扰而不比吾之所闻见恶有拘累于视听欤故汎然游心于自得之场而和之所以不出也故曰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徳之和夫徳之充者与化一体天下见其化而忘其形知其得而遗其丧王骀虽兀而天下忘其所以兀也然非不见其兀也以其徳之所充者大而形之不全者小是以悦其大如睹金玉而忘其小如遗土壤也故曰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
  夫圣人之所以悦万物者以大化也万物之就圣人者以其徳也常季不知其然而以王骀任智得心而物就之是臆度于圣人也
  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水流则莫辨于须发水止则可鉴于天地徳亡则物所以不从徳充则物所以来合此理势之必然也故人之所鉴者必鉴于止水而物之所合者必合于盛徳故物之所最于王骀者由止水之所以蒙鉴也故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唯止能止众止
  天下之性生而未尝不静静则正正则定正定之性天下所同惟妄情所役外物所扰正之所以不正而定之所以不定也然而不正不定者以其内无所主也故内无主则不止不止则不能止其所止也惟圣人内以徳为主而外忘物所役故性根所以正定而止也以其所止而止天下众人之动则动之所以自止也故曰唯止能止众止此庄子伤时性之流放而寓意于仲尼之言也
  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徴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木受命于地人受命于天地非私于松柏而使之独青天非私舜而使之独正盖松柏不变其至坚而大舜能守其正性故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夫天下之人不知舜能守其正而皆称为圣人岂自悟其幸生而正而自丧其正唯能知其本正而守之亦可正于众人矣奚独圣人欤故曰幸能正生以正众生
  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夫圣人体道而无对于天下故天地虽大而归于统任万物虽众而由之芘藏生死不虑而形骸如寄视听不用而耳目存象务知徳之所充而能以不生为生以不生为生则适去在我此人之所以最之也岂以物而为累乎故曰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此王骀所为如此而庄子言之于篇首也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
  申徒者教民之官也嘉者善之至也此庄子制名而寓意然申徒嘉者贤人也故次于王骀而言之嘉虽外兀而徳内充徳虽充而人未最此所以未免于师也故曰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夫伯者长也昏者晦也无人者无我也为物之长能晦而无我所以得贤人师之也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夫至人忘已而外与物同物虽不完而不能凂已是以下惠同物而袒裼裸裎者皆不能凂之盖知内同其命而外可忘形矣子产郑国之贤也不知申徒之徳充而止恶形骸之不全欲其行止与之不同也此所以异于下惠也
  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圣人之与贤人庶僚之与庶人其所异者分而其所同者命达者观之则均为人尔均为人则安可独异乎此子产自矜执政而适取申徒之所鄙也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徳者能之
  夫颜回之从孔子也始焉克己而终焉未始有回故黜聪明堕支体而未尝贰过而已矣子产之从伯昏无人也不能克己而欲为物先又恶徳充之人而致其过亦所以异于颜回也
  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
  孟子曰羿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彀者弓矢所及之地也天之生人也皆不出荣辱利害贵贱生死之涂其所以或荣或利或贵或生者由其发而中也其所以或辱或害或贱或死者由其发而不中也中与不中皆命也岂能越其自然之理欤惟圣人无我而无心于万物故荣辱不能累利害不能加贵贱不能役了于不生不死而独处于自得之场所谓志于命而已中与不中吾何预焉
  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貎曰子无乃称
  耻形体之不全者常人也愧盛徳之不充者圣贤也申徒嘉内务其全而外忘形子产不取其徳之充而恶其形不完此所以太过而已矣故曰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
  叔者即伯仲叔也山者有形之最大也此亦庄子制名而寓意也以其次于申徒为第三故曰叔而已以其亦有徳之大故曰山而已然而必曰见于仲尼者以非圣人不足知贤人也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
  天地无心于万物其覆载所以不私也圣人无心于万物其来者所以不拒也夫天地岂以物形之不具而不覆载圣人岂责人体之不完而不与合故曰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邱则陋矣然仲尼非果责其不谨也此庄子寓言尽道之妙而学者宜取其意也
  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𥙷前行之恶而况全徳之人乎无趾语老耼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已桎梏邪老耼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夫圣人内守其正性而外循其常徳汎然无心而物不能累故生死可不可皆不介虿于胸中岂有意而一之欤使圣人有意而一生死与可不可则是不忘其所当忘而忘其所不忘也如此则去常徳遁天刑恶为圣人而已矣夫常徳不可去天刑不可遁惟圣天人能全而不能忘故曰天刑安可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汜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哀骀它者丑恶之名也以其徳充而形恶故制其丑恶之名夫形骸者委气之所聚至人视之如旅寄而未尝以好恶为辨也惟务全其所当全充其所当充则形虽恶而物自以为最此哀骀它能使人心之愿从而鲁哀亦授之以国也
  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已焉尔不得类焉尔
  天之生人也均委之气而同受之命非有私于圣贤而恶于凡常盖圣贤能全其当全正其所正故命之所以至而徳之所以充凡常不知其然而疑圣贤有异于人也虽鲁哀之国君不知哀骀之所充而以为有异乎人也是以问于仲尼焉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夫徳之充者非求合于物而物自来合物之所以来合者非爱其形而爱其徳也故曰爱使其形者也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瓜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徳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已国惟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徳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渇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却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徳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徳者成和之修也徳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
  至人之所以为至人者以其才全也才者性命之妙理惟至人能以不全而全之全之然后尽之也全尽于性命之理则死生存亡穷达贫富之变了然不以汨于中阴阳之更运宵昼之迭迁冥然不务度其始事变不足滑其和忧喜不足动其神豫然悦怿而日夜忘变之至故与物应对而复感而遂通所谓才全而已矣故曰是之谓才全才全者性命之理不亏也性命之理既不亏则徳之所以充也徳之充者非有意于充如停水非有意于平也故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夫徳之充者物自以为最而水之平者人取以为法故曰其可以为法也然徳之充者内有其所守而外无其所放寂然无迹而物所以归向故曰内保之而外不荡又曰徳不形者物不离也此至妙之理而非圣人不能以知之虽知不能以言之故鲁哀得闻而不敢臣于圣人也故曰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徳友而已矣
  𬮱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㼜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徳有所长而形有所忘
  𬮱跂者言其忘行支离者言其忘形无脤者言其忘智故忘行则所以无迹忘形则所以忘我忘智则所以无知无知则泯然绝世无我则浑然同物无知则泊然无为故徳之所以充也此庄子制名而寓意夫斯人也其形如此而其徳有所长故说卫灵公则灵公悦之而忘其形说齐桓公则桓公亦说而忘其形斯人也非有异于人也盖能全其所当全忘其所当忘全忘之外虽有役性之物则不足为其累也故曰瓮㼜大瘿又曰徳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也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夫形者天之所委也徳者我之自得也盖天之所委者一气之暂聚我之自得者万物不能役岂可爱一气之暂聚而忘万物不能役之之妙乎惟至人内不忘其不当忘而外忘其所当忘故才全而所以徳不形所谓诚忘而已矣故曰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之谓诚忘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徳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斵恶用胶无丧恶用徳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故圣人有所游者所谓乘物以游心也乘物以游心则处于无为之境而任其自然之理虽知约徳工皆非我有而我恶用哉然我之恶用于四者皆天之所付于人而养于人我恶可废废则灭天而已矣既不可废又不可益益则助天而已矣灭天则致累助天则反害如此则天人安得和同欤惟圣人不废不益矣故曰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有人之形者所谓块然同类也无人之情者所谓寂然无为也同类所以能群而不能异无为所以无是而无非故曰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故形虽眇而皆视以为人徳已充而不亏其全矣故曰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此𬮱跂支离无脤之所长也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貎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貎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夫情者性之害也人之生则貎出于道而形受于天皆正正而已矣惟情戕害其正正而正正所以不正矣惠子不知其然而以为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故庄子答之以不以好恶伤其身又曰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夫好恶生于情而害于身有好恶则以生为不足而欲其过度而益也过度而益则外役于物役于物则用神神大用则疲疲则有所感感而不已则昏瞑而已矣如此则见役于造化而不能与万物为一所以惑于坚白同异也故曰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梧而瞑天选子之形以坚白鸣夫圣人之所为守其正正而全其当全不任智不用神廓然与造化同体而以万物为一安所措其情哉此惠子不知圣人之如此也夫庄子作徳充之篇始之以王骀次之以申徒嘉又次之以叔山此三人者皆徳充而形不完也故申徒不及王骀叔山不及申徒故第降一等而言之至于哀骀𬮱跂支离无脤者亦皆徳充而形至恶也又第降一等而言之与人间世之篇次序相同夫不完至恶者皆外也外虽如此而内充其徳则物为之最而自求合物自求合则是万物与我为一也又何必措情于其间哉所以终于惠子之问情此庄子立言尽道如是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四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五    宋 王雱 撰
  大宗师篇
  夫徳之充者入于道道者天下莫不由之也虽天地之至大万物之至多皆同归而一致此庄子作大宗师之篇而次之于徳充符也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天人皆出于道而尽道者能知天人之所为夫天之所为者无为也人之所为者有为也无为则静静则复命有为则动动则有义能知义命之极则物之所以宗师也故曰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
  夫知天人之所为者以不知知之也以不知知天则达于无为之妙理而命之所以至也以不知知人则尽于有为之极致而物之所以最也命之至则其生自然物之最则与天为徒然而人之所为务知而不止则是任智而已任智则知之过甚矣故曰是知之盛矣夫任智而过知则反伤生故曰虽然有患
  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天者一气之所凝人亦一气之所聚庄子达观而知天具一人知人具一天天人大同而无所分别矣故曰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与化为一直内而不假于物者真人也真者言乎其性也以其性之如是其所知则非出于人为之伪矣故曰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真知者不知也然而真人之所以为真人者持其顺以待少守其雌而若缺不谋不致而士自来合故曰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真人如此而安有于过欤且或有过则不以得失介于心不介于心则无心于物也无心于物则与物不迕而物亦莫能伤之矣故曰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夫如是非真人有异于人盖以真知而入道矣故曰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绝累而忘情其寝所以不梦也乐天而知命其觉所以无忧也味其无味其食所以不甘也静复于静其息所以深深也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
  踵者身之根也喉者导于气也根不可以卒动气不可以久窒真人之息以踵者盖能归根而静也众人之息以喉者由其窒气之出也归根而静其息愈久窒气之出其息不久愈久者由其忘于嗜欲也不能久者由其深于嗜欲也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真人寓六骸象耳目安时处顺而哀乐不能入故曰不知悦生不知恶死所往无不应无入不自得故曰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者游于形器之外也翛然而来者不在形器之内也入道之妙而不忘其始与道冥合而不求其终故曰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自得而无愠故曰受而喜之忘己而复命故曰忘而复之如此则纵心之所得而不离道任物之自然而不过益其真所以真真也故曰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夫真人之所以如此者其真君安然而无虑也其状貎魄然而无动也其颡頯朴然而无饰也不怒而威不仁而爱与四时所以合其序处万物无有其不当孰与测其终极乎故曰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然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真人者以吾丧我以道从身不易内不徇外役物而不役于物适性而不适于性也若狐不偕申徒狄之数子者不能丧我而又丧其真不能徇道而又徇于时故役于物而不役物适于性而不适性此所以不能立命也故曰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徳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徳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邱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刑者天刑也天刑者天之命也万物皆有命而备于我所谓以刑为体也礼者履也履得其道则不行而至所谓以礼为翼也知者知也知不凝滞则与世推移所谓以知为时也徳者以自得于内则日可见其所安行所谓以徳为循也夫物我之死暂往也吾何系吝于其间故曰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道无终极而我履而不息故曰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与世推移而非有心于事故曰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自得而安行虽有足者亦可以行而升上故曰以徳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邱也此四者真人非有意于行而人实谓之力行也故曰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
  真人无心其好恶所以一也真人抱一一不一所以同也无心而一则任自然故曰与天为徒也抱一而同则或使然故曰与人为徒也
  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沬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毁誉者世情之变圣人虽为之应而心实无有若夫遗世情而特以兼忘为是者此庄子之所非而世之愚儒反以非庄子也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真人无佚老息死此特为载形劳生言耳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夫物之不迁是物之所以常性也物之必往是物之所以常变也性不可易变不可留此庄子所以有藏舟藏山之言也已夫舟者取其汎然无定也山者取其确然不动也壑所以取其深泽所以取其大舟无定而藏之于深山不动而藏之于大况其物不止而止之物不固而固之也物虽止固而岂免造化之变移乎所谓有力者负之而走也夫造化冥运故言夜半造化难察故言昧者此庄子叹世人之不智矣惟真人与化同体与物为一生死荣谢付之自然藏妙用于无迹运至道之常存故曰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
  生者未必不死死者未必不生终始往复而无有极尽故曰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不生而生生此乐之所以无极也故曰其乐可胜计邪
  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天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
  夫万物有始者必有终有成者必有毁斯皆见役于造化而无所逃其迹状也惟圣人入道以无我乘物以游心阴阳不能移造化不能役未尝有所不存矣故曰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
  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天职生覆地职形载生覆者未必能形载而形载者未必能生覆此万物未为全归也惟圣人成天地之功合万物以为一此物之所以系而化之所以待宜乎独得为宗师也故曰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夫道天下之至妙而无体无迹无乎不在也万物莫不由之而似有情万物由之而生而似有信寂然默运故无为窈然真空故无形可以神会而难以情求故曰可传而不可受可以心得而难以理察故曰可得而不可见混成先天地而生故曰自本自根未有天地亘络万世而绵绵常存故曰自古以固存然则道之如此而其妙所以无方也故鬼得之而灵帝得之而神天地由之而生而非因天地而有其高不可度而其深不可测无新成无衰弊而狶韦至傅说得其体用而以为天下正其名所以粲列而常存也故曰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卞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夫道者圣人之体也才者圣人之用也有体而无用未得为之完有用而无体未得为之至故有用有体则得道之全真而无我也无我则无生故曰守之九日而外生无生则夜气所以存故曰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夜气存则见其所不见故曰朝彻而后能见独见其所不见则万世一视故曰见独而后能无古今如此则了于不生不死也故曰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夫道全若是则物于物而不物物其死所以不死矣生于物而其生所以不生矣故曰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物无不恃而不见其迹故曰无不将也物无不逆而不见其首故曰无不迎也物由之而雕谢故曰无不毁也物得之而生成故曰无不成也物系之而后安故曰其名为撄宁系之然后著故曰撄宁也者撄而后成也此入道之次序非真人不能与于此然自南伯子葵至于疑始之数子皆庄子制名而寓意也
  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頥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间而无事跰𨇤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夫至人者了于真空之妙趣达于无为之真理万物不可役其志造化不可拘其体以吾丧我而形骸岂足为累乎若子祀子舆子犂子来之四人了于真空达于无为不知生死存亡之变而四人入道而为友所谓至人而已矣虽然形之曲偻跰𨇤而不足为累也
  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
  以臂为鸡弹以尻为轮以神为马此言万物皆备于我身我能了之则足以乘而游于形骸之外而出入于生死之域岂止息而更驾乎所以与造化冥运也故曰岂更驾哉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犂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趐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得者时也所谓翛然而来是也失者顺也所谓翛然而往是也来则不可御往则不可止安于来而顺于往忧喜岂能役我乎盖心无所系而已矣故曰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虽然心无所系而真空矣一有妄想则万态交至而相惑故曰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夫心者人之天而物者心之累我能固心绝累则万物岂能为敌乎故曰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此至人忘已如此也
  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罏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夫有意于为人则未必于为人而适取化工之所恶由金有意为镆铘而大冶所以恶之矣此不任其自然也惟至人与化同体任其自然合万物以为一而未尝分彼我之异所适而无不可也故曰今以天地为大罏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故成然寐者所谓暂往也蘧然觉者所谓暂来也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相与于无相与者所谓合天人而不以人助天也相为于无相为者所谓物物而不物于物也登天游雾者所以乘虚御气也挠挑无极者所谓遍法界也此皆无我而能然既无我则外生外生则不可知其极尽矣故曰相忘以生无所终穷斯三人可谓通达而无碍矣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戸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常人以死为丧真故悲哀而已矣至人以死为反真故无悲哀而已矣无悲哀则编曲鼔琴不足以怪也子贡何必问之欤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礼者忠信之薄而凡常之桎梏也常人拘执而务相为夸尚故得其薄而不得其厚知其外而不知其意至人达观而曲伸动静处其厚语默言笑知其意岂务屑屑而拘执欤此子贡责孟子反子琴张之礼而宜乎二人反笑其不知礼意也故曰是恶知礼意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
  游方之外者所谓不入于形器也游方之内者所谓入于形器也夫仲尼之道至大而亦不可以形器拘然制行不以己而其言使中人之可行此所以有游方内之言也游方之内则比于拔俗洁身绝世无拘之人则为陋矣故曰丘则陋矣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𤴯溃癕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夫至人者与造化同功而冥运于天地之间以生为外物以死为复真生不求其始而死不知其终异物非我之所异而我非异物之所殊旷然两忘而俱非我有内寓六骸而外象耳目周流无极而莫穷本始超然游六虚之外而寂然处真空之内岂务拘执于礼法而骇凡常之闻见乎故曰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然而至人之如此者达乎性命之理而非有所依著也子贡不知而复问其何方之依宜乎仲尼答之以丘天之戮民吾与汝共之也夫所谓天之戮民者安天之命而以礼自拘也夫安天之命则至命也以礼自拘则尽性也此仲尼之所以圣者欤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道无不在而无有所拘傥适其理则生可自定由鱼之在池则亦可以生何必泳海而方生也故曰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然水者鱼之所适也道者人之所依也鱼适于水而能忘水则其性所以存存也人依于道而忘于道则其生所以生生也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圣人无我而与物齐谐安俟独侔于天也方外之士介然拔俗而与物不耦所以独侔于天也独侔于天则是人之君子矣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者所谓人之君子欤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至人忘生死之极达聚散之常生不为之乐而死不为之悲故孟孙才之母死其哭无涕其心不戚其居丧不哀者尽于反真之理而不戚不哀此所以得名于鲁国也颜回徒见其外而未得其内故曰回一怪之仲尼能得其内而又见其外故曰尽之矣进于知者夫能尽反真之理矣盖能取于道也故曰已有所简矣能取于道则魄然无已而吾非我有其生死先后化与不化不知其所然与之俱往俱来此孟孙氏能于梦寐之中而自觉仲尼所以称已与颜回不及矣故曰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耶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有骇形者所谓人哭亦哭也无损心者所谓不戚不哀也有旦宅者所谓以形为旅寄也无情死者所谓不徇适去也如此则物非我异身非我有故曰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梦为鸟者必飞梦为鱼者必潜此理势之自然也故曰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夫梦之与觉生之与死混然一致而皆为真空何足哀乐于其间也故曰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
  造适者非勉力而真为也献笑者非乐然后笑也笑者至也排者去也非真为则出于强故不及至而止矣故曰造适不及笑非乐笑则亦出于强故不及去而自止矣故曰献笑不及排孟孙才之哭泣何异造适献笑乎
  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至人者安于暂往忘于已化适于高远侔于上天明于一致故曰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夫生死之变至大矣而达者了之而不以为大当其生则为时当其去则为顺窈然无意于其间也然子反琴之歌曲与庄子鼓盆之意同孟孙才之哭泣与秦失三号之意同此皆至人之所为非圣人不能知之矣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罏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𥙷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己
  意而子者无意也许由者无为也以无意而对无为其于道也为得矣此庄子所以托言二子之答问矣夫仁义者道之迹是非者智之端浑而内冥则皆不出于道散而外著则未能免其累意而子言尧使其服仁义言是非者所谓散道而外著也焉能免累而止止欤此许由所以有黥劓之言而又曰汝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然意而子虽云无意而由有心焉是以未乐尽道之妙壸而止愿游其藩傍也故曰愿游于其藩游于其藩者则有时而止此许由所以引其师而复谕之也夫𩐎万物而不为义泽万世而不为仁者其道浑而为一也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者其出归于无极也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者化而不涉为之之迹也此皆无心之所致无心者乘物以游心而无所不致也故曰此所游已许由之师可谓大宗师庄子所以托言于终也故意而子无庄据梁者皆庄子制名而寓意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仲尼者无我也颜回者克己也以克己而师无我则其进所以终至于无我此庄子所以言颜回始忘仁义次忘礼乐而终至于坐忘坐忘者无我而无所不忘而前所谓未始有回是也夫无我者天地万物之所宗师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至人者一委于命而无累于物故富贵贫贱生死之变窈然尽忘而不介于胸中此子桑贫而以言其命也故曰命也夫夫庄子作大宗师之篇而始言其知天次言其知人而终言其知命者盖明能知天则所谓穷理也能知人则所谓尽性也能委命则所谓至命也穷理尽性而至于命此所以为大宗师也故终之以命焉此庄子之为书篇之始终皆有次序也学者宜求其意焉
  应帝王篇
  夫出徳而入道入道而尽妙此物之所以同归而宗师也物之所同归则应可以为帝王此庄子作应帝王之篇而次于大宗师也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帝王之道在于无为无为则无迹无迹则不可言此王倪所以不答啮缺之问也夫啮缺者道不全之称也王倪者王道之本也以其知道之不全而不得不问以其得道之端本而言不知不知者深知也然啮缺遂悟王倪不知之意而爵跃大喜而退以告蒲衣子蒲衣子遂与言其无为之妙也夫无为者道之真而庄子故于篇首而言之
  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徳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泰氏虞氏均为无为然虞氏不及泰氏者非道之所以不同以其时变之异耳夫泰氏之世任其自然万物齐谐而无彼我异同之辩故曰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不知而所以交孚自得而所以内直故曰其知情信其徳甚真好恶俱泯而出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入于非人夫如此者时之然也虞氏之世治有使然物我自殊而有彼我异同之辩非仁不足以齐之故曰其由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得于人者好恶所以形而入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出于非人夫如此者亦时之然也故以道观之则焉有不及以时言之则小有不同蒲衣子欲极言无为之妙而所以有虞氏不及泰氏也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徳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接舆所称之意已解于逍遥篇日中始者此亦庄子制名寓意也经常也常者久也久于其道则天下化成故曰以己出经式用也用者庸也寓诸庸而无不当故曰式义度人如此则本末俱全而内外俱治矣夫帝王之道无为为本而有为为末无为有为均是至妙任之各以时也接舆知本而不知末知无而不知有所以有圣人治外乎之言也又引鸟鼠二虫而明于无为夫鸟之飞鼠之穴者此自然也有矰弋熏凿之害而然后其飞高至于天而其穴必在神丘之下此使然也自然者无为而使然者有为有为亦不出于飞穴之外也接舆自言于本末而不识其本末矣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天根者老子所谓是为天地根是也无名者老子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是也为天地根又为天地始此道之所以至妙也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取其意夫无名必至于有名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乘莽眇之鸟者言其轻举而不更驾也出六极之外者言不入于形器也游无何有之乡者言入真空之奥也处圹埌之野者言居无尽之外也此则无为无心而天下自治矣故曰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此所以足为帝王矣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阳子居见老耼曰有人于此向疾疆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耼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猿狙之便执斄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夫接舆者止知无为也天根者止知有为也知无为者不得不谕以有为故肩吾答接舆以出已式义之言也知有为者不得不谕之以无为此无名复答天根以游心合气之言也夫游心者汎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故曰游心于淡合气者其息深深而归于至虚也故曰合气于漠虚静无为而又能与物不迕而不背公此天下之所以自治也故曰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耼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已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阳子居者亦庄子制名寓意也问明王之道者是问帝王之道也夫明王之所为功及天下而身不居赡足万物而下不知处乎至妙而任乎无为此所以为明王之道也岂以䟽明不倦而为之欤此阳子居未为知道之本末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天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曏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徳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曏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曏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弚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夫侔于天地同于造化者帝王之道也帝王之道出于无为之际而运于心术之间其妙所以入无方之神而其徼所以出至虚之域冥诸内以忘其外潜其神以丧其形千变万化而不可测矣若壶子之所变本于无为而入于无方虚静杳寂而忘外丧形此神巫之不能相也夫郑巫者所谓人知其神而不神也壶子者所谓人不知其神而入神也夫庄子言帝王之道而言及于神者以帝王之道入神则方尽于妙也故引壶子之事而明之言其如此则方可为帝王也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无为名尸者任其自然而名正也无为谋府者寂然不动而无思也无为事任者汎然无系而不役于物也无为智主者藏其天真而不用机心也体尽无穷者不求其终也而游无朕者不显其迹也尽其所受乎天者至命也而无见得者无得而无丧也亦虚而已者道至此而极于真空也夫至虚而极于真空者物来则应事至则辨所以胜物而物莫能伤矣故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夫帝王之道极妙如此故于终篇而言之也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徳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夫无乎不在无有不至体之而不见其体用之而不见其用天下万物由之而不能知之者道也道无方也无体也无为也无名也有方则有体有为则有名名立则道之所以不全此庄子所以有南北中央帝之言也天南北言其方也帝者况其体也相遇喻其为也儵忽浑沌言其名也此寓言道散而不全也道既散而浑合者亦不复完故曰七日而浑沌死夫浑沌者言其道合而一致得其妙者足以逍遥足以齐物足以养生足以经世足以充徳足以为宗师而冥然无方无体也至于足以为帝王则是道之所以散而有为有名也有为有名则道岂复合而浑欤此所以终言浑沌之死也七日者七篇之数也此庄子尽道于内篇之七也夫内篇者皆性与天道圣人之事而非浅见得以知之也然终之于帝王篇者以帝者圣之馀而王者外而已矣是以终之焉



  南华真经新传卷五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六    宋 王雱 撰
  天道篇
  夫天下之世俗外效曾史杨墨之所为而内失其自然之正性正性失则不能无为而安静矣庄子因而作天道篇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徳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无为为之之谓天审谛不妄之谓帝大而化之之谓圣天与帝圣皆出于道而所以通达矣故天道无为而行健万物所以资始也故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原本有阙文故曰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自然而弥纶民心所以悦怀也故曰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者知天也通于圣者入圣也知天则达于无为入圣则任于自然如此则了于帝王之徳而其所为寂然而物莫碍矣故曰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徳者其无为也无不静矣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徳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圣人非有意于静以其归根而静也归根而静则静之至故曰非曰静也善故静也夫静之至则嗜欲忘而天机深外物安足以动矣故曰万物无足以铙其心者故静也然而圣人之至静愈于水之所静也水静则明见于毫末其平则大匠取法焉圣人之心静则精神完复而洞彻虽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不可逃吾照之也故曰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者所谓旷兮若谷也静者所谓其息深深也恬淡者所谓希夷也寂漠者所谓晦默也无为者所谓自然也此皆真空妙有之至也虽天地道徳不出于此数者矣帝圣所以处之而息焉故曰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道徳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夫帝圣既处此数者而心休心休则虚虚则静静则无为无为则自得矣然而虚则未尝不实实则极天下之理也故曰虚则实实者伦矣静则亦未尝不动动则无一事之失也故曰静则动动则得矣无为则亦未尝不为为则无有不当也故曰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任事者责矣则自得自得则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尝哀也故曰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夫明白于天地之徳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徳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静则归根而晦默寂然所以自得也故曰静则与阴同徳动则愈出而明白汎然所以无碍也故曰动则与阳同波此天乐之至也夫天乐者孔孟之所谓乐天也乐天则万物不足以忧之而乐之至也故曰天乐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徳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馀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徳下与上同徳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
  付物自然则赡足万物而不绝故曰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馀俾物使然则万物相役而力不赡故曰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非帝王之道也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不得不无为人不得不有为无为所以无心于天下而天下归于役使也有为所以有心于天下而天下从而役使也归其役使者常逸从而役使者常劳此万世不变之道也故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徳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庄子之作此篇首言天帝圣人之道而次言虚静恬淡之妙次又言天乐帝王之徳所以极明无为之妙理也夫无为者必至于有为有为则有迹而已矣故继言其兵军赏罚礼乐丧哀之五事所以极言有为之迹也然而又虑后之治天下者以治天下之道不出于此五者而用之以失其真性遂称五事为徳教礼乐丧哀之末也夫有末者必有本本则无为之理也理不出于性命之际而知其理而顺之则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夫庄子之此篇深明自然之道所谓知于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长男女夫妇尊卑先后之序亦所谓知于人而已荀子言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周岂为不知于人欤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万物待是而后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徳也以徳爱者仁也爱而宜者义也仁有先后义有上下谓之分先不擅后下不侵上谓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谓物此者何也贵贱亲疏所以表饰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谓命此者何也贵贱亲疏所以称号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贵贱各有容矣命此者亲疏各有其号矣因亲踈贵贱而任之以其所宜为此之谓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为矣放而不察乎则又既天地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谓原省原省明而后可以辩是非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故曰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九变者古之人孰不从之矣至后世则不然仰而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如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于是遂弃道徳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于是乎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俟其间而出于偏见言道徳者至于杳冥而不可考而原一世之有为者为不足以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罢苦以至于老而凝道徳彼皆忘其智为之不赡也而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故曰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语道而非序安取其言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徳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夫尧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哀妇人此虽为惠而以心惠物也夫以心惠物则仁于一物而所惠不广矣故舜曰而未大也岂若无心惠物乎故无心惠物则所惠者大而物安平故舜又曰天徳而出宁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徴藏史有老耼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耼而老耼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耼中其说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耼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耼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耼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迕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徳而行循道而趍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掲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馀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茍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徳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
  夫道无乎不在也虽天地之大由之而生蜩鷃之小由之而成故在于大则亦未尝不小在于小而亦未尝不大当在其大也则不可知其极故曰于大不终当在其小则不见不足故曰于小不遗大不知其极小不见其不足万物之用无不备也故曰万物广备然万物之既备而无不涵容也故曰广乎其无不容也容于万物而其深无涯矣故曰渊乎其不可测也道之如此而非至人孰能体用矣故至人之体道天下虽广而不以累心也故曰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权谋用而不与之偕也故曰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明物傥来而不为之役也故曰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辩是与非而不失性也故曰极物之真能守其本至人如此而天地不足拘万物不足累性命安全而汎然逍遥故曰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远乎无为明乎自得抑乎仁义外乎礼乐真君渊静而不动也故曰退道徳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斵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斵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夫道视之不见也听之不闻也搏之不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情求妙而至妙神而至神惟圣人心得而知之矣圣人心得而知之也以道神妙深微而广后世不能知之矣故载道之粗于其书书所以为道之粗迹也桓公不能心得于至道徒读圣人之粗迹宜乎轮扁之所以讥也然轮扁虽讥于桓公至于己之所轮而其术虽为得于心亦未为无失而已矣夫破百年之木而揉之以为轮是使木失真性也安若不斵于轮乎二者均为有为之累故庄子言于此篇终



  南华真经新传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七    宋 王雱 撰
  天运篇
  夫无为者天之妙道也天道之止于无为则其道所以不为神惟能无为而为之然后道妙而神矣庄子因而作天运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夫日月云雨风气皆天之用也天有其用而不用以为用则其用所以不息也惟圣人法而用之以宥于天下故功所以不亏而道所以曲全幽远无不照知而民心推戴而存真也故曰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谓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已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至仁者未及于大仁止于不亲而已矣故曰至仁不亲不亲则亲之视我岂有乎故曰使亲忘我易亲之忘我则我止曰无心于亲矣岂谓无心于天下乎故兼忘天下难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耳我岂视之为有而累心之亦可忘之而已矣故曰兼忘天下易然天下虽为度外之一物而万物待我而赡足矣故曰使天下兼忘我难此至仁未为兼忘也惟大人任其自然而付之自为所以兼忘而已矣兼忘则入于真空矣
  夫徳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徳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夫万物皆备于我而我能全之而不亏则至贵至富至愿所以并之焉其道安有加损矣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徴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徳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郤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以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曵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夫天下至妙之道当其浑也天人阴阳万物纎悉无在焉及其散也天地设位阴阳殊气物自为物无不由之矣是以黄帝得之而所以全天乐故庄子所以寓言黄帝之张咸池也夫咸池者道浑之喻也奏之者道散之谓也道浑则所以有其体道散则所以有其用用则所以有为而有为而群生遂则其乐岂有其声欤宜乎焱氏为之颂而言其听之而不闻视之而不见也故视之而不见者言其无体也听之而不闻者言其无声也此明有为卒至于无为也夫无为则复命而反真故终曰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兆目 -- 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㝷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橰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耼老耼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茍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茍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庄子之作篇中言黄帝之张乐次言孔子之西游是皆有为之事也故孔子西游而师金以其道而比刍狗不及黄帝之事而已故降一等而言之也然师金止知孔子之道如无用之刍狗而不知无用乃有用之妙也夫黄帝之事然为有为而是皆有为之至也故有为之至则卒入于无为故继言孔子问道于老耼也夫道集于虚而虚者足容于道也虚则一而行无不通也故不虚则不集故曰内无主而不止不一则不通故曰外无正而不行夫集于内者必行于外所谓由中而出也由中出者岂为自外而受欤此圣人之所以固守也故曰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夫行于外者因集于内所谓由外而入也由外入者岂为不虚而集欤此圣人之所以必行也故曰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此老耼言入道致用之终始也
  孔子见老耼而语仁义老耼曰夫播穅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𢡚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徳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鼔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耼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耼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耼老耼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耼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耼曰小子少进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𢡚于𧓽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蹙蹙然立不安孔子谓老耼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茍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𡦗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有为者必有迹故庄子至此而寓言老耼诮孔子治人而以陈迹也然六经载道之书书者为道之粗由粗可以至于精精则无所为而已此所以终孔子不与化为人之言也夫不与化为人者付之自化也付之自化则无所为是以言之于篇终也故曰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南华真经新传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八    宋 王雱 撰
  刻意篇
  夫虚静寂寞之道废则矫削僻异之行兴此世俗之忘于无为而灭天也庄子因而作刻意篇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彊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徳也
  夫山谷平世之士疆国避世养形之人皆为有我而已矣夫有我则有心有心则未免于所惑是以各蔽于一曲也故乐于山薮者往而不能返仕于朝廷者入而不能出恬于教诲者屈而不能伸耽于养形者存而不能忘是非真性之然也是矫削其意而使然也岂与圣人相同乎圣人则无我而已矣夫无我则无心无心则无所惑是以忘形而通达于万事也故登假于至道而乃入于寥天一岂为刻意而高欤𩐎物泽世而非由于外铄岂为行仁义而修欤巍巍荡荡而在宥于天下岂为立功名而治欤渊静晦默而逍遥于自得之场岂为处江湖而闲欤气柔真全而形未尝衰岂为务导引而寿欤存而不存也无而不无莫知其终而至道自集皆无为之至妙而惟圣人所以得之矣故曰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无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徳也
  故曰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徳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徳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徳故曰悲乐者徳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徳之失
  平易者所谓无滞碍也恬惔者所谓无思虑也忧患不能入者所谓哀乐不能入也邪气不能袭者所谓喜怒不能感也如此则自得而神王矣故曰其徳全而神不亏神不亏则以生死为往来之暂矣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夫死生至大而以之为往来则祸福之微岂能累我乎故曰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者所谓徳充而符合也迫而后动者所谓事至而应也不得已而后起者所谓不豫谋也不以智行已不以故灭命守于自然之真理也故曰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无天灾者与天合徳而天不灾也无物累者与物齐谐而物莫役也无人非者出于非人之域而明不散也无鬼责者与鬼神同其吉凶而无不佑也此数者非圣人孰能与此矣
  故心不忧乐徳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迕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徳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于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不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
  圣人之心喜惧不入而自得故曰心不忧乐徳之至也守一有常而物莫足挠故曰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正错无累而旷兮善应故曰无所于迕虚之至也外能役物而洞然清彻故曰不与物交淡之至也同乎大顺而极于精粹故曰无所于逆粹之至也圣人之心若是也夫圣人之心精神之宅也惟圣人能养其神而不轻用如韫藏利器而不敢妄用也故曰夫有干越之剑者藏而柙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故圣人宝养精神之如此其通达无所不至而其奥妙与天地同流造化万物而视之不可见成于天而已矣故曰精神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利者所以和义者也众人重之而已矣故曰众人重利名者所以为实之宾也廉士重之而已矣故曰廉士重名志者心之所之于遂大也贤士尚之而已矣故曰贤士尚志精者纯粹不杂之道也圣人贵之而已矣故曰圣人贵精故利不及于名名不及于志志不及于精此所以言之有序也
  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纯者不杂也素者质朴也素则至于纯纯则至于粹粹则至于精精则至于神而已矣故曰纯素之道惟神是守能守而自得与圣无二矣故曰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者道之妙本而归于自然无为矣故曰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此言入神之序也
  缮性篇
  夫矫削僻异之行非出于人之天真而生于世俗之伪心伪心用则正性所以失正性失而不悟其自失复欲以伪而完治矣庄子因而作缮性篇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𫎇之民
  夫天之付人之性也本于静而已矣静则明明则无所不通世俗受天之性也以静而必动而静不谓之善明而不显则明不足耀众是以外逐异学而求善其静内务思虑而増益其明异学虽得而其静反动思虑愈精而其明愈晦以其反动而治性以复其静以其愈晦而役思以复其明此非该遍之士矣故曰谓之𫎇蔽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
  恬者静也智者动也静出于恬则所谓善于静动出于智则所谓善于动动必复于静静必至于动以恬而静则万物莫足铙以智而动则万物莫足止此圣人善于动静而不逆其理如出于性而已故曰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于性
  夫徳和也道理也徳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𫎇己徳徳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徳者得也自得则和不欲出也故曰徳和也道者道也可道则必有其理故曰道理也自得而能容则兼爱矣故曰徳无不容仁也可道而顺理则必当矣故曰道无不理义也义当则得中而物附矣故曰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所谓乐由中出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所谓礼自外作也礼乐者道徳之绪馀圣人不专用而治天下也故曰礼乐偏行而天下乱矣此庄子不贵礼乐之言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徳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徳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徳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徳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徳隐矣
  夫燧人伏羲可谓朴素之时也庄子以为不及混茫之初而谓其逮徳下衰也神农黄帝可谓至平之世也庄子以为不及于羲燧之时而亦谓徳又下衰也唐虞之际可谓至治之朝也庄子以为不及神黄之世而亦谓徳又下衰也故燧人羲农黄帝唐虞庄子皆不取之而所取者古之混茫之初也夫混茫之中人守其真性事任其自然岂知有仁义礼乐之端高世出众之行而刻意缮性而效之欤此庄子之所取而言之以疾世俗也与前篇论至徳之世泰初无有之意同
  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夫士隐于山林也非欲自匿其身也非欲自闭其言也非欲自藏其智也出于不得已而己故曰时命大谬也是以当盛行而不加益所以抱一而恬寂也故曰当时命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当穷居而不加损所以深根而固蒂也故曰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如此则能全其形也故曰此存身之道也
  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徳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识小识伤徳小行伤道故曰正已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趍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已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乐全者所谓乐天知命而性不亏也夫乐天者所以知天知命者所以至命知天则任其自然至命则物不能役如此则正性所以全也正性全则自得自得则志无不得矣故曰乐全之谓得志得志者死生忧患富贵穷达皆不累于心而况轩冕之微乎故曰非轩冕之谓也
  秋水篇
  夫天下之世俗治性不以圣人之正道而徒逐诸子之俗学俗学虽汗漫汎滥亦可观安知其无根源乎庄子因而作秋水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已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已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夫圣人之道浑合而一致其深不可测而其广不可穷用之所以不竭而积之所以不盈其馀润可以济天下其末流可用为国家无有不容无有不至此圣人之道也及夫道散而不能兴世世衰而不能兴道诸子汎起浩然流荡此庄子所以有河伯欣然之言也夫河伯欣然者所以况诸子喜其道之得行也诸子虽喜其道之盛行安知有圣人之道在焉此庄子所以有河伯东行而至于北海之言也然而圣人之道天下莫不宗也万物莫不由也冲而未尝盈用而未尝知自古以固存而治乱不变其所以过于诸子之道甚远矣而圣人未尝自衒其广深幽妙而独居其多此所以终始无穷也故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曏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夫用明而察秋毫则蔽于秋毫而见于邱山不尽也注目而观邱山则蔽于邱山而见于秋毫不明也故曰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此皆见其所见而所见有不及视其所视而所视有所遗也岂若藏其明乎若是则万物了然见之矣
  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精者粗之细粗者精之迹由未离于形质也故曰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惟其无形则巧历不能计惟其不可围则至明不能度寂然深妙而心得之者则精粗两忘矣此北海若语道之极致也故曰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又曰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謟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徳不得大人无已约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已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
  天下之俗惑诸子之道而有我者也有我则有彼我小大之辩而不能齐谐也庄子至此而托北海若之言而寓其齐谐之意也夫天下之物同出于道而其不同者形质小大之殊也故天地大于邱山邱山大于毫末也以道达观则均为物耳安知邱山不大于天地而毫末不大于邱山又何较其形质之小大而分彼我小大之辩乎故曰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邱山也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河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徳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
  夫无所不通者知道也知道而不能外是者达理也不能外是而又能应变者明于权也能应变而岂以物而为累乎故形之所以常全也故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故道所以为理权之体而权所以为理道之用不相须不能相济也
  至徳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
  至徳者所谓至人也至人与物无迕而物莫能伤水火寒暑禽兽岂能加害欤故曰至德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然而至人者非必能使水火寒暑禽兽之不害己也盖任之自然而不轻犯也故曰非谓其薄之也来则不避而去则不冒也故曰察乎安危待之以诚而安于生死也故曰宁于祸福与之俱出俱入而不逆理也故曰谨于去就
  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徳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䠱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䕫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䕫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众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辶𦮔⿺辶𦮔然起于北海⿺辶𦮔⿺辶𦮔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辶𦮔⿺辶𦮔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䠓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汝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生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塪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頥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𰯌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塪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蚉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塪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馀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曵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曵尾于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曵尾于涂中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作此篇疾世俗自异于物而中寓其齐谐之意及其篇终而复言其知鱼之乐与齐物终于梦为蝴蝶之意同读庄子者宜求庄子之意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八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九    宋 王雱 撰
  至乐篇
  夫能去异学守正性忘已而与物齐谐者则死生富贵穷逹寿夭不能介虿于胸中怡然逍遥于天地之间矣庄子因而作至乐篇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諌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夫万物不足以忧者至乐也至乐者非由自外而入也非由感音而生也出于忘己无为而天下不能知之也故曰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惟能忘己无为则至乐自有有至乐则可以全身身全而岂为无乐欤故曰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然而天下之世俗不知至乐之所出徒以富贵寿善衣食声色之备为其乐故得之则劳形丧生耽之而不悟失之则刻意伤生求之而不止是为大惑而已矣安知至乐之其乐也内为乐之其乐也外乎此庄子所以有为形亦愚亦外亦䟽亦远之言矣
  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至乐生于无为无为则非有乐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出于难名难名则非为有誉也故曰至誉无誉然而无为者合于天地之道也天地无为而任物之生成安有劳苦之困欤此其所以为乐之至也人能无为则亦为乐之至人安得于无为乎故曰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又曰人也孰得无为哉此庄子讥于世俗也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槩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夫至人以生死为往来故生不喜其成而死不哀其毁庄子妻死而箕踞鼓盆而不哭者盖了于生死之常而至乐也与孟子反子琴张编曲鼓琴之意同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蹷蹷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支离叔者言其形不正也滑介叔者言其心无智也此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寓其意夫形不正者能忘于形心无智者能忘于智忘形忘智则其于死生了然矣是以二子同游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而以观变化之妙也夫观变化者逹观其生死之变也能逹生死之变则外物安足累我乎虽柳生于滑介叔之左肘而亦不为之恶也故曰我又何恶若二子者可谓万物不足以忧之而内能全于至乐也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𨱆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夫生者一气之暂聚死者一气之暂散生未必无为而死未必有为未必无为者至乐所以缺未必有为者至乐所以全此庄子所以有髑髅不弃南面之乐之言也夫六骸者寓之于身也生则随气而暂聚死则随气而暂散聚散皆非我之所有我又何自有而有我乎自有而有我则未能忘形也不能忘形则有为也有为而与物相靡刄则至乐安能内全欤此髑髅之不欲复为于人也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禇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已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䲡䱔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𫍢𫍢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逹而福持
  燧人神农黄帝尧舜之道非圣人不足与言之齐侯中材之君也安足与言此道乎此颜回之齐而孔子所以有忧色也夫非圣人而与言圣人之道适使心之致惑也心惑则求之不止而伤生伤生则至于死而已至乐安得而全欤故曰惑则死安若顺其材而语之以中庸之道乎如此则不惑而生全生全则乐亦从而全此孔子所以有以鸟养鸟之喻也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辶𦮔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𢇍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跻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馀骨干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頥辂生乎食酰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至人者冥于生死之极而以生为不生以死为不死不生所以生不死所以存此列子所以见髑髅而有予与汝未尝死未尝生之言也夫未尝生者能生生未尝死者能化化故继言万物生成变化之无终也然万物生成变化之无终其出入皆由于机也机者道之妙本而万物安有名由乎故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夫万物出入皆由于机也其生成岂不为乐乎此庄子言之于终也
  达生篇
  夫外形骸忘彼我全于无乐之至乐则其于性命之情尽之矣庄子因而作逹生篇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物物有馀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夫生者时之暂来受之有涯也命者天之所付也自然无间也知其暂来则所谓逹生之情也知其所付则所谓逹命之情也知其有涯而不以外物而伤之所谓不务生之所无以为也知其无间而不用智巧而蹈晦所谓不务知之所无奈何也然而生必有形形必得养裁其非类而养之所谓养形必先之物也养形役物而无厌则物翕赡而形必丧故曰物有馀而形不养者有矣夫形者生之所寓也非我所有也我有而不能自忘之所谓有生必先无离形也形既不忘而自有则形愈亏而生必丧故曰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惟能忘生而又能忘形则适来之谓时而适去必能顺也故曰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可止夫庄子之书其篇有名养生者有名逹生者养之者自内而逹之者及外以其自内而故以养生为内篇以其及外而故以逹生为外篇此周为书之意也
  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事无穷生有涯以有涯而应无穷则力不赡而命殆矣惟能弃事而任自然忘身而处无为则逍遥自得而神王矣故曰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形不劳者形所以全也精不亏者精所以复也全则反于真复则归于静如此则与天无异也故曰形全精复与天为一与天为一则物最之也故曰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为物之父母而能生成于物故曰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始者言其生而体者言其成生成万物而不劳形损精而与化之密移是谓至精之精而归于自然而然矣故曰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女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夫至人者虚心应物而无不通也故曰潜行不窒待物以诚而物莫伤也故曰蹈火不𤍠反以相天而心无累也故曰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然而至人如此者由精神之不亏也非智勇之用也故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壹其性者不跂其本也养其气者不出其和也合其徳者守于自得也不跂其本则正正所以存不出其和则真纯所以全守于自得则过失所以忘如此则真君虚静而明于万物之始故曰以通乎物之所造至人若是而其道所以曲全而其妙所以不测万物焉能挠役乎故曰夫若是者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𨕣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徳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橛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舎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夫承蜩操舟技之至末也由能用志而精之精之则乃几于神也而况全生之道乎夫生者事之至大也人能用志而全之全之乃入于神也世俗不能用志而全之此庄子所以寓言仲尼之叹承蜩颜渊之美操舟也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㧞篲以侍门庭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𤍠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夫生必有形形必有体体所以分于内外也全生者均养其内外则内外两全而生所以全也若专养其内而忘其外则外与物迕而不免于累此单豹所以亡躯于虎若专养于外而忘其内则内必焚和而不免于累此张毅所以没身于病也二子者皆不中于道而罹其害此田开之所以有牧羊之喻也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途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䇲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㹖汝十日戒三日斋藉白茅加汝肩⿱户九 -- 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穅糟而错之牢䇲之中自为谋则茍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崋山有⿳䒑⿲止自匕⿱儿夂 -- 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𥬇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㤭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徳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纪渻子之养鸡梓庆之为鐻皆能全其天真而顺其自然也夫天真全则所以徳全而合于天故鸡遂至于无敢应而鐻成而凝于神也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沬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徳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已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徳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全生之道非至人不能知之矣非至人而与语全生之道是养鸟以太牢九韶之具也安能使无惊惧之心欤此扁子所以虑孙休之惑也夫庄子之作此篇以觉世俗未悟全生之理也而世俗者未可卒告之以全生之道故终于扁子之所叹而寓其所作之意也若庄子者可谓能尽其意者乎
  山木篇
  夫能逹生之情而无为无为则归于虚静寂寞而材全材全则不蕲乎用矣庄子因而作山木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荘子出于山舎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䜿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徳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徳之乡乎
  夫命者材之体材者命之用材所以殊小大而用所以分有无圣人之材大材也材大则材全而已矣材全而以无用为用则能全生此山木以不材而得终其天年也世俗之材小材也材小则材缺而已矣材缺而亦以无用为用则反丧生此山舎之雁以不能鸣而见烹也夫雁之不能鸣亦似山木之不材也似之而未为其全材是以不免于患也故曰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㬰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渇𨼆约犹且胥䟽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网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徳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已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夫材全则所以知命知命则所以不忧鲁侯之材不全而不能知于命所以有忧色而已夫忧者生于物之所累也鲁侯物于国而其国所以为之累此市南子引丰狐文豹皮为之灾而谕之也人欲使其国不能为累者莫若无心于物而任其自然无意于民而任其自化汎然游于自得之场而处于至虚之域则其材所以自全而其用归于无用乃入于寥天而孰能为之害乎故曰君自此远矣又曰虚已以游世其孰能害之此市南子语鲁侯以深根固蒂无为清浄之道也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彊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夫道一而不可不变也变而复归于真也生物而任其自生也成物而任其自成也不加不损而与物无迕也无为无用而莫知其终也此皆至道之妙体而得之足以全生矣此北宫奢所以寓之于为钟为坛之间也故曰而况有大涂者乎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真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孔子问子桑虖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䟽徒友益散何与子桑虖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虖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縁情莫若率縁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徳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生长其间虽羿逄蒙不能盼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徴也夫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撃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犂然有当于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已而造大也爱已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渇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逹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已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䕃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抟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为吾戮吾所以不庭也形者天之委质也命之所累也惟其能忘形则足以忘物忘物则足以全命命全则足以全生惟其不能忘形则不能忘物不能忘物则不能全命不能全命则不能全生此庄周所以有执弹鹊蝉螳螂之言也夫执弹弹鹊而忘栗林之禁此役于物而不能忘形也螳螂抟蝉而忘异鹊之所利此利于得而不能全命也不能忘形而全命皆不免于忧患也安得生所以全欤此周之所以遽悟而不出门庭也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夫欲全其性命终其天年者莫若外忘其形也形忘则所以自得而所适安有不得欤此阳子所以取逆旅小子之言也夫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者此皆外忘其形而恶美从而两忘也岂为不全性命之情欤此庄子所以言之于篇终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    宋 王雱 撰
  田子方篇
  夫真人者全至乐逹生理以不材为材无用为用而不失真此魏无择之师如此矣庄子因而作田子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縁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徳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夫真人者内直而不假于物也具体而任其无为也故曰人貌而天虚静而不失其正也故曰虚縁而葆真湛然足以有容也故曰清而容物邪僻来干则示之以未始出吾宗而俾之自灭也故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此皆合于道之无名也无名安可强名乎此田子方所以言无择何足以称之也夫子方之师如此也万物安足为累乎此文侯自嗟其所学之非道而魏国之为累也故曰吾所学者真土梗耳魏真为我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舎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于齐反舎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諌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真人者敦兮若朴也旷兮若谷也渊兮似万物之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言接此温伯雪子之如此而仲尼见而不能言也夫仲尼见而不能言者心得也心得何假于言乎故曰亦不可以容声矣
  颜渊问于仲尼曰
  夫田无择之师与夫温伯雪子其道所以为得矣由未及于仲尼故以颜回称仲尼之道而⿰纟⿱𢆶匹 -- 继言之仲尼之道至妙矣其所得得之于老耼故以孔子与老耼论道而次之也故无择之师不及温伯雪子温伯雪子不及于孔子孔子又师于老耼故第差一等而言之此庄子托数子之称师而论道以至于精也
  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𨓜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
  仲尼者入于道也颜回者知于道也入于道者已至于真空此所以奔𨓜绝尘而不可以及也知于道者未达于真空此所以趋步驰骋而瞠若乎后也不可以及则独为于圣人瞠若其后则可以继圣人此仲尼所以为万世师而颜回所以为于亚圣也
  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孔子待物以其诚故不言而信也接下以其忠故不比而周也无爵而物最故无器而民也无位而物归故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此夫子之所以圣者欤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真宰之造物我所以受其成形而为我矣受其成形而不可以移易待其终极而后止此未足以免于忧累也故圣人逹观而忘其形所以无我而已矣
  孔子见老耼老耼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耼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
  夫物之初者无有也无有者道之真体而与物不耦矣老耼所以游之宜乎孔子称其形体如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夫离人者出于非人之域也立于独者入于天而一也此老耼所以神妙欤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生于阴阳阴阳分而道著然独阴不可成而独阳不可生必在交通然后万物生成矣故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夫天阳也地阴也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见阴阳交通之地也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耼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能全于道者所以能全于命命全则为乐莫大焉此老耼所以有至美至乐之言也夫道者天下之至美也命者万物之至乐也至美出于道而视之不见也至乐出于命而听之不闻也惟能入道则可全命惟能有美则可以有乐二者非至人不能备之矣故曰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渊行少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天地万物同出于道而得一也人能明得一之妙则无为无为则无我无我则形骸如遗土死生为往来皆不能为累于我矣岂得失利害可以介虿于心欤故曰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䘮祸福之所介乎
  孔子曰夫子徳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耼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徳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缺传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舎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文王观于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黒色而𩑺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徳螤斛不敢入于四境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徳则同务也螤斛不敢入于四境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为太师北靣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夫鲁国之多儒周邦之多臣及其所得则乃一儒一丈夫矣故鲁得一儒而哀公问之国事则千转万变而不穷周得一丈夫而文王授之邦政则四境诸侯无二心是二人者得于心者充足而为于外者有馀所谓全才而徳不形故庄子言于此篇矣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至人者潜行而不窒所入而皆得放心于天地之外而不入于形器之内忘于危险而岂有惮慑欤此伯昏无人所以言其窥青天潜黄泉挥斥八极而神气不能变也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知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已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已愈有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至人者以形骸为寓寄生死为往来而况爵禄轩冕之外物乎此孙叔敖所以三仕三去而无荣华忧色也夫爵禄轩冕物之来寄也其来不可却其去不可止来去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吾以得失之非我也得失之非我则又何忧喜于其间故曰而无忧色而已矣此叔敖之能忘于外物孔子所以引古之真人而称之也
  知北游篇
  夫窈𡨋寂寞希夷微妙者至道之真体体固不可以情求不可以智窥惟以无知而为得矣庄子因而作知北游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徳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徳失徳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夫智者言其阳明也北者言其阴晦也能不用明而自晦则入于至道之妙也故曰知北游于玄水之上隐弅之丘适遭无为谓焉故无为者未免于有为也未免于有为则岂足以知道此所以不答知之所问也智以无为之不答复之阳明而所以决其所问焉故曰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暏狂屈焉白水之南者言阳明也狐阕之上者言中心疑而不果也狂者言其有所取屈者言其有所伸亦未为于无为也未为于无为则亦不足以知于道此所以答智以予知之将告若之言也智以二子皆不知道也非圣人不可以明故复之帝宫而问黄帝焉黄帝者圣人也足以知其至道矣夫何思何虑者无心也何处何服者无体也何从何道者无方也无心所以言至虚无体所以言真空无方所以言至妙至虚者道之所集也故曰则知道真空者道之所存也故曰则安道至妙者道之所在也故曰则得道此三者非圣人不能以知之故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无为狂屈者皆庄子制名而寓意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天地自道而生而未尝谕人以覆载之功四时随道而行而未尝告人以寒暑之期万物由道而出未尝语人以生成之理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徳与四时合其序曲通万物之情而与道冥会未尝谆谆然以谕人矣故曰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者任其自然而无所为也大圣不作者付之自成而无所作也此至人圣人合天地之不言也故曰观于天地之谓也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舎徳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正汝形者使之无劳汝形也一汝视者使之不见可欲也无劳汝形则形全也不见可欲则精复也形全精复则与天为一矣故曰天和将至摄汝知者使之无思无为也一汝度者使之不益不损也无思无为则反朴也不益不损则全纯也反朴全纯则其神不亏矣故曰神将来舍徳将为汝美者游于自得之场也道将为汝居者处于至虚之域也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所谓复归于初也此皆入道之真理故啮缺遽悟而心得之此所以听言未卒而睡寐也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疆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缺传
  孔子问于老耼曰今日晏间敢问至道老耼曰汝斋戒䟽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撃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枝彊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湏㬰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徳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袠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夫老耼神人也其妙所以无方而其深所以不测与孔子之言道则自精而至于粗自无而至于有故首言昭昭生于冥冥而终言形之不形夫昭昭生于冥冥者所谓天地生于混成也有天地然后有人伦有人伦然后有万物而君臣帝王之道无有不备此道之生成如此也然而道不可辩也辩之不若不辩也故曰辩不若默道不可闻也闻之不若不闻也又曰闻不若塞不辩不闻则无为而心得矣故曰此之谓大得此老聃与孔子之言道而始终之序如此也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间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𫍙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道者万物之所道也在体为体在用为用无名无迹而无乎不在故自有而观则足以知其徼自无而观则足以知其妙虚静寥远而无有终始此道之至妙之理也东郭子不知其然而问道之乌在所谓蔽于一曲也蔽于一曲则不能知道之深远故庄子答之以无所不在也
  于是㤗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夫道无所不在天地万物由之而后成不可以言不可以拘而已矣故圣人知之而不言得之而不拘此无穷答泰清以不知也夫不知者深知也深知者得之于内也此无始所以有不知深矣弗知内矣之言也然泰清以无穷真不知道也故复问于无为无为者未免于有为是以答泰清以吾知道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也夫知之者知浅也知浅者得之于外也此无始所以有知之浅矣知之外矣之言也然无穷者无有其极也无始者无有其初也此二子所以能知于道矣故泰清所以遽悟而兴于叹也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道听之不闻也故曰道不可闻视之不见也故曰不可见搏之而不得也故曰不可言可闻则非为其道也故曰闻而非也可见则亦非为道也故曰见而非也可言则又非为道也故曰言而非也夫不可闻不可见者无形之形也故曰知形形之不形乎不可言者无名之名也故曰道不当名此无始所以能明于道乎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夫道至妙而不可问无形而不可言故曰道无问问无应既无问而强问之是所问有终始极矣故曰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既无应而强应之是所应得之于外矣故曰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无内则所知不深矣终极则所见不广矣如此则安能通逹于无尽之外而明了于太初之初逍遥于广莫之野放纵于无何有之乡欤故曰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此无始所以复谕泰清以道不可言也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光曜者言其明智也无有者言其真空也以明智而求真空则所以止知粗徼也故曰孰视其状貌然而知粗而必至于精知徼而必至于妙故光曜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所谓至于精妙也至于精妙则自知其学不及矣故曰予能有无矣未能无无也夫真空之妙理盖自无而得之矣非由学而后至也故曰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此庄子寓言至道之妙于二子矣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己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己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己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昔之昭然者与道冥会也故曰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者求则愈惑也故曰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者道之妙体也逹于道之妙体则入于不生不死之域此仲尼所以未待冉求之对而言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𩐎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外化而内不化者心得于道而体自冥合也内化而外不化者心务求道而体不顺也与物化者一不化者盖能与物齐同而抱一不变也安化安不化者任其自化而无使化也安与之相靡者无心与物而不与之靡刃也必与之莫多者赡足衣被而不为有馀也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者此言道为圣人之域而无心足以游处也
  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至言者不言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者无为也故曰至为去为二者非入于至道则安能去言去为矣是以言之于终篇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一   宋 王雱 撰
  庚桑楚篇
  夫能逹于至道之妙者则处无为任自然不期于化而物自化此庚桑子之能若是矣庄子因而作庚桑楚篇
  老耼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耼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穰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馀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
  夫老子之道以真空为体以妙有为用非至人孰能心得之庚桑子可谓至人而能逹真空妙有之趣也故曰偏得老耼之道夫得于真空则至虚也逹于妙有则至静也虚静无为则与天地同其流阴阳同其和不迕于物而所居皆化此畏垒所以大穰也然而至人非求异于人而人所以自异之此畏垒之民所谓自异于庚桑子也为而不恃功成不居见宠而惊闻誉而惧此畏垒之民以丰穰由庚桑子之所致欲以尸祝社稷而尊事之楚所以闻而不怿也
  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耼之言
  夫至人藏天真忘天机黜聪明弃智虑魄然忘其所为而任自然故曰尸居环堵之室也然而至人所居如此也不与物接而物亦不知其所然也故曰百姓狂猖不知所如往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䲡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㜸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植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𥨸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鱼阴类也兽阳物也阴隐而阳显此物理之自然也庚桑子之弟子言巨鱼巨兽而告庚桑子所以明其隐显之理也然隐者自隐显者自显各守其极则不致于累傥隐过其极则为显所制显过其极则为隐所拘此亦势之自然也故庚桑子所以答以兽离山而罔罟制鱼失水而蝼蚁苦以其失隐显之异也岂若各守其极而退藏于深眇乎以此见至人能冥其极而所以全身也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耶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叁年则可以及此言也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道逹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𧊵不能化藿蠋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徳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南荣趎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瞿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已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掲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南荣趎请入就舎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
  全汝形者所谓不亏其形也抱汝生者所谓善摄生者也无使汝思虑营营者所谓无心于物也三者非至人不能具之矣
  夫外韄者不可䌓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外内韄者道徳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如饮药以加病也
  夫耳目外也心智内也耳目用于外则心智荡于内心智荡于内则耳目用于外用于外者虽为有得而心智从而难制也故曰外韄者不可䌓而捉将内揵荡于内者亦为有得而耳目从而难闭也故曰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内外惑于所得而不能制其于道徳难存矣故曰外内韄者道徳不能持此皆有我之累也惟至人无我而外遗于耳目内忘于心智入于真空自得之域而自古以固存此老子谕南荣趎以至人之道也
  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舎诸人而求诸已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徳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卫生者卫全其生也能卫全其生则生所以常存故曰卫生之经也夫全生之道必先无摇汝精也故曰能抱一乎无摇其精则自得也故曰能勿失乎自得则能明祸福也故曰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明于祸福则不役于物也故曰能止乎不役于物则了逹也故曰能己乎了逹则忘彼而全形也故曰能舎诸人而求己乎形全则死生聚散不能为累于胸中所以𣸪归于婴儿也故曰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婴儿乎𣸪归于婴儿则声虽发而专气致柔也故曰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手虽握而非为有得也故曰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目虽视而非用其明故曰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足虽行而非有所遂也故曰行不知所之身虽止而非有所作也故曰居不知所为与物齐谐而同其流此所谓全生之道也故曰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也
  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夫至人者与物为一而不异于人食其所食而乐其所乐虚心善应而事莫能累无意于物而怪何能动何思何虑而岂有其谋无心无为而非有于事往来无碍而自在圆通此至人全生常存之道也故曰是卫生之经也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舎之天助之人之所舎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
  夫至人复归于婴儿则精全而神王也志广而气充也精全神王则与天为一志广气充则其明自照故曰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宇者精神志气之所宅也至人之精神志气岂有移易乎故曰泰定也以其泰定则自然明照所以谓之天光也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已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舎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劵内者行乎无名劵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人见其跂犹之魁然
  全生之道学者不能学之也行者不能行之也辩者不能辩之也智者不能知之也惟绝学忘行去辩丧智任于自然则得之也故曰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所不能知至矣不能如此而强欲求为之则不惟伤生而自然之性命亦丧矣故曰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
  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𢡚于志镆鎁为下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
  夫全生之道必先虚心心虚则足以有容矣有容则物来而不拒不虚则不能容于物不能容于物则不能容于身不能容于身岂足以容他人乎故曰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夫不能容人则分彼我也彼我分则人䟽而不依而人自为人尔故曰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此不能内虚其心也故心既不虚则志帅妄行而戕害其性命所以愈于利器矣故曰兵莫𢡚于志镆鎁为下志帅妄行而气亦从而乱则喜出于喜而毗阳怒出于怒而毗阴其为贼害尤甚矣安足以逃于形器之外乎故曰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然贼害其性命之甚者非为阴阳之所致由心不虚而喜怒妄出也故曰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尝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鸴鸠同于同也蹍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
  生者从无而入有故曰出无本死者从有而入无故曰入无窍无本无窍则安有其形乎故曰无见其形无见其形则自然而出入也故曰是谓天门天门出于自然岂为有形乎故曰天门者无有也故无有者道之真体而万物莫不皆由之故曰万物出乎无有无有岂以有而为有乎此万物必由而已矣故曰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道既无有而复能抱一于无有则此圣人之所以藏用而任其无有也故曰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此庄子寓言道之至妙也
  故曰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
  至礼无体故曰有不人至义无宜故曰不物至智无知故曰不谋至仁无爱故曰无亲至信无质故曰辟金五者皆以无为体则合于大道之妙矣
  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徳之累逹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徳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彻志之勃则志一也解心之谬则心虚也去徳之累则自得也逹道之塞则不蔽也志一则贵富难役也显严难威也利名难动也心虚则容动自安也色理自顺也气意自适也自得则恶欲不生也喜怒不出也哀乐不入也不蔽则去就必谨也取与必宜也知能必当也数者不能乱志谬心累徳塞道则胸中所以正静明虚而无为而为也故曰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徳之累逹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徳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虗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道者徳之钦也生者徳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徳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道者至妙而尊于徳也故曰道者徳之钦也生者以适来而得之明也故曰生者徳之光也性者至静而生之本也故曰性者生之质也性感物则必动也故曰性之动谓之为为本人为则非得也故曰为之伪谓之失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已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介者拸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夫复謵不馈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誉已者所谓使人忘我难是也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者所谓使天下兼忘我难是也至于神人则其道合于天其用利于人鼔舞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所谓兼忘而已矣故曰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縁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气者静之所宅也心者神之所潜也平气之所适则必静也故曰欲静则平气顺心之所为则必神也故曰欲神则顺心有为也能平气顺心则动非妄动而俟其感而后应也故曰欲当则縁于不得已夫感而后应岂有心于万物乎非圣人孰能至于此故曰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二   宋 王雱 撰
  徐无鬼
  夫能平心顺气以道为务而忘于贫贱穷逹则入于至人之域此徐无鬼之能若是矣庄子因而作徐无鬼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顾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嗜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嗜欲掔好恶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侯超然不对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徳也中之质若视日上之质若忘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𥬇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
  老子曰道者万物之奥也善人之所宝也夫善人之所以宝于道则外所以忘其形内所以虚其心黜嗜欲忘好恶安于性命之情而所以宝全于道也不善之人则不然其于道也若存而若亡外所以不能全其形内所以不能虚其心充嗜欲专好恶决于性命之情而其于道也岂宝欤此魏武侯闻徐无鬼之言而超然不对也夫武侯之性中材也不可卒告以至道而宜先悦之以所好此无鬼所以有相狗马之言也然无鬼非能相于狗马也故寓入道之意于狗马以狗之上质则若亡其一以天下之马则有成材所谓若亡其一者以形全神王而能忘其身也所谓有成材者以徳宇泰定而不亏其本也能忘其身则无为不亏其本则无用无为无用则所以能入于道也此无鬼寓意之若是而武侯不知其意而徒悦其言也故曰大悦而笑
  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藜藋柱乎鼪鼬之迳踉位其空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而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
  夫天地之于人均受之性命均付之分极至于所养亦均也岂有间于尊卑长㓜乎故曰天地之养也一魏武不知所然而殚天下之物以养形不足则劳神而营之故神愈劳而不能王形愈养而不能全安若外六骸而忘嗜欲游心于逍遥之域则形神岂有不全乎
  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夫道者无为之朴也兵者有为之器也圣人常无为而民自化所谓兵者置而不用也武侯不能无为而欲为义偃兵以爱民此无鬼所以答之以不可也夫圣人以百姓为刍狗而不爱爱之而其民所以遂生也若以爱爱之则爱有不及而民憝心矣如此则适足以害之也故曰爱民害民之始也以义为外迹而不为为之而物之所以从顺也若以可为而为之则有不当而物必不顺矣如此则适足用兵也故曰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不能如此而必爱而必为则治道安得而全矣故曰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㝢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㳄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病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乎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鼔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完其求钘锺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蹢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大隗者况于大道也具茨之山者况于道体无为而寂然岂有为之圣可求欤此所以言七圣俱迷也惟能放心专气复归于婴儿则然后心得而知之矣故曰牧马童子又曰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也夫知大道之真体则任于无为而已矣此所以答黄帝为天下则曰又奚事者则无为虚静而放心于自得之场气马旡所适而已故曰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夫气马无所适则外物不能为累也故曰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此皆极于自然而天地万物所以皆宗师此黄帝所以称之为天师也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斵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斵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斵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已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皇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徳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扌瓜 -- 抓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死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南伯子綦𨼆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于此言已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徳总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徳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庄子之所言非得已而言之也非惠子不能知之惠子死则孰能知庄子之言矣此所以引匠石为况而又曰吾无与言之矣
  圣人幷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徳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已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子綦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歅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曰梱也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于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牂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徴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以是泣也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于是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终身食肉而终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夫贪禽者嚣嚣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惟外乎贤者知之矣有暧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娄者所谓暧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暧暧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暧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䟽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已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墟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大人者徳之所以充实也徳之充实则处上而不贵功成而不居赡足万物而不知其所用衣被天下而无得而为称此大人之道若是矣故曰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夫爵谥者度外之物也名实者天下之虚器也大人岂有心于四者乎此庄子所以有无立之言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
  神人者言乎其道也神人鼓舞万物而不与圣同忧万物所以自归矣非由好而致之也故曰神人恶众至
  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徳焬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真人者言其性也真人不与万物相亲疏任于自得而守于纯气岂有逆于天下欤故曰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徳焬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然真人不及于神人所以言之于次也
  于蚁弃智于鱼得计于羊弃意
  于蚁弃智者不知膻以悦慕也于鱼得计者退藏深渺以活身也于羊弃意者无心使物来慕也
  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水其直也绳其变也循
  以目视目者以明而发不明也以耳听耳者以聪而觉不聪也以心复心者以静而镇不静也如此则其平所以直其变所以正也故曰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非真人孰能与于此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壅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夫真人者其性内直而不假于物也故任以自然而以待物也不以有为而乱无为也适来所以为时也适去所以能顺也来则必知其暂去也去则必知其暂来也了然明逹而始终无累矣故曰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目有所适鹤胫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
  至人者自知而不知人也自见而不见彼也故祸福吉凶不能为之累矣大夫种者则不然知人而不自知也见彼而不自见也此忧祸足以为之累此庄子所以有鸱目鹤胫之言也
  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
  水生于土而不离于土也影生于形而不离于形也物出造物而不离造物也故曰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然而土无意于水而水所以亲也形无意于影而影所以生也造物者无意于物而物所以成也三者皆无意于相湏也世俗岂能似之欤故目则必期于明也耳则必期于聪也心则必期于殉也故必期于明则是有意于明也必期于聪则是有意于聪也必期所殉则是有意于殉物也夫有意于聪明所殉则必致危殆之累也岂为相须之道乎故曰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
  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縁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
  古之至人以多知为召祸之本也虽智而未尝不丧智故祸之所以不能为之累也天下之世俗不能丧智而矜其智此祸之所以滋蔓也故曰祸之长也兹萃然祸之所生也伏于福以顺其功由大夫种始能成存越之功也故曰其反也縁功及其为累则固非朝夕之立至由大夫种终不免亡躯之悲也故曰其果也待久此由智之所召也世俗不知而反以智为身之至珍也何其蒙蔽之甚欤此庄子之所以悲也故曰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
  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縁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大一者大道也大阴者妙用也大目者至明也大均者常性也大方者常分也大信者不言也大定者不动也大道无物不由而无所不在也故曰通之妙用晦藏而无有不用也故曰解之至明见其所不见而不见其所见故曰视之常性受之各有极而无不顺也故曰縁之常分得之各有限而无有不守也故曰体之不言则无有所期而必至故曰稽之不动无有所易而固执也故曰持之此七者极道之妙也非圣人不能与于此
  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
  尽有天者极于自然之妙而无为也循有照者縁于自明之理而反照也冥有枢者晦于运行之徼而不动也始有彼者自泰初之初有之也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识之而归于不识也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者知之而归于不知也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者虚而善应而无极也而不可以无崖者应物而不过其极也
  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㩁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
  颉滑有实者所谓万物芸芸各归其根也古今不代者无古无今而未尝更变也而不可以亏者不生不化而无不成也
  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无智则无惑有智则有惑道不可问而问之是惑也不可应而应之是以惑解惑也能无智则不惑也故曰复于不惑复于不惑则无问无应而反于自得也故曰是尚大不惑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三   宋 王雱 撰
  则阳篇
  夫不能守正性冥至极惑于傥来之物而求进之不止此则阳之所以若是矣庄子因而作则阳篇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于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擉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徳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徳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徳其孰能挠焉
  夫至人者安于性命之情而远于利害之涂见宠而惊闻誉而惧岂有心于富贵利禄乎则阳不能若是而枉己以求进是以王果言公阅休之所以而抑之也夫冬则擉鳖于江者所以顺其天养也夏则休乎山樊者所以全其天乐也天养顺则可欲不能乱天乐全则万物莫能忧岂以宠贵而累心欤此公阅休所为如此矣所谓入于至人之域也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逹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也保已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间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圣人穷理而尽性乐天而知命其穷也放心于自得之埸而食于不贷之田能使家人内乐而忘贫也其逹也处于无敌之贵而据于利势之崇能使王公忘己而失高也与物齐谐而其乐所以全故曰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与人无间而其真所以存故曰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不言而使人之守纯故曰或不言而饮人以和无人而使人之自化故曰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叙明分守而不失其所宜故曰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闲暇其形而均施其仁惠故曰而一间其所施此圣人为心之若是所以入于寥天也故曰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惟公阅休能之故曰待公阅休
  圣人逹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己人之好之亦无己性也
  圣人逹绸缪者所谓玄通徼妙也周尽一体者该遍万物而与齐也而不知其然性者不以情求合于妙本也复命者归于静也摇作者至于动也以天为师者宗于自然也人则从而命之者所谓非常之名也
  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己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𦈏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圣人岂有心于爱人欤能以不爱爱之而其爱所以该遍也爱该遍则物所以称道其名所以兴起也故曰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人与之名则安有闻而不相告谕乎不相告谕则不知圣人之爱如此也故曰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然而圣人𩐎物而不为仁泽物而不为义其爱未尝有爱之之迹而物所以自遂其爱在于无有有无之间而莫穷其终矣故曰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
  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𫝊之容成氏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夫圣人不知其自然故曰未始有天不为其使然故曰未始有人不求其始故曰未始有始能忘于物故曰未始有物与世推移而未尝更守故曰与世偕行而不替所适皆至而未尝不通故曰所行之备而不洫不求合于物而物自以来合故曰其合之也若何此皆非圣不能如此矣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𤍠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逹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孔子之楚舎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圣人体道以无为虚中而应物故信出于不信而怒出于不怒天下不足以为累万事不足以撄心克伐战斗岂行欤任之自得而已矣魏莹不能知于道有为于一时以信信人而人不能交信此田侯牟所以背约也夫田侯之背约由其信出于信也莹不自知而复怒是怒出于怒而人不震慑也莹既如此而犀首复欲请甲以攻之是以国为累而克伐战斗得行焉万物从而拂乱矣宜乎华子使之求道也夫能求道则知于道知于道则然后入于道入于道则必任于无为任于无为则天下之大犹丧矣而况一国之小而岂能累我乎此惠子所以有蜗角之喻乎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痈内𤍠溲膏是也柏矩学于老耼曰请之天下游老耼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耼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
  夫帅而不敢不正者政贱而不可不因者民也政以民为本民以政为基为政不可略而治民不可轻此长梧封人所以有勿卤莽灭裂之言也夫为政治民则必有其道也耕田莳苖则亦有其道也同出于道而所为小异此封人所以以耕耘而谕子牢也岂惟为政治民同耕耘至于治形理心则亦同之而已夫能治其形者所以全其形也能理其心者所以虚其心也形全则神所以王心虚则气所以柔如此则性命之本固存矣天下之世俗则不然逃其自然之质去其至真之性决性命之情亡所王之神役于外物而有为也何异卤莽灭裂欤此心形之所以不全也故曰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
  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夫至徳之世上如标枝下如野鹿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故不尚贤则愚智不别而爵位不分不贵难得之货则捐金于山藏珠于渊天下不知荣辱富贵也及至后世道散而徳失尊尚者莫非贤而所贵者莫非货天下知荣辱贵富而失性亡命以交争此柏矩见齐之刑人而所以哭也故曰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此庄子寓意于柏矩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则所谓然与然乎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䲡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𤫊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𤫊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万物出于机入于机机者道之妙本而众妙之门视之不见而已矣故曰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
  少知问于太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太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徳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夫太公调之论道所谓自粗而至于精也故先言同异之合散山河之积合大人之合并内外之出入四时之殊气五官之异职文武之各异万物之殊生然后至于无为而无不为岂不谓之自粗而至精欤夫大人并合而为公者以其混一风俗而无私也混一之道自外而格于人人知所向而不拘矣故曰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所向之道自内之所知能守其正而不违矣故曰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出于自然而非天所与也故曰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任之以公而非君可私也故曰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足昭武足畏非大人使之若是也故曰文武大人不赐故徳备万物生成而理不同非由道之所私也故曰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者天地之始也天地之始则无有无有岂得有为乎故曰无名故无为者非不为也为而不见其为也故曰无为而无不为
  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太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太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太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天地阴阳由道而生也道先天地阴阳而岂天地阴阳可拟乎故以天地而比于道则天地乃形之所大尔以阴阳而比于道则阴阳乃气之所大尔道出于气形之外而无私于万物其大可以物拟欤故因其所大而强名为道也故曰因其大号而读之则可也
  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
  道体深妙动而愈出故曰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妙用赡足绵绵若存故曰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则未尝有极无止则未尝有息同万物生成之理也故曰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此庄子言道之序也
  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视之不见故曰道不可有生成不测故曰有不可无道者万物之所道以其可道而名道也故曰道之为名所假而行道体至妙言默不足以尽之也故曰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之不言不默而心得之然后逹其妙本也故曰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三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四   宋 王雱 撰
  外物篇
  夫大道散而万事起万事起而祸福荣辱之端交来而不可议其必然矣庄子因而作外物篇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已忧而曽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暋沉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夫祸福荣辱之来皆所以各縁其类也故为善者必致福为恶者必蒙祸此理势之必然也然而龙逢比干正直也卒所以见诛戮之祸伍员苌弘忠诚也反所以蒙流死之辱孝已曽参奉亲也固难免悲忧之累恶来桀纣暴虐也复得其夀禄之荣岂理势之必然欤故曰外物不可必也世俗不知外物之不可必曲求妄想而焚和此生之所以不全也惟至人知其不可必故虚心而忘己是以祸福不能及荣辱不能加哀乐不能入僓然自得而生之所以全也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曽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夫不足者依于有馀有馀者周于不足此亦理势之必然也庄周贫而贷粟于监河侯其贷所以必得也河侯语以岁终得金而方贷见所贷不为必得矣外物固可必欤此庄子所以有鲋鱼之喻矣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䧟没而下惊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浙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吿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原本有阙文
  乎可谓天之君子矣老莱子尚语之以去汝躬矜与汝容知而然后为君子是仲尼由有矜容而未得为于君子欤此老莱之言不必也然而圣人以仁义足以泽世而整物故举明其道于天下岂期后世奸人窃取而为患乎此亦不可必然也故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箕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䇲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䇲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夫神龟之梦宋元君也以为必脱渔者之捕也岂期元君反刳肠而钻占欤故梦之不如不梦矣是以不可必而已龟为神智而神智有时不可用之也故曰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小知知之也大知不知也知之则知有所不及不知则无所不知矣众人之知知之也其知有所不及矣圣人之知不知也其知无所不知矣然无所知者盖能去于小知也故曰去小知而大知明夫善者可欲也有可欲则善所以明也无可欲则善所以善也故曰去善而自善矣
  恵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恵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徳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
  夫言期于有用则其终所以不用也言期于无用则其终所以为用也有用用之不神也无用用之至妙也恵子以庄子之言为无用是不知无用之用也故庄子言垫地以谕之以明无用不可必其无用也
  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徳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
  至人者其道圆通而与化为一其性融明而与世推移夫未尝有凝滞之累也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至人之不留行者盖能趋时应物而不迂也故曰能游于世而不僻与人无迕而能忘失也故曰顺人而不失己正人之性而非由习也故曰彼教不学承人之意而能忘彼也故曰承意不彼目无蔽而见其所不见也故曰目彻为明耳无塞而闻其所不闻也故曰耳彻为聪鼻无壅而嗅其所不嗅也故曰鼻彻为颤口无爽而味其所无味也故曰口彻为甘心无窒而知其所不知也故曰心彻为知知不惑而所以自得也故曰知彻为徳夫内外交通而无壅蔽之累此其所以自得也所以言徳于终矣此至人若是而已矣
  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豀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徳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可以补病眦病眦𡟬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处于至虚之地而潜于至妙之神无为而不可系著矣故曰心有天游一有系著则六根交乱而役物矣故曰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
  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跋于窾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宜为臣助上而可以利人者之谓贤上可以君于国下可以子于民者谓君子惟下达而不可及于君子者谓小人神则不与圣同忧圣则不与贤同道君子与小人不同徳故圣人起而应于变则神人固不问之矣贤人仕而济于世圣人亦不问之矣君子出而方有为则贤人亦不问之矣小人茍合于一时则君子亦不问之矣夫駴者动也圣贤君子之所为所以豫顺而已天下世国焉有不从欤能各冥其极而不问也
  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圣人之道惟晦默然后心得矣心得则足以与言之此庄子欲得斯人而与言其道也故曰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以此见庄子亦欲无言而言之非得已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五   宋 王雱 撰
  寓言篇
  夫天下之世俗惑于异学而不知圣人之大道必假言辞而谕之庄子因而作寓言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孔子曰予欲无言孟子曰予岂好辩哉此圣贤本欲不言也然而必言必辩者出于非得已而已故庄子之所言亦出不得已将以祛天下之惑而反性命之正也然庄子之为言不一矣故有寓言有重言有卮言寓言者极明大道之真空以世俗必为迂怪也故托为他人所说以言之致其十信其九也故曰寓言十九又曰藉外论之重言者论述前古之正道使世俗乐闻不厌也故推为耆艾之言以重之致其十信其七也故曰重言十七又曰所以已言也卮言者不为一定之辞而愈新如卮器倾仰之不一以世俗难知妙本也故和以自然之分矣故曰卮言日出和以天倪此三者周之所以用而为书也以三者而讯问周之所言则然后得周所言之意矣
  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因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夫物我所以同根也我不言则万物与我为一也故曰不言则齐既齐而言则物我所以复分也故曰齐与言不齐不齐而止言则复齐矣故曰无言不言而自齐则物我自然均等也故曰是谓天均自然均等则守于自然之分矣故曰天均者天倪也此卮言不一如此也
  庄子谓恵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恵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夫圣人入道之妙与化为一时之所变与偕行也安有凝滞之累欤此庄子所以言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也夫与时偕行惟变所适者有向往来今之殊也故向之所为者是则今之所以为非也今之所为者是则乃向时所以为非也盖才全而能至于命所以圆通如此也恵子不知圣人之如此而以为圣人勤志服膺而后知此庄子所以有受才复虚之言也夫才者性命之本也虚者精神之宅也圣人能达性命之本全精神之宅虚心待物而物来则鸣未尝有言而言必当理譬由同律气入则鸣气息则止使天下心服而自定也故曰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又曰使人乃以心服而定天下之所定此圣人所化如此者也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釡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釡三千锺如鹳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君子非有意于仕然而有时而仕者以其为亲也为亲而仕禄虽薄而及于亲其心所以至乐也此曽子初仕而虽三釡之薄而及于亲其心所以尝乐也仕本为亲而禄虽厚而不及亲其心所以不乐也此曽子后仕而虽三千锺之厚而不及亲其心所以尝悲也夫曽子之心一也其仕同也然有悲乐之不同者系其亲之存亡也故曰曽子再仕而心再化夫曽子以亲为意而岂以傥来之物累心欤亲亡禄厚则不悦此仲尼所以有蚊虻过前之喻矣
  颜成子㳺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
  圣人之道奥妙真空而不可以卒知惟在久而方得矣此颜成子㳺闻子綦之言而至乎九年而方妙也夫一年而野者挫其锐而反朴也二年而从者同其尘而不迕于俗也三年而通者随时安变而不蔽惑也四年而物者与物齐谐而无彼我也五年而来者所适皆至而自得也六年而鬼入者达乎幽奥而神与冥会也七年而天成者任于自然而无所亏也八年而不知生不知死者了于不生不死之𧼈也九年而大妙者尽于真空妙有之至也夫入道而未至于大妙未足以为心得也颜成子㳺九年而然后至大妙亦可谓之心得也然而与圣人有间者圣人生而知之矣安俟积而后得乎此圣人之所以圣也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摉摉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间是以不敢今间矣请问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舎者与之争席矣
  夫影者形之所生也形者已之所具也影虽形之所生而无待于形形虽已之所具而无藉于已故影之所待者待于火日而形之所藉者藉于朴素火日明则影所以聚朴素全则形所以忘此庄子所以有罔两问影与夫老子教阳子之言也夫罔两者幽阴之物也阳子者阳明之人也处幽阴者不可问其影居阳明者不可饰其形故宜两忘而已矣两忘则所谓能冥其极也故庄子言于寓言之篇终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六   宋 王雱 撰
  让王篇
  夫帝王者道外之虚称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至人达观而无心于二者庄子因而作让王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𫄨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徳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夫尧舜者圣人之有为也有为卒至于无为无为之原本有阙文
  身岂不惑哉
  大王之去邠所以谨于去就也夫天下之生人也均与之性同付之命岂使以外物而伤其性命之情欤大王能知天之所付与而不敢攻狄而决人之性命是以委国而去之矣此大王知天之所为也知天之所为者与天为一也与天为一则物之所以最是以邠人相从而归也故曰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摉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摉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摉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摉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摉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摉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夫国土者虚器也蔽者不知而伤生以争之此越之所以三世而弑君也惟达者知之而无心于君国此王子摉所以逃于丹穴而全生也然王子摉虽逃而越人固立以为君所谓迫而后起也迫而后起则非得已此摉所以仰天而呼叹也若王子摉者亦可谓之至人矣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颜阖者可谓通达而无疵者也处贫贱不以为恶视富贵不以为好当鲁君之致币则嚣然不顾而诳使者以其谬误矣岂以物之傥来而为悦乎此庄子之所以取之也故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馀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道之真以治身者以身为人道之本也身入于道则原本有阙文
  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宼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宼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夫生者性命之本也物者养生之具也生为重物为轻达者全其所重而忘所轻其生所以生生也世俗忘其所重而殉所轻其生所以不存也此庄子所以有随珠弹雀之喻矣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𥬇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曽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曵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夫富与贵是人之所好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所好所恶皆生于有心惟能无心则好恶所以忘好恶忘则处富贵不知其富贵居贫贱不知其贫贱汎然自得于胸中所以逍遥于天地之间也若原宪曽子者可谓无心矣宪居环堵之室蓬户而瓮牖曽子颜色肿哙而衣冠皆决坏二人未尝恶贫而忘道故或弦或歌而忘形自得矣岂务殉物而伤生欤此所以异于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夀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夫外冥其极者内所以自足自足则所以不忧矣颜回者可谓能冥其极也有六十亩之田不愿仕所以鼔琴而自娱也夫不仕者自足也自娱者不忧也不忧所以为至乐至乐全则自得而已矣是以孔子称之而以为是丘之得也是丘之得者圣人之所以深得也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吿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徳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徳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丘首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𤱶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己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圣人能全其天乐也天乐全则万物不足以忧之此孔子穷于陈蔡而弦歌不息也子路子贡者不知圣人乐天知命而不忧以为君子之无耻此孔子不得不语之以穷通之理也夫穷者非穷于道也通者非达于时也以不能知道则谓之穷能通于道则谓之通圣人于道不穷而曲通所不遇者时而己岂若细人而自穷于道乎此圣人自得如此而不改其乐也乐不改则利害荣辱不能汨于中任其所变而已矣此子贡遽悟而所以有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之言又曰道徳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茍存今天下暗周徳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茍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夫汤放桀武王伐纣所以应天而顺人也应天者可谓知于天顺人者可谓知于人能知天人之所为则此汤武之所以圣也故瞀光卞随伯夷叔齐者不知汤武之所为而共非之又不忍闻其事而自投于洪流饿死于首阳可谓不该不遍之士也夫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仁义者道徳之著而残贼之则大道所以愈废也大道废则天下性命之情不正矣此汤武所以必伐而反性命之正也数子者不达于妙理而徒蔽于分寸岂得谓之该遍之士矣夫庄子之作此篇所以叙至人之所为而明无心之妙道其为言各有其序矣夫中天下而帝者人之所乐也故首言尧舜不以天下为意而相让君一国亦人之所乐也次言大王子摉不以邠越累心而逃去贫贱者人之所恶也故言颜阖列子原宪曽子颜回不以贫贱为意而务去及其终则言孔子之穷于陈蔡汤武之除于桀纣所以明无心之道也夫孔子之在陈蔡岂有心于忧患乎故弦歌不绝而自适也汤武之除桀纣岂有心于得天下乎故去其残贼而反正也庄原本有阙文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七   宋 王雱 撰
  盗跖篇
  夫达生之暂聚不役富贵利禄而自适其天性此盗跖之所以如此矣庄子因而作盗跖篇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人肝而𫗦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原本有阙文
  父母之遗徳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吿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徳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徳与蚩尤战于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之从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劔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菹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徳而战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熟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夀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夀百岁中夀八十下夀六十除病痩死䘮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夀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炙也疾走捋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夫大城众邑崇位厚禄皆物之所以傥来也物之傥来则累于形累于形则伤于生岂以有涯之生而役于傥来之物乎如此则性命之正不存矣况人生于天地之间其夀难及于百年而百年之中疾病忧患则过半矣其所以安闲而自适者几希岂务役物而伤生乎此跖之所以不乐为诸侯而所以自适其性也故曰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此庄子托跖而为言其篇属于寓言矣
  子张问于满茍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茍得原本有阙文
  极靣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専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圣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徳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原本有阙文
  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满苟得者以苟得外物而充满其欲也无足者以役于外物而未尝自足也此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寓意夫子张贤人也以仁义之道足以治身足以立名岂必茍求外物而伤生此子张所以挫茍得之锐也然茍得者惑于所得而易性非顾仁义之道不立欤此所以终不从子张之言也知和者制名也以中和之道足以治心足以行已岂必役于货财权势而伤生此知和所以窒无足之欲也然无足者惑于不足而动心非顾中和之道不存欤此所以终不信知和之言也此庄子托二子之惑而以讥世俗之失性也故终于不亦惑乎之言也亦所以为寓言
  说劔篇
  夫天下国家者圣人之利器而其用必在于善藏而其权不可以示人庄子因而作说劔篇
  昔赵文王喜劔劔士夹门而客三千馀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馀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劔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日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劔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劔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劔士皆蓬头突𩯭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劔服治劔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刄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劔故以劔见王王曰子之劔何能禁制曰臣之劔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劔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劔士七日死伤者六十馀人得五六人使奉劔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劔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劔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劔曰有天子劔有诸侯劔有庶人劔王曰天子之劔何如夫退处幽密而操至权以独运干万化于不测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内而人不名以武者此圣人之所以能用利器也岂暴露神灵而使众得而议之哉是以庄子说劔而言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也夫示之以虚者所谓退处幽密也开之以利者所谓斡于万化也后之以发者所谓力旋天地也先之以至者所谓威服海内也故处幽密则百姓日用而不知斡万化则万物赡足而衣被旋天地则与造化冥运而生成服海内则以神道设教而无方此周寓为天下国家之道于说劔而赵文不悟其言也复使庄子就舍待命而试为劔何其𫎇蔽之过乎
  曰天子之劔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铗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徳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劔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劔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劔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劔何如曰诸侯之劔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直士为镡以豪杰士为铗此劔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劔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劔也王曰庶人之劔何如曰庶人之劔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劔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劔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劔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劔士皆服毙其处也
  天子之劔者所谓天下之利器也诸侯之劔者所谓国家之利器也庶人之劔者所谓有为之器也天下之利器不可以强为为者所以败之矣惟能无为而藏用则天下所以自化也故曰天下服国家之利器不可以妄执执者所以失之矣亦能无为而藏用则四境所以自治也故四封之内无不宾服有为之器不可以妄动动者所以悔生矣不能戢戈偃武而乐用则国事所以自废也故曰无所用于国事此三劔者庄子所以言帝王诸侯无为有为之道也赵文遽悟周之所言而致敬于庄子故命宰人上食而王亲原本有阙文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七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八   宋 王雱 撰
  渔父篇
  夫能忘忧保真脱于世俗之拘系而乐于江海之㳺者此帷林渔父之能若是矣庄子因而作渔父篇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頥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原本有阙文
  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于已则可不同于已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失造物者之造物均受其命而各付其分矣惟人一受成形而不变以待尽故忧患从而以为累此渔父所以有四忧八疵四患之言也夫有心者必有我有我则外不能冥其极也外不能冥其极则衣食之不足爵禄之不持贡职之不美财用之匮乏皆所为忧而已矣忧既生而务役其物以解忧故总佞謟谀谗贼险慝之疵亦从而生矣八疵生则贪叨矜狠又从而继生是皆有心有我不能冥极之所致也惟庶人大夫诸侯天子皆冥其极而无心无我则衣食爵禄贡职财用皆度外之物尔岂能累我而为忧乎故不忧而已矣不忧则自得自得则入于无疵也八疵四患又何见其交生乎此庄子托渔父以言其冥极之事也周之所言岂为得已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碌碌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舎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縁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抗礼夫子犹存倨傲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顺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内直而不假于物者真也内直者本于精也不假于物者出于诚也故曰真者精诚之至也故精全则与天为一也诚至则可动于天也如此则岂不动于人欤惟不精不诚不能与天为徒而动于天亦不能动于人矣故曰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此篇亦属于寓言
  列御宼篇
  夫知道达徳而外不能遗形忘己而与物同则未为至人而已矣庄子因而作列御宼篇
  列御宼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𩝫而五𩝫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𩐎其所患夫𩝫人特为食羮之货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吿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曽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无谓也夫至人者内所以藏其真外所以和其光藏真者固欲遗其形和光者要不异于物故所处则使人不贵已所为则使人不可知与俗沉冥而中心自得此至人之道如此也至于御宼则不然虽曰乘风适性而未能遗形齐物而外有所矜饰之齐则致五𩝫之先馈也夫𩝫之先馈者此人之所以致恭也恭而不已原本有阙文
  天之所付也人受天之性而其才各有所从也縁其所从而习贯则同于自然而已矣故缓之才性从于学其终所以为儒也翟之才性从于俭其终所以为墨也故曰造物者之报人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报其人之天者所谓使人习贯而同自然也缓不知其所以而以弟由已化而反胜己故感激怨愤以伤生所谓大惑而已矣庄子所以讥其所惑也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圣人安其所安者所谓存其正正也不安其所不安者所谓亡其不正也众人安其所不安者所谓存其不正也不安其所安者所谓亡其正正也正正存则所以为圣人不正存则所以为众人矣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道若大路然知之所以为易也故曰知道易知于大道则勿言所以为难也故曰勿言难夫知道而晦默则无为也故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道而腾说则有为也故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惟圣人心得于道而无为不有为故曰古之人天而不人也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道者无为之朴也兵者有为之器也圣人体道无为而顺物情所以无兵而已矣故曰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亡道有为而迕物情所以多兵而已矣故曰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多兵则顺兵而外求也故曰顺于兵故行有求然兵者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也岂务乐用而恃之欤恃之则固难以存也故曰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天下之世俗以遗问之具为其道而以蹇浅之知为其智 蔽神而欲以泽世而导物是迷于妙有之至道  太初之真理所谓心惑而力不赡也安知至  为乎夫至人入道之至妙游心于太初出处 于无尽之域而其行所以不窒其用所以无方泽世𩐎物而天下莫知其为也岂若世俗之所为乎故曰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悦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䑛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阙传
  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与予頥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士齿之神者弗齿
  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徳与阴阳同其功不露其神而付物自化不显其迹而使人相慕窈兮无为而复归于朴素岂欲为臣于时欤此鲁哀欲用仲尼而颜阖吿之以殆哉圾乎也夫奥妙虚静者圣人之道也窈冥晦默者圣人之迹也道不可以知而迹不可以见今用于鲁而为辅臣则是道可知而迹可见天下必饰外尚辞而拟之矣如此则圣人不得不有为而天下不得不䘮真非所以为致治之理也故曰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又曰难治也此颜阖能知圣人无用之用矣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暗蔽之人所以有我有心也故有我则与物不齐谐有心则与物相靡刄此所以离内外之刑也夫与物不齐谐者自拘而所以伤生也故曰离外刑者金木讯之与物相靡刄者焚和而亦所以伤生也故曰离内刑者阴阳食之此不为暗蔽之人乎故曰宵人惟真人无我无心而物莫为之累安有伤生之患也故曰夫免乎内外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焊
  人之心处于至虚之地而居于杳寂之际不可以智度而已故曰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有其用而可知人心亦有其用而不可以知之故春秋冬夏旦暮之期是天之用也情貌愿达缓焊之殊是人心之用也天之用所期必至而可以知人心之用所为难测而不可知此孔子之深叹也
  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𤍠
  就义若渇者见义而为如得于饮也其去义若𤍠者见而不为而必𤍠于中矣是有为而已安若不为之为欤非至人孰能与此
  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夫君子之人端而虚勉而一内直而外不役物也故其忠足以致主其敬足以奉上其能足以剸烦其智足以应变其信足以不约其仁足以兼济其节足以拯危酒不足以乱其神色不足以悦其心此君子之所藏也小人所以同之而难也然而必欲知于君子者此庄子所以有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之言也观之而不伪则小人固可以别矣故曰九徴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钜再命而于车上儛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正考父三年而身愈恭盖曽子以禄秩虽厚而不足以为荣曽子谓之心化而考父可谓形化者乎不如是则庄子安得取之也
  贼莫大乎徳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夫不思而得则所谓徳之无心也求而后得则所谓徳之有心也有心之徳则害性也故曰贼莫大乎徳有心有心则心悦于外也故曰心有睫有睫则不能反视而观于复惟务自内视外而䘮其真故曰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凶徳有五中徳为首何谓中徳中徳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縁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者皆生有我者也惟能无我则八极不足以为累三必不足以为役六府不足以伤生非至人孰能与于此
  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达于生则无生也达于智则无智也达于命则顺命也无生则形复于无为也故曰达生之情者傀无智则心无所系也故曰达于智者肖顺命则任其夀夭也故曰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然而达生所谓穷理也达知所谓尽性也达命所谓至命也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穉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𩐎粉矣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者可谓无心于物也前有楚之召则引在笥之龟以自况而后有人之聘则指人庙之牺为为喻是贵富不能累心也贵富不能累于心则死生焉足以动乎此所以继言其死也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徴徴其征也不徴
  夫死者时之适去也气之暂散也去必有其来而散必有其聚至人知其如此而岂顾形骸之不葬欤此庄子所以有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晨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之言以言不葬之葬也夫不葬之葬反真也弟子尚惑而恐其乌鸢之所食非所以知庄子之达观也
  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神明者佛氏之所谓大神大明也大神无方大明有徼明不胜神用有差别故曰明不胜神夫神之所用见独也明之所用见有也见独则所以见于天而见有则所以入于人入于人则未免于惑也故曰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九   宋 王雱 撰
  天下篇
  夫圣人之道不欲散散则外外则杂杂则道徳不一于天下矣庄子因而作天下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圣人之道散而百家之学盛其术行于天下而不一各以所为尽道而不可増益也故曰天下之治方术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安知道不止于一方乎故曰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夫道无乎不在则其妙所以为神而其徼所以为明内所以为圣而外所以为王皆出于妙本之一也故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此庄子极明大道于终篇以言及神明圣王四者矣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徳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薫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操为验以稽为决原本有阙文
  有不在此圣人之道也故曰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夫圣人之道其精本于至妙而所以为其独见其粗存于法度而所以使众人之可行是以搢绅之士能明之也故曰其明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此庄子所以卒明孔子之道也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徳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
  夫庄子之徳不以万物干其虑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礼乐也以为礼乐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而后徳徳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是知庄子非不达于仁义礼乐之意也彼以为仁义礼乐者道之末故薄之云尔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尝求庄子之意好庄子之言者固知读庄子之书也然亦未尝求庄子之意也昔者先王之泽至庄子之时竭矣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已贱物之道者也于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而不为辱殒身而不以为怨渐渍䧟溺以至乎不可救已庄子病之思以其说矫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其心过虑以为仁义礼乐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齐彼我一利害而以足乎心为得此其所以矫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说矫弊矣又惧来世之遂实吾说而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也于是寄其心于此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观之庄子岂不知圣人之道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由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用是明圣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书于宋骈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为不该不遍一曲之士盖欲以明吾之言有为而作非大道之全尔然则庄子岂有意于天下之弊而存圣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柳下恵之和皆有矫于天下者也庄子之用心亦二圣人之徒矣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道蔵于内则圣也显于外则王也百家之术竞起殽乱其道所以晦而不显也故曰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道既不明而不发世俗焉能见其全纯乎又曰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夫不见其全纯者是道之所以灭裂而继言诸子之异术此庄子为言始终之序也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釐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汎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风栉疾雨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釐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茍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胹合驩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舎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公而不党易而无𥝠决然无主趋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已而縁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茍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曵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槩乎皆尝有闻者也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已独取虚无蔵也故有馀岿然而有馀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独曲全曰茍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说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𭹹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恵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晲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恵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原本有阙文
  性之至真也故曰古之博大真人哉周又自以其说为谬悠其言为荒唐其辞为无端崖者盖高言尽道而矫世俗之弊天下必以其书为谬悠荒唐无崖也故自言之而窒非可谓明达而先知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九
  南华真经拾遗
  宋 王雱 撰
  太庙之牺 周之为书特有寓而言耳讨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为周者之所以讼也周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而为天下用又自以为处昏上乱相之间故穷而无所见其材孰为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间而遭世遇主终不可使有为也及其引太庙之牺以辞楚之聘使彼盖危言拒衰世之常人尔夫以周之才岂迷出处之方而専畏牺者哉盖孔子所谓隐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
  春秋经世 圣人有论议无辩诸子有辩无论议论者论说而止议者议评而止辩者辩其事之是非如何耳六合之外圣人存而勿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圣人有论也春秋议而不辩春秋经世之迹第议而已圣人有议也圣人之有议非得已也岂若众人务辩以相示欤
  罔两问影 庄子之书两言罔两之问影以影之为影以待乎形而实不相待也而不知者以起坐俯仰为在形岂知影实不待于形欤夫以影必待形形必待造物者是不能𡨋于独化耳能𡨋于独化则知影之不待形形之不待造物极于无有而已故曰恶识其所以然不然
  梦为蝴蝶 庄子以其自适则言梦为蝴蝶以其自乐则言如鱼之乐以蝴蝶微小飞扬而无所不至矣以鱼处深𣺌而能活其身矣所以寓其自适自活之意于二物在于齐谐万物也
  卮言 卮言不一之言也言之不一则动而愈出故曰日出言不一而出之必有本故曰和以天⿰亻儿 -- 倪⿰亻儿 -- 倪自然之妙本也言有其本则应变而无极故曰因以曼衍言应变无极则古今之年有时而穷尽而吾之所言无时而极也故曰所以穷年此周之为言虽放纵不一而未尝离于道本也故郭象以周为知本者所谓知庄子之深也
  杂说
  万物之所道者道也道者物之所道而有不在故在大则未尝有所过而在细则未尝有所遗是以万物之才性分中亦各有所取而此庄周之为书而言及鲲鹏蜩鸴斥鷃鹪鹩螘羊鱼蝶马牛山木之类也道之本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根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未有天地也先天地生而不为久自古以固存也长于上古而不为夀万有不同谓之富不同同之之谓大富有之谓大业此圣人也
  有形然后有名有名然后有分有分然后有守庄子曰形名已明分守次之
  庄子所谓不折镆鎁不怨飘瓦与夫不怒虚舟之意同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是以孔子欲无言也则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非体道者孰能与此
  率性者自然也修道者使然也自然者天也使然者人也在自然之中者有也在使然之外者无也人安能夺其所有益其所无哉故所有者性也所无者庄子之所谓侈也徳者己之所有也于己之所有人益之是侈也故曰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徳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
  君子之迹有穷通圣人之道无钝利民之所见者然也君子之迹有穷通其心则无穷通之异也故曰穷亦乐通亦乐以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也
  庄子曰无以故灭命人道之谓故天道之谓命
  道譬则岁也圣譬则时也庄周所以作秋水而言时至者当其时而已奈曲士指此而非之宜其愤夏虫之不可以语于冰井蛙之不可以语于海也
  庄子言颜回忘仁义矣未能忘礼乐仁义先忘而礼乐后忘是仁义不如礼乐也此庄子先言忘内而后忘外仁义内也未能忘外礼乐外也内外忘然后能坐忘此其言之所以不同也
  圣人以必不必众人以不必必何谓也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必不必也言必信行必果以不必必也庄子之言有与圣贤相似者不可全非而已矣
  圣人不自立意而意常存不自有我而我常在迫之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非有意而动也非有我而起也亦曰应之而已庄子曰物物者不物于物与荀子精于道者物物之言相合也静者本也动者末也静与物为常动与物为应者圣人也静与物为离动与物为构者众人也圣人物物众人物于物如斯而已矣
  孔子曰君子学以致其道庄周曰道不可致孔子曰中庸之为徳也其至矣乎庄周曰徳不可至何也曰孔子言其在人庄周言其在天以其在天则自然之道奚由致而自得之徳奚由至以其在人则深造之道不致何由得道日新之徳不至何由得徳惟夫能致然后可以不致惟夫能至然后可以不至
  庄周之书究性命之幽合道徳之散将以去其昏昏而易之以昭昭此归根复命之说剖斗折衡之言所以由是起矣虽然道于心而会于意则道问而无应又奚俟于言者欤盖无言者虽足以尽道之妙而不言者无以明故不得已而后起感而后动迫而后应则驾其所说而载之于后而使夫学者得意则忘象得象则忘言此亦庄周之意有冀于世也
  庄子言泽雉之处樊中以其失于真性也古之至人则能忘其机心息其外虑心与太虚齐道以阴阳会以天地为一朝以旷代为一府无人非为异故物不得而亲不得而踈此其迭出于范围之外而又非泽雉之在乎樊中也
  庄子曰古之真人过而弗悔当而不得则是圣人未尝无过也过而不自以为悔与天同也若其与人同者则有改过不吝其更也人皆仰之者矣冬而燠夏而寒天地之过也天地且有过况圣人乎大恐之谓惧小恐之谓惴庄子曰大恐漫漫小恐惴惴
  庄子之书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其近圣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读圣人之说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䧟溺于周之说则其为以下原阙











  南华真经拾遗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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