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 (四庫全書本)/全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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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一      宋 蘇轍 撰孔子列傳第八
  孔子之先宋涽公之長子曰弗父何涽公之亡也公弟煬公熈立弗父何之弟鮒祀弑煬公而以國授何何弗受鮒祀立是為厲公而何世為宋大夫其曽孫曰正考父考父之子曰孔父嘉嘉為華父督所殺其子奔魯始為郰人孔子之曽太父曰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以勇力聞於諸侯與顔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故名之曰丘字仲尼孔子之生魯襄公之二十二年也孔子為兒嬉𭟼常陳俎豆設禮容幼而喪父葬於防山母諱之不以告及母死不知其墓乃殯於五父之衢有過而疑者因問之得於郰曼父之母然後合葬於防孔子長九尺六寸人皆謂之長人盖未有知之者甞為委吏會計當甞為乗田畜蕃息年三十有四魯大夫孟僖子病且死召其大夫而屬之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逹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兹益恭故其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予敢侮饘於是粥於是以糊予口其恭如是臧孫紇有言曰聖人之有明徳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逹人今其將在孔丘乎我死必屬說與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宫敬叔皆師事孔子孔子將觀禮於周敬叔言於魯君予之一乗車兩馬一豎子孔子得以適周問禮於柱下史老聃將辭去𥅆送之曰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夫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慱辯廣大危其身者𤼵人惡者也為人子者無以有已為人臣者無以有已孔子自周反於魯弟子稍益進焉明年魯昭公孫於齊季平子專國季氏饗士孔子要絰而徃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史記稱孔子年十七而孟僖子死書季氏饗士孔子要絰而往在孟僖子死前案左傳孔子年十七當魯昭公七年是嵗孟僖子相昭公如楚病不克相禮耳僖子之死實昭公二十四年則孔子年三十四矣又昭公二十五年陽虎始見然則孔子要絰亦當在此後故皆改正之魯方亂孔子適齊為髙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在齊聞韶學之三月不知肉味景公問政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是時景公失政其大夫田氏厚施以奪其民而公不悟故孔子及之它日復問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伯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爵之大夫起纍紲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伯小矣景公說史記言孔子年三十齊景公與晏嬰適魯問孔子以秦穆公事又於齊世家言景公獵魯郊因入魯與晏嬰俱問魯禮左傳皆不載恐出於戰國雜說故正之於此將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産厚葬不可以為俗㳺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弛今孔子盛容餙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曰待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猶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欲去景公亦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五年季平子死桓子嗣立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以問孔子曰得狗孔子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是時陽虎專季氏甞囚季桓子盟而釋之虎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之其家則徃拜其門陽虎時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烝豚孔子亦時其亡也而徃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来予與爾言曰懷其寳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歳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魯君臣上下皆失其正故孔子不仕退而脩詩書禮樂弟子至自逺方受業者益衆定公八年陽虎將殺三桓不克出奔齊公山不狃為費宰不得志於季氏與虎同惡以費叛召孔子孔子欲徃子路不說孔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然卒不行時孔子年五十自陽虎出而魯小安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冦十年齊魯會於夾谷孔子相定公將以乗車好徃孔子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偹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許之犁彌言於齊侯曰孔丘好禮而無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魯侯必得志焉齊侯從之孔子以公退曰士兵之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徳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避之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兵車三百乗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侯將享公孔子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也且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饗而既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己乃不果享卒事齊人不能加魯齊侯愧焉乃歸魯鄆讙龜隂之田十二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蔵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墮郈季氏墮費將墮成公歛處父謂孟孫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障也無成是無孟氏也子偽不知我將不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司冦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以其貴下人乎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夘與聞國政三月粥豚羔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别於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歸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伯伯則吾地近焉我為之先并矣盍致地焉犂鉏曰請先甞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國中女子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以遺魯君陳於魯城南髙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語魯君為周道㳺觀終日卒受之三日不朝孔子將行而惡彰君之惡也於是魯方郊不致膰肉於大夫孔子遂行孟子曰孔子從而祭膰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之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茍去君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也然則孔子之去實以女樂而託膰肉耳宿乎屯師已送之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哉㳺哉聊以卒歳師已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已以實告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羣婢故也夫孔子去魯凢十三年適衛者五適陳適蔡者再適曹適宋適鄭適葉適楚各一諸侯皆莫能用卒自衛反魯孔子之初適衛也主於顔讎由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禄㡬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居頃之或譛孔子於靈公靈公使公孫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獲罪居十月去衛將適陳過匡孔子貌類陽虎陽虎甞𭧂匡人匡人以為虎而止之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居五日顔淵後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顔淵曰子在回何敢死孔子使從者為寗武子臣然後得去月餘復反乎衞主蘧伯玉靈公夫人南子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居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乗使孔子為次乗招揺過市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嵗魯定公卒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害孔子㧞去其樹孔子曰天生徳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獨立鄭東門外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臯陶其肩類子産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纍纍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告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遂至陳主司城貞子有隼集於陳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長尺有咫陳涽公使問孔子孔子曰隼来逺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八蠻使各以其方賄来貢以無忘職業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太姬配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寳玉展親也分異姓以逺方之職貢無忘服也陳人求之故府得之居陳三年吳楚争陳陳常被冦孔子去陳將復適衛過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止孔子弟子公良孺以其私車與蒲人鬬蒲人懼與孔子盟曰無適衛孔子既出適衛子貢曰盟可負耶孔子曰要盟神弗聼也衛靈公聞孔子来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而伐之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公曰善然不伐蒲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歎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已知也夫已而已矣孔子聞之曰果哉末之難矣孔子自衛將適晉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肹以中牟叛召孔子孔子欲徃子路曰由聞諸夫子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肹以中牟叛子之徃也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湼而不淄吾豈匏𤓰也哉焉能繫而不食孔子至河聞趙簡子殺竇鳴犢舜華臨河而歎曰羙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氏未得志之時湏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得志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騏驎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隂陽覆巢毁卵則鳳凰不翔何則諱傷其類也夫鳥獸之於不義也尚知辟之而况丘哉乃還息於陬鄉作陬操以哀之反乎衞復主蘧伯玉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爼豆之事則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眀日遂行復適陳是嵗靈公死眀年魯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矣魯桓宫釐宫災孔子聞之曰災必於桓釐之宫已而果然秋季桓子卒其弟康子嗣桓子病且死遺言於康子恨不終用孔子屬使召之故康子欲召孔子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也康子曰然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子貢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曰即用以孔子為招云冉求既去眀年孔子自陳遷於蔡蔡公孫翩弑昭公眀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近者說逺者来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爾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去葉反於蔡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歟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歟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他日子路遇荷蓧丈人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孰為夫子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絜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孔子反於蔡三嵗吴伐陳楚昭王救陳師於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間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從之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譏刺皆中諸侯之病今者乆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行非仲尼意若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絶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愠見曰君子亦有窮與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由有是乎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而志不逺矣子貢出顔回入見孔子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顔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是吾醜也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顔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於是使子貢見楚昭王昭王以師迎孔子然後得免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顔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帥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眀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於城父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鳯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来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嵗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衛靈公死而世子蒯聵入於戚蒯聵之子出公輒立父子争國孔子既至而弟子疑所予冉有子貢以伯夷叔齊之事質之然後知孔子之不予輒也子路問孔子治衞所先孔子答之以正名而子路不逹前此三年季康子嗣立而召冉有矣後此五年冉有為魯帥師敗齊師于清今冉有在衛豈自魯来見孔子歟哀公七年子貢在魯為季氏說吳太宰嚭豈今嵗自衛反魯歟子路與冉有同為季氏家臣既而仕衛孔氏以死豈與孔子皆歸於魯復自魯仕衛歟傳記脫畧無所考證矣孔子既歴聘諸國其君無足與成事者將歸老於魯弟子冉有子貢方為魯臣故孔子磐桓於衛者累歳魯哀公十一年冉有帥師敗齊師於清季康子嘉欲召孔子問冉有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質之鬼神而無憾然求之不以道雖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無以小人固之則可矣衛大夫孔圉將攻太叔疾訪於孔子孔子辭之退而命駕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哉圉遽謝焉將止魯人以幣召孔子乃歸季氏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孔子孔子曰丘不識也冉有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孔子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歛從其薄如是則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雖以田賦將又不足且季孫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訪焉弗聼十二年昭夫人孟子卒孔子吊適季氏季氏不絻放絰而拜十四年齊田恒弑其君孔子齋三日而請伐齊哀公曰魯為齊弱乆矣子之伐之將如之何對曰田恒弑其君民之不子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公曰告夫三子之三子告不可孔子退而告人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哀公問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對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康子問政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康子患盜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又問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吳之伐越也墮會稽得骨節專車吳子使聘魯且問之孔子曰無以吾命也賔既將命發幣於大夫及孔子孔子爵之既徹爼而燕客執骨而問曰骨何者為大孔子曰丘聞之昔禹致羣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專車此為大矣客曰誰為神孔子曰山川之神足以紀綱天下其守為神社禝為公侯皆屬於王者客曰防風何守孔子曰汪㒺氏之君守封禺之山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㒺氏於周為長狄今謂之大人客曰人長㡬何孔子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吴伐越墮會稽前此十一年然其通魯則五六年耳史記載此事在定公之世則為失之矣孔子之歸魯非求仕也以為父母之邦葢將老焉而魯之君臣亦莫能用自周室微而禮樂詩書缺孔子憂後世之無述也於是叙書上紀唐虞下至秦穆為百篇刪詩上采契稷中述商周之盛至幽厲之缺為三百五篇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故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至於禮樂之說遭秦焚書之變世不復見孔子曰夏禮吾能言之𣏌不足徴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徴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徴之矣孔子觀三代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周監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與魯太師論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縱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至其詳不可得而聞矣葢晚而學易讀之韋編三絶為之彖象文言繫辭以發其秘復因魯史記作春秋取東周之後戰國之前當魯十二公以為前此者周之典刑行於諸侯無所事春秋後此者禮法大壊中夏㡬於夷狄雖有春秋無所復施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魯人以為不祥孔子傷之故春秋終焉其實田恒三晉自是起也孔子之於當世其志見於春秋故曰後世知我者以春秋罪我者以春秋弟子受業髙弟七十七人其下者三千其於六藝不盡通也獲麟之三年哀公十六年孔子年七十有三蚤作曵杖而歌於門曰泰山其頽乎梁木其壊乎哲人其萎乎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頽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壊哲人其萎則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趨而入孔子曰夏后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賔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賔之也丘殷人也予夢坐奠於兩楹之間夫眀王不興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寢疾七日而没實四月己丑哀公誄之弟子葬之魯城北泗上皆心喪三年喪畢乃去獨子貢築室於墓復三年而去弟子及魯人從而居者百餘室命曰孔里世世相傳春秋奉祠不絶雖帝王亦以弟子禮事之孔子少好學而無常師嘗從老聃問禮後與弟子言禮猶以聃之言為斷郯子朝於魯道黄帝以来名官孔子從而問焉歎曰吾聞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嘗學鼓琴於師襄十日不進師㐮曰可以益矣曰丘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己習其數可以益矣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己習其志可以益矣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曰有所穆然深思有所怡然髙望而逺志焉曰丘得其為人矣黯然而黒頎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孰能為此也師㐮辟席再拜曰師葢云文王操也故世之知之者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而孔子亦自謂少賤故多能鄙事然非其所以為孔子也所以為孔子者人不盡知而孔子葢略言焉曰我非多學而志之者予一以貫之又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謂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謂栁下恵少連降志而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隠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至語其極也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然天下莫之知則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至其甚也則欲居九夷乘桴以浮于海以示中國莫與立者而非其誠言也孔子生鯉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魚生伋子思年六十二作中庸子思生白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子髙年五十一子髙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渉博士死於陳鮒弟子襄年五十七為漢恵帝博士遷為長沙守長九尺六寸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漢武帝博士至臨淮守蚤卒安國生卬卬生驩
  蘓子曰孔子一用於魯有成功矣而魯定公季桓子皆庸人一為女樂所誤視棄孔子如脫弊屣孔子去魯而㳺諸侯有意於擇君矣乎當是時諸侯無可言者衛靈公雖無道而善用人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以無失其國孔子疑可輔焉是以去魯三年而往反於衛者四及知其不用然後適陳適蔡皆再孔子之於陳蔡無取焉耳陳蔡近於楚而楚昭王葉公諸梁一時賢君臣也磐桓以竢焉前後六年見葉公不合卒見昭王將用之矣而子西間之昭王亦死知諸侯無復可與共事者然後浩然有歸老之意然猶反於衛五年以湏魯人之招也葢翔而後集故歟孔子於衛見南子於魯欲從公山弗狃於晉欲從佛肹弟子或疑之而後世亦未免焉昔栁下恵嫗不逮門之女魯人不以為滛魯有男子與婦人皆獨居婦人有急將從之拒而弗納婦人曰子何不為栁下恵男子曰栁下恵則可吾則不可孔子聞之曰學栁下恵者未有若此人者也然則此亦孔子之所獨歟













  古史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二      宋 蘇轍 撰孔子弟子列傳第九
  孔子以布衣養士著籍三千人而高弟七十七人孔子曰德行顔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其賢者凡十人而已
  顔回字子淵魯人也父曰顔路少孔子三十嵗王肅曰據此則顔回死時孔子年五十九嵗然伯魚五十先孔子卒卒時孔子且七十矣此謂顔回先伯魚死而論語云顔回死顔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故或以此為誤孔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與之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故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悅蓋孔子嘗察之矣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故告之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孔子之稱回常以為不可得而回之嘆夫子亦以為不可及也故曰仰之彌高鑚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然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故孔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歟又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顔淵問仁孔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顔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嘗使言志回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孔子稱之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顔子年二十九而髪白蚤死孔子哭之曰天喪予從者曰子慟矣子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門人欲厚葬顔子孔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其後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孔子賛易至豫六二介于石不終日貞吉曰君子見幾而作不竢終日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此所謂不貳過也
  蘇子曰孔子於諸弟子獨稱顔子之好學弟子之賢者衆矣而孔子不以好學許之豈妄言哉吾嘗論之弟子之知孔子者獨顔子耳孔子之道如天然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顔子識其大者也故仰之而知其有高者存焉鑚之而知其有堅者存焉故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歟此孔子所以獨稱其好學也人誠有見於此譬如為山雖覆一簣未有能止之者也茍誠無見矣雖既九仞不復能進也此顔子與衆弟子之辨也
  閔損字子騫魯人也少孔子十五嵗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魯人為長府閔子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季氏欲使為費宰閔子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冉耕字伯牛魯人也有惡疾孔子往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冉雍字仲弓伯牛之族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子曰雍之言然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仲弓父不賢人或疑之子曰犂牛之子觪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蘇子曰古者七介以相見三辭三讓而後至無所不致其文所謂敬也不敬則確確則易易則民慢故古之君子其躬無所不敬其於人也則不然平易近民而後民安之太公之所以治齊則居敬而行簡者也伯禽之所以治魯則居敬而行敬者也雖周公亦憂魯之不競則仲弓之言周孔之所許也
  宰予字子我魯人也嘗問於孔子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榖既没新榖既升鑚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㫖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故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蘇子曰太史公言宰我為臨菑大夫與田恒作亂夷其族孔子恥之余以為宰我之賢列於四科其師友淵源所從來逺矣雖為不善不至於從畔逆弑君父也宰我不幸平居有晝寢短喪之過儒者因遂信之蓋田恒之亂本與闞止爭政闞止亦子我也田恒既殺闞止而宰我䝉其惡名豈不哀哉且使宰我信與田恒之亂恒既殺闞止弑簡公則尚誰族宰我者事蓋必不然矣夫使宰我䧟於逆亂猶不足惜也而使孔子門人之髙弟至於如此豈不為孔氏惜哉李斯言田恒隂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因弑簡公又劉向别錄田成子與宰我爭宰我夜伏卒將以攻田成子令於卒中曰不見旌節母起鵄夷子皮聞之告田成子成子因為旌節以起宰我之卒以攻之遂殘宰我信如此說則宰我乃田恒之仇為齊攻田恒者非與恒作亂矣要之由闞止亦曰子我故戰國諸子誤以為宰予皆不足信也
  端木賜字子貢衛人也少孔子三十一歲賜嘗從孔子求為己目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孔子亦問汝與回也孰愈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弗如也子貢問曰貧而無謟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歟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衛莊公出公爭國弟子欲仕於衛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子禽問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歟抑與之歟子貢曰夫子温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歟蓋子貢通達而辯聞其言者皆知其賢故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貢聞之曰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闚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陳子禽亦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愼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世之貴子貢者如此惟孔子知其未足而屢黜之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及孔子自衛反魯子貢從之故其言見於魯之君臣為多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高其容仰定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將死亡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高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是嵗定公卒七年而邾子失國吴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辭焉嚭曰國君道長而大夫不出門此何禮也對曰豈以為禮畏大國也寡君既共命矣其老豈敢棄其國太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髪文身臝以為飾豈禮也哉有由然也鄖之㑹吴以衛人殺其行人且姚故藩衛侯之舍子服景伯謂子貢曰夫諸侯之㑹事既畢矣侯伯致禮地主致餼以相辭也今吴不行禮於衛而藩其君子盍見大宰乃請束錦以行語及衛故太宰嚭曰寡君願事衛君衛君之來也緩寡君懼故將止之子貢曰衛君之來也必謀於其衆其衆或欲或否是以緩來其欲來者子之黨也不欲者子之讎也若執衛君是墮黨而崇讎也且合諸侯而執衛君誰敢不懼太宰嚭說乃舍衛侯子服景伯如齊子貢為介見成宰公孫成曰人皆臣人而有背人之心况齊人雖為子役其有不貳乎子周公之孫也多饗大利猶思不義利不可得而喪宗國將焉用之成曰善哉吾不早聞命及孔子卒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吊不憖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惸惸余在疚烏乎哀哉尼父無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没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予一人非名也君再失之哀公卒死於越衛出公自城鉏使以弓問子貢且曰吾其入乎子貢稽首受弓對曰臣不識也私於使者曰昔成公孫於陳寗武子孫莊子為宛濮之盟而君入獻公孫於齊子鮮子展為夷儀之盟而君入今君再在孫矣内不聞獻之親外不聞成之卿則睗不識所由入也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順之若得其人四方以為主而國於何有出公亦終死於越越子使后庸聘於魯且言邾田封於駘上將盟于平陽季康子病之曰子貢在此吾不及此夫孟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將召之叔孫文子曰它日請念然亦不能用子貢終老於齊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貲家累千金喜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人之美不能匿人之過此其病也
  蘇子曰太史公稱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吴强晉伯越予觀春秋左氏傳齊之伐魯本於悼公之怒季姬而非陳恒吴之伐齊本怒悼公之反覆而非子貢吴齊之戰陳乞猶在而恒未任事凡太史公所記皆非也蓋戰國說客設為子貢之辭以自託於孔氏而太史公信之耳孔子有言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孔子之門所謂言語者初止於此至於子貢加之以巧辯可以解紛結救患難如今所載而已若如公孫衍張儀騁其詭辯傾覆諸侯以快意一時此則孔氏所諱也
  冉求字子有仲弓之族也少孔子二十九嵗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疑而問焉孔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力者中道而廢今女畫孔子在陳冉求歸魯為季氏家臣齊師伐魯及清季康子謂求曰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從公禦諸竟康子自度不能求曰然則居封疆之間康子告二子二子亦不可求曰君無出一子帥師背城而戰魯之羣室衆於齊之兵車一室敵車優矣二子之不欲戰也宜政在季氏當子之身齊人伐魯而不能戰大不列於諸侯矣康子使從於朝叔孫武叔呼而問戰焉對曰君子有遠慮小人何知孟懿子强問之對曰小人慮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謂我不成丈夫也退而蒐乘孟孺子帥右冉求帥左季氏之甲七千求以武城人三百為已徒卒次於雩門之外五日右師乃從逆齊師于郊求用矛以帥衆遂入齊師獲甲首八十齊人宵遁求既有功於魯季氏乃使人以幣召孔子而復之然求之於季氏亦終不能大有所正也故孔子曰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歛而附益之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歟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歟曰弑父與君亦不從也季氏將有事於顓㬰冉有季路以告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歟夫顓㬰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禝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歟冉有曰今夫顓㬰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逺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内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㬰而在蕭墻之内也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嵗性鄙而好勇志伉直冠雄雞佩猳豚以陵暴孔子孔子設禮誘之後乃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然其為人厚於孝友篤於信義嘗嘆曰傷哉貧也生無以養死無以葬孔子誨之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歛手足形還葬稱其財斯之謂禮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矣而弗除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弗忍也然後除之小邾射以句繹奔魯謂魯人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子路不許季孫使冉有謂之曰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對曰魯有事于小邾不敢問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濟其言是義之也由不能故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歟言人之信之也子路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其於人也無宿諾孔子稱之曰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歟嘗使言志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孔子之為魯司冦也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叔孫氏墮郈季氏墮費孟氏之宰公歛陽獨不肯墮成圍之弗克既而孔子去魯子路從之周旋陳蔡之間與孔子皆歸魯復與冉有為季氏家臣季氏之伐顓㬰亦莫能止也然魯人甚賢之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賔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季氏祭其廟逮闇而祭莫而不成禮它日祭子路與使室事交乎户堂事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日幾中而禮成故孔子稱其知禮子路之未學也鄉黨之勇夫也及其既學則賢於人者逺矣然而闇於大道卒以此死於難孔氏之門人顔子最賢其得於師也深與之言不違如愚雖門人亦莫能盡知也子貢之辯子路之勇皆卓然有立於衆衆所謂賢於顔子者也然子貢之明自以為不如至子路則嘗不服矣子謂顔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然子路亦未必信也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丘之禱久矣又欲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予將欺天乎子在陳絶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愠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子路鼓瑟為北鄙之聲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其仕季氏也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故誨之以六言六蔽曰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蓋孔子之所以戒之者至矣山梁雌雉子路拱之孔子嘆之曰時哉時哉三嗅而作以為好鬬而死自取之也而豈其時哉然子路終不悟也孔子之在衛也出公輙方與父莊公爭國子路謂孔子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矣蓋孔子所謂正名者未有子而不父其父云爾而子路不喻以蹈其難出公之十三年子路為孔悝家臣莊公因孔姬以入于孔氏廹孔悝强盟之遂劫以登臺欒寧將飲酒炙未孰聞亂使告子路召獲駕乘車行爵食炙奉出公以奔魯子路將入遇子羔將出曰門已閉矣子路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踐其難子路曰食焉不避其難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門公孫敢門焉曰無入為也子路曰是公孫也求利焉而逃其難由不然利其祿必救其患有使者出乃入曰太子焉用孔悝雖殺之必或繼之且曰太子無勇若燔臺半必舍孔叔太子聞之下石乞孟黶敵子路以戈擊之斷纓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結纓而死孔子聞衛亂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哭之中庭進使者而問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蘇子曰冉有季路皆以政事稱於孔氏冉有才有餘而志不足其於季氏委曲從之不能有所立也至於季路志厲而識闇事衛出公雖父子爭國而不知其危也方其攻莊公於臺上使幸而莊公舍孔悝季路與悝皆出猶可言也莊公方質孔悝以取衛其不釋悝明矣孔悝不出遂攻而勝之則為臣弑君季路雖生將安所容身乎烏乎學於孔子而其慮害曽不若召獲悲夫
  言偃字子游吴人也少孔子四十五嵗其學於禮為詳為武城宰孔子問曰汝得人矣乎對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它日孔子過之聞弦歌之聲夫子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衛司寇惠子之喪其子虎不得立子游為之麻衰牡麻絰將軍文子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敢辭子游曰禮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趨而就諸臣之位文子又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敢辭子游曰固以請文子退扶適子南面而立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虎也敢不復位子游趨而就客位
  卜商字子夏衛人也少孔子四十四嵗習詩能通其義或曰今毛詩叙子夏之遺說也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盻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或曰子夏受易春秋於孔子公羊高榖梁赤皆從之學春秋者也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又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又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埽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然則師愈歟曰過猶不及孔子行遇雨無蓋弟子欲假蓋於子夏氏孔子曰商之為人也甚短於財與人交即其所長辟其所短乃止孔子没子夏教授於西河魏文侯師之文侯以此名聞諸侯子夏喪子而失明曽子吊之子夏曰予何罪曽子譏之
  蘇子曰善乎子夏之教人也始於洒埽應對進退而不急於道使其來者自盡於學日引月長而道自至故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譬如農夫之殖草木既為之區溉種而時耨之風雨既至小大甘苦莫不咸得其性而農夫無所用巧也孔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達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者之力也異哉今世之教者聞道不明而急於夸世非性命道德不出於口雖禮樂政刑有所不言矣而况於洒掃應對進退也哉教者未必知而學未必信務為大言以相欺天下之偽自是而起此子貢所謂誣也
  顓孫師字子張陳人也少孔子四十八嵗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歟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張之為人外矜莊而寡誠信故子游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曽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曽參字子輿南武城人也少孔子四十六嵗事親孝故孔子為之作孝經其養曾晳必有酒肉將徹必問所與問有餘必曰有曽晳嗜羊棗參終身不食羊棗鉏𤓰而傷其根父撻之幾死而不怨然孔子非其不避也齊人聘之將以為卿參曰食人之祿則憂人之事吾不忍逺親而為人役辭之嘗稱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故其執親之喪水漿不入口者七日曽子為行甚篤立志甚厲其言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又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者君子人歟君子人也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嘗與客立於門側其徒趨而出曾子曰爾將何之曰吾父死將出哭於巷曰反哭於爾次曽子北面而吊之季孫之母死哀公吊焉曽子與子貢亦吊閽弗内也二子入其廐而修容子貢先入閽曰嚮者已告矣曽子後閽辟之渉内霤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曽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曽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於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其既病也童子執燭而侍曰華而睆大夫之簀歟樂正子春曰止曽子聞之矍然曰呼曰華而睆大夫之簀歟曽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曽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變幸而至於旦請敬易之曽子曰爾之愛我也不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曾子之妻以藜烝不熟而出人或非之曽子曰藜烝小物也而不用命况大事乎蓋以微罪出不欲斥言之也既而終身不娶謂元曰高宗之殺孝已尹吉甫之放伯竒皆後妻故也吾不及古人知得免於非乎孔子之孫子思學於曽子而孟子學於子思二子之立志行義大放曾子數稱其言云
  蘇子曰道有不可以名言者古之聖人命之曰一寄之曰中舜之禪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聖人之欲以道相詔者至於一與中盡矣昔者孔子與諸弟子言無所不至然而未嘗及此也蓋嘗與子貢言之矣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歟曰然非歟曰非也予一以貫之雖與子貢言之而孔子之言之也難而子貢之受之也未信至於曾子不然孔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曾子出門人問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蓋孔子之告之也不疑而曾子之受之也不惑則與子貢異矣然曾子以一為忠恕則知門人之不足告也夫及孔子既没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因其說而廣之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子思之說既出而天下始知一與中之在是矣然子思以授孟子孟子又推之以為性善之論性善之論出而一與中始枝矣烏乎孔子之所以不告諸弟子者蓋為是歟
  澹臺滅明字子羽武城人也少孔子三十九嵗子游為武城宰稱之於孔子然子羽狀皃甚惡孔子以為材薄既受業南游至江從弟子三百人設取予去就名施乎諸侯孔子聞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家語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勝其貌宰我有文雅之詞而智不充其辯孔子曰里語云相馬以輿相士以居弗可廢矣其言與史記異考之論語以史記為信
  宓不齊字子賤魯人也少孔子四十九嵗子賤為單父宰孔子之兄子蔑與子賤皆仕孔子過蔑而問焉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襲學焉得習是學不得明也俸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問疾是朋友道闕也孔子不悅往過子賤問如蔑也對曰無所亡而有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吊死問疾是朋友益篤也孔子嘆曰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原憲字子思魯人也憲問耻子曰邦有道榖邦無道榖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孔子卒憲隱於衛居草澤中子貢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憲憲攝敝衣冠迎子貢子貢耻之曰夫子豈病乎憲曰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子貢慙不懌而去終身耻其言之過也
  公冶長字子長齊人也孔子謂長可妻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南宮适字子容魯孟僖子之仲子也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曰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适嘗問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公晳哀字季次齊人也天下多仕於大夫為家臣季次鄙之未嘗屈節於人孔子嘆之
  曾㸃字晳與子參皆事孔子嘗與季路冉有公西華侍坐於孔子孔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無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㑹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㸃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㸃也三子者出曾晳後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㑹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晳之為人狂而直季武子死晳倚其門而歌故孟子曰琴張曾晳牧皮孔子之所謂狂者也
  蘇子曰四子之言皆其志也夫子之哂由也以其不讓而其與㸃也以其自知之明與如曾晳之狂其必有不可施於世者矣茍不自知而强從事焉禍必隨之其欲從弟子風乎舞雩樂以㤀老則其處己也審矣不然孔子豈以不仕為貴者哉
  顔無繇字路少孔子六嵗與其子回各異時事孔子回死貧無以葬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以徒行也
  商瞿字子木魯人也少孔子二十九嵗孔子傳易於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弓弓傳江東人矯子庸疵疵傳燕人周子家竪竪傳淳于人光子乘羽羽傳齊人田子莊何何傳東武人王子中同同傳菑川人楊何何漢元朔中以治易為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衛人也少孔子三十嵗子羔執親之喪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子路為季氏宰以子羔為費宰及子路仕衛子羔亦為衛士師出公之難子羔出子路止死子羔之為士師也有刖者為衛守門及其出也追者至門者匿之其室子羔曰此子報怨之日也而反逃我何也曰斷足吾自取之獄將決而君愀然不樂君非私我也君子固然此臣之所以悅君也子羔復仕魯為成宰成人有其兄死而不為衰者聞子羔至遂為衰成人曰蠶則績而蟹有匡范則冠而蟬有緌兄則死而子羔為之衰子羔葬其妻犯人之禾申祥以告請庚之子羔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棄予以吾為邑長於斯也買道而葬後難繼也子羔寢疾慶遺入請曰子之病革矣如至乎大病則如之何子羔曰吾聞之生有益於人死不害於人吾縱生無益於人可以死害於人乎哉我死葬我不毛之地可也
  漆雕開字子開魯人也少孔子十一嵗孔子使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公伯僚字子周魯人也周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僚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公伯僚其如命何
  司馬耕字子牛本宋桓氏其兄魋得罪於宋出奔衛牛致其邑與珪而適齊魋自衛入齊陳成子使為次卿牛又致其邑而適吴吴人惡之而反趙簡子陳成子皆召之卒於魯郭門之外葬諸丘輿牛多言而躁問仁於孔子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曰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牛嘆曰人皆有兄弟我獨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樊須字子遲齊人也少孔子三十六嵗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未達曰舉直措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而問之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衆舉臯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衆舉伊尹不仁者遠矣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蘇子曰樊遲之學為農圃蓋將與民並耕而食歟此孟子所謂許行之學也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臯陶為己憂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此孔子所謂樊遲小人也有若魯人也少孔子四十三嵗其言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耻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哀公問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公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孔子既没曾子道孔子之言曰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夫子有子曰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曾子以告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為石槨三年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必載寳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愈也喪之欲速貧為敬叔言之也曾子以告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此知不欲速朽也夫子失魯司冦將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以此知不欲速貧也它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子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然有子既祥而絲屨組纓君子譏之
  蘇子曰茍至於君子未有無耻者也孟子稱禹崩益辟禹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覲獄訟者皆不之益而之啓然後益不敢踐天子位太史公稱孔子既没弟子以有若貌類孔子師之如孔子時及問而不能答乃斥去之夫以益有若之賢而其無耻至此極歟且月宿於畢而雨不應商瞿四十而生五子此卜祝之事而鄙儒所以謂孔子聖人者戰國雜說類此者多矣孟子猶不能擇而况太史公乎
  公西赤字子華魯人也少孔子四十二嵗子華習於禮容應對孔子屢稱之嘗使於齊冉有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釡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君子周急不繼富
  巫馬施字子旗魯人也少孔子三十嵗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施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娶於吴為同姓謂之吴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施以告孔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
  梁鱣字叔魚齊人也少孔子二十九嵗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其妻商瞿謂曰子未也吾年三十八無子吾母為吾更取室夫子使吾之齊母請留夫子曰無憂也瞿過四十當有五丈夫子今果然吾恐子自晩生耳未必妻之過也居二年而有子
  顔幸字子柳魯人也少孔子四十六嵗
  冉孺字子魯魯人也少孔子五十歲
  曹䘏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嵗
  伯䖍字子折少孔子五十嵗
  公孫龍字子石楚人也少孔子五十三嵗
  公良孺字子正陳人也賢而有勇以其私車五乘從孔子將適衛蒲人止之孺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困於此命也挺劒合衆將與之戰蒲人懼乃盟而去
  秦商字丕兹魯人也父堇父與孔子父叔梁紇俱以力聞少孔子四嵗
  顔刻字子驕魯人也孔子將適陳過匡刻為僕以其䇿指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以為陽虎遂止孔子琴牢字子開一字張衛人孟子所謂狂者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衛宗魯由齊豹事公孟縶齊豹將殺公孟宗魯知而弗告及難作死之琴張將往弔之孔子曰齊豹之盗而孟縶之賊女何弔焉君子不食姦不受亂不為利疚於回不以回待人不蓋不義不犯非禮
  陳亢字子禽陳人也少孔子四十嵗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亢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叔仲㑹字子期魯人也少孔子五十嵗與孔琁年相比二人迭侍孔子執筆記事孟武伯見孔子而問曰此二孺子之幼也於學豈識於壯哉孔子曰然少成若天性習慣若自然也
  孔弗字子蔑孔子兄之子與宓子賤皆仕者也孔子弟子七十七人史記公孫龍以上三十三人有年聞見於書傳家語増以叔仲㑹以上四人又孔弗一人事見宓不齊傳凡四十人其餘無年及不見書傳者凡三十七人見于左
  冉季字子産魯人
  公祖句茲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秦人
  漆雕哆字歛魯人
  漆雕徒父
  壤駟赤字子徒秦人
  商澤字子季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齊字選楚人
  后處字子里齊人
  秦冉字開
  公夏首字乘魯人
  奚容蒧字晳
  公肩定字子中魯人或曰晉人
  顔祖字襄
  鄡單字子家
  句井疆衛人
  罕父黒字子索
  申黨字周
  顔之僕字叔魯人
  榮祈字子祺
  縣成字子祺魯人
  左人郢字行魯人
  燕伋字思
  鄭邦字子徒家語作薛邦
  秦非字子之魯人
  施之常字子恒
  顔噲字子聲
  歩叔乘字子車齊人
  原亢字籍
  樂欬字子聲
  亷絜字庸齊人
  顔何字冉魯人
  狄黒字晳
  邽巽字子歛魯人邽或作邦索隱曰文翁圖作國蓋避漢祖諱也
  公西輿字子上
  公西葴字子尚魯人
  蘇子曰孔子弟子高弟七十七人余以太史公書及孔子家語考之皆同秦冉顔何不載於家語而琴牢陳亢不錄於史記二書既不可偏廢而琴張陳亢又見於論語故并錄之凡七十九人














  古史卷三十二
<史部,別史類,古史>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三      宋 蘇轍 撰老子列傳第十
  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陽謚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適周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徳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慾態色與滛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者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㒺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耶老子修道徳其學以自隠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去至闗闗令尹喜曰子将隠矣強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徳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所終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盖老子百六十有餘嵗或言二百餘嵗以其修道而飬夀也自孔子死後百一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國合而别别五百嵗而復合合十七嵗而伯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将封於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𤣥孫假仕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為膠西王卭太𫝊因家于齊
  蘇子曰孔子以仁義教人而以禮樂治天下仁義禮樂之變無窮而其稱曰吾道一以貫之茍無以貫之則因變而行義必有支離而不合者矣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語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而孔子自謂下學而上達者洒埽應對詩書禮樂皆所從學也而君子由是以達其道小人由是以得其器達其道故萬變而致一得其器故有守而不蕩此孔子之所以兩得之也盖孔子之為人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達者有見而未達者不眩也老子之自為也深故示人以道而略其器使達者易入而不恤其未達也要之其實皆志於道而所從施之有先後耳三代之後釋氏與孔老並行於世其所以異者體道愈逺而立於世之表指天下之所不見以示人而不憂其不悟曰要将有悟者其説又老氏之𦕈也老子八十一章予甞為之解其説如此
  列子者鄭人也名禦㓂與鄭繻公同時其學以黄帝老子為宗自言師壺丘子林而友伯昏無人列子窮居有饑色客有言之鄭子陽者曰列禦㓂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列子出見使再拜而辭使者去列子入其妻望之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非命哉列子笑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列子書舊二十篇西漢劉向去重複存者八篇列子盖先荘子及荘子著書多取其言二子之道一也
  蘇子曰劉向論列子書穆王湯問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今觀穆王與化人㳺若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而夏革所言四海之外天地之表無極無盡此固後世僊佛之常言理之當然而漢之儒者未聞焉耳孟子稱楊氏為我其害至於無君楊朱之説不見於世而列子時取之盖其所以為為我者必有聞於大道而失於偏故列子荘子時取其合者載焉若楊朱之篇以愛身故至於遺禮義毁名節無所復顧此則孟子所謂無君者矣雖列子亦無取焉耳列子之徒不知其師之詳以為朱之言不可棄而并録之過矣
  荘子蒙人也名周甞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其要歸於老子著書十萬餘言大抵率寓言也畏累虛亢桑子之徒皆空語無事實楚威王聞其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荘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飬食之數嵗衣之以文繡以入大廟當是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汚我我寜㳺戯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覊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蘇子曰吾聞之子 兄子瞻曰太史公言荘子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此知荘子之粗者予以為荘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𨽻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荘子之言皆文予而實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也盖無㡬至於詆訾孔子未甞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氂彭蒙慎到田駢闗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予甞疑漁父盜跖則真若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説劔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終曰陽子居西㳺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蹙然變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説劒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禦㓂之篇曰列禦㓂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荘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説耳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荘子本意也申不害荆人也故鄭之賤臣學術以干韓昭侯昭侯用為相内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申子之學主刑名而縁飾以黄老著書二篇號曰申子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借老子以為説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説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孫卿斯自以為不如非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諫韓王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修明其法制執契以御其臣下富國強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滛之蠧而加之功利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所飬非所用所用非所飬悲亷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觀往者得失之變作孤憤五蠧内外儲説林説難十餘萬言然韓非知説之難為説難書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脱説難曰凡説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説之難也又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横失能盡之難也凡説之難在知所説之心可以吾説當之所説出於為名髙者也而説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逺矣所説出於厚利者也而説之以名髙則見無心而逺事情必不收矣所説實為厚利而顯為名髙者也而説之以名髙則陽收其身而實䟽之若説之以厚利則隂用其言而顯棄其身此之不可不知也夫事以密成而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説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則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説行而有功則徳亡説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是者身危夫貴人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説者與知焉則身危彼顯有所出事廼自以為也故説者知焉則身危強之以其所必不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己與之論細人則以為鬻權論其所變則以為借資論其所憎則以為甞己徑省其辭則不知而屈之汎濫博文則多而久之順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説之難不可不知也凡説之務在知飾所説之所敬而滅其所醜彼自知其計則無以其失窮之自勇其斷則無以其敵怒之自多其力則無以其難概之規異事與同計譽異人與同行者則以飾之無傷也有與同失者則明飾其無失也大忠無所拂辭悟言無所擊排廼後申其辯知焉此所以親近不疑知盡之難也得曠日彌久而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交爭而不罪廼明計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説之成也伊尹為庖百里奚為虜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聖人也猶不能無役身而渉世如此其汙也則非能仕之所設也宋有富人天雨墻壞其子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鄰人之父昔者鄭武公欲伐胡廼以其子妻之因問羣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闗其思曰胡可伐廼戮闗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已而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此二説者其知皆當矣然而甚者為戮薄者見疑非知之難也處知則難矣昔者彌子瑕見愛於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至刖既而彌子之母病人聞往夜告之彌子矯駕君車而出君聞之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而犯刖罪與君逰果園彌子食桃而甘不盡而奉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彌子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甞矯駕吾車又甞食我以其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前見賢而後獲罪愛憎之變至也故有愛於主則知當而加親見憎於主則罪當而加䟽故諫説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説之矣夫龍之為蟲也可擾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説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㡬矣人或傳其書至秦秦王見孤憤五蠧之書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㳺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所著書也秦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非上書秦王勸秦釋韓攻趙秦王下其書李斯斯言其不便因自請使韓割地以事秦是時燕趙楚越為一将以攻秦秦王使姚賈以車百乘金千斤㳺於四國以絶其謀賈還報秦王封賈千户以為上卿非見秦王言四國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寳盡於内且賈梁監門子甞盜於梁逐於趙今與之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厲羣臣也故李斯姚賈害之毁之曰非韓之諸公子今王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誅之秦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非欲自陳不見秦王後悔使人赦之非已死
  蘇子曰商鞅以法治秦而申不害以術治韓憲令著於官府刑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罰加乎奸令所謂法也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羣臣之能所謂術也法者臣之所師而術者君之所執也及韓非之學並取申商而兼用法術法之所止雖有聖智不用也術之所操雖有父子不信也使人君據法術之自然而無所復為此申韓所謂老子之道而實非也彼申商各行其説耳然秦韓之治行於一時而其害見於久逺使非不幸獲用於世其害将有不可勝言者矣太史公悲韓非知説之難而卒以説死故載其説難於篇然古之君子循理而言言之利害不存乎心故言出而必合雖有不合要已無愧於中矣豈復立法而求其必售耶今非先立法而後説人既已不知説矣而況非之所以説秦盖求禍之道乎太史公以李陵之事不合於漢武終身廢辱是以深悲之歟

  古史卷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四      宋 蘇轍 撰孟子孫卿列傳第十一
  孟子鄒人也名軻魯公族孟孫之後也學於孔子之孫子思明孔之遺業㳺事齊宣王宣王始以為卿不用其言孟子致為臣而歸又欲中國而授之室養弟子以萬鍾孟子不願也去齊適梁梁惠王方東敗於齊南辱於楚西䘮地於秦折節下士将以求報問利國於孟子孟子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惠王亦不能用孟子往來齊梁之間見梁襄王齊湣王間適魯適宋適鄒適滕庻㡬或用魯平将見孟子而嬖人臧倉沮止之滕文公為世子将之楚過宋見孟子説之及即位使然友見孟子於鄒孟子誨之三年之䘮文公行之既而之滕教之井田學校四方之士聞滕行仁政有相帥而從之者後齊涽王聞燕噲之亂将伐燕沈同以問孟子曰燕可伐歟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齊人伐燕克之諸侯多謀救燕或謂孟子勸齊伐燕何也孟子曰我言燕之可伐而不言齊之可以伐燕也乃勸涽王反其耄倪止其重器為燕立君而去史記齊世家言孟子勸齊涽王伐燕是不考之孟子也而孟子稱齊宣王伐燕亦失之矣是時秦已用商君富國強兵楚魏用吴起戰勝克敵齊威宣王用孫子田忌諸侯東面朝齊秦儀軫衍之徒合從連横以欺詐茍得相髙㳺談之士得志於時而楊朱墨翟諸子雜學方熾孟子推明孔氏崇三代之故所如不合知世将大亂恐周孔之道絶而不續退而與其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記其平生荅問稱道之言作孟子七篇後世傳之蘇子曰孟子生於戰國知仁義可以化服暴彊以此游説諸侯諄諄言之兾其或信而諸侯皆習於鄙詐莫以為然者梁襄王問孟子天下烏乎定孟子對曰定于一曰孰能一之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當是時諸侯皆将以多殺人一天下誠有不嗜殺人之君招而撫之天下必将歸之孟子之言非茍為大而已也然不深原其意而詳究其實未有不以為迂者矣于觀戰國之後更始皇項籍殺人愈多而天下愈亂及漢髙帝雖以兵取天下而心不在殺人然後乃定子孫享國二百餘年王莽之亂盗賊蜂起光武復以不嗜殺人収之及桓靈之禍曹公孫劉皆有盖世之略而以喜怒人故天下卒於三分司馬父子力能一之而殺心益熾故既一復㪚裂為五胡離為南北隋文帝又能合之矣而好殺不已至子而敗及唐太宗始復不嗜殺人天下乃定其後五代之君出於盗賊乞養屠戮生靈如恐不及數十年之間天下五禪皆不能有天下之半及宋受命藝祖皇帝雖以神武誅鉏僣偽而不嗜殺人之心神民信之未及十年而削平之功比於漢唐天下既定輕刑厲禁凡所誅戮一附於法匹夫匹婦無寃死之獄其仁過於前代是以百有餘年兵革不試户口充溢有死於癘疾而無死於兵亂盖自孟子以來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以不嗜殺人致之由此觀之孟子之言豈偶然而已哉
  三騶子皆齊人齊威宣相繼喜士養士稷門之下自淳于髠以下七十餘人髙者為列大夫為開第康荘之衢髙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賔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三騶子前曰騶忌先孟子以鼔琴干威王因及國政遂受相印封成侯稷下先生淳于髠之徒始輕騶忌相與設微言挑之忌答之如響髠等乃服其次騶衍後孟子騶衍深觀隂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始終大聖之篇十餘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騐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學者所共知並世盛衰因載其禨祥度制推而逺之至天地未生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賭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徳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兹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之一分耳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内自有九州禹所叙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各有禆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王公大人初見其術驚而化之其後亦莫能行衍始以此重於齊適梁惠王郊迎執賔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襒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坐而受業築碣石宫身往師之其見尊禮如此稷下先生自淳于髠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以干世主云淳于髠齊人也博聞強記學無所主其諫説慕晏嬰之為人也然以承意觀色為務客有見髠於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獨坐而再見之終無言也惠王怪之以譲客曰子之稱淳于先生管仲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豈寡人不足為言耶客以謂髠髠曰固也吾前見王王志在馳逐後見王王志在聲音吾是以黙然客具以報王王大駭曰淳于生聖人也前先生之來人有獻善馬者寡人未及視㑹先生至後先生之來人有獻謳者未及試亦㑹先生來寡人雖屏人然私在彼後淳于髠見一語連三日三夜無倦惠王欲以卿相待之髠謝去送以安車駕駟束錦加璧黄金百鎰終身不仕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黄老道徳之術發明其指意慎到著十二論環淵著上下篇最後騶奭頗采騶衍之術以為書盖騶衍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于髠久與處時有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髠然其書今皆不傳荘子曰田駢慎到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墜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甞有罪若無知之物而已田駢學於彭蒙彭蒙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其道則釋氏所謂鈍根聲聞者耶
  孫卿趙人年五十始來游學於齊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孫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䜛孫卿孫卿乃適楚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孫卿廢因家蘭陵李斯甞為弟子已而相秦孫卿疾濁世君臣不知三代之正而以變詐相怵滛侈相説士爭為小説詭辯以欺惑世俗著書數萬言其辭憤切反復卒因𦵏蘭陵自孔子沒諸子不聞大道之要各以意言之老子清淨無為雖與世䟽濶然其本則天地之至理也至於列子荘子推而廣之渉迂怪矣然猶不失正也如慎到田駢則蕩矣若楊朱墨翟始亦皆有見焉而楊朱破法以便身墨翟増法以為物其説皆不可用此其卓然可得而論者也至於公孫龍堅白同異之辯雖巧無益於道及楚之尸子阿之吁子今皆不傳於世
  蘇子曰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一隂一陽隂陽之未形也猶喜怒哀樂之未發也隂陽之未形也謂之道喜怒哀樂之未發也謂之中中則道也其在人為性及其發而中節仁義禮知之用見於物則所謂善亦所謂和也故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聖人之言性止於是而已矣孟子學於子思得其説而漸失之則指善以為性至於孫卿自任而好異因孟子而反之則曰人性惡夫善惡皆習也指習以為性而不知其非二子之失一也然而性之有習習之有善惡譬如火之能熟與其能焚也孟子之所謂善則火之能熟者也是火之得其性者也孫卿之所謂惡則火之能焚者也是火之失其性者也孫卿之失則逺矣







  古史卷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五      宋 蘇轍 撰伍員列傳第十二
  伍員楚人也字子胥父曰奢兄曰尚其先伍舉楚之名大夫也楚平王之在蔡也郹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子建即位以為太子使奢為之師費無極為之少師無極無寵於太子謀䧟之言諸王為娶於秦至而勸王自取之因説王大城城父以寘太子王聼之從而譛之曰建與奢将以方城之外叛王信之執奢而使奮陽殺建建亡奔宋無極言於王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為楚患王使召尚與貟曰來吾免而父尚謂貟曰爾適吴我将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爾勉之矣尚至奢聞貟不來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并殺之貟亡走吴過昭闗昭闗欲執之貟獨身歩走㡬不得脱追者在後至江江上有漁父乘舟知貟之急渡之貟既渡解其劒曰此劒直百金以與父父曰楚國有命得伍貟者賜粟伍萬石爵執珪豈徒百金劒耶不受貟未至吴疾止中道乞食至吴因公子光以見王僚時王僚五年也八年吴伐州來敗頓胡沈蔡之師于雞父太子建之母在鄓召吴人而啟之吴入郹取楚夫人及其寳器以歸明年侵楚滅巢及鍾離貟因言伐楚之利於王僚公子光将為亂沮止之貟亦知光有内志未可説以外事乃進勇士専設諸於光退而耕於野以竢十一年楚平王卒秦女之子𨋎立是為楚昭王王僚因楚喪使母弟掩餘燭庸侵楚楚師強吴師不能退光因吴國内空乃令専設諸襲刾王僚而自立是為王闔廬闔廬以貟為吴行人楚伯州犂之孫嚭奔吴吴亦以為太宰以謀楚貟言於闔廬請為三師以肄楚楚出則歸楚歸則出欲使楚道弊而後以三師乘之闔廬以為然楚於是始病自昭王即位無嵗不有吴師其令尹囊瓦貪而不仁國人惡之蔡侯唐侯朝於楚瓦以賄故三年止之二君歸因子胥伯嚭請師於吴九年三國伐楚敗囊瓦於柏舉五戰及郢楚昭王奔隨吴遂入郢貟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始貟在楚與申包胥友貟之亡也謂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貟鞭平王尸包胥亡存山中使人謂貟曰子之報讐其已甚乎吾聞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豈天道乎貟曰為我謝申包胥吾日莫塗逺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申包胥走秦求救秦不許包胥立於秦庭哭七日七夜不絶聲秦哀公憐之為出車五百乘救楚與楚子西子期連敗吴師闔廬之弟夫槩王亡歸自立闔廬釋楚還擊夫槩王楚昭王乃復入郢十九年吴伐越越王勾踐擊傷闔廬闔廬死子夫差立二年而報越敗之夫椒越王以其餘兵五千人棲於㑹稽使大夫種厚幣遺太宰嚭以請和求委國為臣妾夫差将許之貟諫曰不可臣聞樹徳莫如滋去惡莫如盡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尋滅夏后相后緍方娠逃出自竇歸于有仍生少康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虞思妻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衆一旅遂收夏衆以滅過戈復禹之績今吴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将豐之不亦難乎句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讐於是乎克而弗取又将存之違天而長㓂讐後雖悔之弗可食已弗聼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後吴其為沼乎十一年夫差将為魯伐齊句踐率其衆而朝王及列士皆有賂吴人皆喜貟獨懼曰是豢吴也夫諫曰越在我腹心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於我夫其柔服求濟其欲也不如早從事焉得志於齊猶獲石田也無所用之越不為沼吴其泯矣使醫除疾而曰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弗聼貟屬其子於齊鮑氏太宰嚭因䜛之曰貟恨其計不用将為亂王使賜之屬鏤以死将死曰樹吾墓以檟檟可材也吴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毁天之道也吴王聞之怒乃取貟尸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吴人憐之為立祠江上命曰胥山吴王既誅貟遂伐齊大敗齊人於艾陵十四年㑹諸侯于黄池越入吴二十三年而越卒滅吴蘇子曰伍貟以父兄之怨破楚入郢鞭平王之墓世皆憐其志多其才然士不幸至此不足以言功名矣而貟至鞭舊君以逞逆天而傷義卒以盡忠而喪其軀豈非天哉









  古史卷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六      宋 蘇轍 撰孫武吴起列傳第十三
  孫武齊人也以兵法見吴王闔廬闔廬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小試勒兵乎對曰可闔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於是許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各為隊長皆令持㦸令之曰汝知而心與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右手後即視背婦人曰諾約束既布乃設鐵鉞即三令五申之於是鼔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復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婦人復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斬左右隊長吴王從䑓上觀見且斬愛姬大駭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願勿斬也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将将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遂斬隊長二人以徇用其次為隊長於是復鼔之婦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規矩繩墨無敢出聲於是孫子使使報王曰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之雖赴水火猶可也吴王曰将軍罷休就舍寡人不願下觀孫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於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将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孫武既死後百餘嵗有孫臏臏生阿鄄之間亦武後世子孫也甞與龎涓俱學兵法龎涓既事魏得為惠王将軍而自以為能不及臏乃隂使召之臏至龎涓恐其賢於已疾之則以法刑斷其兩足黥之欲隠勿見齊使者如梁臏以刑徒隂見説齊使齊使以為竒竊載與之齊齊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數與齊諸公子馳逐重射孫子見其馬足不甚相逺馬有上中下輩於是謂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勝忌信然之與王及諸公子逐射千金及臨質孫子曰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既馳三輩畢忌一不勝而再勝卒得王千金於是忌進孫子於威王威王問兵法遂以為師其後魏伐趙趙急請救於齊威王欲将臏臏辭謝曰刑餘之人不可於是乃以田忌為将而孫子為師居輜車中坐為計謀忌欲引兵之趙孫子曰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捲救鬭者不搏橶批亢擣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今梁趙相攻輕兵鋭卒必竭於外老弱罷於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據其街路衝其方虛彼必釋趙而自救是我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弊於魏也忌從之魏果去邯鄲與齊戰於桂陵大破梁軍後十五年魏與趙攻韓韓告急於齊齊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龎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既已過而西矣孫子謂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竈明日為五萬竈又明日為二萬竈龎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歩軍與其輕鋭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狹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龎涓死于此樹之下於是令齊軍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龎涓果夜至斫木下見白書乃鑚火燭之讀其書未畢齊軍萬弩俱發魏軍大亂相失龎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竪子之名齊因乘勝盡破其軍虜魏太子申以歸臏以此名顯天下世傳其兵法
  吴起衛人也好用兵甞學於曽子事魯君齊人攻魯魯欲将起起取齊女為妻而魯疑之起於是欲就名遂殺其妻以明不與齊也魯卒以為将将而攻齊大破之魯人或惡起曰起之為人猜忍人也其少時家累千金㳺仕不遂遂破其家鄉黨笑之起殺其謗己者三十餘人而東出衛郭門與其母訣齧臂而盟曰起不為卿相不復入衛遂事曽子居頃之其母死起終不歸曽子薄之而與起絶起乃之魯學兵法以事魯君魯君疑之起殺妻以求将夫魯小國而有戰勝之名則諸侯圖魯矣且魯衛兄弟之國也而君用起則是棄衛魯君疑之謝起起聞魏文侯賢欲事之因翟璜以見文侯以為将擊秦㧞五城起之為将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褁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文侯以起善用兵亷平能得士心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韓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頋而謂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寳也起對曰在徳不在險昔三苖氏左洞庭右彭蠡徳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徳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徳不在險若君不修徳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武侯曰善起為西河守甚有聲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謂田文曰請與子論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親萬民實府庫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鄉韓趙賔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於子乎屬之於我乎起黙然良久曰屬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起乃自知弗如田文田文既死公叔為相尚魏公主而害起公叔之僕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僕曰吴起為人節亷而自喜名也君先與魏君言曰吴起賢人也而侯之國小又與強秦壤界臣竊恐起之無留心也魏君即曰奈何君因曰試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則必受之無留心則必辭矣以此卜之君因召起而與歸即令公主怒而輕君起見公主之賤君也則必辭曹沬之盟其相襲謬妄久矣故特見於萹今亦不能盡正也















  古史卷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七      宋 蘇轍 撰范蠡大夫種列傳第十四
  范蠡大夫種越之二大夫也吴王夫差将伐越以報闔廬之怨越王句踐謀以兵先之范蠡諫曰臣聞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聖人隨時以行是謂守時天時不作勿為人害人事不起勿為人始今君王未盈而溢天時人事不至而欲先之必災於王身王弗聼乃興師遇於五湖大夫種又諌曰吴之與越惟天所授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吴國之士於甲兵而未甞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勝未可成也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於天天若棄吴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寛然有伯諸侯之心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王又弗聼遂及夫差戰敗於夫椒以餘兵五千棲於㑹稽召范蠡大夫種而謝之蠡曰臣固言之矣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王曰奈何對曰卑詞厚禮以事之不可而身與之市越王曰諾乃使大夫種行成於吴吴王許之越王将使蠡守國蠡曰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種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種不如蠡乃使種守而蠡為質於吴三年而吴人歸之居四年民有三年之食國之父兄請報吴王召蠡而問之對曰未可也臣聞強索者不祥得時不成反受其殃王其毋早圖王曰諾又一年王召蠡而問曰吾與子謀吴子曰未可也今吴王滛於樂而忘百姓信䜛喜優忠臣解骨其可乎對曰人事至矣天應未也王姑待之王曰諾又一年王召蠡而問曰吾與子謀吴子曰未可今伍貟驟諌吴王吴王怒而殺之其可乎對曰逆節萌生天地未形而先為之征其事不成俱受其刑王姑待之王曰諾又一年王召蠡而問曰吾與子謀吴子曰未可今其稲蟹不遺種其可乎對曰天應至矣人事未盡也王姑待之王怒曰道固然乎吾與子言人事子應我以天今天應至矣子應我以人事何也對曰王姑勿怪夫人事必與天地相參然後可以成功今其禍新民恐人知財用資物不足以支長久将同其力致其死伐之必殆王姑待之使其民盡其力而無所取食乃可以致天地之極及季秋王又召蠡而問曰今嵗晩矣子将奈何對曰㣲君王之言臣固将請之從時猶救火追亡人也王曰諾遂興師伐吴至於五湖吴人聞之出而挑戰一日五反王弗忍欲應之蠡諫曰謀之廊廟失之中原其可乎臣聞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與弗取反受之災贏縮轉化後将悔之天節固然惟謀不遷王曰諾弗許蠡曰臣聞古之善用兵者贏縮以為常四時以為紀無過天極究數而止陽至而隂隂至而陽日困而還月盈而匡後則用隂先則用陽近則用柔逺則用剛後無隂蔽先無陽察用之無藝往從其所剛強以禦陽節不盡不死其野彼來從我固守勿予若将與之必因天地之災及觀其民之饑飽勞佚以參之盡其陽節盈吾隂節而奪之利宜為人客剛強而力疾陽節不盡輕而不可取宜為人主安徐而重固隂節不盡柔而不可追凢陳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蚤晏無失必順天道周旋無究今其來也剛強而力疾王姑待之王曰諾弗與戰居軍二年吴師自潰越兵歸至五湖蠡辭於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復入越國矣越王驚問其故對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昔君王辱於㑹稽臣所以不死者為此事也今事已濟矣請從君之罰王曰所以不掩子之惡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之美者使其身無終沒於越國聼吾言與子分國不聼吾言身死妻子為戮對曰臣聞命矣君行令臣行意遂乘輕舟以浮於五湖越王使工以良金為蠡之状而朝禮之環㑹稽三百里為蠡封邑後世子孫無得侵蠡之地蠡浮海至齊以書招大夫種種不能用而死蠡遂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産居無幾何致産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致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𣪚其財以分與知友鄉黨而懐其重寳間行以去止于陶以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朱公復約要父子耕畜廢居𠉀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巨萬天下稱陶朱公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装黄金千鎰置褐器中載以一牛車且遣之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聼長男曰家有長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殺其母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長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故善荘生曰至則進千金于荘生所聼其所為慎無與爭事長男既行亦自私齎數百金至楚荘生家負郭披藜藋到門居甚貧然長男發書進千金如其父言荘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長男既去不過荘而私留以其私齎獻遺楚國貴人用事者荘生雖居窮閻然以亷直聞於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復歸之以為信耳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後復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荘生間時入見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則害於楚楚王素信荘生曰今為奈何荘生曰獨以徳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楚貴人驚告朱公長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毎王且赦常封三錢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荘生無所為也乃復見荘生荘生驚曰若不去耶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荘生知其意欲復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荘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徳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卹楚國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徳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論殺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長男竟持其弟䘮歸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頋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兎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吝惜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䘮之來也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卒老死于陶故世傳曰陶朱公或曰范蠡之師計然㳺於越范蠡尊事之凢越之政事多計然之䇿
  蘇子曰天下未甞無智者也而難於擇君田豐陳宫其智皆足以制曹公而豐事袁紹宫事吕布紹布不用其言而君臣皆亡此固無足言者如陸遜之於孫權髙熲之於隋文言聼計從致君於王伯矣而忮心一起二臣不得其死可不哀哉范蠡知句踐可與共患難則為之滅吴以致其功知其不可與同安樂則棄之浮江湖如去仇讐是以君臣免於惡名可不謂賢哉













  古史卷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八      宋 蘇轍 撰葉公列傳第十五
  葉公諸梁字子髙楚荘王之𤣥孫也父曰沈尹戌戌初事平王平王城州來以挑吴戌知其必敗及令尹囊瓦城郢戌又曰子常必亡郢昭王即位瓦為令尹戌為司馬瓦貪而不仁楚人惡之戌為之貳而彌縫其闕國人頼焉及柏舉之戰戌與瓦謀所以捍吴而行瓦畏其克吴也背之出戰而敗戌反息而還敗吴師于雍澨三戰皆傷謂其臣吴句卑曰子以吾首免句卑布裳剄而褁之藏其身而免其首昭王既定以諸梁為葉公初楚太子建之遇䜛也自城父奔宋又辟華氏之亂於鄭鄭人甚善之適晉與晉人謀襲鄭鄭人復之晉人使諜於建請期建暴虐於其私邑邑人訴之鄭人得晉諜遂殺建其子曰勝在吴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也詐而亂無乃害乎子西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境使衛藩焉葉公曰周仁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復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復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吴竟為白公請伐鄭子西曰楚未節也不然吾不忘也它日又請許之師未起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怒曰鄭人在此讐不逺矣勝自厲劔子期之子平見之曰王孫何自厲也曰勝以直聞不告女庸為直乎将以殺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余翼而長之楚國第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勝聞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勝謂石乞曰王與二卿士皆五百人當之則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乃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説告之故辭承之以劒不動勝曰不為利謟不為威惕不洩人言以求媚者去之吴人伐慎白公敗之請以戰備獻許之遂作亂秋七月殺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終抉豫章以殺人而後死石乞曰焚庫弑王不然不濟白公曰不可弑王不祥焚庫無聚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國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從葉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不可入矣葉公曰吾聞之以險徼幸者其求無饜偏重必離聞其殺齊管修也而後入白公欲以子閭為王子閭不可遂劫以兵子閭曰王孫若安靖楚國匡正王室而後卑焉啟之願也敢不聼從若将専利以傾王室不顧楚國有死不能遂殺之而以王如髙府石乞尹門圉公陽穴宫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宫葉公亦至及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胄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絶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國人望君如望嵗焉日日以幾若見君面是得艾也民知不死其亦大有奮心猶将旌君以徇於國而又掩面以絶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進遇箴固帥其屬将與白公子髙曰微二子者楚不國矣弃徳從賊其可保乎乃從葉公使與國人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對曰余知其死所而長者使余勿言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克則為卿不克則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子髙兼二事國寜乃使子西之子寜為令尹使子期之子寛為司馬而老於葉白公之亂陳人恃其聚而侵楚楚既寜将取陳麥王問帥於太師子糓子糓曰右領差車與左史老皆相令尹司馬以伐陳其可使也子髙曰帥賤民慢之懼不用命焉子糓曰觀丁父鄀俘也武王以為軍帥是以克州蓼服隨唐大啟羣蠻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實縣申息朝陳蔡封畛於汝唯其任也何賤之有子髙曰天命不謟令尹有憾於陳天若亡之其必令尹之子是與君盍舍焉臣懼右領與左史有二俘之賤而無其令徳也王卜之武城尹朝吉使帥師取陳麥陳人禦之敗遂圍陳秋七月滅陳王将以王弟子良為令尹卜之沈尹朱曰吉過於其志子髙曰王子而相國過将何為他日改卜子國而使為令尹楚遂以安蘇子曰孔子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荘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春秋之末諸侯之士知者多矣而未見其仁也葉公子髙於白公之未亂也知其不可近及其既亂也舉兵而入罪人斯得而楚國以定可以言知矣使葉公因惠王之復而身為令尹以行楚國之政楚豈有間言者哉然葉公追念子西子期之功以其子為令尹司馬而身老於葉有存國之勞而不享存國之利於是可以言仁矣昔孔子去衛磐桓陳蔡之間六年陳蔡之君無足取也意在楚葉耳當是之時葉公未有白公之功也而孔子知其仁可謂明矣然葉公終不能用孔子使聖人之効不見於當世豈仁雖能守而未暇由禮歟傳曰葉公好龍室屋雕文無非龍者天龍下之懼而還走䘮其魂魄此言盖謂孔子非謂龍也昔楚昭王将用孔子矣令尹子西知孔子聖人畏其害楚而沮之或問子西於孔子孔子曰彼哉彼哉夫諸侯大夫不知孔子者衆矣孔子未甞疾之子西知孔子矣而獨以其害楚疑之此其罪甚於不知故孔子深疾之歟













  古史卷三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三十九      宋 蘇轍 撰商君列傳第十六
  商君者衛之公族也名鞅少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痤為中庻子痤知其賢未及進㑹痤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将奈社稷何痤曰痤之中庻子公孫鞅年雖少有竒才願王舉國而聼之王嘿然王且去痤屏人言曰王即不聼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痤召鞅謝曰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許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謂王即弗用鞅當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且見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聼公孫鞅也豈不悖哉痤既死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将修穆公之業東復侵地乃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既見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聼罷孝公怒景監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監以讓鞅鞅曰吾説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後五日復求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㫖罷孝公復讓景監景監亦讓鞅鞅曰吾説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見孝公善之而未用也孝公謂景監曰汝客善可與語矣鞅曰吾説公以覇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見我我知之矣鞅復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䣛之前於席也語數日不厭景監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歡甚也鞅曰吾説公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逺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強國之術説君君大説之耳然亦難以比徳於殷周矣孝公既用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已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髙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徳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衆是以聖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孝公曰善甘龍曰不然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勞而成功縁法而治吏習而民安之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伯不同法而覇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杜摯曰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鞅為左庻長卒定變法之令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不告姦者腰斬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姦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鬭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輙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令行於民朞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䖍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民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鬬鄉邑稱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城其後民莫敢議令於是以鞅為大良造将兵圍魏安邑秦本紀及此皆言鞅圍魏安邑降之按此後鞅欺魏将公子卬殺之破其軍然後魏去安邑徙都大梁則於此言圍魏安邑降之者皆誤也但當言圍耳居三年築冀闕宫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為禁集五都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㪷桶權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䖍復犯約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強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其明年齊敗魏兵於馬陵虜其太子申殺将軍龎涓其明年鞅説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嶺阨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國頼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秦因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孝公以為然使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擊之軍既相距鞅遺卬書曰吾始與公子歡今俱為兩國将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卬以為然㑹盟已飲而鞅伏甲士襲虜卬因攻其軍盡破之魏惠王兵數破於齊秦國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十五邑號為商君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臯今鞅請得交可乎良曰僕弗敢願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僕不肖故不敢受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聼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啇君曰子不說吾治秦歟良曰反聼之謂聰内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強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僕矣商君曰始秦戎狄之教父子無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别大築冀闕營如魯衛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辭焉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荆國之禍發教封内而巴人致貢施徳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欵闗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盖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徳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謡㫪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徳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峻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効上也㨗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族詩曰相䑕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夀也公子䖍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㦸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徳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夀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顕巖穴之士飬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徳可以少安君尚将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賔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䖍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闗下欲舍客舍舍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嘆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強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秦發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蘇子曰解牛之技恥於屠狗禦人之盜恥於穿窬衛鞅有帝王之術而肯以強國之事說孝公乎盖鞅之志本於強國而已恐孝公之不能用是以極言其上以要之耳鄭子華欲以鄭為市於齊管仲不受而諸侯歸之鞅欺公子卬以取魏河西利之所在無所復頋鞅而知帝王之術其肯為此哉古之制刑輕重必與事麗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故人雖死而無憾今鞅使不告姦者腰斬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姦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不分異者倍賦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為收孥刑之輕重豈復與事麗哉其後始皇之世有子而嫁者有刑夫為寄豭者殺之無罪妻為逃嫁者子不得母法皆與情不應至於偶語詩書者弃市以古非令者族其端皆自鞅發之然鞅之死至於車裂而李斯之死至具五刑皆被赤族之禍天之報人豈誣也哉




  古史卷三十九
<史部,別史類,古史>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       宋 蘇轍 撰蘇秦列傳第十七
  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出游數嵗大困而歸兄弟嫂妹妻妾竊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産業力工商逐什二以為務今子釋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秦聞之而慙自傷乃閉室不出出其書徧觀之曰夫士業已屈首受書而不能以取尊榮雖多亦奚以為於是得周書陰符伏而讀之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説當世之君矣求説周顯王顯王左右素習知秦皆少之弗信乃西至秦秦孝公卒説惠王曰秦四塞之國被山帶渭東有闗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馬此天府也以秦士民之衆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稱帝而治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文理未明不可以幷兼方誅商鞅疾辯士弗用乃東之趙趙肅侯令其弟成為相號奉陽君奉陽君弗説之去游燕歲餘而後得見説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嘑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乗騎六千匹粟支數年南有碣石鴈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佃作而足於棗栗矣此所謂天府者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攻燕也踰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渡嘑沱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内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患矣文侯曰子言則可然吾國小西廹强趙南近齊齊趙强國也子必欲合從以安燕寡人請以國從於是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李兌為秦謂奉陽君曰齊燕離則趙重齊燕合則趙輕今君合燕於齊非趙之利也臣竊為君不取也奉陽君曰何吾合燕於齊對曰夫制燕者蘇子也而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趙豈能東無齊而西無趙哉而君甚不善蘇秦蘇秦能抱弱燕而孤於天下哉是驅燕而使合於齊也故為君計善蘇秦則取之不善亦取之以疑燕齊燕齊疑則趙重矣奉陽君曰善乃使人與秦結交李兌之言見戰國策然戰國䇿載蘇秦説趙亦云今奉陽君捐舘舍與史記同然奉陽君即公子成事武靈王惠文王肅侯之世實未亡也且蘇秦死張儀説趙趙王言先王之時奉陽君蔽欺先王明其未死也今故載李兌之言而削奉陽捐舘之語秦因説趙肅侯曰為君計者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於民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絶人之交也願君慎勿出於口請别白黒所以異陰陽而已矣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旃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弑而爭也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以為君願也今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効宜陽宜陽効則上郡絶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氏自操兵據衞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嚮趙矣秦甲渡河踰漳據畨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為君患也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强於趙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乗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所以為君患也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胷中矣豈揜於衆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為一幷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見破於人也臣人之與見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論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予秦秦成則高臺榭羙宫室聽竽瑟之音前有樓闕軒轅後有長姣美人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夫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故願大王熟計之也臣聞明主絶疑去讒屛流言之迹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强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以從親以叛秦令天下之將相㑹於洹水之上通質刳白馬而盟要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鋭師以佐之韓絶其糧道趙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絶其後齊出鋭師而佐之趙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絶其後韓守成臯魏塞其道趙渉河博闗燕出鋭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闗齊渉勃海韓魏皆出鋭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闗魏軍河外齊渉清河燕岀鋭師以佐之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賔秦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如此則霸王之業成矣趙王曰寡人年少立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也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乃飾車百乘黄金千鎰白璧百䨇錦繡千純以約諸侯是時周天子致文武之胙於秦惠王惠王使犀首攻魏禽將龍賈取魏之雕陰且欲東兵蘇秦恐秦兵之至趙也乃激怒張儀入之于秦於是説韓宣惠王曰韓北有鞏洛成臯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强弓勁弩皆從韓出谿子少府時力距來者皆射六百歩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逺者括蔽洞胷近者鏑弇心韓卒之劒㦸皆出於冥山棠谿墨陽合賻鄧師宛馮龍淵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鴈當敵則斬堅甲鐵幕革快㕹芮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劒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大於此者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臯今茲効之明年又復求割地與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受後禍且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强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於是韓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劒仰天太息曰寡人雖不肖必不能事秦今主君詔以趙王之教敬奉社稷以從又説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許郾昆陽召陵舞陽新都新郪東有淮潁煮棗無胥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棗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之數曽無所芻牧人民之衆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絶輷輷殷殷若有三軍之衆臣竊量大王之國不下楚然衡人怵王以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挾强秦之勢以内劫其主罪無過此者魏天下之强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為大王恥之臣聞越王句踐戰敝卒三千人禽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車三百乗制紂於牧野豈其士卒衆哉誠能奮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厮徒十萬車六百乗騎五千匹此其過越王句踐武王逺矣今乃聽於羣臣之説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効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凡羣臣之言事秦者姦人非忠臣也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時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强秦之勢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熟察之周書曰綿綿不絶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將用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并力一意則必無强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臣効愚計奉明約在大王之詔詔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因東説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三軍之良五家之兵進如鋒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絶清河渉勃海也臨菑之中七萬户臣竊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於逺縣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菑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鼔瑟彈琴擊筑鬬鷄走狗六博蹋鞠者臨菑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髙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强天下莫能當今乃西面而臣事秦臣竊為大王羞之且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界也兵出而相當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决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陽晉之道徑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洞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羣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國之實臣是故願大王稍留意計之齊王曰寡人不敏僻逺守海窮道東境之國也未嘗得聞餘教今足下以趙王詔詔之敬以國從乃西南説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國也王大下之賢主也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地方五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乗騎萬匹粟支十年此覇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强與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西面而朝於章臺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則秦弱秦强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闗一軍下黔中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矣故願大王早熟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誠能用臣之愚計則韓魏齊燕趙魏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宫燕代橐駞良馬必實外廐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也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逺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効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幷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於秦患不可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不見勝也内與羣臣謀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揺揺然如懸旌而無所終薄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於是六國從合而幷力焉秦為從約長幷相六國北報趙王乃行過雒陽車騎輜重諸侯各發使送之甚衆擬於王者周顯王聞之恐懼除道使人郊勞秦之昆弟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侍取食秦笑謂其嫂曰何前倨而後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謝曰見季子位高金多也秦喟然歎曰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况衆人乎且使我有洛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於是散千金以賜宗族朋友初秦之燕貸百錢為資及得富貴以百金償之徧報諸所嘗見徳者其從者有一人獨未得報乃前自言秦曰我非忘子子之與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時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後子子今亦得矣秦既約六國從親歸趙趙肅侯封為武安君乃投從約書於秦秦兵不敢闚函谷闗時趙肅侯之十六年也十七年秦使犀首説齊魏與共伐趙欲敗從約十八年齊魏遂伐趙趙王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然諸侯宗秦之策時相與合從或合或解秦人病之兵不敢大出者十五年秦既入燕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是嵗文侯卒太子立是為燕易王易王初立齊宣王因燕喪伐燕取十城易王謂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資先生見趙遂約六國從今齊先伐趙次至燕以先生之故為天下笑先生能為燕得侵地乎秦大慙曰請為王取之秦見齊王再拜俯而慶仰而弔齊王曰是何慶弔相隨之速也秦曰臣聞飢人所以飢而不食烏喙者為其愈充腹而與餓死同患也今燕雖弱小即秦王之少壻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長與强秦為仇今使弱燕為鴈行而强秦蔽其後以招天下之精兵是食烏喙之類也齊王愀然變色曰然則奈何秦曰臣聞古之善制事者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大王誠能聽臣計即歸燕之十城燕無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已之故而歸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謂棄仇讎而得石交者也夫燕秦俱事齊則大王號令天下莫敢不聽是王以虛辭附秦以十城取天下此覇王之業也王曰善於是乃歸燕之十城人有毁秦者曰左右賣國反覆之臣也將作亂秦恐得罪歸而燕王不復官也秦見燕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無有分寸之功而王親拜之於廟而禮之於廷今臣為王却齊之兵而攻得十城宜以益親今來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傷臣於王者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聞忠信者所以自為也進取者所以為人也且臣之説齊王曽非欺之也臣棄老母於東周固去自為而行進取也今有孝如曽參廉如伯夷信如尾生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王曰足矣秦曰孝如曽參義不離其親一宿於外王又安能使之歩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肯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首陽山下有亷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歩行千里而行進取於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歩行千里却齊之强兵哉臣所謂以忠信得罪於上者也燕王曰若不忠信耳豈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秦曰不然臣聞客有逺為吏而其妻私於人者其夫將來其私者憂之妻曰勿憂吾已作藥酒待之矣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舉藥酒進之妾欲言酒之有藥則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則恐其殺主父也於是乎佯僵而棄酒主父大怒笞之五十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於笞惡在乎忠信之無罪也夫臣之過不幸而類是乎燕王曰先生復就故官益厚遇之易王母文侯夫人也與秦私通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秦恐誅乃説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齊則燕必重燕王曰唯先生之所為於是秦詳為得罪於燕而亡走齊齊宣王以為客卿齊宣王卒涽王即位説涽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弊齊而為燕燕易王卒燕噲立為王其後齊大夫多與秦爭寵者而使人刺秦不死殊而走齊王使人求賊不得秦且死乃謂齊王曰臣即死車裂臣以徇於市曰蘇秦為燕作亂於齊如此則殺臣之賊必得矣於是如其言而殺秦者果自出齊王因而誅之燕聞之曰甚矣齊之為蘇生報仇也秦既死其事大泄齊後聞之乃恨怒燕燕甚恐秦之弟曰代代弟厲見兄遂亦皆學及秦死代乃求見燕王欲襲故事説燕王曰臣聞明主務聞其過不欲聞其善臣請謁王之過齊趙者燕之仇讎也楚魏者燕之援國也今王奉仇讎以伐援國非所以利燕也王曰寡人之於齊趙非所欲伐也曰夫無謀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謀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謀未發而聞於外則危今臣聞王居處不安食飲不甘思念報齊身自削甲札日有大數妻自組甲絣日有大數有之乎王曰子聞之寡人不敢隱也我有深怨積怒於齊而欲報之二年矣直患國敝力不足也子能以燕伐齊則寡人舉國委子對曰凡天下戰國七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南附楚楚重西附秦秦重中附韓魏韓魏重且茍所附之國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齊長主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畜聚竭西困秦三年士卒罷敝北與燕人戰覆三軍得二將然而以其餘兵南面舉五千乗之大宋而包十二諸侯此其君欲得其民力竭惡足取乎且臣聞之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敝矣燕王曰吾聞齊有清濟濁河可以為固長城鉅防足以為塞誠有之乎對曰天時不與雖有清濟為河惡足以為固民力罷敝雖有長城鉅防惡足以為塞且異日濟西不師所以備趙也河北不師所以備燕也今濟西河北盡已役矣封内敝矣夫驕君必好利而亡國之臣必貪於財王誠能無羞寵子母弟以為質寳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將有徳燕而輕亡宋則齊可亡已燕王曰吾終以子受命於天矣燕乃使一子質於齊而蘇厲因燕質子而求見齊王齊王怨蘇秦欲囚厲質子為謝已遂委質為齊臣燕相子之與代婚而欲得燕權乃使代侍質子於齊齊使代報燕燕王噲問曰齊王其霸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已而讓位燕大亂齊伐燕殺王噲子之燕立昭王而代厲遂不敢入燕皆終歸齊齊善待之代過魏魏為燕執代齊使人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地封涇陽君秦必不受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不信齊王與蘇子也今齊魏不和如此其甚則齊不欺秦秦信齊齊秦合涇陽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東蘇子秦必疑齊而不信蘇子矣齊秦不合天下無變伐齊之形成矣於是出代代之宋宋善待之齊伐宋宋急代乃遺燕昭王書曰夫列在萬乗而寄質於齊名卑而權輕奉萬乘助齊伐宋民勞而實費夫破宋殘楚淮北肥大齊讎强而國害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然且王行之一者將以取信於齊也齊加不信於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計過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强萬乗之國也而齊幷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魯衛强萬乗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二齊也夫一齊之强燕猶狼顧而不能支今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雖然智者舉事因禍為福轉敗為功齊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句踐㨗於㑹稽復殘强吳而霸天下此皆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者也今王若欲因禍為福轉敗為功則莫若挑霸齊而尊之使使盟於周室焚秦符曰其大上計破秦其次必長賔之秦挾賔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諸侯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茍得窮齊不憚以國為功然則王何不使辯士以此言説秦王曰燕趙破宋肥齊尊之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燕趙不利而勢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然則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趙令涇陽君高陵君先於燕趙秦有變因以為質則燕趙信秦秦為西帝燕為北帝趙為中帝立三帝令於天下韓魏不聽則秦伐之齊不聽則燕趙伐之天下孰敢不聽天下服聽因驅韓魏以伐齊曰必反宋地歸楚淮北反宋地歸楚淮北燕趙之所利也並立三帝燕趙之所願也夫實得所利尊得所願燕趙棄齊如脫躧矣今不收燕趙齊霸必成諸侯贊齊而王不從是國伐也諸侯贊齊而王從之是名卑也今收燕趙國安而名尊不收燕趙國危而名卑夫去尊安而取危卑智者不為也秦王聞若説必若刺心然則王何不使辯士以此苦言説秦秦必取齊必伐矣夫取秦厚交也伐齊正利也尊厚交務正利聖王之事也燕昭王善其書曰先人嘗有徳蘇氏子之之亂而蘇氏去燕燕欲報仇於齊非蘇氏莫可乃召代復善待之與謀伐齊代謂昭王曰臣聞善為事者先量其國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齊雖强國也西勞於宋南罷於楚則齊軍可敗而河間可取矣昭王曰善吾請拜子為上卿奉子車百乗子以此為寡人游於齊代因與昭王謀離齊趙之交乃先入趙説奉陽君伐齊奉陽君不悦蘇秦初説趙肅侯而奉陽君相趙至此約五十年則年七十餘矣乃入齊惡趙令齊絶於趙齊趙已絶乃説涽王伐宋又自齊使使謂昭王曰齊趙已孤矣王何不出兵攻齊燕人伐齊涽王不知代謀使代將而拒燕代固辭不許再敗齊師及樂毅以五國兵破齊濟西王遂出走久之秦召燕王燕王欲往代約燕王曰楚得枳而國亡齊得宋而國亡齊楚不得以有枳宋而事秦者何也則有功者秦之深讎也秦取天下非行義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告楚曰蜀地之甲乗船浮於汶乗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乗船出於巴乗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積甲宛東下隨智者不及謀勇士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欲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逺乎楚王為是故十七年事秦秦正告韓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斷太行我起乎宜陽而觸平陽二日而莫不盡繇我離兩周而觸鄭五日而國舉韓氏以為然故事秦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㦸韓氏太原案索隱太原非魏地當作太行卷我下枳道案索隱霸陵有枳道亭非魏地河内有軹縣當言軹而已南陽封冀包兩周乗夏水浮輕舟强弩在前錟戈在後決榮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外黄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丘陸攻則擊河内水攻則滅大梁魏氏以為然故事秦秦欲攻安邑恐齊救之則以宋委於齊曰宋王無道為木人以寫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絶兵逺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行之已得安邑塞女㦸因以破宋為齊罪秦欲攻韓恐天下救之則以齊委於天下曰齊王四與寡人約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齊無秦有秦無齊必伐之亡之已得宜陽少曲致藺石因以破齊為天下罪秦欲攻魏重楚則以南陽委於楚曰寡人固與韓且絶矣殘均陵塞鄳阨茍利於楚寡人如自有之魏棄與國而合於秦因以塞鄳阨為楚罪兵困於林中重燕趙以膠東委於燕以濟西委於趙已得講於魏質公子延因犀首屬行而攻趙兵傷於離石遇敗於陽馬而重魏則以葉蔡委於魏已得講於趙則劫魏不為割困則使太后弟穰侯為和嬴則兼欺舅與母適燕者曰以膠東適趙者曰以濟西適魏者曰以葉蔡適楚者曰以塞鄳阨適齊者曰以宋此必令言如循環用兵如刺蜚母不能制舅不能約龍賈之戰岸門之戰封陵之戰高商之戰趙莊之戰秦之所殺三晉之民數百萬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晉國之禍三晉之半秦禍如此其大也而燕趙之秦者皆爭以事秦説其主此臣之所大患燕昭王不行代復重於燕燕使約諸侯從親如蘇秦時或從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蘇氏之從約代厲皆以壽死名顯諸侯
  蘇子曰秦强而諸侯弱游談之士為横者易為功而為從者難為力然而從成則諸侯利而秦病横成則秦帝而諸侯虜要之二者皆出於權譎而從為愈歟蘇秦本説秦為横不合而激於燕趙甘心於所難為之期年而㰱血於洹水之上可不謂能乎然口血未乾犀首一出而齊趙背盟從約皆破蓋諸侯異心譬如連雞不能俱飛勢固然矣而太史公以為約書入秦秦人為之閉函谷者十五年此説客之浮語而太史公信之過矣








  古史卷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一      宋 蘇轍 撰張儀列傳第十八
  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儀儀已學而游説諸侯嘗從楚相飲楚相亡璧門下意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其妻曰嘻子毋讀書游説安得此辱乎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否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蘇秦已説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及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者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為我陰奉之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儀與同宿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為取給而弗告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徳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歸報儀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儀既相秦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苴蜀相攻擊各來告急於秦惠王欲發兵以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惠王欲先伐韓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韓襲秦之敝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與儀爭論於惠王之前錯欲伐蜀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説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斜谷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絶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敝兵勞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逺矣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强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徳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羣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衆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惠王曰善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以蜀封秦公子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强富厚輕諸侯楚威王攻魏儀謂秦王曰王不如助魏以勁之魏戰勝復聽秦必入西河之外不勝魏不能守王必取之王用儀言取魏皮氏以卒萬人車百乗助魏將犀首擊敗楚師魏兵罷弊恐畏秦果獻西河之外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儀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説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魏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乃以儀為相更名少梁曰夏陽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居一歲為秦將取陜築上郡塞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㑹齧桑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効之魏王不肯聽儀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陰厚儀益甚儀慙無以歸報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儀復説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儀陰令秦伐魏魏與秦戰敗明年齊又來敗魏於觀津秦復欲攻魏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儀復説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塲也梁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夫諸侯之為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强兵顯名也今從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絶則大王之國欲無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韓劫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髙枕而卧國必無憂矣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勝之必矣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矣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説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説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説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沈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積毁銷骨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魏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儀歸復相秦三嵗而魏復倍秦為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復事秦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儀往相楚楚懷王聞儀來虛上舍而自舘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説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闗絶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箒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悦而許之羣臣皆賀陳軫獨弔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兵得六百里地羣臣皆賀子獨弔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説乎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絶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北絶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絶於齊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絶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楚王曰願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儀厚賂之於是遂閉闗絶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儀儀至秦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絶齊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楚王不聽卒發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楚又復益發兵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闗外易之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儀乃請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儀曰秦强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遂使楚楚懷王至則囚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必欲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謳者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懐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懐王後悔赦儀厚禮之如故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説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乗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羣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羣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凡天下强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臯韓必入臣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且夫從者聚羣弱而攻至强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以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闗扞闗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闗南面而伐則北地絶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强秦之禍此臣所為大王患也大王嘗與呉人戰五戰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楚嘗與秦構難戰於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於藍田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願大王熟計之秦下甲攻衛陽晉必大闗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箒之妾効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於是楚王已得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説不可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後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儀與秦親儀去楚因遂之韓説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榖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抵飯菽霍羮一嵗不收民不饜糟糠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歳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厮徒負養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障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㦸者至不可勝計秦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趹後蹄間三尋騰者不可勝數山東之士被甲䝉胄以㑹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夫羣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㬰之説詿誤人主無過此者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臯滎陽則鴻臺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夫塞成臯絶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强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轉禍而説秦計無便於此者韓王聽儀計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儀東説齊涽王曰天下强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衆富樂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説不顧百世之利從人説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强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衆兵强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説而不計其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趙再勝秦戰於畨吾之下再戰又勝秦四戰之後趙之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强而趙弱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効河外趙入朝黽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闗臨菑即墨非大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也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儀儀去西説趙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効愚計於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賔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懾處不敢動揺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逺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黽池願渡河踰漳據畨吾㑹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使臣先聞左右凡大王之所信為從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鬬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豈可得乎今秦𤼵三將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臯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黽池約四國為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隠情先以聞於左右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黽池面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專權擅勢蔽欺先王獨擅綰事寡人居屬師傅不與國謀計先王棄羣臣寡人年㓜奉祭祀之日新心竊疑焉以為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割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適聞使者之明詔趙王許儀儀乃去北之燕説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厨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斗以擊之於是酒酣樂進熱啜厨人進斟因反斗以擊代王殺之王腦塗地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代王之亡天下莫不聞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王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黽池効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采正計今上客幸教之請西面而事秦獻恒山之尾五城燕王聽儀儀歸報未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説儀及即位羣臣多讒儀曰無信左右賣國以取容秦必復用之恐為天下笑諸侯聞儀有郤武王皆畔衡復合從秦武王元年羣臣日夜惡儀未已而齊讓又至儀懼誅因謂武王曰儀有愚計願効之王曰奈何對曰為秦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而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十乗入儀於梁齊果興師伐之梁哀王恐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齊兵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借使之齊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託儀於秦也齊王曰寡人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託儀對曰是乃王之託儀也夫儀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可以多割得地今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為然故具革車三十乗而入之梁也今儀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罷國而外伐與國廣鄰敵以内自臨而信儀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謂託儀也齊王曰善乃使解兵儀相魏一歳卒於魏
  陳軫游説諸侯始與張儀俱事秦惠王皆貴重爭寵儀惡軫於秦王曰軫重幣輕使秦楚之間將為國交也今楚不加善於秦而善軫者軫自為厚而為王薄也且軫欲去秦之楚王胡不聽乎王謂軫曰吾聞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軫曰然王曰儀之言果然矣軫曰非獨儀之言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已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故賣僕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里者善婦也臣不忠於王楚何以軫為忠尚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為然遂善待之居秦期年惠王終相儀而軫奔楚未之重也使之使秦過梁欲見犀首犀首謝弗見軫曰吾為事來公不見軫軫將行不得待異日犀首見之軫曰公何好飲也犀首曰無事也曰吾請令公饜事可乎曰奈何曰田需約諸侯從親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謂梁王曰臣與燕趙之王有故數使人來曰無事何不相見願謁行於王王雖許公公請毋多車以車三十乗可陳之於庭明言之燕趙燕趙客聞之馳車告其王使人近犀首楚王聞之大怒曰田需與寡人約而犀首之燕趙是欺我也怒而不聽其事齊聞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國相事皆斷於犀首軫遂至秦韓魏相攻朞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問於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决軫適至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否軫對曰王聞夫越人莊舄乎王曰不聞曰越人莊舄事楚執珪有頃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事楚執珪富貴矣亦思越不或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聲不思越則楚聲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也今臣雖棄逐之楚豈能無秦聲哉惠王曰善今韓魏相攻朞年不解或謂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願子為子主計之餘為寡人計之軫對曰亦嘗有以夫卞莊子刺虎聞於王者乎卞莊子欲刺虎館竪子止之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鬬鬬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䨇虎之名卞莊子以為然立須之有頃兩虎果鬬大者傷小者死莊子從傷者而刺之一舉果有䨇虎之功今韓魏相攻朞年不解是必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猶卞莊子刺虎之類也臣主與王何異也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國果傷小國亡秦興兵而伐大尅之秦伐魏陳軫合三晉而東謂齊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天下而立功名以為後世也今齊楚燕趙韓梁六國之遞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適足以强秦而自弱也非山東之上計也能危山東者强秦也不憂强秦而遞相罷弱而兩歸其國於秦此臣之所以為山東之患天下為秦相割秦曽不出刀天下為秦相烹秦曽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東之愚邪願大王之察也古之五帝三王五伯之伐也伐不道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辱民必死虜今韓梁之目未嘗乾而齊民獨不也非齊親而韓梁疏也齊逺秦而韓梁近今齊將近矣今秦欲攻梁絳安邑秦得絳安邑以東下河必表裏河而東攻齊舉齊屬之海南面而孤楚韓梁北向而孤燕趙齊無所出其計矣願王熟慮之今三晉已合矣復為兄弟約而出鋭師以戍梁絳安邑此萬世之計也齊非急以鋭師合三晉必有後憂三晉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楚秦構難三晉怒齊不與已也必東攻齊此臣之所謂齊必有大憂不如急以兵合於三晉齊王敬諾果以兵合於三晉
  犀首者魏之陰晉人也名衍姓公孫氏蘇秦之為六國合從以賔秦也秦惠王以衍為大良造説齊魏使背約攻趙而蘇秦從約遂解衍與張儀不善張儀相秦衍東游諸侯至魏魏田需亦惡之衍謂魏王曰臣盡力竭知欲以為王廣土而取尊名而田需從中敗之是臣終無成功也需亡臣將待需留臣請亡王曰需寡人股掌之臣也為子之不便也殺之亡之外毋謂天下何内毋若羣臣何今吾為子外之令無敢入子之事入子之事者吾為子殺之亡之衍許諾東見田嬰與之約結歸謂魏王曰魏之所患者齊也田嬰言行於齊王王欲得齊何不召文子而相之聽之乃使文子相魏而身相於韓田需滋不悦蘇代為田需説魏王曰臣請問文之為魏孰與為齊王曰不如衍之為魏孰與為韓王亦曰不如蘇代曰文將右齊而左魏衍將右韓而左魏王且無所聞之矣王不如舍需於側以稽二人者之所為二人畏需之斥其非必不敢有外心王曰善果厝需於側張儀為秦之魏魏王相張儀犀首弗利故令人謂韓公叔曰張儀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陽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貴張子者欲得韓地也且韓之南陽已舉矣子何不少委焉以為衍功則秦魏之交可錯矣然則魏必圖秦而棄儀收韓而相衍公叔以為便因委之犀首以為功果相魏張儀去義渠君朝於魏犀首聞張儀復相秦害之犀首乃謂義渠君曰道逺不得復過請謁事情日中國無事秦得燒掇楚杅君之國有事秦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其後五國伐秦㑹陳軫謂秦王曰義渠君者蠻夷之賢君也不如賂之以撫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繡千純婦女百人遺義渠君義渠君致羣臣而謀曰此公孫衍所謂邪乃起兵襲秦秦大敗秦人李伯之下秦惠王卒張儀去秦入魏衍乃歸秦秦王愛之與之言事因許之曰寡人且相子甘茂之吏過而聞之以告甘茂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敢再拜賀王曰寡人委國於子焉自得賢相對曰王且相犀首王曰子焉聞之對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也逐之復之魏
  蘇子曰戰國之為從横者皆傾危反覆之士也然而汙賤無恥莫如張儀而其成功莫如儀之多儀之未信於楚也辭而之晉謂懐王曰王無求於晉國乎王曰黄金珠璣犀象楚産也吾何求於晉儀曰王獨不好色耳周鄭之女粉白墨黒立於衢閭不知而見者以為神也王獨不好色耳王説資之珠玉而遣之南后鄭袖聞而憂之奉之以千金儀將行謂王曰天下闗閉不通未知見日也願王觴臣中飲儀請王召所便習王召鄭袖儀見之跪請罪曰儀行天下未嘗見人如此其美也而儀言得美人是欺王也王與后大喜而儀言得行儀之所以求用者其術至此此所以言必信而功多也可不悲乎








  古史卷四十一
<史部,別史類,古史>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二      宋 蘇轍 撰樗里子甘茂列傳第十九
  樗里子名疾秦恵王之弟也與恵王異母母韓女也滑稽多智秦人號曰智嚢恵王八年爵之右更使将而伐曲沃盡岀其人取其城地入秦二十五年復為将伐趙虜趙将軍荘豹㧞藺眀年助魏章攻椘敗楚将屈匄取漢中地秦封之號為嚴君張儀惡之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為之請相於秦儀因謂恵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将以為國交也今身在楚楚王為之請相於秦臣聞其言曰王欲窮張儀於秦乎臣請助王楚王以為然故為請相也今王聽之彼必以國事椘矣恵王大怒疾出走恵王卒武王立逐張儀魏章而以疾甘茂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韓㧞宜陽使疾以車百乗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椘王怒譲周以其重秦客㳺騰為周説楚王曰智伯之伐仇猶遺之廣車因随之以兵仇猶遂亡何則無備故也齊桓公伐蔡號曰誅楚其實襲蔡今秦虎狼之國使樗里子以車百乗入周周以仇猶蔡觀焉故使長㦸居前強弩在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且夫周豈能無憂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國以憂大王楚王乃悦武王卒昭王立疾益重昭王元年使将伐蒲蒲守恐胡衍為蒲謂疾曰公之攻蒲為秦乎為魏乎為魏則善矣為秦則不為賴矣夫衛之所以為衛者以蒲也今伐蒲入於魏衛必折而從之魏亡西河之外而無以取者兵弱也今并衛於魏魏必強魏強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秦王觀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疾曰奈何胡衍曰公釋蒲勿攻臣試為公入言之以徳衛君疾曰善胡衍入蒲謂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㧞蒲衍能令釋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願以請因効金三百斤曰秦兵茍退請必言子於衛君使子為南面於是疾觧蒲而去還撃皮氏或為魏謂楚王曰秦楚勝魏魏王恐亡必合於秦王何不背秦而與魏魏王喜必内太子秦恐失楚必効地於王王雖復與之攻魏可也楚王曰善乃背秦而與魏魏内太子於椘秦恐許楚地欲與之復攻魏疾怒欲與魏攻楚恐魏之以太子在楚不肯也使人謂楚王曰外臣疾使臣謁之曰敝邑之王欲効城池而為魏太子之在楚也是以不敢王出魏質臣請効之而復固秦楚之交以疾攻魏楚王曰諾乃出魏太子秦因合魏以攻楚昭王七年疾卒葬於渭南章䑓之東曰後百嵗是當有天子之宫夹我墓疾室在昭王廟西渭南隂鄊樗里故俗謂之樗里子漢興長樂宫在其東未央宫在其西武庫正直其墓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里
  甘茂者下蔡人也下蔡史舉先生學百家之説因張儀樗里子而求見秦恵王王見而説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漢中地張儀欲以漢中與楚謂秦王曰種樹非其處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財則傷漢中南邉椘此國之累也茂曰地大者固多憂乎天下有變王割漢中以為和楚必畔天下而與王王今以漢中與楚即天下有變王何以市楚王乃止恵王卒武王立張儀魏章去東之魏蜀侯煇相荘反秦本紀武王元年誅蜀相荘昭王六年蜀侯煇反今此言煇反荘反恐誤然而未知孰信也秦使茂定蜀還以茂為左丞相以樗里子為右丞相武王三年謂茂曰寡人欲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茂曰請之魏約以伐韓而令向夀輔行茂至謂向夀曰子歸言之於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事成盡以為子功向夀歸以告王王迎茂於息壌茂至王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曰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昔曾參之處費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又一人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投杼下機踰𡓜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懼焉今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參之母信曾參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張儀西并巴蜀之地北開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張子而以賢先王魏文侯令樂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㧞之樂羊返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箧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覉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孫奭二人者挟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聽也請與子盟卒使茂将兵伐宜陽五月而不㧞樗里子公孫奭果争之武王召茂欲罷兵茂曰息壌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茂擊之斬首六萬遂㧞宜陽宜陽之未㧞也茂三鼓而卒不上茂謂其尉曰我覉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陽餌王也今攻宜陽而不㧞公孫衍樗里疾挫我於内而公仲以韓窮我於外眀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陽之郭為吾墓矣於是益私金以為公賞眀日鼓之而宜陽㧞韓㐮王使公仲侈入謝與秦平武王竟至周而卒其弟立為昭王王母宣太后楚女也楚懐王怨前秦敗椘於丹陽而韓不救乃以兵圍韓雍氏韓使公仲侈告急於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茂茂為言於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扞楚也今雍氏圍秦師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國南合於楚楚韓為一魏氏不敢不聼然則伐秦之形成矣不識坐而待伐孰與伐人之利秦王曰善乃下師於殽以救韓楚兵去秦使向夀平宜陽而使樗里子及茂伐魏皮氏向夀者宣太后外族也而與昭王少相長故任用向夀如楚楚聞秦之貴向夀而厚事向夀向夀爲秦守宜陽将以伐韓韓公仲使蘇伐謂向夀曰禽困覆車公破韓辱公仲公仲收國復事秦自以爲必可以封今公與楚觧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陽秦楚合復攻韓韓必亡韓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閼於秦願公熟慮之也向夀曰吾合秦楚非以當韓也子為夀謁之公仲曰秦韓之交可合也蘇代對曰願有謁於公人曰貴其所以貴者貴王之愛習公也不如公孫奭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親於秦事而公獨與王主斷於國者何必彼有以失之也公孫奭黨於韓而甘茂黨於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爭強而公黨於楚是與公孫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異之人皆言楚之善變也而公必之是自為責也公不如與王謀其變也善韓以備楚如此則無患矣韓氏必先以國從公孫奭而後委國於甘茂也韓公之讎也今公言善韓以備楚是外舉不辟讎也向夀曰然吾甚欲韓合對曰甘茂許公仲以武遂反宜陽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難向夀曰然則柰何武遂終不可得也對曰公奚不以秦為韓求頴川於楚此韓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徳韓也公求而不得是韓楚之怨不觧而交走秦也秦楚争強而公徐過楚以收韓此利於秦向夀曰奈何對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齊公孫奭欲以韓取齊今公取宜陽以為功收楚韓以安之而誅齊魏之罪是公孫奭甘茂無事也茂竟言昭王以武遂復歸之韓向夀公孫奭爭之不能得向夀公孫奭由此怨䜛茂茂懼輟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與魏講罷兵茂之亡秦奔齊逢蘓代代為齊使於秦茂曰臣得罪於秦懼而遯逃無所容跡臣聞貧人女與富人女會績貧人女曰我無以買燭而子之燭光幸有餘子可分我餘光無損子眀而得一斯便焉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當路矣茂之妻子在焉願君以餘光振之蘓代許諾遂致使於秦已因説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於秦累世重矣自殽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險易皆眀知之彼以齊約韓魏反以圗秦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則奈何蘓代曰王不若重其䞇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則置之鬼谷終身勿出秦王曰善即賜之上卿以相印迎之於齊茂不徃蘓代謂齊涽王曰夫甘茂賢人也今秦賜之上卿以相印迎之茂徳王之賜好為王臣故辭而不徃今王何以禮之齊王曰善即以上卿處之秦因復茂家以市於齊齊使茂於楚楚懐王新與秦合婚而歡秦聞茂在楚使人謂楚王曰願送甘茂於秦楚王問於范蜎曰寡人欲置相於秦孰可對曰臣不足以識之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對曰不可夫史舉下蔡之監門也大不為事君小不為家室以茍賤不廉聞於世甘茂事之順焉故恵王之眀武王之察張儀之辯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無罪茂誠賢者也然不可相於秦夫秦之有賢相非楚國之利也且王前嘗用召滑於越而内行章義之難越國亂故楚南塞厲門而郡江東計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國亂而楚治也今王知用諸越而㤀用諸秦臣以王為鉅過矣然則王若欲置相於秦則莫若向夀者可夫向夀之於秦王親也少與之同衣長與之同車以聽事王必相向夀於秦則楚國之利也於是使使請秦相向夀秦卒相向夀而茂竟不得復入秦卒於魏茂有孫曰羅羅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韋秦始皇帝使剛成君蔡澤於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質於秦秦使張唐徃相燕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間之地張唐謂不韋曰臣嘗為秦昭王伐趙趙怨臣曰得唐者與百里之地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以行不韋不快未有以強也羅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不韋曰吾令蔡澤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質矣吾自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羅曰臣請行之不韋叱曰去我身自請之而不肯汝焉能行之羅曰夫項槖生七年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嵗於兹矣君其試臣何遽叱乎於是羅見張卿曰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卿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威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也羅曰應侯之用於秦也孰與文信侯専張卿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専羅曰卿眀知其不如文信侯専與曰知之羅曰應侯欲攻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而立死於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處矣唐曰請因𡦗子行令装治行行有日羅又謂不韋曰借臣車五乗請為張唐先報趙不韋乃入言之於始皇曰昔甘茂之孫甘羅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孫諸侯皆聞之今者張唐欲稱疾不肯行羅説而行之今願先報趙請許遣之始皇召見使羅於趙趙㐮王郊迎羅説趙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質秦歟曰聞之曰聞張唐相燕歟曰聞之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者伐趙危矣燕秦不相欺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王不如齎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立自割五城以廣河間秦歸燕太子趙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令秦有十一羅還報秦乃封羅以為上卿復以茂田宅賜之
  蘓子曰蘓秦為諸侯弱秦而張儀為秦弱諸侯其説猶可言也如樗里疾公孫奭黨於韓甘茂黨於魏向壽黨於楚皆借秦之强以揺動諸侯而成其私民生其間其受害可勝言乎今世雖無戰國相傾之勢然士居其間其以喜怒成敗天下事者多矣人主誠得其情其罪可勝誅乎

  古史卷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三      宋 蘇轍 撰穣侯列傳第二十
  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其先楚人秦武王卒無子立其弟為昭王武王母號恵文后先武王死昭王母故號芉八子及昭王即位號為宣太后宣太后二弟其異父長弟魏冉同父弟曰芈戎為華陽君而昭王同母弟曰髙陵君涇陽君而冉最賢自恵王時任職用事武王卒諸弟爭立唯冉力為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為将軍衛咸陽誅季君之亂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諸兄弟不善者皆滅之威振秦國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冉為政昭王七年樗里子死而使涇陽君質於齊趙人樓緩来相秦趙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請以冉為秦相仇液将行其客宋公謂液曰秦不聼公樓緩必怨公公不若謂樓緩曰請為公毋急秦秦王見趙請相魏冉之不急且不聼公公言而事不成以徳樓子事成魏冉固徳公矣於是仇液從之而秦果免樓緩而冉相秦欲誅吕禮禮出奔齊昭王十四年冉舉白起使代向夀将而攻韓魏敗之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虜魏将公孫喜眀年又取楚之宛葉冉謝病免相以客卿夀燭為相其眀年燭免復相冉乃封冉於穣復益封陶號曰穰侯封四嵗為秦将攻魏魏献河東方四百里㧞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餘昭王十九年秦稱西帝齊稱東帝月餘吕禮来而齊秦各復歸帝為王冉復相秦六嵗而免免二嵗復相秦四嵗而使白起㧞楚之郢置南郡乃封起為武安君起冉之所任舉也相善於是穣侯之富富於王室三十二年冉為相國将兵攻魏走芒夘入北宅遂圍大梁梁大夫湏賈説冉曰臣聞魏之長吏謂魏王曰昔梁恵王伐趙戰勝三梁㧞邯郸趙氏不割而邯郸復歸齊人攻衛㧞故國殺子良衛人不割而故地復反衛趙之所以國全兵勁而地不并於諸侯者以其能忍難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數伐割地而國随以亡臣以為衛趙可法而宋中山可為戒也秦貪戾之國也而母親蠶食魏氏又盡晉國戰勝暴子割八縣地未畢入兵復出矣夫秦何厭之有哉今又走芒夘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刦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聼也今王背楚趙而講秦楚趙怒而去王與王爭事秦秦必受之秦挟楚趙之兵以復攻梁則國求無亡不可得也願王之必無講也王若欲講少割而有質不然必見欺此臣之所聞於魏也願君之以是慮事也周書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數也夫戰勝𭧂子割八縣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計之工也天幸為多矣今又走芒夘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為常也智者不然臣聞魏氏悉其百縣勝甲以上戍大梁臣以為不下三十萬以三十萬之衆守梁七仞之城臣以為湯武復生不易攻也夫輕背楚趙之兵陵七仞之城戰三十萬之衆而志必舉之臣以為自天地始分以至於今未嘗有者也攻而不㧞秦兵必罷陶邑必亡則前功必棄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願君逮楚趙之兵未至於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為利必欲之則君得所欲矣楚趙怒於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徔以此𣪚而君後擇焉且君之得地豈必以兵哉割晉國秦兵不攻而魏必効絳安邑又為陶闗兩道㡬盡故宋衛必効單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為而不成願君熟慮之而無行危冉曰善乃罷梁圍眀年魏背秦與齊從親秦使冉伐魏斬首四萬走魏將暴鳶得魏三縣冉益封客卿竈謂冉曰竈一本作造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數年矣攻齊之事成陶為萬乗長小國率以朝天子天下必聼五伯之事也攻齊不成陶為隣恤而莫之據也故攻齊之於陶也存亡之機也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謂燕相國曰聖人不能為時時至而弗失舜雖賢不遇堯也不得為天子湯武雖賢不當桀紂不王故以舜湯武之賢不遭時不得帝王今攻齊此君之大時也已因天下之力伐讎國之齊報恵王之恥成昭王之功除萬世之害此燕之長利而君之大名也詩云樹徳莫如滋除害莫如盡吳不亡越越故亾吳齊不亡燕燕故亾齊齊亡於燕吴亾於越此除疾不盡也非以此時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從齊齊趙合其讎君必深矣挟君之讎以誅於燕後雖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僣之天下之從君也若報父子之仇誠能亡齊封君於河南為萬乗達途於中國南與陶為隣世世無患願君之専志於攻齊而無他慮也眀年冉與白起客卿胡陽復攻趙韓魏破芒夘於華陽下斬首十萬取魏之卷蔡陽長社趙氏觀津且與趙觀津益趙以兵伐齊齊㐮王懼使蘇代為齊隂遺冉書曰臣聞徃来者言曰秦将益趙甲四萬以伐齊臣竊必之弊邑之王曰秦王眀而熟於計穣侯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以伐齊是何也夫三晉之相與也秦之深讎也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為不信不為無行今破齊以肥趙趙秦之深讎不利於秦此一也秦之謀者必曰破齊弊晉楚而後制晉楚之勝夫齊罷國也以天下攻齊如以千鈞之弩决潰癕也必死安能弊晉楚此二也秦少出兵則晉楚不信也多出兵則晉楚為制於秦齊恐不走秦必走晉楚此三也秦割齊以啖晉楚晉楚案之以兵秦反受敵此四也是晉楚以秦謀齊以齊謀秦也何晉楚之智而秦齊之愚此五也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無患矣秦有安邑韓氏必無上黨矣取天下之腸胃與出兵而懼其不反也孰利臣故曰秦王眀而熟於計穣侯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以伐齊矣冉於是引兵而歸三十六年冉言客卿竈欲伐齊取剛夀以廣其陶邑於是魏人范雎自謂張祿先生譏冉之伐齊乃越三晉以攻齊也以此奸説昭王昭王納之雎因言宣太后専制穣侯擅權於諸侯涇陽君髙陵君之屬汰侈富於王室於是昭王悟乃免冉相令涇陽之屬皆出闗就封邑冉出闗輜車千乗有餘已而卒於陶因葬焉秦復收陶為郡
  蘓子曰秦誅商君逐穣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喪雖智能伯秦而不能免其身葢無足言者而恵王以怨誅鞅至誣以畔逆昭王以偪遷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顧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報怨固不暇為國慮矣而范雎将毁人以自成而至於是可畏也哉










  古史卷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四      宋 蘇轍 撰白起王翦列傳第二十一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起為左庶長将而撃韓之新城是嵗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為漢中守其眀年起為左更攻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将公孫喜㧞五城起遷為國尉渉河取韓安邑以東到乾河眀年起為大良造攻魏取城大小六十一眀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㧞之後五年起攻趙㧞光狼城後七年起攻椘㧞鄢鄧五城其眀年攻椘㧞郢燒夷陵遂東至竟陵椘王亾去郢東徙陳秦以郢為南郡起遷為武安君復取椘巫黔中郡三十四年起攻魏㧞華陽走芒夘而虜三晉将斬首十三萬與趙将賈偃戰沉其卒二萬人於河中四十三年起攻韓陘城㧞五城斬首五萬四十四年起攻南陽太行道絶之四十五年伐韓之野王野王降秦上黨道絶其守馮亭與民謀曰鄭道已絶韓必不得為民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若受我秦怒必攻趙趙被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因使人報趙趙孝成王與平陽君平原君計之平陽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禍大於所得平原君曰無故得一郡受之便趙受之因封馮亭為華陽君四十六年秦攻韓緱氏藺㧞之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長王齕攻韓取上黨上黨民走趙趙軍長平以按據上黨民四月齕因攻趙趙使廉頗将趙軍士卒犯秦厈兵秦厈兵斬趙禆将茄六月䧟趙軍取二障四尉七月趙軍築壘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壘取二尉敗其陣奪西壘壁廉頗堅壁以待秦秦數挑戰趙兵不出趙王數以為讓而秦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為反閒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将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既怒廉頗軍數敗又反堅壁不敢戰而又聞秦反間之言因使趙括代廉頗将以擊秦秦聞馬服子将乃隂使起為上将軍而王齕為尉禆将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斬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秦軍佯敗而走張二竒兵以刼之趙軍逐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而秦竒兵二萬五千人絶趙軍後又一軍五千騎絶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絶而秦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絶自之河内賜民爵各一級𤼵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絶趙救及糧食至九月趙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隂相殺食来攻秦壘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趙括出鋭卒自摶戰秦軍射殺括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起計曰前秦已㧞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挟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四十八年十月秦復定上黨郡秦分軍為二王齕攻皮牢㧞之司馬梗定太原韓趙恐使蘓代厚幣説秦相范雎曰武安君擒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圍邯鄲乎曰然趙亾則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武安君所為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定鄢郢漢中北擒趙括之軍雖周召吕望之功不益於此矣今趙亾秦王王則武安君必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無欲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甞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亾㡬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於是雎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聽之割韓垣雍趙六城以和正月皆罷兵起由是與應侯有隙昭王既息民繕兵復欲伐趙起曰不可王曰前年國虛民飢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軍糧以滅趙今寡人息民以養士蓄積糧食三軍之俸有倍於前而曰不可其説何也起曰長平之事秦軍大尅趙軍大破秦人歡喜趙人畏懼秦民之死者厚𦵏傷者厚養勞者相饗飲食餔餽以靡其財趙人之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涕泣相哀勠力同憂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今王𤼵軍雖倍其前臣料趙國守備亦以十倍矣趙自長平以来君臣憂懼早朝晏退卑辭重幣四面出嫁結親燕魏連好齊楚積慮并心備秦為務其國内實其交外成當今之時趙未可伐也王曰寡人既以興師矣九月乃使五大夫王陵將而伐趙是時起亦以病不任行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𤼵兵佐陵陵兵亡五校起病愈昭王欲使代陵将起曰邯郸實未易攻也且諸侯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雖破長平軍而秦卒死者過半國内空逺絶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内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固稱疾不行王乃使范雎徃見責之曰椘地方五千里持㦸百萬君前率數萬之衆入楚㧞鄢郢焚其廟東至竟陵椘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衆君所将不能半之戰於伊闕大破二國之軍流血漂鹵斬首二十四萬韓魏以故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其國虛弱秦今大發軍人數倍於趙國之衆願使君将必欲滅之矣君甞以寡擊衆取勝如神况以強擊弱以衆擊寡乎起曰昔椘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羣臣相妬以功諂諛用事良臣斥疎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故起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専民心掠於郊野以足軍食當此之時秦之士卒以軍中為家将帥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椘人自戰其地咸顧其家各有𣪚心莫有闘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衆魏恃韓之鋭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設疑兵以待韓陣専軍并鋭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乘勝逐北以是之故故能立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乗其振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畜積養孤長㓜以益其衆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增城浚地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於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句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其國都必不可尅攻其列城必未可㧞掠其郊野必無所得兵出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覩其害未見其利又病未能行應侯慙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滅趙乎復益發軍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趙圍邯郸八九月死傷者衆而弗下趙王出輕鋭以㓂其後秦數不利起曰不聽臣計今果如何王聞之怒見起強起之曰君雖病強為寡人卧而将之有功無功寡人之願将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起頓首曰臣之行雖無功得免於罪不行雖無罪不免於誅然惟願大王覽臣愚計釋趙養民以觀諸侯之變撫其恐懼伐其憍慢誅滅無道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趙為先乎此所謂為一臣屈而勝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於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為天下屈者也臣聞眀主愛其國忠臣愛其名破國不可復完死卒不可復生臣寜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辱軍之将願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於是免起為士伍遷之隂宻起病未能行居三月諸侯攻秦軍急秦軍數却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起不得留咸陽中起既行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昭王與范雎羣臣議曰白起之遷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餘言乃使使者賜之劒自裁起引劒将自剄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殺起之死也以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憐之鄊邑皆祭祀焉
  蘇子曰予讀太史公白起傳秦之再攻邯郸也起與范雎有怨稱病不行以亡其軀慨然歎曰起以武夫無所屈信而困於㳺談之士使起勉強一行兵未必敗而免於死矣及覽戰國䇿觀起自陳成敗之蹟乃知邯郸法不可再攻而起非特以怨不行葢為之流涕也趙充國征西羗守便冝不肯奉詔出兵辛武賢雖兵出有功充國竟為漢宣眀其非是武賢怨之至骨雖不能害充國而卒陷其子卭嗚呼循道而不阿自古而難之歟王翦者頻陽東鄊人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趙閼與破之㧞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趙嵗餘遂㧞趙趙王降盡定趙地為郡眀年燕使荆軻為賊於秦秦王使翦攻燕燕王喜走遼東翦遂定燕薊而還秦使翦子賁擊荆荆兵敗還擊魏魏王降遂定魏地始皇既滅三晉走燕王而數破荆師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甞以兵數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為賢勇於是始皇問信吾欲攻取荆於将軍度用㡬何人而足信曰不過用二十萬人始皇問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王将軍老矣何怯也李将軍果勢壮勇其言是也遂使信及䝉恬将二十萬南伐荆翦言不用因謝病歸老於頻陽信攻平輿䝉恬攻寝大破荆軍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與䝉恬會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頓舎大破信軍入兩壁殺七都尉秦軍走始皇聞之大怒自馳如頻陽見謝翦曰寡人以不用将軍李信果辱秦軍今聞荆軍日進而西将軍雖病獨忍弃寡人乎翦謝曰老臣罷病悖亂惟大王更擇賢将始皇謝曰已矣将軍勿復言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為聽将軍計耳於是翦将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㶚上翦行請美田宅園池甚衆始皇曰将軍行矣何憂貧乎翦曰為大王将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嚮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始皇大笑翦既至闗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将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翦曰不然夫秦王怛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専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矣荆聞翦益軍而来乃悉國中兵以拒秦翦至堅壁而守之不肯戰荆兵數出挑戰終不出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使人問軍中戯乎對曰方投石超距於是翦曰士卒可用矣荆數挑戰而秦不出乃引而東翦因舉兵追之令壮士擊大破荆軍至蘄南殺其将軍項燕荆兵遂敗走秦因乗勝略定荆地城邑嵗餘虜荆王負芻竟平荆地為郡縣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翦子賁與李信破定燕齊地始皇二十六年盡并天下王氏䝉氏功為多名施於後世二世之時翦及其子賁皆已死而又滅䝉氏陳勝之反秦秦使翦孫離擊趙圍趙王及張耳鉅鹿城或曰王離秦之名将也今将強秦之兵攻新造之趙舉之必矣客曰不然夫為将三世者必敗必敗者何也以其所殺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今王離已三世将矣居無何項羽救趙擊秦軍果虜離離軍遂降諸侯行
  蘓子曰王翦與始皇議滅椘非六十萬不行予始疑其過及觀田單與趙奢論兵乃知老将之言不妄也趙以齊田單為相單語趙奢曰吾非不説将軍之兵法所不服者将軍之用衆也帝王之兵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将軍必負十萬二十萬而後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糧食輓賃不可給也奢曰君非徒不達兵又不明時勢矣夫吴干之劒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薄之柱上而擊之則絶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衆而應強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劒之為用無脊之厚則鋒不入無脾之薄則刃不斷無釣䍐鐔䝉湏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今君無十萬二十萬之衆以為釣䍐鐔䝉湏之便焉能以三萬行於天下乎古者四海萬國城大不過三百丈人雖多無過三千家則以三萬距之足矣今取古萬國分為戰國七兵能具數十萬食能支數嵗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萬衆攻之田單喟然嘆息曰單未至也由此觀之攻千里之國毁百年之業不乗大隙非大衆不可彼决機兩陳之間為一日成敗之計乃可以少擊衆耳



  古史卷四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五      宋 蘇轍 撰孟嘗君列傳第二十二
  孟嘗君名文姓田氏父曰靖郭君嬰齊威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自威王時嬰任職用事與田忌将而救韓伐魏矣宣王二年復與田忌孫臏将而伐魏敗之馬陵虜魏太子申殺其将龐㳙六年越伐齊齊使人説越王無彊移其兵伐椘楚威王伐越滅之由此怨齊七年嬰使於韓魏韓魏皆服韓昭侯魏恵王来會宣王盟於東柯南眀年復與梁恵王會甄椘威王惡韓魏之朝齊也謀伐齊愈急九年嬰為齊相宣王與梁襄王會徐州相王眀年楚伐齊敗齊師於徐州而使人逐嬰嬰使張丑説楚威王威王乃止嬰相齊十一年宣王卒涽王即位三年封嬰於薛初嬰有子四十餘人其賤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嬰告其母曰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及長因兄弟而見其子嬰怒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與户齊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将受命於户耶嬰黙然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憂焉必受命於户則可髙其户耳誰能至者嬰曰子休矣乆之文承間問嬰曰子之子為何曰為孫孫之孫為何曰為𤣥孫𤣥孫之孫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齊至今三王矣齊不加廣而君私家富累萬金門下不見一賢者文聞将門必有将相門必有相今君後宫蹈綺縠而士不得裋褐僕妾餘粱肉而士不厭糟糠今君又尚厚積餘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而㤀公家之事日損文竊怪之於是嬰乃禮文使主家待賔客賔客日進聲名聞於諸侯諸侯皆使人請嬰以文為太子嬰許之犀首居魏與其相田需相惡東入齊見嬰相結約歸謂魏王請以文為相魏王許之秦将伐魏魏王聞之夜見文告之曰秦且攻魏子為寡人謀奈何文曰有諸侯之救則國可存也王曰寡人願子之行也重為之約車百乗文之趙謂趙王曰文願借兵以救魏趙王曰寡人不能文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王曰可得聞乎文曰夫趙兵非彊於魏魏兵非弱於趙也然而趙之地不嵗危而民不嵗死而魏之地嵗危而民嵗死者何也以其西為趙蔽也今趙不救魏魏歃盟於秦是趙與強秦為界也地亦且嵗危民亦且嵗死矣此文之所以忠於大王也趙王許諾為起兵十萬車三百乗又北見燕王曰先日公子常約兩主之交矣今秦且攻魏願大王之救之燕王曰吾嵗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數千里而以助魏且奈何文曰夫行數千里而救人者此國之利也今魏王出國門而望見軍雖欲行數千里而助人可得乎燕王尚未許也又曰臣效便計於王王不用臣恐天下之将有大變也王曰大變可得聞乎曰秦攻魏未能克之也而臺已燔㳺已奪矣而燕不救魏魏王折莭割地以國之半與秦秦必去矣秦已去魏魏王悉韓魏之兵又西借秦之兵以因趙之衆以四國攻燕王且何利利行數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門而望見軍乎則道里近而輸又易矣王何利燕王曰子行矣寡人聽子乃為之起兵八萬車二百乗以從之魏王大説秦王恐割地請講於魏魏因歸燕趙之兵而封文嬰卒文代立於薛號為孟甞君孟甞君在薛招致諸侯賔客及亡人有罪者皆舎業厚遇之以故傾天下之士食客數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文待客坐語而屏風後常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問親戚居處客去已使使者存問獻遺其親戚文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飯不等輟食辭去文起自持其飯比之客慚自剄文於客無所擇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為孟嘗君親已秦昭王聞其賢乃使涇陽君為質於齊以求見文文将入秦賔客莫欲其行諫不聽蘇代謂文曰今旦代從外来見木偶人與土偶人相與語木偶人曰天雨子将敗矣土偶人曰我生於土敗則歸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國也而君欲徃如有不得還君得無為土偶人所笑乎文乃止齊涽王二十五年卒使文入秦昭王即以文為秦相人或説昭王曰孟嘗君賢而又齊族也今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矣於是昭王囚文謀欲殺之文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觧幸姬曰妾願得君狐白裘此時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入秦獻之昭王更無他裘文患之徧問客莫能對㝡下坐有能為狗盜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為狗以入秦宫藏中取所獻狐白裘至以獻秦幸姬幸姬為言昭王昭王釋文文得出即馳去更封傳變名姓以出闗夜半至函谷闗昭王後悔求之已去即使人馳逐之文至闗闗法雞鳴而出客文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為雞鳴而雞盡鳴遂𤼵傳出出如食頃秦追乃至已後而止始文列此二人於賔客賔客盡羞之及有秦難卒此二人㧞之自是客皆服文過趙趙平原君客之趙人聞其賢出觀之皆笑曰始以薛公為魁然也今視之乃眇小丈夫耳文聞之怒客與俱者下斫擊殺數百人遂滅一縣以去始涽王遣文入秦不自得及其至則以為齊相任政文怨秦昭王甚是時秦留椘懐王已二年矣文因合韓魏為楚攻秦而借兵食於西周蘇代為西周謂文曰君以齊為韓魏攻椘九年取宛葉以北以強韓魏今復攻秦以益之韓魏南無楚憂西無秦患則齊危矣韓魏必輕齊畏秦臣為君危之君不如令𡚁邑深合於秦而君無攻又無借兵食君臨函谷而無攻令弊邑以君之情謂秦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強韓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東國以與齊而秦出楚王以為和君令弊邑以此患秦秦得無破而以東國自免也秦必欲之椘王得出必徳齊齊得東國益強而薛世世無患矣秦不大弱而處三晉之西三晉必重齊文曰善因使三國無攻而不借兵食於西周然秦不果出楚懐王文舎人魏子為文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文問之對曰有賢者竊假與之以故不致入文怒而退魏子居數年人或毁文於涽王曰文将為亂及田甲刼涽王涽王意疑文文出奔魏子所與粟賢者聞之乃上書言文不作亂請以身為盟遂自剄宫門涽王乃驚而蹤跡騐問文果無反謀乃復召文文因謝病歸老於薛涽王許之其後秦亡将吕禮相齊欲困蘇代代乃謂文曰周最於齊至厚也而齊王逐之而聽親弗戰國䇿作祝弗相吕禮者欲取秦也齊秦合則親弗與吕禮重矣有用齊秦必輕君君不如急北兵趨趙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齊王之信又禁天下之變齊無秦則天下集齊親弗必走則齊王孰與為其國也文從其計而吕禮嫉害文文懼乃遺秦相穣侯魏冉書曰吾聞秦欲以吕禮收齊齊天下之強國也子必輕矣齊秦相取以臨三晉吕禮必并相矣是子通齊以重吕禮也若齊免於天下之兵其讎子必深矣子不如勸秦王伐齊齊破吾請以所得封子齊破秦畏晉之強秦必重子以取晉晉國弊於齊而畏秦晉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齊以為功挟晉以為重是子破齊定封秦晉交重子若齊不破吕禮復用子必大窮於是穣侯言於秦昭王伐齊而吕禮亡後涽王滅宋益驕欲去文文恐乃如魏魏昭王以為相初齊女為魏夫人文入魏而出齊女韓春謂秦王曰何不取為妻以齊秦刼魏齊秦合而立負芻負芻立其母在秦則魏秦之縣也若魏惧而復之負芻必以魏沒世事秦齊女入魏而怨薛公終以齊事王矣文以魏西合於秦趙與燕共伐破齊涽王亡在莒死焉齊㐮王立而文中立為諸侯無所屬襄王新立畏文與連和文卒諸子争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嘗君絶嗣初馮驩聞孟嘗君好客躡屩而見之文曰先生逺辱何以教文也驩曰聞君好士以貧身歸於君文置之傳舎十日問傳舎長曰客何所為荅曰馮先生甚貧猶有一劍耳又蒯緱彈其劒而歌曰長鋏歸来乎食無魚命遷之幸舎食有魚矣五日又問傳舎長荅曰客復彈劍而歌曰長鋏歸来乎出無輿又遷之代舎出入乗輿矣五日復問傳舎長荅曰先生又嘗彈劍而歌曰長鋏歸来乎無以為家文不悦居朞年馮驩無所言文時相齊封萬户於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錢於薛嵗餘不入貸錢者多不能與其息客奉将不給文憂之問左右何人可使收債於薛者傳舎長曰代舎客馮公形容狀皃甚辯長者無他伎能宜可令收債文乃進驩而請之曰賔客不知文不肖幸臨文者三千餘人邑入不足以奉賔客故出息錢於薛薛嵗不入民頗不與其息今客食恐不給願先生責之驩曰諾辭行至薛召取孟嘗君錢者皆會得息錢十萬乃多醸酒買肥牛召諸取錢者能與息者皆来不能與息者亦来皆持取錢之劵書合之齊為會日殺牛置酒酒酣乃持劵如前合之能與息者與為期貧不能與息者取其劵而燒之曰孟嘗君所以貸錢者為民之無者以為本業也所以求息者為無以奉客也令富給者以要期貧窮者燔劵書以捐之諸君強飲食有君如此豈可負哉坐者皆起再拜文聞驩燒劵書怒使使召驩驩至文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貸錢於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時與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請先生收責之聞先生得錢即以多具牛酒而燒劵書何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畢會無以知其有餘不足有餘者為要期不足者雖守而責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上則為君好利不愛士民下則有離上抵負之名非所以厲士民彰君聲也焚無用虛債之劵捐不可得之虛計令薛民親君而彰君之善聲也君有何疑焉文乃拊手而謝之涽王惑於秦楚之毁以為孟嘗君名髙其主而擅齊國之權遂廢文諸客見文廢皆去驩曰借臣車一乗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於國而奉邑益廣可乎文乃約車幣而遣之驩乃西説秦王曰天下之㳺士憑軾結靷西入秦者無不欲強秦而弱齊憑軾結靷東入齊者無不欲強齊而弱秦此䧺雌之國也勢不兩立為䧺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問之曰何以使秦無為雌而可驩曰王亦知齊之廢孟嘗君乎秦王曰聞之驩曰使齊重於天下者孟嘗君也今齊王以毁廢之其心怨必背齊背齊入秦則齊國之情人事之誠盡委之於秦齊地可得也豈直為䧺也君急使使載幣隂迎孟嘗君不可失時也如有齊覺悟復用孟嘗君則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秦王大説乃遣車十乗黃金百鎰迎文驩辭以先行至齊説齊王曰天下之㳺士憑軾結靷東入齊者無不欲強齊而弱秦者憑軾結靷西入秦者無不欲強秦而弱齊者夫秦齊䧺雌之國秦強則齊弱矣此勢不兩立今臣竊聞秦遣使車十乗載黄金百鎰以迎孟嘗君孟嘗君不西則已西入相秦則天下歸之秦為䧺而齊為雌雌則臨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復孟嘗君而益與之邑以謝之孟嘗君必喜而受之秦雖強國豈可以請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謀而絶其覇強之略齊王曰善乃使人至境𠉀秦使秦使車適入齊境使還馳告之王召文復其相位而與其故邑又益以千户秦使者聞文復相齊還車而去始文廢諸客皆去後召而復之驩迎之未到文太息曰文常好客遇客無所敢失食客三千有餘人先生所知也客見文一日廢皆背文而去莫顧文者今賴先生得復其位客有何面目復見文乎如復見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驩結轡下拜文下車接之曰先生為客謝乎驩曰非為客謝也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文曰愚不知所謂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貴多士貧賤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獨不見夫朝趨市者乎眀旦側肩争門而入日暮之後過市者掉臂而不顧非好朝而惡暮所期物亡其中今君失位賔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絶賔客之路願君遇客如故文再拜曰敬從命矣聞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蘇子曰戰國以詐力相侵伐二百餘年兵出未嘗有名秦昭王欺楚懐王而囚之要以割地諸侯孰視無敢以一言問秦者惟田文免相於秦㡬不得脱歸而怨之乃借楚為名與韓魏伐秦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予韓魏僅乃得免自小東難秦未有若此其壮者也夫兵直為壮曲為老有名之兵誰能禦之使田文能奮其威則是役也齊可以伯惜其聽蘇代之計臨函谷而無攻以求楚東國而出師之名索然以盡東國既不可得而懐王卒死於秦由此觀之秦惟不遇桓文是以横行而莫之制耳世豈有以大義而屈於不義者哉











  古史卷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六      宋 蘇轍 撰平原君列傳第二十三
  平原君趙勝者趙武靈王子而恵文王弟也諸子中勝最賢喜賔客賔客葢至數千人相恵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復位封於東武城勝家樓臨民家民家有躄者盤𣪚行汲美人居樓上臨見大笑之眀日躄者至門曰臣聞君之喜士士不逺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貴士而賤妾也臣不幸有罷癃之病而君之後宫臨而笑臣臣願得笑臣者頭勝應曰諾躄者去勝笑曰觀此豎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殺吾美人不亦甚乎終不殺居嵗餘賔客門下舎人稍稍引去者過半勝怪之曰勝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而去之者何多也門下一人前對曰以君之不殺笑躄者以君為愛色而賤士士即去耳於是勝斬笑躄者美人頭自造門進躄者因謝焉其後門下乃復稍稍来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傾以待士秦之圍邯郸趙使勝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力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勝曰使文能取勝則善矣文不能取勝則㰱血於華屋之下必得定從而還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門下足矣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無以滿二十人門下有毛遂者前自賛曰遂聞君将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願君即以遂備員而行矣勝曰先生處勝之門下㡬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勝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SKchar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嚢中耳使遂蚤得處嚢中乃頴脱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勝與毛遂偕十九人相與目笑之而未發也毛遂比至楚與十九人論議十九人皆服勝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謂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劔歴階而上謂勝曰從之利害兩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從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曰客何為者也勝曰是勝之舎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劔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衆也今十歩之内王不得恃楚國之衆也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壌而臣諸侯豈其士卒衆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今椘地方五千里持㦸百萬此覇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衆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狗馬雞之血来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㰱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從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㰱此血於堂下公等録録所謂因人成事者也勝已定從而歸歸至於趙曰勝不敢復相士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自以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勝不敢復相士遂以為上客勝既返趙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趙魏信陵君亦矯奪晉鄙軍徃救趙皆未至秦急圍邯郸邯郸急且降邯郸傳舎吏子李同謂勝曰君不憂趙亾耶勝曰趙亾則勝為虜何為不憂乎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謂急矣而君之後宫以百數婢妾被綺縠餘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厭民困兵盡或剡木為矛矢而君器物鍾磬自若使秦破趙君安得有此使趙得全君何患無有今君誠能令夫人以下編於士卒之間分功而作家之所有盡𣪚以饗士士方其危苦之時易徳耳於是勝從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與三千人赴秦軍秦軍為之却三十里亦會楚魏救至秦兵遂罷邯郸復存李同戰死封其父為李侯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為勝請封公孫龍聞之夜駕見勝曰龍聞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為君請封有之乎勝曰然龍曰此甚不可且王舉君而相趙者非以君之智能為趙國無有也割東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為有功也而以國人無勲乃以君為親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辭無能割地不言無功者亦自以為親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請封是親戚受地而國人計功也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兩權事成操右劵以責事不成以虛名徳君君必勿聽也勝遂不聽虞卿勝以趙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孫代後竟與趙俱亡勝厚待公孫龍公孫龍善為堅白之辨及鄒衍過趙言至道乃絀公孫龍
  蘇子曰趙勝傾身下士以竊一時之聲可耳至於為國計慮勝不知也趙欲距燕有廉頗趙奢不能用而割地與齊以借田單知單之賢而不知其不為趙用也及韓馮亭以上黨嫁禍於趙趙豹眀其不可而勝貪取之長平之禍成於勝一言此皆貴公子不知務之禍也乃欲使之相危國拒強秦難矣哉














  古史卷四十六
<史部,別史類,古史>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七      宋 蘇轍 撰魏公子列傳第二十四
  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安釐王異母弟也安釐王即位封為信陵君是時范雎亡魏相秦以怨魏齊故秦兵圍大梁破魏華陽下軍走芒卯魏王及無忌患之無忌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當是時諸侯以其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無忌嘗與魏王博而北境傳舉烽言趙冦至且入界魏王釋博欲召大臣謀無忌止王曰趙王田獵耳非為冦也復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頃之復從北方來傳言曰趙王獵耳非為冦也魏王大驚曰公子何以知之無忌曰臣之客有能探得趙王陰事者趙王所為客輙以報臣臣以此知之是後魏王畏無忌之賢能不敢任以國政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無忌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曰臣修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無忌乃置酒大㑹賔客坐定無忌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侯生攝弊衣冠直上載無忌上坐不讓欲以觀無忌無忌執轡愈恭侯生又謂無忌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無忌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與客語微察無忌無忌顏色愈和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賔客滿堂待無忌舉酒市人縱觀從騎皆罵侯生侯生視無忌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至家無忌引侯生坐上坐徧贊賓客賓客皆驚酒酣無忌起為壽侯生前侯生因謂無忌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門抱闗者也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於衆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子故過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侯生謂無忌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無忌數往請之朱亥故不復謝無忌怪之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無忌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書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衆救趙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無忌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耶無忌患之數請魏王及賔客辯士説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無忌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賔客約車騎百餘乗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無忌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死而侯生曽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復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無忌再拜因問侯生乃屛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却秦此五覇之伐也無忌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盗晉鄙兵符與之無忌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無忌泣侯生曰公子畏死耶何泣也無忌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於是無忌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無忌俱無忌過謝侯生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向自剄以送公子無忌遂行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無忌曰今吾擁十萬之衆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如何哉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無忌遂將晉鄙軍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得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趙王及平原君自迎無忌於界平原君負韊矢先引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無忌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魏王怒無忌之盗其兵符矯殺晉鄙無忌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而無忌獨與客留趙趙孝成王徳無忌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無忌無忌聞之意驕矜有自功之色客有説無忌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徳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徳於人願公子忘之且矯魏王令奪晉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為忠臣也公子乃自驕而功之竊為公子不取也於是無忌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無忌就西堦無忌側行辭讓從東堦上自言辠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無忌退讓也無忌竟留趙趙王以鄗為湯沐邑魏亦復以信陵奉之無忌留趙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無忌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無忌間歩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無忌無忌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舉耳不求士也無忌自在大梁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以無忌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游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無忌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無忌無忌留趙十年不歸秦聞之日夜出兵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請無忌無忌恐王怒之乃誡門下有敢為魏王使通者死賔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無忌歸毛公薛公兩人往見無忌曰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及卒無忌立變色告車趨駕歸救魏魏王見無忌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之安釐王三十年無忌使使遍告諸侯諸侯聞無忌將各遣將將兵救魏無忌率五國之兵破秦兵於河外走䝉驁遂乘勝逐秦兵至凾谷闗抑秦兵秦兵不敢出當是時無忌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兵法無忌皆名之故世稱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令毁無忌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諸侯將皆屬諸侯徒聞魏公子不聞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數使反間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毁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無忌將無忌自知再以毁廢乃謝病不朝與賔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安釐王亦薨秦聞公子死使䝉驁攻魏拔二十城初置東郡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大梁漢高祖始微時數聞無忌賢及即天子位每過大梁常祠之高祖十二年從擊黥布還為置守冡五家世以四時奉祠焉
  蘇子曰魏公子始用侯嬴之計盗兵符殺晉鄙而奪其軍擊秦以全趙成桓文之功矣然兄弟自是相失十年不敢還魏幾無以安其身殆哉其後秦兵攻魏無忌無還魏之心毛薛惎之翻然而歸合諸侯破秦軍使宗廟復安兄弟如故然後得明目以立於世蓋無忌之名發於侯生而全於毛薛侯生之奇毛薛之正廢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古史巻四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八      宋 蘇轍 撰春申君列傳第二十五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學博聞事楚頃襄王頃襄王以歇為辯使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敗之於華陽禽魏將芒卯韓魏服而事秦昭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歇適至聞秦之計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郡拔鄢郢東至竟陵頃襄王東徙治陳楚懐王既為秦所誘入朝遂見欺留死於秦頃襄王其子也秦輕之歇恐秦王舉兵而滅楚乃上書説秦昭王曰天下莫强於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鬭兩虎相與鬭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説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致至則危累棊是也今大國之地徧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乗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莊王之身秦昭王前有惠文王武王耳今此云文王莊王則始皇父祖蓋記録者之悮耳三世不忘接地於齊以絶從親之要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内拔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衆二年而後復之又并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黄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齊秦之要絶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王禽三渚之浦智氏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瑶於鑿臺之下今王妬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詩曰大武逺宅而不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隣國敵也詩云趯趯毚兔遇犬獲之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呉之信越也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何則王無重世之徳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本國殘社稷壊宗廟毁刳腹絶腸折頸摺頤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係脰束手為羣虜者相及於路鬼神孤傷無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僕妾者盈滿海内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且王攻楚將惡出兵王將借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也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攻楚泗上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使獨攻王破楚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强足以校於秦齊南以泗水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强於齊魏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未能其於楚王之為帝有餘矣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車革之强壹舉事而樹怨於楚還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以臨韓韓必歛手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為闗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闗内侯矣王一善楚而闗内兩萬乗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經兩海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直揺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謝韓魏發使賂楚約為與國歇受約歸楚楚使歇與太子完入質於秦秦留之數年頃襄王病太子不得歸而楚太子與秦相應侯善於是黄歇乃説應侯曰相國誠善楚太子乎應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徳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乗也若不歸則咸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與國而絶萬乗之和非計也願相國孰慮之應侯以聞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問楚王之疾返而後圖之歇為楚太子計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憂之甚而陽文君子在中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楚太子因變衣服為楚使者御以出闗而歇守舍嘗為謝病度太子已逺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逺矣歇當死願賜死昭王大怒欲聽其自殺也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秦因遣歇歇至楚三月頃襄王卒太子完立是為考烈王元年以歇為相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後十五歲歇言於王曰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為郡便因并獻淮北十二縣請封於江東考烈王許之歇因城吳故墟以自為都邑是時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賔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歇為楚相四年秦破趙長平軍四十餘萬五年圍邯鄲邯鄲告急於楚楚使歇將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歇相楚八年為楚北伐滅魯以荀卿為蘭陵令當是時楚復强趙平原君使人於歇歇舎之於上舎趙使欲夸楚為瑇瑁簪刀劒室以珠玉飾之請命於歇歇之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趙使趙使大慙歇相十四年秦莊襄王立以吕不韋為相封為文信侯取東周歇相二十二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乃相與合從西伐秦而楚王為從長歇用事至函谷闗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考烈王以咎歇歇以此益疎客有觀津人朱英謂歇曰人皆以楚為强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踰黽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里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鬭也楚於是去陳徙壽春而秦徙衞野王作置東郡歇由此就封於呉行相事考烈王無子歇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衆卒無子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毋寵李園求事歇為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還謁歇問之狀對曰齊王使使求臣之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歇曰聘入乎對曰未也歇曰可得見乎曰可於是李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歇知其有身李園乃與其女弟謀園女弟承間以説歇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兄弟更立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歇大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舎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為太子以李園女弟為王后楚王貴李園園用事益驕恐歇語泄陰養死士欲殺歇以滅口國人頗有知之者歇相二十五年考烈王病朱英謂歇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禍今君處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歇曰何謂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而有楚國此所謂毋望之福也歇曰何謂毋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毋望之禍也歇曰何謂毋望之人對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園必先入臣為君殺李園此所謂毋望之人也歇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僕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後十七日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内歇入死士俠刺之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於是遂使吏盡滅其家而李園女弟初幸歇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為楚幽王楚世家幽王悍立十年卒同母弟猶立猶庶兄負芻之徒襲殺猶而立負芻今此傳言考烈王無子春申君進李園之妹而生太子二説相反無以質其孰信然要之春申進妾以僥倖則無疑也是歲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為亂於秦覺夷其三族而吕不韋廢
  蘇子曰黄歇相楚王患王無子而以己子盗其後雖使聽朱英殺李園終擅楚國亦將不免大咎何以言之秦楚立國僅千歲矣無功於民而獲罪於天天以不韋歇陰亂其嗣而與之俱斃豈區區朱英所能為哉不然以黄歇之智而朱英之言獨無槩於中乎
  古史卷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四十九      宋 蘇轍 撰范雎蔡澤列傳第二十六
  范雎者魏人也字叔游説諸侯欲事魏王家貧無以自資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須賈為魏昭王使於齊雎從留數月未得報齊襄王聞雎辯口乃使人賜雎金十斤及牛酒雎辭謝不敢受須賈知之大怒以為雎持魏國陰事告齊故得此饋令雎受其牛酒還其金既歸心怒雎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諸公子曰魏齊魏齊大怒使舍人笞擊雎折脅摺齒睢佯死即卷以簀置厠中賔客飲者醉更溺雎故僇辱以懲後令無妄言者雎從簀中謂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謝公守者請出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雎得出後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聞之乃遂操雎亡伏匿更名姓曰張禄秦昭王使謁者王稽於魏安平詐為卒侍稽稽問魏有賢人可與俱遊者乎安平曰臣里中有張禄先生欲見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晝見稽曰夜與俱來安平夜與張禄見稽語未究稽知雎賢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與私約而去稽辭魏去過載雎入秦至湖闗望見車騎從西來雎曰彼來者為誰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雎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内諸侯客此恐辱我我寧且匿車中有頃穰侯果至勞稽因立車而語曰闗東有何變曰無有又謂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稽曰不敢即别去雎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鄉者疑車中有人忘索之於是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餘里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稽遂與雎入咸陽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禄先生天下辯士也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得臣則安然不可以書傳也臣故載來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嵗餘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懐王幽死於秦東破齊涽王嘗稱帝後去之數困三晉厭天下辯士無所信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雎乃上書曰臣聞明王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衆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職有能者亦不得隱蔽使以臣之言為可願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久留臣無為也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王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胷不足以當椹質而要不足以待斧龯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復於王邪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緑梁有懸藜楚有和璞此四寳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為其割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舎之疑則少嘗之雖舜禹復生弗能改矣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耶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願得少賜游觀之間望見顔色一語無效請伏斧質於是昭王大説乃謝王稽使以傳車召睢於是雎乃得見於離宫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雎繆謂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昭王至聞其與宦者爭言遂延迎謝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㑹義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竊閔然不敏敬執賔主之禮雎辭讓是日觀雎之見者羣臣莫不洒然變色易容者秦王屛左右宫中虛無人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雎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雎曰非敢然也臣聞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濵耳若是者交疎也已説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於吕尚而卒王天下鄉使文王疎吕尚而不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徳而文武無以成其王業也今臣覉旅之臣也交疎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為厲被髪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且以五帝之聖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賢焉而死烏獲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賁慶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闗夜行晝伏至於陵水無以餬其口膝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於呉市卒興呉國闔閭為伯使臣得盡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之説行也臣又何憂箕子接輿漆身為厲被髪為狂無益於主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有何恥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之盡忠而身死因以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於姦臣之態居深宫之中不離阿保之手終身迷惑無與昭姦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賢於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逺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是事無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雎拜秦王亦拜雎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闗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乗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於私鬬而勇於公戰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車騎之衆以治諸侯譬若馳韓盧而摶蹇兎也霸王之業可致也而羣臣莫當其位至今閉闗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秦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聽者雎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觀秦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綱夀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也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親也越人之國而攻可乎其於計疎矣且昔齊涽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敝君臣之不和也興兵而伐齊大破之士辱兵頓皆咎其王曰誰為此計者乎王曰文子為之大臣作亂文子出走故齊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借賊兵而齎盗糧者也王不如逺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釋此而逺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國地方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其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强則附趙趙强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因可虜也昭王曰吾欲親魏久矣而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對曰王卑詞重幣以事之不可則割地而賂之不可因舉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聞命矣乃拜雎為客卿謀兵事卒聽雎語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懐後二歲拔邢丘雎復説昭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也譬如木之有蠧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無變則已天下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不如收韓昭王曰吾固欲收韓韓不聽為之奈何對曰韓安得無聽乎王下兵而攻滎陽則鞏成臯之道不通北斷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師不下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夫韓見必亡安得不聽乎若韓聽而霸事因可慮矣王曰善且欲發使於韓睢日益親因請間説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田文不聞其有王也聞秦之有太后穰侯華陽高陵涇陽不聞其有王也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然則權安得不傾令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治國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幣御於諸侯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聞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華陽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兑之類也且夫三代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縱酒馳騁弋獵不聽政事其所授者妬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昭王聞之大懼曰善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闗外秦王乃拜睢為相收穰侯之印使歸陶因使縣官給車牛以徙千乗有餘到闗闗閲其寳器珍怪多於王室秦封雎以應號為應侯時昭王四十一年也雎既相秦秦號曰張禄而魏不知以為范睢已死久矣魏聞秦且東伐韓魏使須賈於秦雎聞之為微行敝衣間歩之邸見須賈須賈見之而驚曰范叔固無恙乎雎曰然須賈笑曰范叔有説於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過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説乎須賈曰今叔何事睢曰臣為人庸賃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須賈因問曰秦相張君公知之乎吾聞幸於王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孺子豈有客習於相君者哉雎曰主人翁習知之唯雎亦得謁睢請為君見於張君須賈曰吾馬病車折軸非大車駟馬吾不出雎曰願為君借大車駟馬於主人翁睢歸取大車駟馬為須賈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見有識者皆避匿須賈怪之至相舍門謂須賈曰待我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待門下持車良久問門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門下曰無范叔須賈曰鄉者與我載而入者門下曰乃吾相張君也須賈大驚自知見賣乃肉袒膝行因門下人謝罪於是睢盛帷帳侍者甚衆見之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賈不敢復讀天下之書不敢復與天下之事賈有湯鑊之罪請自屛於胡貊之地唯君死生之雎曰汝罪有幾曰擢賈之髪以續賈之罪尚未足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卻吳軍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戸包胥辭不受為丘墓之寄於荆也今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雎為有外心於齊而惡雎於魏齊公之罪一也當魏齊辱我於厠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乃謝罷入言之昭王罷歸須賈須賈辭雎大供具盡請諸侯使與坐堂上食飲甚設而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數曰為我告魏王急持魏齊頭來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須賈歸以告魏齊魏齊恐亡走趙匿平原君所睢既相王稽謂雎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可奈何者亦三宫車一日晏駕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舘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溝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宫車一日晏駕君雖恨於臣無可奈何君卒然捐舘舍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使臣卒然填溝壑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雎不懌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納臣於函谷闗非大王之賢聖莫能貴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謁者非其納臣之意也昭王召稽拜為河東守三歲不上計又任鄭安平昭王以為將軍雎於是散家財物盡以報所嘗困戹者一飯之徳必償睚眦之怨必報雎相秦二年昭王之四十二年東伐韓少曲高平拔之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欲為雎必報其仇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寡人聞君之高義願與君為布衣之友君幸過寡人寡人願與君十日之飲平原君畏秦且以為然而入秦見昭王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謂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吕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范君之讎在君之家願使人歸取其頭來不然吾不出君於闗平原君曰貴而為友者為賤也富而為交者為貧也夫魏齊者勝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昭王乃遺趙王書曰王之弟在秦范君之讎魏齊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闗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説乃解其相印與魏齊亡間行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復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躡屩擔簦一見趙王賜白璧一䨇黄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戸侯當此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解相印捐萬戸侯而間行急士之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慙駕如野迎之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大怒而自剄趙王聞之卒取其頭予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韓汾涇抜之因城河上廣武後五年昭王用雎謀縱反間賣趙趙以其故令馬服子代廉頗將秦大破趙於長平遂圍邯鄲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殺之任鄭安平使將擊趙鄭安平為趙所困急以兵二萬人降趙雎席藁請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昭王恐傷雎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賜雎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後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諸侯通坐法誅雎日益以不懌雎封在汝南既而䧟於韓昭王謂雎曰君亡國亦憂之乎雎曰臣不憂也王曰何故曰梁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天下無有今子死而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即與無子同耳吾何憂臣嘗為梁餘子矣為餘子之時不憂今亡汝南乃與為梁餘子同也臣何為憂昭王以為不然以告䝉驁曰寡人一城圍食不甘卧不便蓆應侯亡地而言不憂此豈情也驁曰臣請得其情因往見睢曰驁欲死雎曰何謂也曰秦王師君天下莫不聞况秦國乎今驁勢得為秦將將兵以韓之細而顯奪君地驁尚奚生雎起拜之曰願委之卿驁以報昭王自是雎毎言韓事昭王弗聽昭王臨朝歎息雎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憂臣敢請其罪昭王曰吾聞楚之鐵劒利而倡優拙夫鐵劒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逺夫以逺思慮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鄭安平等畔内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欲以激勵雎懼不知所出蔡澤聞之往入秦
  蔡澤者燕人也游學干諸侯小大甚衆不遇而從唐舉相曰吾聞先生相李兑曰百日之内持國秉政有之乎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舉孰視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魁顔蹙齃膝攣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澤知舉戯之乃曰富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也願聞之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嵗澤笑謝而去謂其御者曰吾持梁齧肥躍馬疾驅懐黄金之印結紫綬於要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去之趙見逐入韓魏遇奪釜鬲於塗聞范雎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於秦雎内慙澤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雎曰燕客蔡澤天下雄俊宏辯智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雎聞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説吾既知之衆口之辯吾皆摧之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使人召澤入則揖雎雎固不快及見之又倨雎因讓之曰子常宣言欲代我相秦事有之乎對曰然雎曰請聞其説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百體堅强手足便利耳目聰明而心聖智豈非士之願與雎曰然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徳得志於天下懐樂敬愛而尊慕之皆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雎曰然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里世世稱之而無絶與天地終始豈道徳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雎曰然澤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然亦可願與雎知澤之欲困已以説復謬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極身無貳慮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姦邪信賞罰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䝉怨咎欺舊友奪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茍合行不取茍容不為危易行行義不避難然為霸主强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絶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貴富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士固有殺身以成名唯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何為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呉申生孝而晉國亂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徳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夫人之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於是應侯稱善蔡澤少得間因曰夫商君呉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雎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義不倍功臣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雎曰未知何如也澤曰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强兵批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强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内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於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雎曰不若澤曰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句踐而公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禄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於三子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聖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今君之怨已讎而徳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逺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逺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貪利不止也是以聖人制禮節欲取於民有度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絶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於葵丘之㑹有驕矜之志畔者九國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勇强以輕諸侯陵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噭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乗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姦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楚地方數千里持㦸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并蜀漢又越韓魏而攻强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衆盡之於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靁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强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後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劒死於杜郵吳起為楚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捐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收楊越北并陳蔡破横散從使馳説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厲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逺計免㑹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辟地殖榖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禽勁呉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返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塗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呉起大夫種是也吾聞之鑒於水者見面之容鑒於人者知吉與凶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久處四子之禍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巖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決必有四子之禍矣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願君孰計之雎曰善吾聞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雎敬受命於是乃延入坐為上客後數日入朝言於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其人辯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業世俗之變足以寄秦國之政臣之見人甚衆莫及臣不如也臣敢以聞昭王召見與語大説之拜為客卿睢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强起之睢遂稱病篤雎免相昭王新説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收周室澤相秦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綱成君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
  蘇子曰范雎相秦其所以利秦者少而害秦者多以魏冉之專忘其舊勲而逐之可也而并逐宣太后使昭王以子絶母不已甚乎宣太后之於秦非有鄭武姜莊襄后之惡也鄭武姜莊襄后猶不可絶而雎勇絶之獨不愧頴考叔茅焦乎及雎任秦事殺白起而用王稽鄭安平使民怨於内兵折於外曽不若魏冉之一二以予觀之范雎蔡澤自為身謀取卿相可耳未見有益於秦也


  古史卷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       宋 蘇轍 撰樂毅列傳第二十七
  樂毅其先樂羊為魏文侯將伐取中山魏封以靈壽羊死葬於靈壽其後子孫因家焉中山復國至趙武靈王時復滅中山而樂氏後有樂毅毅賢好兵趙人舉之及武靈有沙丘之亂乃去趙適魏聞燕昭王以子之之亂而齊大敗燕將報之患國小僻逺力不能致於是屈身下士先禮郭隗以招賢者毅於是為魏昭王使於燕燕王以客禮待之毅辭讓遂委質為臣昭王以為亞卿當是時齊涽王强南敗楚相唐昧於重丘西摧三晉於觀津遂與三晉擊秦助趙滅中山破宋廣地千餘里與秦昭王爭重為帝已而復歸之諸侯皆欲背秦而服於齊涽王自矜百姓弗堪於是昭王問伐齊之事毅對曰齊霸國之餘業也地大人衆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與趙及楚魏於是使毅約趙惠文王别使連楚魏令趙啗秦以伐齊之利諸侯害涽王之驕暴皆爭合從與燕伐齊毅還報昭王悉起兵使毅為上將軍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毅毅於是并䕶趙楚魏韓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諸侯兵罷歸而燕軍獨追至于臨菑涽王之敗濟西亡走保莒毅獨留徇齊齊皆城守毅攻入臨菑盡取齊寳財物祭器輸之燕昭王大説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毅於昌國號為昌國君於是昭王收齊鹵獲以歸而使毅復以兵平齊城之不下者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會昭王死子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嘗不快於毅及即位齊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曰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南面而王齊齊之所患唯恐他將之來耳惠王固已疑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刧代將而召毅毅畏誅遂西降趙趙封毅於觀津號曰望諸君尊寵之以警動於燕齊齊田單後與騎刧戰果設詐誑燕軍遂破騎刧於即墨下而轉戰逐燕北至河上盡復得齊城而迎襄王於莒入於臨菑惠王後悔使騎刧代毅以故破軍亡將失齊又恐毅之降趙恐趙用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惠王乃使人讓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報先王之讎天下莫不震動寡人豈敢一日忘將軍之功哉㑹先王棄羣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刧代將軍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毅報遺惠王書曰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臣聞聖賢之君不以禄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厠之賔客之中立之羣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鋭兵長驅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寳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寧臺大吕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磨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臣聞聖賢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乗之强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羣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𨽻皆可以教後世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説聽於闔閭而呉王逺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呉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早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計也離毁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絜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説不察疏逺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復以毅子間為昌國君而毅往來復通燕燕趙以為客卿毅卒於趙間居燕三十餘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計欲攻趙以問間間曰趙四戰之國也其民習兵伐之不可燕王不聽遂伐趙趙使廉頗擊之大破栗腹之軍於鄗禽栗腹樂乘樂乘者間之宗也於是間奔趙趙遂圍燕燕重割地以與趙和趙乃解而去燕王恨不用間間既在趙乃遺間書曰紂之時箕子不用犯諫不怠以冀其聽商容不達身祗辱焉以冀其變及民志不入獄囚自出然後二子退隱故紂負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信之名何者其憂患之盡矣今寡人雖愚不若紂之暴也燕民雖亂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語不相盡以告鄰里二者寡人不為君取也間與乘怨燕不聽其計二人卒留趙趙封乗為武襄君其明年乗與廉頗為趙圍燕燕重禮以和乃解後五歲趙孝成王卒襄王使乗代廉頗廉頗攻乘乗走廉頗亡入魏其後十六年而秦滅趙其後二十餘年漢高祖過趙問樂毅有後世乎對曰有樂叔高帝封之樂鄉號曰華成君毅之孫也而樂氏之族有樂瑕公樂臣公趙且為秦所滅亡之齊高宻樂臣公善修黄帝老子之言顯聞於齊稱賢師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公教蓋公蓋公教於齊高宻膠西為曹相國師
  蘇子曰梁惠王拔趙邯鄲而齊宣王敗之馬陵虜其太子申齊涽王滅宋而五國伐齊涽王出死於莒何者無徳而有功諸侯之所共疾兵之招也故非有功之難而有以保其功之難耳樂毅為燕合諸侯破齊殺涽王舉全齊之富而歸之燕徇齊五年下七十餘城惟莒即墨未服兵久於外而燕人無怨心諸侯無異議其所以鎮撫内外必有道矣涽王之暴神人之所共棄而伐齊之利諸侯之所共有此固毅之本計歟至與莒即墨相持田單拒之五年而不決此非戰之罪勇智相敵勢固然耳廉頗拒王齕於長平司馬懿拒諸葛亮於岐山智均力敵雖有小負莫肯先決而要之以久使毅不遭惠王之隙以燕齊之衆而臨二城磨以歲月雖田單之智將何能為乎其勢如燕將之守聊愈久而愈困耳至夏侯元不達兵勢以謂毅不下二城將以成王者之業此書生之論非其實也














  古史卷五十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一      宋 蘇轍 撰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八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晉陽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㑹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强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脱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否相如曰秦强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華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髪上衝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趙王悉召羣臣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郡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佯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寳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賔於庭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終不可强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舍相如度秦王雖齋决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懐其璧從徑道亡歸璧於趙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賔禮於庭引趙使者相如至謂秦王曰自繆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間歸至趙矣且秦强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羣臣熟計議之秦王與羣臣相視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絶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㑹於西河外黽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㑹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請立太子為王以絶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㑹黽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鼔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㑹飲令趙王鼓瑟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奉盆缻秦王以相娯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歩之内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於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羣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夀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夀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不敢動既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㑹每朝時嘗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羣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鬭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讐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荆因賔客至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寛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是嵗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居二年廉頗復伐齊幾拔之後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後四年相如將而攻齊至平邑而罷其明年趙奢破秦軍閼與下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奢奢因説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强國强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王用之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秦伐韓軍於閼與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逺險狹難救又召樂乗而問焉對如廉頗言又召問奢對曰其道逺險狹譬之猶兩鼠鬭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奢將救之兵去邯鄲三十里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秦軍軍武安西秦軍鼔譟勒兵武安屋瓦盡振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斬之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増壘秦間來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増壘閼與非趙地也奢既已遣秦間乃卷甲而趨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軍士許歴請以軍事諫奢曰内之許歴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積其陣以待之不然必敗奢曰請受令許歴曰請就鈇質之誅奢曰胥後令戰許歴復請諫史記本戰作邯鄲字素隱曰當作戰字故從之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兵後至爭山不得上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歴為國尉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後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與趙兵相拒長平時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篤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秦數挑戰廉頗不肯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趙王不聽遂將之括自少時學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即己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其母上書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將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如不稱妾得無隨坐乎王許諾括既代廉頗悉更約束易置軍吏秦將白起聞之縱奇兵佯敗走絶其糧道分斷其軍為二士卒離心四十餘日軍餓括出鋭卒自摶戰秦軍射殺括括軍敗四十萬之衆遂降秦秦悉坑之趙前後所亡四十五萬明年秦兵遂圍邯鄲歲餘幾不得脱賴楚魏諸侯來救乃得解趙王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於長平其孤未壯舉兵擊趙趙使廉頗將擊大破燕軍於鄗殺栗腹遂圍燕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趙以尉文封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頗之免長平歸也方失勢故客盡去及復用為將客復至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趙使頗伐魏之繁陽拔之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乗代頗頗怒攻樂乘乘走頗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趙乃以李牧為將而攻燕拔武遂方城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趙以數困於秦兵趙王思復得廉頗頗亦思復用於趙趙王使使者視頗尚可用否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毁之使者既見頗頗為之一飯㪷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楚聞頗在魏陰使人迎之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頗卒死于壽春
  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鴈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日擊數牛饗士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士為約曰匈奴即入盜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輙入收保不敢戰如是數歲亦不亡失然匈奴以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趙王讓牧牧如故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將歲餘匈奴每來出戰數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復請牧牧杜門不出固稱疾趙王乃復强起使將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奉令王許之牧至如故約匈奴數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乗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佯北不勝以數千人委之單于聞之大率衆來入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其後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趙悼襄王元年廉頗既亡入魏趙使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龐煖破燕軍殺劇辛後七年秦破趙殺將扈輒於武遂城斬首十萬趙乃以牧為大將軍擊秦軍於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將桓齮封牧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畨吾牧擊破秦軍南拒韓魏趙王遷七年秦使王翦攻趙趙使牧司馬尚禦之秦多與趙王寵臣郭開金為反間言牧尚欲反趙王乃使趙葱及齊將顔聚代牧牧不受命趙使人微捕得牧斬之廢司馬尚後三月王翦因急擊趙大破殺趙葱虜趙王遷及其將顔聚遂滅趙
  蘇子曰藺相如非戰國之士也以死行義不屈於强秦以禮為國不校於廉頗其處剛柔進退之際類學道者使居平世可以為大臣矣非戰國之士也廉頗李牧皆以將亡之趙抗方興之秦其為力艱矣卒以其用捨為趙之存亡趙能用之而不能終悲夫












  古史卷五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二      宋 蘇轍 撰田單列傳第二十九
  田單者齊諸田疏屬也涽王時單為臨菑市掾不見知及燕使樂毅伐破齊涽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師長驅平齊而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傳鐵籠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壊齊人走爭塗以轊折車敗為燕所虜唯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脱東保即墨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燕軍聞齊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齒既殺涽王於莒因堅守拒燕軍數年不下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敗死城中相與推單曰安平之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立以為將軍以即墨拒燕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樂毅因歸趙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反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與我戰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涕泣其欲出戰怒自十倍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揷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墨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由此益懈單乃收城中得千餘牛為絳繒衣畵以五綵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畔燕歸于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而七十餘城皆復為齊乃迎襄王於莒入臨菑而聽政襄王封單號曰安平君而以為齊相單嘗過菑水有老人渉菑而寒出不能行單解裘衣之襄王聞而惡之曰單厚施將以取吾國乎不早圖後之矣王左右有貫珠者王問之曰女以為何若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下令國中曰寡人憂民之飢田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田單解裘衣之善單之善則亦王之善己王曰善賜單牛酒貫珠復勸王布令國中求飢寒者而收榖之於是國中皆曰田單之愛人王之教也王説單乃安齊之士有貂勃者嘗謗單單飲之酒而問之曰單何以得罪於先生先生之毁單也勃曰跖之狗可使吠堯使勃得為公狗顧將為公攫噬人矣尚何謗哉單任之於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害單請於王使勃使楚勃至楚楚王觴之數日不反九人因謂王曰匹夫而能牽留萬乗豈不以據勢哉安平君之於王君臣無禮上下無别内收百姓外懐戎翟陰結諸侯之雄俊其志欲有為也王入之他日王顧左右曰召相單來單知王怒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王乃曰子無罪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貂勃從楚來王賜諸前酒酣王復曰召相單來勃避席稽首曰王安得此亡國之言乎昔文王得吕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仲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燕之破齊王走之城陽之山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弊卒七千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當是之時闔城陽而王之天下莫能止也安平君為棧道木閣迎王與后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王乃曰單單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王不亟殺此九子以謝安平君國危矣王以為然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單夜邑萬戸單將而攻翟魯仲連見之曰將軍不能下也單不謝而去攻翟三月不克乃問仲連曰先生何以知單之不能下翟也連曰將軍之在即墨也坐而織蕢立則杖揷為士卒倡曰可往矣宗廟亡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涕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黄金横帶而馳於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單曰單有心先生知之矣明日厲氣修城立於矢石之所援桴鼓之翟人乃下燕將攻趙趙王割濟東與齊求單為將擊燕有功因留相趙已而歸齊復事王建單攻聊城魯仲連稱栗腹以十萬衆敗於趙此王建之世也
  蘇子曰樂毅以全燕之兵兼强齊之衆棲田單於即墨諸侯之救不至使天胙燕昭王不死樂毅不亡田單雖智要之歲月兵殘食盡齊之亡可立而待也然單兵不滿萬人堅守二城以抗百倍之師相持五年而無可乘之隙遷延稽故以須天命之復可不謂智過人哉












  古史卷五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三      宋 蘇轍 撰屈原列傳第三十
  屈原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懐王左徒博聞强志明於治亂嫺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賔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懐王使原造為憲令原屬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原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衆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平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秦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絶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懐王貪而信張儀遂絶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楚使怒去歸告懐王懐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於丹陽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懐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至楚又因厚幣用事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懐王之寵姬鄭袖懐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是時平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懐王曰何不殺張儀懐王悔追張儀不及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昧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懐王㑹懐王欲行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無行懐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絶秦歡懐王卒行入武闗秦伏兵絶其後因留懐王以求割地懐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内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皆咎子蘭以勸懐王入秦而不反也平既嫉之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其稱文小而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逺雖廢不用而睠顧楚國繫心懐王一篇之中而三致志焉太史公言離騷之作自懐王之世屈原始見疏而作矣今案離騷之文斥刺子蘭宜在懐王末年頃襄王出故正之於此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於江濵被髪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衆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懐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䝉世之温蠖乎乃作懐沙之賦其辭曰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懐永哀兮汨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靜幽墨寃結紆軫兮離愍之長鞠撫情効志兮俛詘以自抑刓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章畫職墨兮前度未改内直質重兮大人所盛巧匠不斵兮孰察其揆正𤣥文幽處兮矇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變白而為黒兮倒上以為下鳳凰在笯兮雞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槩而相量夫黨人之鄙妬兮羗不知吾所臧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懐瑾握瑜兮窮不得余所示邑犬羣吠兮吠所怪也誹駿疑桀兮固庸態也文質疎内兮衆不知吾之異采材樸委積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重華不可啎兮孰知吾之從容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故也湯禹久逺兮邈不可慕也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彊離涽而不遷兮願志之有象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含憂虞哀兮限之以大故亂曰浩浩沅湘兮分流汨兮修路幽拂兮道逺忽兮曽唫恒悲兮永歎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懐情抱質兮獨無匹兮伯樂既沒驥將焉程兮人生有命兮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曽傷爰哀永歎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兮願勿愛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將以為類兮於是懐石自投汨羅以死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
  蘇子曰漢賈誼為長沙傅過汨羅為賦以弔屈原曰歴九州而相君何必懐此故都誼之言或一道也而非原志原楚同姓不忍棄其君而之四方而誼教之以孔子孟軻歴聘諸侯以求行道勢必不從矣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曰直道而事人何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惜乎屈原廉直而不知道殉節以死然後為快此所以未合於聖人耳使原如桞下惠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終身於楚優游以卒歲庶乎其志也哉















  古史卷五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巻五十四      宋 蘇轍 撰虞卿魯仲連列傳第三十一
  虞卿者游説之士也躡蹻擔簦説趙孝成王一見賜黄金百鎰白璧一䨇再見為趙上卿故號為虞卿秦昭王以范雎故欲為之報仇求魏相魏齊而殺之魏齊亡走趙依平原君秦召平原君而使趙王殺齊齊夜出見虞卿虞卿解相印與齊皆之魏依信陵君信陵君難之齊怒自剄死虞卿困於大梁不得志乃著書上採春秋下觀近世曰節義稱號揣摩政謀凡八篇以刺譏國家得失世傳之曰虞氏春秋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復死寡人使束甲而趨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為媾虞卿曰昌言媾者以為不媾軍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趙之軍乎不邪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欲破趙軍虞卿曰王聽臣發使出重寳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寳必内吾使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從且必恐如此則媾乃可為也趙王不聽與平陽君趙豹為媾𤼵鄭朱入秦秦内之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為媾於秦秦已納鄭朱矣卿以為奚如虞卿對曰王不得媾軍必破矣天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鄭朱貴人也入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應侯果顯鄭朱以示天下賀戰勝者終不肯媾長平大敗遂圍邯鄲為天下笑秦既解邯鄲圍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媾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趙郝趙郝曰虞卿誠能盡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所不能進此彈丸之地弗予令秦來年復攻王王得無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請聽子割矣子能必使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趙郝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他日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善韓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開闗通幣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取攻於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王以告虞卿虞卿對曰郝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王得無割其内而媾乎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今雖割六城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縣趙雖不能守終不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六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哉今郝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以為韓魏不救趙也而王之軍必孤有以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嵗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盡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與之乎弗與是棄前功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强者善攻弱者不能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趙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故不止矣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給無已求其勢必無趙矣王計未定樓緩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予秦地何如毋與孰吉緩辭讓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緩對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父文伯仕於魯病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其母聞之弗哭也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而是人不隨也今死而婦人為之自殺者二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也故從母言之是為賢母從妻言之是必不免為妬妻故其言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予則非計也言予之恐王以臣為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大王計不如予之王曰諾虞卿聞之入見王曰此飾説也王眘勿予樓緩聞之往見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緩對曰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説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乗弱矣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勝者則必盡在於秦矣故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强怒乗趙之弊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願王以此決之勿復計也虞卿聞之往見王曰危哉樓子之所以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擊秦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也而齊趙之深讎可以報矣而示天下有能為也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重王必出重寳以先於王則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則使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亡去趙於是封虞卿以一城居頃之而魏請為從趙王召虞卿謀過平原君平原君曰願卿之論從也虞卿入見王王曰魏請為從對曰魏過王曰寡人固未之許對曰王過王曰魏請從卿曰魏過寡人未之許又曰寡人過然則終不可乎對曰臣聞小國之與大國從事也有利則大國受其福有敗則小國受其禍今魏以小國請其禍而王以大國辭其福臣故曰王過魏亦過竊以為從便王曰善乃合魏為從
  蘇子曰游説之士皆歴抵諸侯以左右網其利獨虞卿始終事趙專持從説其言前後可考無翻覆之病觀其赴魏齊之急捐相印棄萬户侯而不顧此固義俠之士非説客也哉然太史公記虞卿與趙謀事皆秦破長平後而卿為魏齊棄相印走大梁則前此矣意者魏齊死卿自梁還復相趙而太史公失不言之耳
  魯仲連齊人也好奇偉俶儻之畫䇿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游於趙趙孝成王時而秦王使白起破趙長平之軍前後四十餘萬秦兵遂東圍邯鄲趙王恐諸侯之救兵莫敢擊秦軍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為急圍趙者前與齊爭强為帝已而復歸帝今齊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復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决仲連聞之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衆於外今又内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新垣衍曰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交之於將軍衍曰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平原君曰勝既已泄之矣衍許諾仲連見衍而無言衍曰吾視居此圍城圍中者皆有求於平原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貎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仲連曰世以鮑焦為無從頌古容誦通而死者皆非也衆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即肆然而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仲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者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仲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仲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嵗餘周烈王崩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因齊後至則斮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衍曰先生獨不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而智不若邪畏之也仲連曰嗚呼梁之比於秦若僕邪衍曰然仲連曰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衍怏然不悦曰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强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王卒就脯醢之地齊涽王將之魯夷維子為執䇿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廵狩諸侯辟舍納筦籥攝衽抱机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涽王欲入弔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陪殯棺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弔也鄒之羣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劒而死固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乗之國也梁亦萬乗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姬妃處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於是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却軍五十里適㑹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軍秦軍遂引而去於是平原君欲封仲連仲連辭讓使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仲連壽仲連笑曰所謂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其後十餘年燕將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讒之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齊田單攻聊城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仲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敗名滅後世無稱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説士不載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貴賤尊卑此時不再至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審處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今楚魏交退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栗腹以十萬之衆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拒全齊之兵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能見於天下雖然為公計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車甲全而歸燕燕王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交游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上輔孤主以制羣臣下養百姓以資説士矯國更俗功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裂地定封富乎陶衞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此兩計者顯名厚實也願公詳計而審處一焉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鉤簒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里不通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於齊則亦名不免於辱人賤行矣臧獲且羞與之同名矣况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縲紲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而亡地五百里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旋踵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將矣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下㑹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復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絶世滅後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是以業與三王爭流而名與天壤相弊也願公擇一而行之燕將見仲連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欲歸燕已有隙恐誅欲降齊所殺虜於齊甚衆恐已降而後見辱喟然歎曰與人刃我寧自刃乃自殺聊城亂田單遂屠聊城歸而言仲連欲爵之仲連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蘇子曰戰國游談之士非從即衡説行交合而寵禄附之故事不厭詭詐爭走於利魯仲連辯過秦儀氣凌髠衍而從横之利不入於口因事放言切中機㑹排難解紛如決潰堤不終日而成功逃避爵賞脱屣而去戰國以來一人而已












  古史卷五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五      宋 蘇轍 撰吕不韋列傳第三十二
  吕不韋者陽翟大賈人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有所甚愛姬立以為正夫人號曰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中男名楚其母曰夏姬母愛楚為秦質子於趙秦數攻趙趙不甚禮楚楚秦諸庶孽孫質於諸侯車乗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不韋賈邯鄲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楚説曰吾能大子之門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門而乃大吾門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楚心知所謂乃引與坐深語不韋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甚見幸久質諸侯即大王薨安國君立為王則子無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為太子矣楚曰然為之奈何不韋曰子貧客於此非有以奉獻於親及結賔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楚乃頓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不韋乃以五百金與楚為進用結賔客而復以五百金買竒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諸侯賔客徧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説夫人曰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早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舉立以為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後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華陽夫人以為然承太子間從容言子楚質於趙者絶賢來往者皆稱譽之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後宫不幸無子願得子楚立以為適嗣以託妾身安國君乃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適嗣安國君及夫人因厚餽遣楚而請吕不韋傅之楚以此名譽益盛於諸侯不韋取邯鄲諸姬絶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説之因起為壽請之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楚遂立姬為夫人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圍邯鄲急趙欲殺楚楚與不韋謀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軍遂以得歸趙欲殺楚妻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昭王五十六年薨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楚為太子趙亦奉楚夫人及子政歸秦秦王立一年薨謚為孝文王楚代立是為莊襄王所養母華陽后為華陽太后母夏姬以為夏太后莊襄王元年以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南雒陽十萬户莊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秦王年少太后時時竊私通不韋不韋家僮萬人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賔客以相傾不韋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吕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賔客有能増損一字者予千金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時縱倡樂使毐以其陰闗桐輪而行令太后聞之以啗太后太后聞果欲私得之不韋乃進毒詐令人以腐罪告之不韋陰謂太后曰可事詐腐則得給事中太后乃陰厚賜主腐者吏詐論之拔其鬚眉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絶愛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避時徙宫居雍毐常從賞賜甚厚事皆決於毐毐家僮數千人諸客求宦為毐舍人千餘人始皇七年莊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華陽太后與孝文王㑹葬壽陵夏太后子莊襄王葬芷陽故夏太后獨别葬杜東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後百年旁當有萬家邑九年有告毐實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王即薨以子為後毐聞之秦王驗左右未發方之雍郊毐恐禍起謀矯太后璽發卒以反蘄年宫𤼵吏攻毐毐敗亡走追斬之好畤遂夷其宗於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實事連不韋九月夷毐三族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遷太后於雍諸毐舎人皆没其家而遷之蜀王欲誅不韋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賔客辯士為游説者衆王不忍致法十年十月乃免不韋相及齊人茅焦説秦秦王乃迎太后於雍歸復咸陽而出不韋就國河南歲餘諸侯賔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不韋書曰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十萬户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死秦王所加怒不韋毐皆已死乃皆復歸毐舍人遷蜀者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號為帝太后與襄王會葬茝陽蘇子曰戰國惟秦楚燕為故國取之非逆而守之則暴矣若三晉及齊皆以簒奪得之所以取守者皆非義也天方厭喪亂欲假手於秦而秦亦淫虐無以受之於是不韋乗釁納妾於子楚以亂其後六國未亡而嬴氏已先亡矣及至二世屠戮諸公子殆盡而後授首於劉項老子曰天網恢恢疎而不失不觀其微孰知其故哉








  古史卷五十五
<史部,別史類,古史>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巻五十六      宋 蘇轍 撰李斯列傳第三十三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厠中䑕食不潔近人大數驚恐入倉觀倉中䑕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於䑕矣在所自處耳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乗方爭游者主事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游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靣而能彊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卑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至秦㑹莊襄王卒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斯因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伯終不東并六國者何也諸侯尚衆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自孝公以來周室卑㣲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乗勝役諸侯六世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賢猶竈上騷除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强相聚約從雖有黄帝之賢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隂遣謀士齎黄金玉以游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隂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為客卿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産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覇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强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張儀之計㧞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臯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靣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强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䟽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强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乗纎離之馬建翠鳯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餙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宫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厩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餙後宫充下陳娯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簮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餙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缻彈筝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衞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缻而就鄭衞退彈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强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衆庻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却賔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褁足不入秦此所謂藉㓂兵而齎盗糧者也夫物不産於秦可寳者多士不産於秦而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内自虗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斯官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年竟并天下尊王為皇帝以斯為丞相夷郡縣城銷其兵刃示不復用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宫愽士僕射周青臣等頌稱始皇威德齊人淳于越進諌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靣䛕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議丞相丞相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餙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辯白黒而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敎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羣下以造謗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法令者以吏為師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書治離宫别舘周徧天下明年又廵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由告歸咸陽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夀門庭車騎以千數斯喟然而歎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税駕也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㑹稽並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皆從始皇有二十餘子扶蘓以數直諌上上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蘓曰以兵屬蒙恬與䘮㑹咸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餘羣臣皆莫知也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輼輬車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輙從輼輬車中可諸奏事趙高因留所賜扶蘓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胡亥曰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圗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衞君殺其父而衞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譲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胡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㫁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胡亥喟然歎曰今大行未發䘮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髙乃謂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䘮㑹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髙孰與蒙恬謀逺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宫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懐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受詔敎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聼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禄者固將以存亡安危属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高曰葢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覩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揺動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見之晚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聼諌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裏君聼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夀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聼高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廵天下禱祀名山諸神以延夀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蘓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蘓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属禆將王離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蘓於上郡使者至發書扶蘓泣入内舍欲自殺蒙恬止扶蘓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衆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蘓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即以属吏繫於陽周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陽𤼵䘮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乃召髙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譬猶騁六驥過决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夀其道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龯之誅願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戰戰栗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此則隂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羣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羣臣諸公子有罪輙下高令鞫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乗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厩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驪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胡亥大悅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胡亥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畔者衆又作阿房之宮治直馳道賦歛愈重戍徭無已於是楚戍卒陳勝呉廣等乃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自置為侯王叛秦兵至鴻門而却斯數欲請間諌二世不許二世責問斯曰吾聞於韓子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斵茅茨不翦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𡙡飯土匭啜土鉶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禹鑿龍門通大夏䟽九河曲九防决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足胼胝靣目黎黒遂以死於外葬於㑹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已而已矣此所以貴於有天下也夫所謂賢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萬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惡能治天下哉故吾願肆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斯子由為三川守羣盗呉廣等西畧地過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廣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譲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斯恐懼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脩申韓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已則已貴而人賤以已徇人則已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鎰盗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盗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盗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盗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䍧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䍧也而易百仞之髙哉陗壍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耶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諌說論理之臣開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滛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聼從之臣而脩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摩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諡也是以明君獨斷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内獨視聼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奪以諌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脩商君之法法脩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成督責成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羣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圗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書奏二世悦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衆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可謂能督矣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衆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靣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及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髙常侍中用事事皆决於髙髙聞斯以為言乃見斯曰關東羣盗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宫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諌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諌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髙曰君誠能諌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髙待二世方燕樂婦人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輙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髙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盗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盗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髙聞其文書相徃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按丞相恐其不審乃使人按騐三川守與盗通狀斯聞之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髙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朞年遂刼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羣臣隂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弑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髙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反之逆道而刼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圗臣恐其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髙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絜行脩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絶矣朕非属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斯曰不然夫髙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髙恐斯殺之乃私告髙髙曰丞相所患者獨髙髙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属郎中令趙髙按治斯拘執束縳居囹圄中仰天而嘆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為計哉昔者桀殺關龍逄紂殺王子比干呉王夫差殺伍子胥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無道過於桀紂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豈不亂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殺忠臣而貴賤人作為阿房之宫賦歛天下吾非不諌也而不吾聼也凡古聖王飲食有節車器有數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費而無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長久治安今行逆於昆弟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殃大為宫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三者已行天下不聼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宼至咸陽麋鹿㳺於朝也於是二世乃使髙按丞相獄治罪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賔客趙髙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斯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狹隘先王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謹奉法令隂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隂脩甲兵飭政敎官闘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廣又北逐胡貊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强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社稷脩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更尅畫平㪷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罪五矣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歛以遂主得衆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趙髙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髙使其客十餘軰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徃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輙使人榜之後二世使人騐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㣲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按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㑹斯下吏趙髙皆妄為反辭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黄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兎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已死二世拜趙髙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輙决於髙髙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於此可依盛德而明齋戒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游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髙敎其女壻咸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髙乃諌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逺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高詐詔衞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羣盗兵大至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髙即因刼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壊者三髙自知天弗與羣臣不許乃召二世兄子子嬰授之璽子嬰即位患之乃稱疾不聼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髙髙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闗入至咸陽羣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嬰與妻子自係其頸以組降軹道旁沛公因以属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此傳所載趙髙殺二世子嬰殺趙髙與秦本紀少異兩存之以廣異聞
  蘇子曰始皇以詐力兼天下志得意滿諱聞過失李斯燔書詩誦功德以成其氣至其晚節不可告語君老太子在外履危亂之機而莫敢以一言合其父子之親者雖始皇之暴非斯養之不至此也及其事二世知趙髙之姦復媮合取容使髙勢已成天下已亂乃欲力諌不亦晚乎至於國破家滅非不幸也

  古史卷五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七      宋 蘇轍 撰蒙恬列傳第三十四
  蒙恬者其先齊人也恬大父驁自齊事秦昭王官至上卿莊襄王元年驁為將伐韓取成臯滎陽置三川郡二年驁攻趙三十七城始皇三年驁攻韓取十三城五年驁攻魏取二十城置東郡七年驁卒驁子曰武二十三年武為秦禆將軍與王翦攻楚大破之殺項燕二十四年虜楚王武子恬毅恬嘗書獄典文學二十六年恬因家世得為將攻齊大破之拜為内史秦已并天下乃使恬將三十萬衆北逐戎狄收河南築長城因地形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餘里於是渡河據陽山逶虵而北暴師於外十餘年居上郡是時恬威振匃奴始皇甚尊寵蒙氏信任賢之而親近毅位至上卿出則參乗入則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為内謀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趙髙者諸趙䟽逺属也昆弟數人皆生隐宮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賤始皇聞髙强力通於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髙即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獄髙有大罪始皇令毅治之毅不敢阿法當髙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髙之敦於事也赦之復其官爵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壍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三十七年冬行出游㑹稽並海上北走琅邪道病使毅還禱山川未反始皇至沙丘崩祕之羣臣莫知是時丞相李斯少子胡亥中車府令趙高常從髙雅得幸於胡亥欲立之又怨毅法治之而不為己也因有賊心乃與李斯胡亥隂謀立胡亥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賜公子扶蘓及恬死扶蘓已死恬疑而復請之使者以恬属吏更置胡亥以李斯舍人為䕶軍使者還報胡亥已聞扶蘓死即欲釋恬趙髙恐蒙氏復貴而用事怨之毅還至髙因為胡亥忠計欲以滅蒙氏乃言曰臣聞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而毅諌曰不可若知賢而愈不立則是不忠而惑主也以臣愚意不若誅之胡亥聼而繫毅於代前已囚恬於陽周䘮至咸陽已葬太子立為二世皇帝而趙髙親近日夜毁惡蒙氏求其罪過舉劾之子嬰進諌曰臣聞故趙王遷殺其良臣李牧而用顔聚燕王喜隂用荆軻之謀而倍秦之約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后勝之議此三君者皆以變古者失其國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主欲一旦棄去之臣竊以為不可臣聞輕慮者不可以治國獨智者不可以存君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内使羣臣不相信而外使闘士之意離也臣竊以為不可胡亥不聼而遣御史曲宫乗傳之代令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難之今丞相以卿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賜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圗之毅對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則臣少宦順幸没世可謂知意矣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則太子獨從周旋天下去諸公子絶逺臣無疑矣夫先主之舉用太子數年之積也臣乃何言之敢諌何慮之敢謀非敢餙辭以避死也為羞累先主之名願大夫為慮焉使臣得死情實且夫順成全者道之所貴也刑殺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繆公殺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號曰繆昭襄王殺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殺伍奢呉王夫差殺伍子胥此四君者皆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為不眀以是籍於諸侯故曰用道治者不殺無罪而罰不加於無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聼毅言遂殺之二世又遣使者之陽周令恬曰君之過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身雖囚繫其勢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敎以不忘先主也昔周成王初立未離襁褓周公旦負王以朝卒定天下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於河曰王未有識是旦執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乃書而藏之記府可謂信矣及王能治國有賊臣言周公旦欲為亂久矣王若不備必有大事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於楚成王觀於記府得周公旦沈書乃流涕曰孰謂周公旦欲為亂乎殺言之者而反周公旦故周書曰必參而伍之恬之宗世無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亂内陵之道也夫成王失而復振則卒昌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則國亡臣故曰過可振而覺也察於參伍上聖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於咎也將以諌而死願陛下為萬民思從道也使者曰臣受詔行法於將軍不敢以將軍言聞於上也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於天無過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属之遼東城壍萬餘里此其中不能無絶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藥自殺
  蘓子曰蒙氏為秦吞滅諸侯其所殘暴多矣子孫以無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長城之役竭民力斷地脉自知當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許無罪死而不厭夫媮合取容咎亞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於琅邪使毅還禱山川至沙丘而崩使毅尚從則趙髙李斯廢適之謀殆不能發嗚呼天之所廢人謀固無所復施耶














  古史卷五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八
  扁鵲列傳第三十五
  扁鵲者勃海鄚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時為人舍長舍客長桑君過扁鵲獨竒之常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呼扁鵲私坐間與語曰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公公毋泄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懐中藥與扁鵲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忽然不見殆非人也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脉為名耳為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名扁鵲趙簡子為晉大夫專國事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於是召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于問之扁鵲曰血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覇未老而死覇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别公孫支書而藏之秦䇿於是出夫獻公之亂文公之覇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滛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必間間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簡子寤語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書而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畆其後扁鵲過虢虢太子死扁鵲至虢宫門下問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國中治禳過於衆事中庶子曰太子病氣血不時交錯而不得泄暴發於外則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氣邪氣畜積而不得泄是以陽緩而隂急故暴蹷而死扁鵲曰其死何如時曰雞鳴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齊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鄚未嘗得望精光侍謁於前也聞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無誕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聞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灑鑱石撟引案几毒熨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藏之輸乃割皮觧肌訣脉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湔浣腸胃漱滌五藏練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則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曽不可以告咳嬰之兒扁鵲仰天嘆曰夫子之為方也若以管窺天以郄視文越人之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聼聲冩形言病之所在聞病之陽論得其隂聞病之隂論得其陽病應見於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衆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為不誠試入診太子當聞其耳鳴而鼻張循其兩股以至於隂當尚温也中庶子聞扁鵲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撟然而不下乃以扁鵲言入報虢君虢君聞之大驚出見扁鵲於中闕曰竊聞髙義之日久矣然未嘗得拜謁於前也先生過小國幸而舉之偏國寡臣幸甚有先生則活無先生則棄捐填溝壑長終而不得反言未卒因𭊌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長澘忽忽承䀹悲不能自止容貌變更扁鵲曰若太子病所謂尸蹷者也夫以陽入隂中動胃繵縁中經維絡别下於三焦膀胱是以陽脉下遂隂脉上爭㑹氣閉而不通隂上而陽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絶而不為使上有絶陽之絡下有破隂之紐破隂絶陽之色已廢脉亂故形静如死狀太子未死也夫以陽入隂支蘭藏者生以隂入陽支蘭藏者死凡此數事皆五藏蹷中之時暴作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鍼砥石以取外三陽五㑹有間太子蘓乃使子豹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齊和煮之以更熨兩脅下太子起坐更適隂陽但服湯二旬而復故故天下盡以扁鵲為能生死人扁鵲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扁鵲過齊齊桓侯客之入朝見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謂左右曰醫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為功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不悦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腸胃間不治將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不悦後五日扁鵲復見望見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問其故扁鵲曰疾之居腠理也湯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鍼石之所及也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後五日桓侯體病使人召扁鵲扁鵲已逃去桓侯遂死使聖人豫知㣲能使良醫得蚤從事則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隂陽并藏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則重難治也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為帶下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痺醫來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醫隨俗為變秦太醫令李䤈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鵲也
  蘓子曰予於趙世家削簡子之夢黜扁鵲之說以為為國不可以語怪及扁鵲列傳則具載其說曰世或有是不足怪也葢孔子作春秋非人事不書而左丘眀所記鬼神變怪世所共傳者録之無疑世有逹者當辨此耳扁鵲見趙簡子齊桓侯而中有虢公之事虢之亡在春秋之初而趙簡子在春秋之末齊桓侯復次其後或疑其說之妄然戰國之際薛亡久矣而孟嘗君稱薛公安知是時無虢公者哉








  古史卷五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五十九      宋 蘇轍 撰刺客列傳第三十六
  專諸者呉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呉也知專諸之能子胥既見王僚說以伐楚之利公子光曰彼伍員父兄皆死於楚而言伐楚欲自為報讎也非能為呉呉王乃止子胥知光之欲殺王僚乃曰彼光將有内志未可說以外事乃進專諸於光光既得專諸善客待之十二年而楚王死王僚因楚䘮使其二弟公子蓋餘屬庸將兵圍楚之潜使季子於晉以觀諸侯之變楚發兵絶呉兵不得還於是光謂專諸曰此時不可失不求何獲且光真王嗣當立季子雖來不吾廢也專諸曰王僚可殺也母老子弱而兩弟將兵伐楚楚絶其後方今呉外困於楚而内空無骨鯁之臣是無如我何光頓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中而具酒請王僚王僚使兵陳自宫至光之家門户階陛左右皆王僚之親戚也夾立侍皆持長鈹酒既酣光詳為足疾入窟室中使專諸置匕首魚炙之腹中而進之既至王前專諸擘魚以匕首刺王僚立死左右亦殺專諸王人擾亂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盡滅之遂自立為王是為闔閭闔閭乃封專諸子以為上卿
  豫讓者晉大夫畢陽之孫也故嘗事范中行氏而無所知名去而事智伯甚尊寵之及智伯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而三分其地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宫塗厠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厠心動執問塗厠中刑人則豫讓内持兵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且智伯亡無後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去之居頃之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而臣趙氏彼必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不亦難乎讓曰既以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懐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懐二心以事其君者也頃之襄子當出譲伏於所當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譲於是襄子乃數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讎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讎之深也譲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衆人遇我我故衆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襄子喟然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吾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吾不復釋子使兵圍之譲曰臣聞明主不欲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寛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以致報讎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譲譲㧞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
  聶政者軹深井里人也殺人避仇與母姊如齊以屠為事久之濮陽嚴仲子事韓哀侯與韓相俠累有郤仲子恐誅亡去游求人可以報俠累者至齊齊人或言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隐於屠者之間仲子至門請數反然後具酒聶政母前酒酣奉黄金百鎰前為政母夀政驚怪其厚固謝仲子仲子固進而政謝曰臣幸有老母家貧客游以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養親親供養備不敢當仲子之賜仲子辟人因爲政言曰臣有仇而游諸侯衆矣然至齊竊聞足下義甚髙故進百金者將用為夫人麤糲之費得以交足下之歡豈敢以有求望邪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仲子固譲政竟不肯受也然仲子卒備賔主之禮而去久之政母死既已塟除服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里枉車騎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未有大功可以稱者而仲子奉百金為親夀我雖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賢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而政獨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終政將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陽見仲子曰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不幸而以天年終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請得從事焉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俠累俠累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處兵衛甚設臣欲使人刺之衆終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其車騎壯士可為足下輔翼者政曰韓之與衞相去中間不甚逺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則語泄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豈不殆哉遂謝車騎人徒獨行杖劒至韓韓相俠累方坐府上持兵㦸而衛侍者甚衆政直入上堦刺殺俠累左右大亂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腸遂以死韓取政屍暴於市購問莫知誰子於是韓購縣之有能言殺相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政姊榮聞人有刺殺韓相者賊不得國不知其名姓𭧂其尸而縣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與嗟乎嚴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屍哭極哀曰是軹深井里所謂聶政也市行者皆曰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何敢來識之也榮應之曰聞之然政所以蒙汚辱自棄於市販之間者為老母幸無恙妾未嫁也親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嚴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汚之中而交之澤厚矣可奈何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絶從妾其奈何畏没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大驚韓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晉楚齊衞聞之皆曰非獨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鄉使政誠知其姊無濡忍之志不重𭧂骸之難必絶險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韓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許嚴仲子也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
  荆軻者衞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衞衞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荆卿荆卿好讀書擊劒以術說衞元君衞元君不用軻嘗游過榆次與蓋聶論劒蓋聶怒而目之軻出人或言復召荆卿蓋聶曰曩者吾與論劒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徃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徃之主人荆卿則已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軻游於邯鄲魯句踐與軻愽爭道句踐怒而叱之軻嘿而逃去遂不復㑹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髙漸離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髙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徃髙漸離擊筑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軻雖游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游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居頃之㑹燕太子丹質秦亡歸丹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與丹歡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遇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禍之至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徧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衆而士厲兵革有餘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圗之居有間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丹受而舍之鞠武諌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况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速遣樊將軍入匃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其後廼可圗也丹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不能湏㬰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廹於强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匃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而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願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謂資怨而助禍矣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鵰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丹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圗國事於先生也光曰敬奉敎乃造焉丹逢迎却行為道跪而蔽席光坐定左右無人丹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老駑馬先之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圗國事所善荆卿可使也丹曰願因先生得結交於荆卿可乎光曰敬諾即起趨出丹送至門戒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光俛而笑曰諾僂行見荆卿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敎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願足下過太子於宫軻曰謹奉敎光曰吾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為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欲自殺以激荆卿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軻遂見丹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丹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丹所以誡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豈丹之心哉軻坐定丹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棄其孤也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厭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衆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願矣誠得刼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内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軻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頓首固請毋譲然後許諾於是尊荆卿為上卿舍上舍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軻所欲以順適其意久之軻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兵北畧地至燕南界丹恐懼乃請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軻曰㣲太子言臣願謁之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圗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丹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没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觧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胷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敎遂自剄丹聞之馳徃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於是丹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装為遣荆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乃令秦舞陽為副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逺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𤼵丹遲之疑其改悔乃復請曰日已盡矣荆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軻怒叱丹曰何太子之遣徃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强秦僕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决矣遂發丹及賔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髙漸離擊筑軻和而歌為變徴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髪盡上指冠於是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内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圗函封燕王拜送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賔見燕使者咸陽宫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圗匣以次進至陛舞陽色變振恐羣臣怪之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圗軻既取圗奏之秦王發圗圗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絶㧞劒劒長操其室時惶急劒堅故不可立㧞荆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羣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羣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召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荆軻也秦王方環柱走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劒遂㧞以擊荆軻㫁其左股荆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銅柱秦王復擊軻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刼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殺軻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論功賞羣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黄金二百鎰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荆軻也於是秦王大怒益𤼵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十月而㧞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盡率其精兵東保於遼東秦將李信追擊燕王急代王嘉乃遺燕王喜書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誠殺丹獻之秦王秦王必觧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斬太子丹欲獻之秦秦復進兵攻之後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號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荆軻之客皆亡髙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筑傍徨不能去每言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筑一坐稱善賜酒漸離念久隠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筑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於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髙漸離也始皇惜其善擊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漸離乃以鈆置筑中復進得近舉筑扑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魯句踐已聞荆軻之刺秦王私曰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蘇子曰周衰禮義不明而小人奮身以犯上相夸以為賢孔子疾之齊豹以衞司㓂殺衞侯之兄縶蔡公孫翩以大夫弑其君申春秋皆以盗書而不名所謂求名而不得者也太史公傳刺客凡五人皆豹翩之類耳而其稱之不容口失春秋之意矣獨豫讓為舊君報趙襄子有古復讎之義如荆軻刺秦始皇雖始皇以强暴失天下心聞者快之要以盗賊乗人主不意法不可長也至曹沫之事予以左氏考之魯莊公十年沫始以謀干莊公公用之敗齊於長勺自是魯未嘗敗十三年而㑹齊侯於柯安得所謂三戰三敗沫以匕首刼齊桓求侵地者哉始公羊髙采異說載沫事於春秋後戰國游士多稱沫以為口實而實非也莊公之禦齊沫問所以戰以小惠小信為不足恃唯忠為可以一戰沫葢知義者也而肯以其身為刺客之用乎春秋宋楚盟於城下齊魯盟於夾谷皆以要盟不書書平及㑹而已使沫信以匕首刼桓公得非要盟乎而春秋書公㑹齊侯盟於柯足以知其非要盟也是以削去曹沫而録其四人然亦非所謂賢也













  古史卷五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古史卷六十       宋 蘇轍 撰滑稽列傳第三十七
  優孟者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諌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牀㗖以𬃷脯馬病肥死使羣臣䘮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諌者罪至死優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王曰何如對曰臣請以彫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甲卒為穿壙老弱負土齊趙陪位於前韓魏翼衞其後廟食太牢奉以萬户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王曰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為之奈何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以壠竈為槨銅歴為棺齎以薑棗薦以木蘭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於人腹腸於是王乃使以馬属太官無令天下久聞也楚相孫叔敖知其賢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若徃見優孟言我孫叔敖之子也居數年其子窮困負薪逄孟與言曰我孫叔敖之子也父且死時屬我貧困徃見優孟孟曰若無逺有所之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歲餘像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莊王置酒孟前為夀莊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也欲以為相孟曰請歸與婦計之三日而為相莊王許之三日後孟復來王曰婦言謂何孟曰婦言慎無為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楚相盡忠為亷以治楚楚王得以覇今死其子無立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難以得食起而為吏身貪鄙者餘財不顧恥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為姦觸大罪身死而家滅貪吏安可為也念為亷吏奉法守職竟死不敢為非亷吏安可為也楚相孫叔敖持亷至死方今妻子窮困負薪而食不足為也於是莊王謝優孟乃召孫叔敖子封之寢丘四百户以奉其祀後十世不絶也
  西門豹事魏文侯為鄴令初到鄴㑹長老問民所疾苦長老曰苦為河伯娶婦以故貧豹問其故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賦歛百姓收取其錢得數百萬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與祝巫共分其餘錢持歸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云是當為河伯婦即娉取洗沐之為治新繒綺縠衣間居齋戒為治齋宫河上張緹絳帷女居其中為具牛酒飯食行十餘日共粉餙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數十里乃沒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逺逃亡以故城中益空無人又困貧所從來久逺矣民人俗語曰即不為河伯娶婦水來漂溺其人民云豹曰至河伯娶婦時願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來告語之吾徃送女皆曰諾至其時豹徃㑹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長者父老皆㑹人民徃觀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繒單衣立大巫後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醜即將女出帷中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煩大巫嫗為入報河伯得更求好女後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嫗投之河中有頃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豹曰巫嫗弟子女子也不能白事煩三老為入白之復投三老河中西門豹簮筆磬折嚮河立待良久長老吏旁觀者皆驚恐豹顧曰巫嫗三老不來奈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豹曰諾且留待之湏㬰湏㬰豹曰廷掾起矣狀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罷去歸矣鄴吏民大驚恐從是以後不敢復言為河伯娶婦豹即發民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嵗後其令父老子孫思我言其後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十二渠經絶馳道漢世長吏或以為十二渠橋絶馳道相比近不可欲合三渠為一橋鄴民人父老不肯聼以為西門君所為不可更也長吏終聼置之傳曰子産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豹雖不若子産子賤然要為賢大夫矣淳于髠者齊之贅壻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不能屈辱齊威王喜隠好為滛樂長夜之飲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左右莫敢諌髠說之以隐曰國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王知此何鳥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冲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威王八年楚大𤼵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髠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髠仰天大笑冠纓索絶王曰先生少之乎髠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髠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甌窶滿篝汙邪滿車五榖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威王乃益齎黄金千鎰白璧十䨇車馬百駟髠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乗楚聞之夜引兵而去威王大說置酒後宫召髠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㡬何而醉髠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髠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髠帣韝鞠𦜕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夀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㑹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愽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罸目眙不禁前有墯珥後有遺簮髠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籍堂上燭滅主人留髠而送客羅襦襟觧㣲聞薌澤當此之時髠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髠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髠常在側
  優旃者秦倡朱儒也善為笑言然合於義理始皇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旃見而哀之謂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優旃曰我即呼汝汝疾應曰諾居有頃殿上上夀呼萬歲旃臨檻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諾旃曰汝雖長何益幸雨立我雖短也幸休居於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始皇嘗議欲大苑囿東至函谷闗西至雍陳倉旃曰善多縱禽獸於其中㓂從東方來令麋鹿觸之足矣始皇以故輟止二世立又欲漆其城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於百姓愁費然佳哉漆城蕩蕩冦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䕃室於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無何二世殺死旃歸漢數年而卒
  蘓子曰太史公傳滑稽三人褚先生一人皆以優笑有益於事故并録之然西門豹古循吏非滑稽者也特以止河伯娶婦事發於俳故巧而㨗是以載之滑稽而實非也太史公以齊威王事先楚莊今既正之然優孟語稱齊趙韓魏葢戰國記事者粉澤之過耳














  古史巻六十
  予少好讀詩春秋皆為之集傳讀太史公書質之詩書左氏戰國䇿知其未能詳復而遽以為書亦欲正之而未暇也元豐中以罪謫高安五年不得調職雖賤且冗而予僚許以閒暇乃以其間終緝二傳刋正古史得七本紀十世家七列傳功未及究也七年九月得邑於歙明年至邑而病寒熱殆不能起病愈蒙恩召還為諌官又明年改元元祐遂以愚闇進當要劇與聞國政而性弱才短日不遑給回視舊學常恐終身不能復就也九年三月始以罪黜守臨汝不數月復降守富春行至彭澤復以少府監分司南京而居髙安徃來之間凡十有一年太守栁君平年老更事憐予逺來其吏民亦知予疇昔之無害也相與安之於城東南陬得民居十數間葺而居之逾月而定借書於州學不足者求之諸生以續古史之缺明年三月而成凡六十卷葢予十年所欲成就者俛仰而得堯舜三代之遺意太史公之所不喻者於此而明戰國君臣得失成敗之迹太史公之所脱遺者於此而足非閒廢有所不暇者也時季子遜侍予紬繹往牒知予去取之意舉為之注後世可攷焉紹聖二年三月二十五日眉山蘓轍子由志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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