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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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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古文觀止
卷八 唐文
作者:吳楚材 吳調侯 
1695年
卷九

卷八 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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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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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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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說得師道如此鄭重。一篇大綱領、具見于此。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爲惑也、終不解矣。緊承解惑說、下承傳道說。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道在卽師在、是絕世議論。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忽作慨歎、若承若起、佳甚。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古人。愚益愚。今人。聖人之所以爲聖、愚人之所以爲愚、其皆出於此乎。此是高一等說話、翻前面人非生知之說。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豆、者也。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否、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童子句讀之不知、則爲之擇師。其身惑之不解、則不擇師。是學其小、而遺忘其大者、可謂不明也。 ○此就尋常話頭、從容體出至情、其理明、其辭切。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有長有少矣。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有貴有賤矣。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可爲長太息。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齒、列也。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此與前論聖人且從師同意。前以至貴者形今人之不從師、此以至賤者形今人之不從師。反覆劇論、意甚切至。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談、子、萇長、弘、師襄、老聃。耽、郯子之徒、省句。其賢不及孔子。孔子詢官名于郯子、訪樂于萇弘、學琴于師襄、問禮于老聃。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借孔子作證、取前聖人從師意。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收前吾師道意、完足。李氏子蟠、年十七、蟠、貞元十九年進士。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異于今人。余嘉其能行古道、不異于古人。作師說以貽之。

通篇只是吾師道也一句。言觸處皆師、無論長幼貴賤、惟人自擇。因借時人不肯從師、歷引童子、巫醫、孔子喻之。總是欲李氏子能自得師、不必謂公慨然以師道自任、而作此以倡後學也。

進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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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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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先生、元和七年、公復爲國子博士。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去聲、成於思、毀於隨。隨、因循也。 ○陡然四句、起下不明不公意。方今聖賢相逢、聖君賢臣。治具畢張。需才分任。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去聲、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庸、用也。杷、羅剔抉、淵入聲、 ○謂搜取人才。刮垢磨光。謂造就人才。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幸字、最有含蓄。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此四句、是一篇議論張本。言未旣、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茲有年矣。頭。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者必提其要、舉綱挈領。纂言者必鉤其玄。極深研幾。貪多務得、細大不捐。悉備。焚膏油以繼晷、軌、恆兀兀以窮年。晷、日景也。兀兀、勞苦也。 ○恆久。先生之業、可謂勤矣。一段、言勤于己業。底、排異端、攘斥佛老。觝、觸也。 ○闢邪說。補苴疽、鰕去聲、漏、張皇幽眇。苴所以藉履。呂覽、衣弊不補、履絕不苴。罅、孔隙也。皇、大也。言儒術缺漏處、則補苴之。聖道隱微處、則張大之。 ○翼聖學。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承補苴張皇說。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旣倒。承觝排攘斥說。先生之於儒、可謂勞矣。二段、言勞于衛道。沉浸醲濃、郁、含英咀華。讀書而涵泳其味。作爲文章、其書滿家。作文而悉本于古。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姚、虞姓。姒、夏姓也。揚子、虞夏之書渾渾爾。周誥殷盤、佶吉、屈聱遨、牙。周誥、大誥、康誥、酒誥、召誥、洛誥是也。殷盤、盤庚上、中、下三篇是也。佶屈聱牙、皆艱澁難讀貌。春秋謹嚴、一字褒貶、謹而嚴毅。左氏浮誇。左傳釋經、浮虛誇大。易奇而法、易之變易甚奇、而正當之理可法。詩正而葩。帕平聲、 ○詩之義理甚正、而藻麗之詞實華。下逮莊騷、莊子、離騷。太史所錄。史記、漢書。子雲相如、揚雄、字子雲。司馬長卿、名相如。同工異曲。猶樂之同工、而異其曲調。 ○文章不本六經、雖生剝子雲之篇、行剽相如之籍、辭非不美、總屬無根之學。故公必上規姚姒、而始下逮百家也。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三段、言文章之著見。少始知學、勇於敢爲。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爲人、可謂成矣。四段、言爲人之成立。 ○上三段論業精、此一段論行成、共爲一腹。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撥、前疐至、後、動輒得咎。詩、豳風、狼跋其胡、載疐其尾。跋、躐也。胡、老狼頜下懸肉也。疐、跲也。狼進而躐其胡、則退而跲其尾、言進退不得自由也。暫爲御史、遂竄南夷。貞元十九年、公爲監察御史。謫陽山令。三年博士、宂冗、不見治。公元和元年、六月、爲博士。四年、六月、遷都官史。宂、散也。處閒散之地、而無以自見其治才。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命與仇敵爲謀、數遭敗壞。冬煖而兒號平聲、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悲、 ○山無草木曰童。豁、落也。裨、益也。不知慮此、反教人爲。尾、 ○勤業四段、從能精能成二語發來、然而一轉、正破不公不明也。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爲杗、萌、細木爲桷、角、 ○杗、梁也。桷、椽也。薄、盧、侏儒、欂櫨、短柱。侏儒、短椽。威、闑扂簟、楔、屑、 ○椳、門樞也。闑、門中橛也。扂、戶牡也。楔、門棖也。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匠用木無論小大。 ○一喻。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玉屑、一名玉札、生藍田山谷。丹砂、硃砂也。赤箭、生陳倉、及太山少室。青芝、出太山。四者、皆貴藥。牛溲馬勃、敗鼓之皮、牛溲、牛溺也。馬勃、馬屁菌也。敗鼓皮、主蟲毒。三者、皆賤藥。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醫用藥、無論貴賤。 ○二喻。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爲姸、作緩態者。卓犖落、爲傑、行直道者。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宰相用人、無論智之巧拙、才之長短。 ○三結。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一引。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荀卿、趙人。齊襄王時、爲稷下祭酒。避讒適楚、春申君以爲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著書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二引。是二儒者、吐辭爲經、舉足爲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冷語不盡。 ○三結。下轉正文。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由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平聲、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衆。四句、解前四段意。 ○再轉。猶且月費俸錢、歲糜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有以養家。乘馬從去聲、徒、安坐而食。有以自養。踵常途之役役、窺陳編以盜竊。役役、隨俗而無異能。盜竊舊章、而無創解。 ○再轉。然而聖主不加誅、誅、責也。宰臣不見斥、非其幸歟。幸其遇世、愈于二儒。 ○再轉。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此段解前公不見信一段意。言有司未有不公不明處。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卑、忘己量之所稱、去聲、指前人之瑕疵。財賄、謂祿也。班資、品秩也。庳、下也。前人、暗指執政。瑕疵、謂不公不明也。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亦、爲楹、杙、橛也。楹、柱也。杙小楹大。而訾紫、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昌陽、卽昌蒲、久服可以延年。豨苓、卽猪苓、主滲泄。 ○掉尾抱前、最耐尋味。

公自貞元十八年至元和七年、屢爲國子博士、官久不遷、乃作進學解以自喻。主意全在宰相、蓋大才小用、不能無憾。而以怨懟無聊之詞托之人、自咎自責之詞托之己。最得體。

圬者王承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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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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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圬同杇、之爲技、賤且勞者也。一抑。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一揚。 ○陡然立論、領起一篇精神。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爲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爲兵。天寶十四年、冬十一月、安祿山反、帝以郭子儀爲朔方節度使討之。出內府錢帛、于京師募兵十一萬、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也。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勳、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鏝滿平聲、衣食。鏝、圬具也。 ○棄官勳而就傭工、使人不可測。餘三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去聲、焉。屋食、謂屋租也。當、謂所當之值。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視屋租之貴賤、而增減其圬之工價。償、還也。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此段寫承福去官歸鄉手鏝衣食來由、畫出高士風味。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徧爲、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此言彼此各致其能。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一篇主意、特爲提出。故吾不敢一日捨鏝以嬉。此言小大不怠其事。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同值、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羌上聲、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爲而無愧者取焉。此言難易自擇其宜。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忽生感慨、無限烟波。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爲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爲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旣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此是王承福所自省驗得力處、故言極痛快。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去聲、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爲之者邪、三層、就前所自見處翻案。將富貴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二層、又開一步感慨。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言己志。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凡一句、束得有力。 ○此段寫所以棄官業圬之故、是絕大議論。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爲也。此段寫自業自食有餘之意、是絕大見識。 ○此又曰以下、又轉一步、爲自己折衷張本。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賢者也。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一揚。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爲去聲、也過多、其爲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一抑。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爲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爲人乎哉。似抑而實揚之。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昌黎作傳、全在此數語上。 ○愈始聞一轉。忽贊忽譏。波瀾曲折。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爲之傳、而自鑒焉。以自鑒結、意極含蓄。

前略敍一段、後略斷數語、中間都是借他自家說話。點成無限烟波、機局絕高、而規世之意、已極切至。

諱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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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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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爲是、勸之舉者爲非。欲奪賀名、故毀之如此。聽者不察也、和去聲、而倡之、同然一辭。一時俗人爲其所惑。皇甫湜寔、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言公若不辨明、必見咎于賀也。 ○此段敍公作辨之由。愈曰、然。先用一然字接住。下方起。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徵不稱在、言在不稱徵是也。孔子母名徵在、言在不稱徵、言徵不稱在。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邱與蓲丘、之類是也。謂其聲音相近。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上引律文、此入敍事。爲犯二名律乎、爲犯嫌名律乎。賀父名進肅、律尚不偏諱。今賀父名晉肅、律豈諱嫌者乎。 ○此二句設疑問之、不直說破不犯諱。妙。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爲人乎。嫌名獨生一腳作波瀾。奇極。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謂文王名昌、武王名發。若曰克昌厥後、又曰駿發爾私。孔子不偏諱二名、若曰宋不足徵、又曰某在斯。春秋不譏不諱嫌名。若衛桓公名完。康王釗昭、之孫、實爲昭王。康王名釗。曾參之父名晳、曾子不諱昔。若曰昔者吾友。 ○此言周公孔子皆作諱禮之人、亦有所不諱者。然周公只是一句、孔子却是四句。蓋春秋爲孔子之書、曾子爲孔子之徒也。康王釗句、又只在春秋句中、所謂文章虛實繁省之法也。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此又設疑問之、不說破。妙。漢諱武帝名徹爲通、謂徹侯爲通侯、蒯徹爲蒯通之類。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爲某字也。諱呂后名雉爲野雞、呂后、漢高帝后。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爲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虎、勢秉機也。滸勢秉機、爲近太祖太宗世祖玄宗廟諱也。蓋太祖名虎、太宗名世民、世祖名昞、玄宗名隆基。惟宦官宮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爲觸犯。以諭爲近代宗廟諱、以機爲近玄宗廟諱、代宗諱豫、玄宗諱見上。 ○此段全是不諱嫌名事、乃用宦官宮妾諱嫌名承上、極有勢。士君子立言行事、宜何所法守也。將要收歸周孔曾參事、且問起何所法守句、已含周孔曾參意。今考之於經、指上文詩與春秋。質之於律、指上文二律。稽之以國家之典、指上文漢諱武帝三段。賀舉進士爲可邪、爲不可邪。倒底是一疑案、不直說破。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一轉、忽作餘文。以文爲戲、以文爲樂。今世之士、指倡和人。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二轉。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宮妾。三轉。則是宦官宮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邪。四轉。 ○一齊收捲上文。不用辨折、愈轉愈緊、愈不窮。

前分律經典三段、後尾抱前、婉鬯顯快。反反覆覆、如大海回風、一波未平、一波復起。盡是設疑兩可之辭、待智者自擇、此別是一種文法。

爭臣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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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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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爲有道之士乎哉。乎哉二字、連下作疑詞。 ○立此句爲一篇綱領、下段段關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鄙、邊境也。晉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城好學、貧不能得書。乃求爲集賢寫書吏、竊官書讀之。晝夜不出。六年已無所不通。及進士第、乃去隱中條山。遠近慕其德行、多從之學。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爲諫議大夫。城徙居陝州夏縣。李泌爲陝虢觀察使、聞城名、泌入相、薦爲著作郎。後德宗令長安尉楊甯、齎束帛、召爲諫議大夫。人皆以爲華、陽子不色喜。公力去陳言、如榮字變爲華字。無喜色變爲不色喜、可見。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不以富貴易其貧賤之心、所以爲有道之士也。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恆其德貞、而夫子凶者也。易、恆卦、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言以柔順從人、而常久不易其德、可謂正矣。然乃婦人之道、非丈夫之宜也。惡得爲有道之士乎哉。接口一句斷住。在易蠱古、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易、蠱卦、上九、剛陽居上、在事之外、不臣事乎王侯、惟高尚吾之事而已。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蹇、難也。蹇卦六二、柔順中正、正應在上、而在險中。是君在難中也。故不避艱險以求濟之、是蹇而又蹇、非以其身之故也。夫亦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正解二句。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無用而匪躬者。曠官之刺興。王臣而不事者。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蠱上九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蹇六二象曰、王臣蹇蹇、終無尤也。 ○反振一段。 ○上接口一句、用經斷住、此又再引經反覆。今陽子在位、不爲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爲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爲不加矣。在王臣之位。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高不事之心。 ○百忙中、忽著一譬喻、與原道坐井而觀天、同法。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祿、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又作三疊、申前意。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第一斷。且吾聞之、更端再起。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爲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有言責則當言、言不行則當去。不言與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將爲祿仕乎。不消多語、只看陽子將爲祿仕乎一轉、當令陽子俛頸吐舌、不敢伸氣。古之人有云、仕不爲貧、而有時乎爲貧、謂祿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蓋孔子嘗爲委吏矣、嘗爲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看他添減孟子文字、成自己文字。若陽子之秩祿、不爲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第二斷。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爲人臣招橋、其君之過、而以爲名者。招、舉也。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周書、君陳篇。爾有嘉謨嘉猷、則入告爾后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前面意思已說盡了、主意只在再設問處斡旋、一節深于一節。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接口一句斷住。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段段提起陽子說、不犯重、亦不冷淡。如千斛泉隨地而出、有許多情趣在。本以布衣、隱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爲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不僭賞、指擢居諫位言。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于闕下而伸其辭說。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熙、明也。鴻號、大名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復句、愈見醒透。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𠶳之也。是開君文過之端也。 ○又翻一筆作波瀾、就繳上意。 ○第三斷。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議端全在守其道而不變處。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接口一句斷住。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乂。乂、治也。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坤入聲、死而後已。孜孜、勤也。矻矻、勞也。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孔子坐席不及溫、又遊他國。墨翟竈突不及黑、卽又他適。突、竈額。黔、黑也。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爲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畏時之不平、悲人之不乂。 ○以聖賢皆無心求聞用、折不求聞用句。以得其道不敢獨善、折守道不變句。仍引禹孔墨作證、行文步驟秩然。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再作頓跌、逼出妙理。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更端生一議論、尤見入情。當看聖賢時人一語、真名世之見、名世之言。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兩路夾攻、愈擊愈緊。 ○第四斷。 ○每段皆用一且字、故爲進步作波瀾。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爲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國語、柯陵之會、單襄公見國武子、其言盡。襄公曰、立于淫亂之間、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魯成公十八年、齊人殺武子。 ○前段攻擊陽子、直是說得他無逃避處。此段假或人之辭以攻己、其言亦甚峻、文法最高。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爲直而加人也。接口斷住。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有此一句分疏、纔有收拾。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爲有道之士也。照有道之士一篇關鍵。今雖不能及已、陽子將不得爲善人乎哉。以善人能受盡言獎陽子、回互得好。令陽子聞之、亦心平氣和、引過自責矣。 ○第五斷。

陽城拜諫議大夫、聞得失熟、猶未肯言、故公作此論譏切之。是箴規攻擊體、文亦擅世之奇、截然四問四答、而首尾關應如一線。時城居位五年矣。後三年、而能排擊裴延齡、或謂城蓋有待、抑公有以激之歟。

後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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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蛤、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爲。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於左右。從前書敍起。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設喻一段、却作兩層寫。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看他複寫上文、不換一字。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總上兩段、勢急是總前一段、情悲是總次一段。愈之彊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旣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閤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四句四矣字生姿。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閤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說、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閤下且以爲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兩將歟字、一乎哉字、跌出此句、最見精神。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時字正與上勢字對看。言勢雖急、而時不可也。下文三轉、深闢其時不可之說。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爲耳、非天之所爲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布衣蒙抽擢、自是公自開後門。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一段卽今比擬。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禮記、管仲遇盜、取二人焉、上以爲公臣。趙文子所舉於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一段援古自況。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愈再拜。

前幅設喻、中幅入正文、後幅再起一議。總以勢字時字作主。到底曲折、無一直筆。所見似悲戚、而文則宕逸可誦。

後廿九日復上宰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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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蛤、下、愈聞周公之爲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步、方一沐、三握其髮。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今王之叔、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握髪、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 ○述周公急于見賢、是一篇主意。當是時、將當時劈空振起、爲下設使其時一段作勢、爲後豈盡一段伏案。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荒服去王畿益遠、以其荒野、故謂之荒服。要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禹貢、五百里荒服。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禮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 ○此段連用九箇皆已字、化作七樣句法。字有多少、句有長短、文有反順、起伏頓挫、如驚濤怒波。讀者但見其精神、不覺其重疊、此章法句法也。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一段就周公振勢。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一段就賢士振勢。 ○前下九皆已字、此下三豈復字、專爲下文打照。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此一轉最有力、以上論周公之待士、反覆委曲。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爲勤而止哉。又推周公之心、反寫一筆。妙在虛字斡旋、將無作有、生烟波。維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句已可住、而添不衰二字、奇陗。 ○正寫一筆、收完前一幅文字。凡作無數轉折、寫周公方畢。今閤下爲輔相亦近耳。方入正文、竟作兩對、運局甚奇。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此段連用九豈盡字、對上九皆已字、亦就當時振勢一段。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又添兩豈盡字、卽上三豈復有哉變文耳、亦就賢士振勢一段。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至此方盡言攻擊。 ○說閣下畢、下始入自復上書意。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昏、人辭焉。閽人、守門隸。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挽周公一句。閤下其亦察之。以前是論相之道、以後是論士之情。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猶言故不必復上書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書安得不復上。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書安得不復上。 ○此段以古道自處、節節占地步、文章絕妙。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器、上、足數朔、及門、而不知止焉。上用四矣字、其勢急。此用二焉字、其勢緩。如擺布陣勢、操縱如法。文章家所謂虛字上斡旋也。其兩不知字、歸結自身上、與上不知逃遁相應。最妙。甯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又一轉生姿、以大賢之門、打照周公。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通篇將周公與時相、兩兩作對照。只用一二虛字、斡旋成文。直言無諱、而不犯嫌忌。末述再三上書之故、曲曲回護自己。氣傑神旺、骨勁格高、足稱絕唱。

與于襄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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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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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三日、將仕郎守國子四門博士韓愈、謹奉書尚書閤蛤、下。貞元十四年九月、以工部尚書于頔爲山南東道節度使。公書稱守國子四門博士、則當在十六年秋也。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爲之前焉。言下之人必如此、一扇。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爲之後焉。言上之人必如此、一扇。莫爲之前、雖美而不彰。翻前扇。莫爲之後、雖盛而不傳。翻後扇。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後先有待。然而千百載乃一相遇焉。上下難逢。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退平聲、歟。援、猶干也。推、求而進之也。何其相須之殷、而相遇之疎也。上下之閒、是必有故。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諂其上。下不肯援。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上不肯推。故高材多戚戚之窮、不能享大名、顯當世。盛位無赫赫之光。不能垂休光、照後世。是二人者之所爲皆過也。負能負位、各有其咎。 ○一句斷定。未嘗干之、不可謂上無其人。非無可援。未嘗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非無可推。 ○自起至此、只是相須殷而相遇疎、一句話、却作許多曲折。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嘗敢以聞於人。言己平日誦此言已熟、終未嘗輕以告人。 ○承上起下。側聞閤下方入襄陽。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獨行、道方而事實。卷舒不隨乎時、文武唯其所用。豈愈所謂其人哉。上有其人。抑未聞後進之士、有遇知於左右、獲禮於門下者。莫爲之後。豈求之而未得邪。將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邪。何其宜聞而久不聞也。問得委婉、疑得風刺。愈雖不材、方入自己。其自處不敢後於恆人。以其人自處。閤下將求之而未得歟。古人有言、請自隗韋、始。國策、燕昭王收破燕后卽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將欲報讎、往見郭隗先生。對曰、今王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于隗者乎。豈遠千里哉。 ○橫插一句、有情更有力。愈今者惟朝夕芻米僕賃任、之資是急、不過費閤下一朝之享而足也。應求之未得。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焉。則非愈之所敢知也。應吾志未暇。後半截議論、皆是設爲疑詞以自道達、首尾回顧、聯絡精神。世之齪齪錯、者、旣不足以語去聲、之。齪齪、急促局狹貌。磊落奇偉之人、又不能聽焉。則信乎命之窮也。一結悲涼慷慨、淋漓盡致。謹獻舊所爲文一十八首、如賜覽觀、亦足知其志之所存。可旣文以見志。愈恐懼再拜。

前半幅只是泛論、下半幅方入正文。前半凡作六轉、筆如弄丸、無一字一意板實。後半又作九轉、極其悽愴、堪爲動色。通篇措詞立意、不亢不卑、文情絕妙。

與陳給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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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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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閤蛤、下有年矣。始者亦嘗辱一言之譽。敍相見。貧賤也、衣食於奔走、倒句法。不得朝夕繼見。敍不相見。其後閤下位益尊、伺候於門牆者日益進。夫位益尊、則賤者日隔。伺候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博而情不專。忽開二扇、一扇陳給事。○陳給事、名京、字慶復。大歷元年中進士第、貞元十九年、將禘、京奏禘祭必尊太祖、正昭穆、帝嘉之。自考功員外、遷給事中。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一扇自己。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專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聽忌者之說。由是閤下之庭、無愈之跡矣。總上兩扇、敍所以不相見之故。去年春、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溫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屬祝、乎其言、若閔其窮也。屬、連續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重起二扇、一扇再敍相見。其後如東京取妻子、東京、洛陽也。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悄、靜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一扇、再敍不相見。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來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單就不相見中、翻出陳給事意思來、奇絕妙絕。不敏之誅、誅、責也。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輒自疏其所以、并獻近所爲復志賦以下十首爲一卷、卷有標軸。送孟郊序一首、生紙寫、不加裝飾、皆有揩邱皆切、字註字處、急於自解而謝、不能竢俟、更寫。唐人有生紙熟紙、生紙非有喪故不用。公用生紙、急于自解、不暇擇耳。揩、塗抹也。閤下取其意、而略其禮可也。愈恐懼再拜。

通篇以見字作主、上半篇從見說到不見。下半篇從不見說到要見。一路頓挫跌宕、波瀾層疊、姿態橫生、筆筆入妙也。

應科目時與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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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月日、愈再拜。一云應博學宏詞前進士韓愈謹再拜上書舍人閣下。天池之濱、大江之濆、焚、 ○天池、謂南海也。莊子、南冥者、天池也。濱、水際。濆、水涯。曰有怪物焉。怪物、龍之別名。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彙匹儔也。彙、類也。 ○總領一句。下一連六轉。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得水、一轉。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閒耳。無高山大陵曠途絕險爲之關隔也。頓宕。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爲獱賓、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獱、小獺也。 ○不及水、二轉。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頓宕。然是物也、負其異於眾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甯樂之。若俛同俯、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氣骨矯矯、明明托物自喻。 ○不肯乞憐、三轉。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有力者不知、四轉。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仰首鳴號、五轉。句句抱前、句句刺心。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作三疊、總結。六轉。愈今者、實有類於是。一篇皆是譬喻、只一句歸結自己、甚妙。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閤下其亦憐察之。

此貞元九年、宏詞試也。無端突起譬喻、不必有其事、不必有其理、却作無數曲折、無數峯巒、奇極妙極。

送孟東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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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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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起句、是一篇大㫖。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草木、一。水之無聲、風蕩之鳴。水、二。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梗、塞也。其沸也或炙之。水獨加三句。錯綜入妙。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金石、三。人之於言也亦然。說到人。有不得已者而後言。其謌同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爲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一鎖、應起句、筆宕甚。 ○人言、四。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突然說樂。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生出善字與假字、爲下面議論張本。金、石、絲、竹、匏、土、革、木金、鐘。石、磬。絲、琴、瑟。竹、簫、管。匏、笙。土、塤。革、鼓。木、祝敔也。八者、物之善鳴者也。樂、五。維天之於時也亦然、突然說天時。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同奪、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天時、六。 ○樂與天時兩段、俱是陪客。其於人也亦然。收轉人、上下暢發之。人聲之精者爲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上文已再言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矣。則此又言人聲之精者爲言、而文辭又其精者、故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又字尤字、正是關鍵血脈、首尾相應處。其在唐虞、咎臯、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咎陶、禹、一。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后夔作韶樂、以鳴唐、虞之治。 ○夔、二。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太康盤遊無度、厥弟五人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五子、三。伊尹鳴殷。伊尹、四。周公鳴周。周公、五。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略結。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遠。傳曰、天將以夫子爲木鐸。其弗信矣乎。孔子之徒、六。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莊周、楚人、著書名莊子。荒、大。唐、空也。 ○莊周、七。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屈原、楚之同姓、憂愁幽思而作離騷。 ○屈原、八。臧孫辰、卽魯大夫、臧文仲。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臧孫辰、孟軻、荀卿、九。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姓李、名耳、字伯陽。著書名老子。申不害、以黃老刑名之學、相韓昭侯。著書二篇、名申子。韓非、韓諸公子、與李斯俱師荀卿。善刑名法律之學、著書五十六篇、名韓非子。慎、到、韓大夫、申韓稱之。有書四十六篇。田駢、齊人、好談論、時稱談天口。鄒衍、臨淄人、著書十萬餘言、名重列國。燕昭師事之。尸佼、攪、 ○魯人、衛商鞅師之。著書二十篇、號尸子。孫武、齊人、著兵法十三篇。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楊朱十四人、十。 ○此十人、或邪說、或功利、或清淨寂滅、或刑名慘刻、或尚殺伐之計、或專從橫之謀、皆非吾道。故公稱一術字、大有分曉。秦之興、李斯鳴之。李斯秦相、專言威令。 ○李斯、十一。漢之時、司馬遷、卽太史公、作史記。相如、姓司馬、蜀人。有賦、檄、封禪等文。揚雄、字子雲、有諸賦與太元、法言等書。最其善鳴者也。二司馬、揚雄、十二。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絕也。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同速、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爲言也、亂雜而無章。卽其所謂善鳴者、亦且如此、所以爲不及于古。將天醜其德莫之顧邪、何爲乎不鳴其善鳴者也。魏晉、十三。 ○將入題、又頓此一段、先寫出感慨之致。唐之有天下、以下始說唐人。陳子昂、字伯玉、號海內文宗。 ○一。蘇源明、京兆武功人、工文辭。有名。 ○二。元結、字次山、所著有元子十篇。 ○三。李白、四。杜甫、五。李觀、字元賓、公之友。 ○六。皆以其所能鳴。此六子、皆當時先達之人。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七。 ○從許多物、許多人、奇奇怪怪、繁繁雜雜說來、無非要顯出孟郊以詩鳴。文之變幻至此。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若無懈筆、可追唐虞三代文辭。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其他美處純乎其爲漢氏。 ○三句、總收前文。從吾遊者、李翱、張籍其尤也。李翱有集、張籍善樂府。 ○李翱八。張籍九。又添二人于後、妙。三子者之鳴信善矣。結出善鳴二字。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兩句歎咏有味。括盡前面聖賢君子之鳴。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鳴國家之盛。奚以喜。其在下也、自鳴其不幸。奚以悲。二語甚占地步。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時東野爲溧陽尉。 ○單結東野。有若不釋然者、結出不平。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應前四天字收。

此文得之悲歌慷慨者爲多。謂凡形之聲者、接不得已。于不得已中、又有善不善。所謂善者、又有幸不幸之分。只是從一鳴中、發出許多議論。句法變換、凡二十九樣。如龍之變化、屈伸於天、更不能逐鱗逐爪觀之。

送李愿歸盤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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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太行杭、之陽有盤谷。太行、山名。 ○起得奇崛。盤谷之閒、泉甘而土肥。草木藂同叢、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閒、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兩或曰、跌宕起盤字義。雖似閒情、只呼出隱者一句爲主。友人李愿居之。李愿、西平忠武王晟之子。歸隱盤谷、號盤谷子。 ○只六字、題已盡了。下全憑愿之言行文。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此句是提綱、直綰到我則行之。利澤施於人、名聲昭於時。敍功名。坐於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樹、立也。羅、列也。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敍威令。才畯同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敍門客。曲眉豐頰、清聲而便平聲、體、秀外而惠中。外貌秀美、中心聰敏。飄輕裾、翳長袖。裾、衣後。翳、曳也。 ○敍近侍。粉白黛代、綠者、黛、畫眉墨。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敍姬妾。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爲也。極寫世上有此一輩大丈夫。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著此句、逗起下段。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敍居處之幽。採於山、美可茹。汝、 ○茹、食也。釣於水、鮮可食。敍飲食之便。起居無時、惟適之安。敍晨昏之逸。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橫插隱士自得語。妙。車服不維、刀鋸不加。刑賞不相及。理亂不知、黜陟不聞。朝政不相關。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爲也、極寫世上又有此一輩大丈夫。我則行之。結出本意。與上不可幸致句、緊照。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咨、趄、疽、 ○趦趄、欲行不行之貌。口將言而囁念入聲、嚅。如、 ○囁嚅、欲言不言之貌。處汙穢而不羞、觸刑辟闢、而誅戮。儌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此是不安于隱、求進不得者之所爲。其於爲人賢不肖何如也。此其人、視前兩樣人物、孰賢孰不肖、其等第當何如。 ○只以一句收盡一篇意、最有含蓄。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斷其爲高隱一輩大丈夫。與之酒、而爲之歌曰、盤之中、維子之宮。盤之土、可以稼。叶故、盤之泉、可濯可沿。沿、循行也。盤之阻、誰爭子所。阻、曲折也。窈而深、廓其有容。叶營、繚而曲、如往而復。四句承盤之阻來、窈深繚曲、極力形容、其妙可想。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央、盡也。 ○樂字、承上起下。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平聲、去聲、吾車兮秣吾馬、以脂塗轄曰膏。以粟飲馬曰秣。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徜常、徉。羊、 ○徜徉、自得之貌。送李却說到自亦欲往、何等興會。

一節是形容得意人、一節是形容閒居人、一節是形容奔走伺候人。都結在人賢不肖何如也一句上。全舉李愿自己說話、自說只前數語寫盤谷、後一歌咏盤谷、別是一格。

送董邵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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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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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燕、今北京。趙、今真定、俱當時河北地。感慨悲歌、乃豪傑之士也。 ○兀然而起、以士風立論、奇。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茲土。邵南舉進士、屢次不得志、去遊河北。時河北諸鎮、不稟命朝廷、每自辟土、故邵南欲往。茲土、指河北。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亦豪傑、自與燕昭之士、意氣相投合。 ○吾知其、妙。董生勉乎哉。此段勉董生行、是正寫。賓。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彊羌上聲、仁者、皆愛惜焉。皆愛惜董生、而願引薦焉。 ○慕字、彊字、對下性字。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況燕趙之士、仁義性成、故吾知其必有合。 ○將上文再作一曲折掉轉、應篇首燕趙多感慨意。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憐才出乎天性、風俗固然。然當時河北藩鎮、多習亂不臣。其風俗或與治化相移易、而今日之燕趙、未必不異于昔日之所稱也。 ○吾惡知其、妙。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風俗之異與不異、我不敢懸斷、聊以董生之合與不合卜之也。董生勉乎哉。此段勉董生行。是反寫。主。吾因之有所感矣。上一正一反、俱送董生、此下特論燕趙。去聲、我弔望諸君之墓、樂毅去燕之趙、趙封于觀津、號望諸君。此燕趙之古人也。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荊軻至燕、愛燕之屠狗者高漸離、日飲燕市。酒酣、歌于市中。乃感慨不得志之士也。爲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送董生、却勸燕趙之士來仕。則董生之不當往、已在言外。

董生憤己不得志、將往河北、求用于諸藩鎮、故公作此送之。始言董生之往必有合、中言恐未必合、終諷諸鎮之歸順、及董生不必往。文僅百十餘字、而有無限開闔、無限變化、無限含蓄、短章聖手。

送楊少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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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主页面:送楊少尹序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漢疏廣、東海蘭陵人。仕至太子太傅。兄子受、仕至太子少傅。在位五年、廣謂受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乃上疏乞骸骨、上許之。於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去聲、 ○供張、謂供具張設也。祭道神曰祖。祖道、謂踐行也。兩、一車也。一車兩輪、故謂之兩。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敍二疏事引起。國子司業楊君巨源、入題。方以能詩訓後進、此句補楊君在官時事。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敍楊君事畢、以下發議論。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隨手先作一總。予忝在公卿後、時公爲吏部侍郎。遇病不能出。一篇情景、全在托病上寫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匹、道邊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爲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爲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司業去位、國史亦書。但不張大其事、雖書亦落莫也。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上文圖迹、原屬後世事、所以付之不論。 ○此段從二疏合到楊侯。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爲其都少尹、不絕其祿。白之于朝命、爲其邑少尹、不絕其俸祿。又爲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祝、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此段從楊侯合到二疏。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隨手再作一總、應前古今人不相及。中世士大夫、以官爲家、罷則無所於歸。反襯楊侯。楊侯始冠、去聲、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賓句。今之歸、主句。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點出歸鄉風趣。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爲法。法其不以官爲家、罷後有所歸。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古人臨文不諱。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感歎不盡。

巨源之去、未必可方二疏。公欲張大之、將來形容、又不可確言。特前說二疏所有、或少尹所無。後說少尹所有、或二疏所無。則巨源之美不可掩、而已亦不至失言。末托慨世之詞、寫出楊侯歸鄉、可敬可愛、情景宛然。

送石處士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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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主页面:送石處士序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爲節度之三月、元和五年、四月、詔用烏公重裔、爲河陽軍節度使御史大夫。治孟州。其曰節度之三月、則是歲六七月閒也。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石先生、名洪、字濬川、洛陽人。罷黃州錄事參軍。退居於洛、十年不仕。公曰、先生何如。因此一問、下便借從事之薦詞、以代己之頌美。所謂避實行虛、文之生路也。曰、先生居嵩邙茫、蟬、穀之間。嵩邙、山名。瀍穀、水名。皆在洛陽之境。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遊、未嘗以事免。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圖書。一路短句錯落。與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高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爲之先後也、王良、造父、皆古善御者。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與之語道理、管到龜卜也。止中間用三個若字、有三意、文法變化不同。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爲某來邪。因此再問、下又借從事之言、安頓石處士。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爲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恆、師環其疆。元和四年、三月、成德軍節度王士真卒、其子承宗叛。十二月、詔吐突承瓘、率諸道兵討之。地理志、鎮州恆山郡、本恆州。天寶元年、更名鎮、成德軍所治也。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糧運輻輳之區。治法征謀、宜有所出。急需賢才以濟。先生仁且勇、仁則易于感動、勇則敢於有爲。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此段句句爲石生占地步。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寫大夫求士鄭重。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內。此與勸之仕不應相反、然其出處之意、已見于從事之言、以不告不謀。較有意味。宵則沐浴、戒行李、載書冊、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張、供張也。如今筵會鋪張設席之類。 ○只此一句、又生出下半篇文字。酒三行且起、酒三行後、且將起別。 ○得此一句、落下便有勢。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決去就、爲先生別。第一祝、并贊二人。又酌而祝曰、上只執爵而言。此乃酌而祝也。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照上勸之仕不應。遂以爲先生壽。第二祝、獨壽處士。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恆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飢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昧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第三祝、規大夫。又祝曰、不再酌也。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圖。第四祝、規先生。 ○四祝詞。一段緊一段。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須有此一答、上四祝便有收拾。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一篇之意、歸結此一句上。何等筆力。遂各爲歌詩六韻、遣愈爲之序云。

純以議論行序事、序之變也。看前面大夫從事、四轉反覆。又看後面四轉祝詞、有無限曲折變態、愈轉愈佳。

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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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伯樂、姓孫、名楊、古之善相馬者。 ○憑空作奇語起、下一難一解。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輒取之、羣無留良焉。苟無良、雖謂無馬、不爲虛語矣。已上以譬喻起。不獨爲送溫、并送石亦連及、伯樂譬烏公、冀北譬東都、馬譬處士、良馬譬溫石、凡四段。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一語、卽從喻處渡下。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連石。其南涯、曰溫生。出溫。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爲才、以禮爲羅、羅而致之幕莫、下。幕、帷幕也。在旁曰帷、在上曰幕。軍旅無常居、曰幕府。 ○連石。未數月也、以溫生爲才、於是以石生爲媒、以禮爲羅、又羅而致之幕下。出溫生、自見所以連石之故。 ○爲羅、爲媒、字法新奇。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所謂遇其良輒取之。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居守、謂東都留守。二縣、謂東都、郭下。二邑、洛陽、河南也。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寫空羣、一。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寫空羣、二。小子後生、於何考德而問業焉。寫空羣、三。縉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寫空羣、四。 ○美處士在去後感慨中見之。妙。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無人焉、豈不可也。以烏公爲士之伯樂、應首句意。夫南面而聽平聲、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陪一相。相爲天子得人於朝廷、陪。將爲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正。求內外無治、不可得也。此段推開一步、以歸美烏公、文氣始足。愈縻於茲、縻、繫也。時公爲河南令。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爲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邪。本以致頌、反更生怨、絕妙文情。生旣至、拜公於軍門、其爲吾以前所稱、爲天下賀、應求內外無治句。以後所稱、爲吾致私怨於盡取也。應何能無介然句。留守相公、首爲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全篇無一語實說溫生之賢、而溫生已處處躍露。若是而稱曰數語、是結前半篇。其爲吾以前所稱、是結後半篇。然致私怨于盡取句、直挽到篇首空字、收盡通章。

祭十二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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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主页面: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或作貞元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七日乃能者、以所報月日不同、欲審其實、故遲遲若此。建中、人名。十二郎、名老成、公兄韓介之子、韓會之繼子也。嗚呼、吾少孤。大歷五年、公父仲卿卒、公時三歲。 ○從自說起。及長、不省所怙、小雅、無父何怙。惟兄嫂是依。兄韓會、嫂鄭夫人、卽十二郎父母。公于郎、雖叔姪、猶兄弟。其情誼盡在此。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大歷十二年、五月、起居舍人韓會、坐宰相元載黨與、貶爲韶州刺史、尋卒于官。公時年十一、從至貶所。 ○始入十二郎、只俱幼二字、已不勝酸楚。從嫂歸葬河陽。旣又與汝就食江南。建中二年、中原多故、公避地江左、家于宣州。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一段敍幼時相依。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寫盡零丁孤苦。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引嫂言、尤悲慘不堪。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上說俱幼、此又略分。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雖略分、又不甚分、妙妙。 ○一段、敍叔姪二人、關係韓氏甚重。吾年十九、始來京城。貞元二年、公自宣州遊京師。 ○與郎別。其後四年、而歸視汝。與郎會。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與郎別。遇汝從嫂喪來葬。與郎會。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貞元十三年、董晉帥汴州。 ○與郎別。汝來省吾。與郎會。止一歲、請歸取其孥。孥、妻子也。 ○與郎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與郎不復會。是年、吾佐戎徐州。是歲張建封辟公爲徐州節度推官。 ○與郎別。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十六年五月、張建封卒、公西歸洛陽。 ○與郎不復會。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圖與郎長會。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與郎永別不會。 ○自吾年十九以下、追憶其離合之不常、卒不可合而遽死。意只是平平、讀之自不覺酸楚。吾與汝俱少年、以爲雖暫相別、終當久相與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承寫相離之故。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真言斷腸。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倒跌起下。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彊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承上發出一段疑信。惝怳光景、下分承一段疑、一段信。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彊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爲信也。一段從信轉到疑。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家人名。之報、何爲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一段從疑到信。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言其不應死而死、卒歸咎于天、與神、與理、哀傷之至也。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爲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此言己亦不可必、回顧前寄孟東野書上意。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言有知、不久與郎復會。若無知、悲日無多。而不悲者、終古無盡時。蓋以生知悲、死不知悲也。 ○達生之言。可括蒙莊一部。汝之子始十歲。謂湘也。吾之子始五歲、謂昶也。少而彊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忽然于郎前寫自家不保、忽然又于郎後寫二子不保、文情絕妙。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極、 ○劇、甚也。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爲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致斯乎。此段伏下汝病吾不知時句。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上言病。下言歿。一句接、無痕。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言耿蘭之報、所以無月日者、由其不知報告之體、當具月日以報也。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此段伏下汝歿吾不知日句。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此告之欲處置其身後、以慰死者之心。意到筆隨、不覺其詞之刺刺也。嗚呼、自此以下、一往慟哭而盡。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貶去聲、不臨其穴。窆、下棺也。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爲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更不能分句、何況分段、分字。直是一慟而盡。自今以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宕一句、起下。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伊、潁、二水名。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教子嫁女、又慰死者之心、自是天理人情中體貼出來。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總結、更復惝怳。嗚呼哀哉。尚饗。

情之至者、自然流爲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爲文、而文無不工、祭文中千年絕調。

祭鱷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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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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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諤、魚食、而告之初、公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谿有鱷魚、食民產且盡。數日、公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豚、投谿水而祝之。曰、昔先王旣有天下、列山澤、罔同網、繩擉錯、刃、以除蟲蛇惡物爲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列、遮道也。擉、刺也。 ○正議發端、便不可犯。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潮、嶺海之閒、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潮在嶺外海內、較江漢更遠、毋怪爲鱷魚所據。涵淹、潛伏也。卵育、生息也。 ○先歸咎後王、故意放寬一步。妙。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能遠有矣。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揜、止也。潮于古爲揚州之境、以四海六合言之、則潮地又甚近也。 ○二十四字作一句讀。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此句是一篇綱領。前將天子立大議論、此下專在與刺史爭土上發議。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音緩、然不安谿潭、據處食民畜休去聲、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亢拒、爭爲長掌、雄。睅、目出貌。據處、謂據其地而處之也。食民畜、謂食人與六畜也。刺史欲安民、而鱷魚爲害若此、是與亢拒爭雄矣。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爲鱷魚低首下心、伈伈心上聲、睍睍、賢上聲、爲民吏羞、以偷活於此邪。伈伈、恐懼貌。睍睍、小目貌。且承天子命以來爲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凜以天子、凜以天子命吏、詞嚴義正、是一篇討賊檄文。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總喝一句、起下文。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爲鱷魚尋去路。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爲鱷魚限日期。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層疊而下、犀利無前。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爲民物害者、皆可殺。閃電轟雷、一齊俱發。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是夕有暴風震雷、起湫水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州無鱷魚患。

全篇只是不許鱷魚雜處此土、處處提出天子二字、刺史二字壓服他。如問罪之師、正正堂堂之陣、能令反側子心寒膽慄。

柳子厚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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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

主页面:柳子厚墓誌銘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爲拓跋魏北魏姓拓跋。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爲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願、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父。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爲縣令江南、其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爲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敍其前人節慨、所以形子厚之附叔文、是公微意。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讒、然見頭角、眾謂柳氏有子矣。嶄、尖銳貌。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儁傑廉悍、四字、爲柳文寫照。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同卓、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子厚爲諸公要人所爭致、初非求附之也。全爲附王叔文一節出脫。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卽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爲刺史。未至、又例貶州司馬。王叔文、韋執誼用事、拜宗元禮部員外郎、且將大用。憲宗卽位、貶叔文渝州司戶參軍、宗元坐王叔文黨、貶邵州刺史、未至、道貶永州司馬。 ○誌其被貶、不露叔文輩姓名、甚婉曲。居閒益自刻苦、務記覽爲詞章、汎濫停蓄、爲深博無涯涘、詞上聲、而自肆於山水閒。宗元旣竄斥、地又荒癘、因自放山澤間。其湮厄感鬱、一寓諸文、放離騷數十篇、讀者咸悲惻。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爲刺史、而子厚得柳州。伏爲劉禹錫請播州一節。旣至、歎曰、是豈不足爲政邪。因其土俗、爲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至、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爲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柳州之政、詳見羅池廟碑。獨書贖子一節、撮其有德于民之大者。衡湘以南、爲進士者、皆以子厚爲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爲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前敍其自爲詞章、此敍其教人爲文詞。公推重子厚、特在文章。其召至京師而復爲刺史也、遙接。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於朝、將拜疏、願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改刺連州。子厚所至、皆有樹立。其處中山、尤其行之卓異者。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游戲相徵逐、詡詡許、強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爲、而其人自視以爲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媿矣。此段因事發議、全學伯夷屈原傳。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爲人、不自貴重說出子厚病根。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旣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異、材不爲世用、道不行於時也。只數語總敍子厚生平、且悲且惜。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反振起下意。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於後如今無疑也。就斥窮二字、一轉。極爲子厚喜幸。雖使子厚得所願、爲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又一轉、語帶規諷、意亟含蓄。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行立有節概、重然諾、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爲之盡、竟賴其力。葬子厚於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人、性謹慎、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旣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附書裴、盧二人、與前士窮見節義一段對照。銘曰、是惟子厚之室、旣固旣安、以利其嗣人。

子厚不克持身處、公亦不能爲之諱、故措詞隱躍、使人自領。只就文章一節、斷其必傳、下筆自有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