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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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經第四
[编辑]昔孔宣父以大聖之德,應運而生。生人民。已來,未之有也。故使三千弟子、七十門人,鉆仰不及,請益無倦。然則作「然而」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其間切磋酬對,頗亦互聞得失。何者?睹仲由之不悅,則矢天厭以自明;答言偃之弦歌,則稱戲言以釋難。斯則聖人舊有「之」字。設教,其理含弘,或援誓以表心,或稱非以受屈。豈與夫庸儒未學,文過飾非,使夫問者緘辭杜口,懷疑不展,若斯而已哉?嗟乎!古今世殊,師授路隔,恨不得親膺灑掃,陪五尺之重;躬奉德音,撫四科之友。而徒以研尋蠹簡,穿鑿遺文,育華久謝,糟粕為偶。遂使理有未達,無由質疑。是用握卷躊躇,揮毫悱憤。倘梁木斯壞,魂而有靈,敢效接輿之歌,輒同林放之問。但孔氏之立言行事。刪《詩》贊《易》,其義既廣,難以具論。今惟掖其史文,評之於後。未借《詩》、《易》折歸《春秋》。一本連下,非。案大子所修之史,是曰《春秋》。竊詳《春秋》之義,其所未諭「喻」通,後同。者有十二。舊亦連下。何者?趙孟以無辭伐國,貶號為人;杞伯以夷禮一脫「禮」字。來朝,降爵稱子。虞班晉上,惡貪賄而先書;楚長晉盟,譏無信而後列。此則人倫臧否,在我筆端,直道而行,夫何所讓?奚為齊、鄭及楚,照《春秋》世次,當作鄭、楚及齊。國有戮君,各以疾赴,遂皆書卒?原注:襄七年,鄭子駟弒其君傅公;昭元年,楚公子圍弒其君郟敖;僖公十年,齊人弒其君悼公。而《春秋》但書云:鄭伯髡頑卒,楚子麋卒,齊侯陽生卒。夫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凡在含識,皆知恥懼。茍欺而可免,則誰不願然?且官為正卿,反不討賊;地居塚嫡,藥不親嘗。遂皆被以惡名,播諸來葉。必以彼三逆,方茲二弒,躬為梟獍,則漏網遺名;跡涉瓜李,乃凝脂或刊作「擬指」,非。顯錄。嫉惡之情,豈其若是?其所未諭一也。
又案齊乞一作「荼」。野幕之戮,一作「弒」。事起陽生;楚比一作「靈」。乾谿之縊,一作「弒」。禍由觀從。原作「常壽」,誤。原注:乞謂齊陳乞,比謂楚公子比也,而《春秋》捐其首謀,舍其親弒,亦何異魯酒薄而邯鄲圍,城門火而池魚及。必如是,則邾之閽者私憾射姑,以其君卞舊脫「卞」字。急而好潔,可行欺以激怒,遂傾瓶水似一脫「以」字。沃庭,俾廢壚而爛卒。斯亦罪之大者,奚一作「曷」。不書弒乎?原注:童書云閽弒邾子。其所未諭二也。
蓋明鏡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婿之面或有疵瑕,而寢其鑒也;虛空之傳響也,清濁必聞,不以綿駒之歌時有誤曲,而輟其應也。夫史官執簡,宜類於斯。茍愛而知其醜,憎而知其善,善惡必書,斯為實錄。觀夫子修《春秋》也,多為賢者諱。狄實滅衛,因桓恥一脫「恥」字。而不書;河陽召王,成文美而稱狩。斯則情兼向背,志懷彼我。茍書法其如是也,豈不使為人君者,此四字或作「賢人君子」,或作「夫君子」三字,皆誤。靡憚憲章,雖玷白圭,無慚良史也乎?一無「也」字,一無「乎」字。其所未諭三也。
哀八年及十三年,公再與吳盟,而皆不書。原注:八年《注》云:「不書盟,恥吳夷也。」十三年《注》云:「盟不書,諸侯恥之,故不錄」也。桓二年,公及戎盟則書之。舊無此三字,今補。戎實豺狼,非我族類。夫非所諱而仍諱,謂當恥而無恥,求之折衷,未見其宜。其所未諭四也。
諸國臣子,非卿不書,必以地來奔,則雖賤亦志。斯豈非國之大事,不可限以常流者那?一作「也」。如陽虎盜入千歡,擁陽關而外叛。《傳》具其事,《經》獨無聞,何哉?且弓玉中一作「雲」。亡,猶獲顯記;城邑失守,反不沾一作「具」。書。略大存小,理乖懲勸。其所未諭五也。
案諸侯世嫡,嗣業居喪,既未成君,不避其諱,此《春秋》之例也。何為般、野之歿,皆以名書:「書」子舊在「以名」之上。而惡、視之姐,直云「子卒」。其所未諭六也。
凡在人倫不得其死者,邦君已上皆謂之弒,卿士已上通謂之殺。此又《春秋》之例也。案桓二年,書曰:「未督弒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棺十年,又曰:「晉里克弒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原注:「及」宜改為「殺」。夫臣當為殺,而稱及,與君弒同科。茍弒、殺不分,則君臣靡別者矣。原注:《公羊傳》曰:「及者何?累也。」雖有此釋,其義難通。既未釋此疑,共編於未諭。他皆仿此也。其所未諭七也。
夫臣子所書,君父是黨,雖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如魯之隱、桓戕弒,昭、哀放逐,哀公混入,姜氏淫奔,子般夭酷。斯則邦之孔丑,諱之可也。如公送晉葬,公與吳盟,為齊所止,為邪所敗。盟而不至,會而後期,並諱而不書,豈非煩碎之甚?且案汲塚竹書舊衍「與」字。《晉春秋》及《紀年》之載事也,如重耳出奔,惠公見獲,書其本國,皆無所隱。唯《魯春秋》之記其國也,則不然。何者?猶云此何為者,是繳上之詞。國家一衍「之」字。事無大小,茍涉嫌疑,動稱恥諱,厚誣來世,奚獨多乎!其所未諭八也。
案昭十二年,齊納北燕伯於陽。此句《經》文。「伯於陽」古木復此三字,今本並脫。者何?公子陽生也。原注:《左傳》曰:「納北燕伯款於唐。」牡《注》云:陽即唐,羔之別邑。子曰:一多「齊之事」三字。「我乃知之矣。」在側者曰:「子茍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自《經》文已下至此,並《公羊傳》文。夫如是,一有「則」字。夫子之修《春秋》,皆遵彼乖僻,習其訛謬,凡所編次,不加刊改者矣。何為其間則一褒一貶,時有張弛;或沿或革,曾無定體。其所未諭九也。
又書事之法,其理宜明,使讀者求一家之廢興,則前後相會;討一人之出入,則始未可尋。如定六年,書「鄭滅許,以許男斯歸。」而哀元年,書「許男與楚圍蔡。」夫許既滅矣,君執家亡,能重列諸侯,舉兵圍國者何哉?蓋其間行事,必當有說。《經》既不書,《傳》又闕載,謂定六、哀元之間,其子許事必有闕文。缺略如此,尋繹難知。其所未諭十也。
案晉自魯閔公已前,未通於上當作「宗」。國。至僖二年,滅下陽已降,漸見於《春秋》。蓋始命行人自達於魯也,而《瑣語。春秋》載魯國閡公時事,言之甚詳。謂魯事詳於晉,亦在晉未見《春秋》前。斯則聞事必書,無假相赴者也。蓋當時國史,它皆仿此。至於夫子所修也則不然。凡書異國,皆取來告。茍有所告,雖小必書;如無其告,雖大亦闕。故宋飛六鷁,王本作「鶂」。小事也,以有告而書之;晉滅三邦,大事也,原注:謂滅耿、滅魏、滅霍也。以無告而闕之。用使巨細不均,繁省失中,比夫諸國史記,奚事獨為疏闊?尋茲例之作也,蓋因周禮舊法,魯策成文。郭本自「比夫」至此二十八字,誤作小注。夫子既撰不刊之書,為後王之則,豈可仍其過失,而不中規矩者一無「者」字。乎?其所未諭十一也。
蓋君子以博聞多識為工,良史以實錄直書為貴。而《春秋》記它國之事,必憑來者之辭;而來者所言人多非其實。或兵敗而不以敗告,君弒而不以弒稱,或宜以名而不以名,或應以氏而不以氏,或春崩而以夏聞,或秋葬而以冬赴。皆承其所說而書,遂使真偽莫分,是非相亂。其所未諭十二也。
凡所未諭,其類尤作「猶」。多,靜言恩之,莫究所以。豈「夫子之墻數初,不得其門」者歟?將「某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者歟?如其與奪,請謝不敏。又世人以夫子固天攸一作「所」。縱,將聖多能。便謂所著《春秋》,善無不備。而審形者少,隨聲者多,相與雷同,莫之一作「知」。指實。榷而為論,其虛美者有五焉。舊本此處連下,非。案古者國有史官,具列時事。觀汲墳出「墳出」一作「塚所」。記,皆與魯史符同。至如周之東遷,其說稍備;隱、桓已上,難得而詳。此之一作「其」。煩省,皆與《春秋》不別。又「獲君曰止」,「誅臣曰刺」,「殺其大夫曰殺」,一脫「殺」字。「執我行人」,「鄭棄其師」,「隕石於宋五」。原注:其事並出《竹書紀年》,唯「鄭棄師」出《瑣語。晉春秋》也。
諸如此句,多是古史全文。則知夫子之所修者,但因其成事,就加雕飾,仍舊而已,有何力哉?加以史策有闕文,時月有失次,皆存而不正,無所用心,斯又不可一多「能而」二字。殫說矣。一無「矣,字。而太史公云:夫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游、一作「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其虛美一也。
又案宋襄公執膝子而誣之以得罪,楚靈王弒郟敖而赴之以疾亡。《春秋》皆承告而書,曾無變革。是則無辜者反加以罪,有罪者得隱其辜。求諸勸戒,其義安在?而左丘明論《春秋》之義云:一作「也」。「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一作「彌」。彰,」「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其虛美二也。
又案舊脫「案」字。《春秋》之所書,本以褒貶為主。故《國語》晉司馬侯對其君悼公曰:「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公曰:「孰能?」對曰:「羊舌胖習於《春秋》。」至於董狐書法疑當作「弒」。而不隱,宣二,南史執簡而累進,襄二十五。又寧殖出君,而卒自憂名在策書。故知當時史臣,各懷直筆,斯則有犯必死,書法無舍者矣。自夫子之修《春秋》也,蓋他邦之篡賊其君者有三,原注:謂齊、鄭、楚,已解於上。本國之弒或作「殺」,非。逐其君者有七,一作「五」。原注:隱、閔、般、惡、視五君被弒,昭、哀二主被逐也。莫不缺而靡錄,使其有逃名者。而孟子云:「孔子成《春秋》,亂臣賊子懼。」無乃烏有之談歟?其虛美三也。
又案《春秋》之文,雖有成例,或事同書異,理殊畫一訛作「書」。一。故太史公曰,「孔氏《史記》作「子」。著《春秋》,隱、桓之間則彰,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此二字,一本例,一本「罔」作「亡」。褒《史記》多「忌」字,諱之辭也。」斯則危行言遜,吐剛茹柔,推避以求全,依違以免禍。而孟子云:「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其虛美四也。
又一脫「又」字。案趙穿殺君,而稱宣子之弒,江乙亡布,而稱令尹所盜。此則春秋之世,有識之士莫不微婉其辭,隱晦其說。斯蓋當時之恆事,習俗所常行。而班一脫「班」字。固云:「仲尼歿而微言絕。」觀微言之作,豈獨宣父者邪?其虛美五矣。一作「也」。考茲眾美,徵其本源,良由達者相承,儒教傳授,既欲神其事,故談過其實。語曰:「眾善之,必察焉。」一本「之」「焉」二字互轉。孟子曰:「堯、舜不勝其美,桀、紂不勝其惡。」尋世之言《春秋》者,礙非睹眾善而不察,同堯、舜之多美者乎?一誤作「雲」。昔王充設一作「說」。論,有《問孔》之篇,雖《論語》群言,多見指摘,而《春秋》雜義,曾未發明。是用廣彼一訛作「破」。舊疑,增其新覺。將來學者,幸為詳之。
申左第五
[编辑]古之人言《春秋》三《傳》者多矣。戰國之世,其事罕聞。當前漢當有「之初」二字。專用《公羊》,宣皇已降,《穀梁》又立於學。至成帝世,劉欲始重《左氏》,而竟一作「書」。不列學官。太抵自古重兩傳而輕《左氏》者固非一家,美《左氏》而譏一作「議」。兩傳者亦非一族。互相攻擊,各用一作「自」。朋黨,哤聒舊作「籠聒」,或作「聒籠」,並訛。紛競,是非莫分。然則儒者之學;茍以專精為主,止舊作「至」,誤。於治章句,通訓釋,斯則可矣。一作「也」。至一脫「至」字。於論大體,舉宏綱,則言罕兼統,理無要害。故使今古疑一作「凝」。滯,莫得而申者焉。
必揚榷而論之,言傳者固當以《左氏》為首。但自古學《左氏》者,一無「者」字。談之又不得其情。如賈逵撰《左氏長義》,稱在秦者為劉氏,乃漢室所宜推先。但取悅當時,殊無足採。又案桓譚《新論》曰:「《左氏傳》於《經》,猶衣之表裏。」而《東觀漢記》陳元奏云:「光武興立《左氏》,而桓譚、衛宏並共詆一作「毀」。訾,故中道而廢。」班固《藝文志》云:丘明與孔子觀魯史記而作《春秋》,有所貶損,事形於《傳》,懼罹時難,故隱其書。一有「為」字。未世口說流行,遂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諸傳。而於《固集》,復有難《左氏》九條三評等科。
夫以一家之言,一人之說,而參差相背,前後不同,斯又或訛「文」。不足觀也。
夫解難者以理為本,如理有所闕,欲令有識心伏,不亦難乎?今聊次其所一無「所」字。疑,列之於後。
蓋《左氏》之義有三長,而二傳之義有五短。案《春秋》昭一有「公」字。二年:韓宣子來聘,觀書於太史氏,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然當有「則」字。《春秋》之作,始自姬旦,成於仲厄。丘明之《傳》,所有筆削及發凡例,皆得周典,原注:杜預《釋例》云:《公羊》、《穀梁》之論《春秋》。皆因事以起問,因問以辯義。義之□者,曲以通□。無他凡例也。左丘明則□周禮以為木,諸稱凡以發例者,皆周公之舊制者也。傳孔子教,故能成不刊之書,著將來之法。其長一也。
又案哀三年,魯司譯火,南宮敬叔命周人出御書,句下並收「子服景伯命宰人出扎書」十字,文義方足。今脫,其時於魯文籍最備。丘明既躬為大史,博總群書,至如檮杌、紀年之流,《鄭書》、《晉志》之類,凡此諸籍,莫不畢睹。其《傳》廣包它國,每事皆洋。其長二也。
《論語》子曰:「左丘明恥之,某亦恥之。」夫以同聖之才,而膺授經之托,加以達者七十,弟子三千,遠自四方,同在一國,於是上詢夫子,下訪其徒,凡所採摭,實廣聞見。其長三也。
如穀梁、公羊者,生乾異國,長肉後來,語地則與魯產舊誤作「史」。相違,論時則與宣尼不接。安得以傳聞之說,與親見者爭先者一兄「者」字。乎?譬猶近世,漢之太史,晉之著作,撰成國典,時號正書。舊誤作「言」。既而《先賢》、《耆舊》、原注:謂《楚國先賢傳》、《汝南先賢行狀》、《益部耆舊傳》、《襄陽耆舊傳》等書,《語林》、《世說》,竟造異端,強書它事。夫以傳自委巷,而將冊府恐當用此二字,舊作「班馬」,無涉。抗衡;訪諸古老,而與同時此二字舊作「子孫」,更謬。此皆版本模糊,後人妄填之過。並列,斯則難矣。波二傳之方《左氏》,亦奚異於此哉?其短一也。
《左氏》述臧哀伯諫桓納鼎,周內史美其讜言;王子朝告於諸侯,閡馬父嘉其此二字疑是「加之」二字之訛。辨說。凡如此類,其數實多。斯蓋當時發言,形於翰墨;立名不朽,播於他邦。而丘明仍其本語,就加編次。亦猶近代《史記》載樂毅、李斯之文,《漢書》錄一脫「錄」字。晁錯、賈生之筆。尋其實也,豈是子長稿一作「筆」。削,盂堅雌黃所構者哉?觀二傳所載,有異於此。其錄人言也,語乃齟齬,一作「齷齪」。文皆瑣碎。夫如是者,何哉?蓋波礙史官之簡書,此傳流俗之口說。故使隆促各異,豐儉不同。其短二也。
尋《左氏》載諸大夫詞令、行人應答,其文典而美,其語博而奧,原注:如僖伯諫君觀魚,富辰諫王納狄,王孫勞泛而論九鼎,季禮觀樂而談國風,算所援引,皆據禮經之類是也,述遠古則委曲如存,原注:如郟子聘魯,言少昊以鳥名官;季孫行父稱舜舉八元、八凱;魏絳答晉悼公,引《虞人之箴》;子革諷楚靈王,誦《祈招之詩》。其事明白,非是厚誣之類是也。徵近代則循環可覆:原注:如呂相絕秦,述兩國世隙;聲子班荊,稱楚材晉用;普士渥濁諫殺茍林父,說文公敗楚於城濮,有憂色;子服景伯謂吳雲,楚圍未,易子而食,析骸而麇,猶無域下之盟:祝佗稱踐土盟晉重耳,魯申蔡甲午之尖是也,必料其功用厚薄,指意一作「措思」。深淺,諒非經營草創,出自一時,琢磨潤色,獨成一手。斯蓋當時國史已有成文,丘明但編而次之,配經稱傳而行舊作「已」。也。如二傳者,記言載事,失彼菁華;尋源討本,取諸胸臆。夫自我作故,無所準繩,故理甚迂僻,言多鄙野,比諸《左氏》,不可同年。其短三也。
案二傳雖以釋《經》為主,其缺漏不可彈論。如《經》云:「楚子麋卒」,此四字舊止一字,又誤作「薨」。而《左傳》云:公子圍所殺。昭元,及公、谷止作「公羊」,非。作《傳》,重一作「不」,非。述《經》文,無所發明,依違而已。其短四也。
《漢書》載成方遂詐稱戾太子,至於闕下。雋不疑曰:昔衛蒯瞆得罪於先君,將入國,太子輒拒而不納,與《漢書》句稍異。《春秋》是之。遂命執以屬吏。霍光由是始重儒學。案雋生所引,乃《公羊》正文。如《論語》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夫子不為也。何則?父子爭國,泉猿為曹,禮法不容,名教同嫉。而《公羊》釋義,反以衛輒為賢,是違夫子之教,失聖人之旨,獎進惡徒,疑誤後學。其短五也。若以彼三長,校茲五短,勝負之理,此下有闕文,當補曰。斷然可知。
必執二傳之文,唯取依《經》此上皆闕文,今補。為主。而於內則為國隱惡,於外則承赴而書,求其本事,大半失實,已於《疑當作「惑」。經》篇載之詳矣。尋斯義之作也,蓋是周禮之故事,魯國之遺文,夫子因而修之,亦存舊制而已。至於實錄,付之丘明,用使善惡畢一作「必」。彰,真偽盡露。向使孔《經》獨用,《左傳》不作,則當代行事,安得而詳者哉?蓋語曰:仲尼修《春秋》,逆臣賦子懼。又曰:《春秋》之義也,欲蓋而彰,求名而亡,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尋原本此下有「春秋所書實乖此義而」九字,肆筆拂《經》,且自害志,削之乃無語病。《左傳》所錄,無愧斯言。此則傳之與經,其猶一體,廢一不可,相須而成。如謂不然,則何者稱為勸戒者哉?原注:杜預《釋例》曰:凡諸候無加民之惡,而稱人以貶,皆時之赴告,欲重其罪,以加民為辭。國史承□以書於策,而簡牘之記具存。夫子因示虛實,故《左傳》隨實而著本狀,以明其得失也,案杜氏此釋,實得《經》、《傳》之情者也。儒者茍譏左氏作《傳》,多敘《經》外別事。如楚、鄭與齊三國之賊弒,一脫「弒」字。隱、桓、昭、哀通《經》後之《傳》為言,然「哀」字終屬假借,或誤作「襄」,益非。四君之篡逐。其外則承告如彼,其內則隱諱如此。若無左氏立傳,其事無由獲知。然設使世人習《春秋》而唯取兩傳也,則當其時二百四十年行事茫然闕如,俾後來學者兀一作「代」。成聾瞽者矣。
且當秦、漢之世,《左氏》未行,遂使《五經》、雜史、百家諸子,其言河漢,無所遵憑。故其記事也:當晉景行霸,公室方強,而云屠岸舊誤作「韓氏」。攻趙,有程嬰、杵臼之事;原注:出《史記。趙世家》。魯侯御宋,得俊乘丘,而云莊公敗績,有馬驚流矢之禍;楚、晉相遇,唯在邲役,而雲二國交戰,置師於兩棠;一訛「堂」。原注:出賈誼《新書》。子罕相國,宋睦於晉,而云晉將伐宋,覘舊衍「其」字。哭於陽門;舊衍「介夫乃止」四字。原注:出《禮記》。魯師滅項,晉止值公,而云項實舊衍「齊」字,桓舊衍「所」字。滅。《春秋》為賢者諱,原注:出《公羊傳》。襄年再盟,君臣和葉,而云諸侯失政,傳作「正「。大夫皆執國權。原注:出《穀梁傳》。其記時也:蓋秦繆居春秋之始,而云其女為荊平舊作「昭」,誤。夫人;原注:出《烈女傳》。韓、魏處戰國之時,而云其君陪楚莊舊衍「王」字。葬馬;原注:出《史記。滑稽傳》。《列子》書論尼父,而雲生在鄭穆公之一無「之」字。下同。年;原注:出劉向《七略》。扁鵲醫療魏公,而雲時當趙簡子之日;原注:出《史記。扁鵲傳》。架書仕於周子,而云以晉文如獵,犯顏直言;原注:出劉向《新序》。荀息死於奚齊,而雲觀晉靈作臺,累棋申誡。原注:出劉向《說苑》。或以先為後,或以後為先,日月顛倒,上下翻覆。此四句只口括記時之淆訛,可悟上片之缺。古來君子,曾無所疑。
及《左傳》既行,而其失自顯。語其弘益,不亦多乎?而世之學者,猶未之悟。所謂忘我大德,日用而不知者焉。
然自丘明之後,迄於一作「及」。魏滅,年將千祀,其書寢廢。至晉太康年中,汲塚獲書,全同《左氏》。原注:汲塚所得書,尋亦亡逸,今惟《紀年》、《瑣語》、《師春》在焉。案《紀年》、《瑣語》載春秋時事,多與《左氏》同。《師春》多載春秋時互者繇辭,將《左氏》相校,遂無一字差舛。故束皙云:「若使此書出於漢世,劉歆不作五原太守矣。」於是摯虞、柬皙引其義以相明,王接、荀顗疑當作「勖」。取其文以相證,杜預申以注釋,原注:注謂注解,釋謂釋例。千寶藉為師範。一訛作「晉紀」。原注:事具干寶《晉紀。敘例》中。由是世稱實錄,不復言非,其書漸行,物無異議。故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於是授《春秋》於丘明,授《孝經》於曾子。《史記》云: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次《春秋》。
七十子之徒口授其傳旨,有或作「所」。刺譏褒諱之文,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各異端,失其真意,故因孔氏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史記》文在《十二諸侯年表》,但與集中史公不見《左傳》之說,不相照顧。夫學者茍能徵此二說以考《三傳》,亦足以定是非,明真偽者矣。何必觀汲塚而後信者乎?從一作「以」。此而言,則《三傳》之優劣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