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刻管子韓非子序
汝師之為諸子，於道好莊周列禦冦，於術好管子韓非子，謂其文辤亡論髙妙，而所結撰之大旨，逺者出人意表，而邇者能彂人之所欲發於所不能發。顧獨管子韓非子不甚行世，即行、而其傳者多遺脫謬誤，讀之使人不勝乙，徃徃不盡卷而𢇮之髙閣，於是悉其貲力，後先購善凡數十，窮丹鉛之用，而後授梓。梓成，謂世貞曰：子其序之。世貞曰：唯唯。夫敬仲欲存紏於齊不淂，攺而縛於小白，䘚相之，為天下萬世榮；非子欲存韓於秦不淂，攺而走秦，䘚受僇，為天下後世𥬇。夫見榮之與見𥬇於人也，奚啻隔霄淵？雖然，是二君子者，其始寜不欲出竒捐生以殉所事哉？然而竒有所不淂不屈，竒屈而生有所不淂不愛，愛生而欲有所自見，則不淂終避仇敵，甘心焉而臣事之。夫二君子者，其所以愛生一也，然而有相有僇者何也？齊不成覇形，而桓公之覇心𤼵，則機合，機合，仲不淂不重；秦并天下之形成，亡所事非，而非以并天下說之，欲勝其素所任之臣而自𢫔功，則機不合，機不合，非不淂不輕。夫豈唯輕而巳，秦之幸非之利秦以不若虞非之利韓逺也。𫝆夫始皇者，固暴伉嗜殺人也，然其明智，寧出齊桓下？鮑子一薦仲而立相，李斯一閒非而立僇，非二子之工於薦与閒若是也，勢也。夫勢之所在，則天也。天不欲南浲楚北洚戎狄蠶食周，故委仲於齊以為周之屏翰；天不欲碩果韓芽五國弃而授之秦而轉授漢，故聽非子之𢈔紲仰藥而不之恤。夫鮑子者，助天為福者也，非能為福者也；李斯者，𦔳天為虐者也，非能為虐者也。然則管子与非子材班乎？曰惡乎班。夫管子者，太公亞也。太公所毘，父子皆聖辟，其用國三分之二也，而以當必渙之受；管子之毘，中人也，其用國九分之一也，而以當方勁之楚与戎狄。然則太公伸而周王，管子抑而齊覇。周不太公不廢王，齊不管子不為覇固也。不然而管子之書尚在，其論四維，辨心術，寜無敬怠義欲之微𣅀一二乎哉？孔子盖深知之，故慨然而歎曰：如其仁如其仁！世固未有不仁其德而仁其功者。非子之所為言，雖鑿々衡名實推見至𨼆，而其伎殫於冨强而已。秦不用非不害為并天下，以秦之守，守之必亡；用非可以幷天下，幷天下而以秦之守，守之無救亡。夫并天下之与亡俱等，亦安所事非子？是故非子之於覇若不足，而管子之於覇盖有餘也。然則文殊乎？曰不殊也。管子，齊鉅卿也，諸法語名跡，門人家老能筆之，稷下之學士大夫能飾之，其於文也，辨而覈，肆而典，能為𢧐國始者也；韓非子，韓之踈屬公子也，有所著述，以發其蓄而鳴其不平，其於文也，峭而深，竒而破的者也，能以𢧐國終者也。毋論洙泗家言，以較魯儒之左凖右繩，差不類，然何至㩁名法家苛察皦繞，又若惠施公孫龍之氾濫詭誖哉？其言各十餘萬而嬴，度不能無傅而小有益者，要之非西京以後傅益也。吾故曰不殊也。盖管子之言，後見汰於孟氏而極於宋；韓子之言，太史公若心喜之而列之老子傳，唐以尊老子故析之，宋以絀老子故𣸪合之。其析其合，要非以為韓非子也。嗟夫儒至宋而衷（衰？）矣。彼其睥睨三代之後，以末世無一可者而不能不心折於孔明，乃孔明則自比於管子而勸後主讀韓非子之書，何以故？宋儒之所淂淺而孔明之所淂深故也。宋以名舍之，是故小遇遼小不振，大遇金大不振；孔明以實取之，是故蕞爾之蜀，与强魏角而恆踞其上。嗟夫汝師之所為合𠜇也。其悠然而抱膝也，毋乃有世思哉？汝師曰：否否。吾嗜其文辤，若薦三臡者，以味薦而已矣。
後學弇山人王世貞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