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孺亨墓誌銘
昔孔子修明《六經》,及與門人問答《論語》之說,無非教人全其性命之理,以治其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際,是其所以為道也。孔子既沒,天下為道術者雜出,學者馳騖以趨世主之所好。孟子修其說以明於世,顧其流益浸淫而不可止,自人生服食器用,以至於經綸天下之業,無一出於道。蓋歷千有餘年,世與道離而為二。宋之君子,始以明道為己任,以至於今。其後出者相望,然非有名位,不足以為倡。既有名位以為倡,非獨其志義篤信之士從而和之,雖所謂榮祿之士、慕高名者,亦紛紛焉求入而附之矣。至要之於其久,倡者既沒,和者隨息,所謂慕高名者,澌然盡矣,唯獨其志義篤信之士久而不變也。若余友孺亨,豈非其人哉?
莊渠魏先生,於正德、嘉靖之間,以明道為己任。是時,海內慕從者不少。後二十餘年,能自名其師者,幾於無人。孺亨篤信之如一日,不幸不用於世,世亦不知其人。其所以飭躬厲行,修其孝友忠信於家,至於沒身而已者,此所以為先生之徒者也。
孺亨姓周氏,諱士淹,字孺亨,世為太倉人。父諱廣,南京刑部左侍郎。其上祖考,皆隱不仕,以刑部公追封如其官。孺亨嘉靖十六年舉於鄉,試禮部,輒不第。初,刑部公為御史,上書武宗,忤佞幸,再貶竹寨驛丞。孺亨年十三,隨居沅、湘間,已奮志於學。三年還,適先生退居星溪之上,遂從之遊,日端拱不妄發一語。或謂刑部公宜飭其子勿為道學,公曰:「天下大重任,令兒自負荷,君何以云云?」先生之學,始得之餘干胡敬齋,大要以主靜為功,葆合衝和,蓄極而發。嘗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惟潛龍為近之。而與同時講道者,論終不相合。是時天下尤尊陽明,雖荊溪唐以德始事先生,後復向王氏學。惟孺亨稱其師說,終不變。
余少為先生家婿,獲聞緒言,顧迷謬無所得,而先生晚年,屬望之意特惓惓焉。先生之沒,余獨於孺亨心師之。嘗質以所見,其不合者十二三。後讎定先生遺書,孺亨之指發為多。嘉靖四十一年,與孺亨同計偕北上。行過徐沛,至夷陵,孺亨病還,餘愴然有顧影無儔之歎。孺亨竟不及家而卒,是歲二月三日也。年五十有九。其弟士洵,以其明年九月九日,葬尉遲村刑部公之墓。夫人毛氏,先卒,孺亨請余為銘,未及葬。及是,以毛夫人祔。夫人無子,以弟士洵之子邦模為嗣。銘曰:
道之窮也,世莫以庸。匪窮於其躬,其又奚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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