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亭續錄/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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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嘯亭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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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稿[编辑]

向聞王橫雲《明史稿》筆法精善,有勝於館臣改錄者,近日讀之,其大端與《明史》無甚出入,其不及史館定者有數端焉。惠宗遜國事,本在疑似之間,今王本力斷為無,凡涉遜國之事皆為刪削,不及史臣留程齊一傳以存疑也。永樂以藩臣奪國,今古大變,王本於燕多恕辭,是以成敗論人,殊非直筆。然則吳濞、劉安輩亦足褒耶,不及史臣厚責之為愈。至於李廷機與沈榷、沈一貫,畢自嚴與陳新甲同傳,未免鸞梟並棲,殊無分晰,不如史臣之分傳也。周、溫二相為戕削國脈之人,乃不入《奸臣傳》,而以顧秉謙齷齪輩當之,亦未及史臣本也。其他謬戾處不可勝紀,後史臣皆為改正,蓋首創者難工,繼述者易善也。惟三王本紀較史本為詳,然其事跡今已見《欽定通鑒輯覽》,亦無庸贅敘。至於奏牘多於辭令,奇跡罕於庸行,則二史病處相同,殊有愧於龍門,惟視宋、元二史為差勝也。

曉屏相公[编辑]

鄒曉屏參政炳泰,無錫人。登科後不登權要之門,徜徉詞館者三十年,以資深得躋卿貳。好古書畫,收藏甚富,嘗得《化度碑》宋拓本,至質衾裯以易歸。曾告餘曰:「他人以如山金帛乃易贗物滿架閣,不及餘數金之真也。」立朝不苟,洊至塚宰,與瑚合庵圖理爭兵部銓選事,直言侃侃,胡莫能奪,卒以見謫。餘是日遇公於九鬆山古寺中,公曆言胡變法故,曰:「吾年已及衰,尚戀戀此位何為?當以去就爭之,不可使朝廷之法自我壞也。」餘欽服其言,以為有古大臣風。上亦重其品望,誕日,賜內府梨園部曲以榮之。然性多疑忌,苛待下屬。嘗於政事堂謂銓部選君曰:「汝部中皆賣法之人,何面目入此堂也。」以致激怒闔部司員,皆欲掛冠去,賴同事者勸諭乃止。故僚屬嗟怨,不以實告。兼京兆數載,致延林清之變,而公尚不知也。是日踉蹌入朝,履聲橐橐然,向人語曰:「事出倉皇,我亦無法措置。」昏然坐軍機處階上,默無一語,眾皆笑之。卒以是免官。歸時囊無貲裝,至賣書畫以行。聞法時帆言,公所著《午風堂叢談》,皆載近日士大夫嘉言懿行,頗為富溢。近所刊本皆割裂故書為之,實無足取也。公善吟詩,體裁正宗,頗有隨州、青邱遺趣,實近日公卿輩所罕能也。

和相見縣令[编辑]

右安門外野寺僧人言:和相權盛,凡入都謁選,爭以謁見為榮。有山東曆城令某入都,求見和一面,以誇耀於同寅,以二千金賄其閽者,於和相歸邸時,長跽門前,自呈手版。和相於輿中嗬曰:「縣令是何蟲豸亦來叩見耶!」時傳以為笑柄。

質莊王義犬[编辑]

質莊王嘗畜小犬蘋婆,頗馴順解識人意。王薨,犬不食三日斃,亦一異也。

伊總憲[编辑]

近日宗室中氵存列卿貳者,多不稱其職任,如祿相公、宜中丞其彰明較著者。繼起為伊總憲衝阿,為豫良王猶子,以資深致大員,初無所表見於世。甲戌秋,任總憲甫數十日,忽奏檢拾無名揭帖,有滑縣民某首告京師有林清逆黨,欲於萬壽節起事,闌入神武門之語,舉朝駭然。至期闃無其事,人多疑之。穆司馬彰阿告餘曰:「吾儕家長稱觥之期,其子弟仆長,尚預戒同事勿以不祥事見知。今萬壽令節,伊公以惑亂人語入告,何其舛也。」餘首肯其言。又聞中城副指揮史作霖夢蛟言:「前期伊公已至公署,園中並無應奏事件,若預為引避者,次早即有揭帖之事。又其宅隱僻,甫為總憲,何以訐者即詳其居址官職,殊堪駭惑。」或云伊素好左道,嘗引扶鸞邪術之人寓其宅中,其跡隱秘,莫可詳也。以是見謫烏裏雅蘇台將軍,人心大快。未逾年復以奧援授理藩院尚書,初不愜公論也。

胡桂畫[编辑]

內府伶官胡桂善繪事,仿董北苑、黃鶴山樵諸家酷肖。嘗作《長城雪霽圖》,見純皇帝《御製詩》中。其子九思亦善繪事,通書翰,拜法時帆祭酒為師。客質邸,以文墨自娛。嘗作小詩,清雋可喜,較之時帆,實入室弟子也。

關槐[编辑]

關司馬槐,浙江人。家巨富,以貲為中書,夤緣成進士,初未嘗能文翰也。拜福額駙隆安為師,自相誇耀,人爭鄙之。亦自以為能繪事,凡歲時貢畫數百幅,以供內庭糊壁,復饋遺諸內侍,故其值房中槐畫為多。時中書盛公敦崇亦善繪事,故人誚之曰:「關花盛槐歲朝胡。」蓋三人所長也。晚年跛足,尚復戀棧。嘗同餘召見乾清宮,槐蹩躠上階,成司馬書謂餘曰:「吾若有其家貲,早罷官歸去,尚復阻後進之路何為也。」槐乃以貧窶自居,冬日服單襜衣,室不舉火。謝薌泉侍御往拜之,延之坐土銼上,窗不糊紙,寒威凜然。謝笑曰:「餘雖年邁,然不以此殘軀陪君為凍餒鬼也!」而槐初不作然,但謝貧乏而已。

圖文襄公厚德[编辑]

圖文襄公平察哈爾、川、陝戰功,餘已詳載前卷矣。幼時聞先外祖母舒太夫人言太夫人為公曾孫女:「公掌刑曹時,與姚端恪公同定律例,將明代酷法盡皆刪除。奏釋死囚長枷匣床,以免獄卒淩虐。又毀明代鎮撫司酷刑,如呂公絛、紅繡鞋諸虐具,以免後人效法,當時翕然頌德。至今馬、姚二氏簪纓不替,有所由來,汝小子其勖諸!」今餘以虐刑治強暴,致罹刑網,靜思罪愆,真有愧先外祖母慈訓也。

劉全母[编辑]

和相家奴劉全,幼時為人執鞭,家甚貧乏,至冬月著單衫,縠縠有聲。和相攬權時,甚為倚任,屋宇深邃至百餘間,曾為曹劍亭所彈劾。士大夫不肖者爭與之結姻眷,有萼山、楚濱之風。其母甚賢慧,及全富時,其母必日索腐豉下餐,曰:「昔日思此而不易得,今雖豪富,敢忘舊日景況耶!」故全受稟母教,罔敢幹犯國法。其子某甚不肖,致有南郊私斃人命事,以遭刑誅,而全母卒以善終。

王西莊之貪[编辑]

王西莊未第時,嘗館富室家,每入宅時必雙手作摟物狀。人問之,曰:「欲將其財旺氣摟入己懷也。」及仕宦後,秦諉楚謹多所乾沒,人問之曰:「先生學問富有,而乃貪吝不已,不畏後世之名節乎!」公曰:「貪鄙不過一時之嘲,學問乃千古之業。餘自信文名可以傳世,至百年後,口碑已沒而著作常存,吾之道德文章猶自在也。」故所著書多慷慨激昂語,蓋自掩貪陋也。

鐵冶亭尚書[编辑]

餘束發與冶亭尚書交,已廿餘年,喜其詩才俊逸,議論今古是非,侃侃正論,以為有古大臣風範。後聞其曆任督撫,以傲戾稱,考核下屬,往往因苞苴多寡定其優劣。又袒庇科目,頗蹈明人惡習。乃因王伸漢之獄,謫貶西域。召用未逾年,又以在西域時濫斃人命,致遣戍吉林,頗詫其言行不符乃至若是。後聞人言,當癸酉秋林清之變時,公獨召對,盡述閹宦不軌之謀,又發十七日夜之事見前卷。故上從其言,搜捕逆黨頗急。太監楊進忠造刀逆謀,又為其門生御史陸泌、曹恩繹所劾發,致閹宦恨之切齒,造諸蜚語上聞。適遇西域之咎,重遭重譴。公嘗選八旗諸耆舊詩數十卷,頗為繁富,任齊撫時進呈。上御製序以寵之,賜名曰《熙朝雅頌集》,頒行天下。

玉閬峰侍郎[编辑]

冶亭弟閬峰司馬玉保,詩才敏捷過於其兄,品高雅不趨聲聞。純皇帝時,惡八旗詞林學問弇陋,特親試之,擢公兄弟二人,眾以軾轍、郊祁比之。公學淹博,嘗讀武經諸書,自以為知兵。台灣之役福文襄王、海超勇公膺上賞,公以藍鹿洲《平台紀略》示餘曰:「昔廷珍以七日擒巨寇,甫蔭一輕車都尉,今二公竭天下之力以成其功,不及藍氏多矣。」川、楚教匪叛時,公欲請纓自薦,為人尼止。上知其才,欲擢為晉撫,有公鄰某公,先以貲賄和相,因薦其資格較玉某為深。上從和言,故公有詩曰「春風先已入鄰家」之句。其家復遭婦道不職,終日勃谿,因鬱鬱成疾,寄居冶亭園庭以沒,人爭惜之。

蔣元亭侍郎[编辑]

蔣元亭侍郎予蒲,少司空元益子也。父子同居九列,時人榮之。公好講辟穀術,朱文正公引為入室弟子。又以釋迦、柱下之道異致同功,故合釋、道二學著書立說,時人頗以為恬靜。然躁進取,急於名利,凡要津當道,無不交接,其人稍蹉跎,即厭棄如敝屣。嘗與其徒某於秘室談道,有聽之者,皆容成禦女之術及奔競要津秘窾耳。畢子筠孝廉深惡之,曰:「元亭之倡邪說,與川、楚教匪何異?況假玄漠之言以為終南捷徑,何其舛也。」餘以畢子為知言。後卒以師事僧人王樹勳為石御史承藻所劾罷,鬱鬱歸去,久之乃死。

熊鉛山司寇[编辑]

熊鉛山司寇枚,江西人。少中戊子解元。屢任封疆,以懦弱名,下吏多搋揄之,年六十餘始登九列。壬戌科主會試總裁,於闈中擬墨,文字荒疏,不堪入目,有「文王亦人耳」之句,為毷氉子傳為笑柄。紀曉嵐批其文曰:「中有一團渾穆之氣。」亦譏其不中軌也。公以江西名雋自居,晚年文字何以荒謬至此也。

陸大司馬[编辑]

陸司馬宗楷,少年科目,居大司成任垂三十年。純皇帝召見,憐其衰老,數年中,立擢大司馬。嘗問之曰:「卿年遲暮,自揣精力尚能衡文柄乎?」公對曰:「臣任司成時,日課國學生,乃自文章堆中匍匐出者,殊不以為苦也。」上笑頷之。

彭氏科目之盛[编辑]

餘素惡扶乩之事,以為假鬼神以惑眾,為王者所必誅,故律置之重典,良有以也。然姑蘇彭氏素設文昌神乩壇,南勻先生以孝友稱,其孫大司馬公復中元魁,祖孫狀元,世所希見。司馬之子紹觀、紹升、紹咸,其孫希鄭、希洛、希曾,其曾孫蘊輝皆成進士,今司寇公希濂復登九列。科目之盛,為當代之冠,豈真獲梓潼之佑耶,抑別有所致之也?

鮑雙五侍郎[编辑]

鮑雙五侍郎桂星,雖以妄言失職,然其人性伉爽。未第時為淶水方氏主計臣,出入百萬計無遺筴,方氏賴之以富。為中州學政,督課士子最勤,五更時,即朝服坐堂皇校閱文字。以河南士風多弇陋,故命題多以典故考詁,以誘士子勉於學問誦讀。其敘中州試牘有云:「士子弇陋不已,必至有懷挾代倩之弊,而國法隨之矣。」語雖激烈,亦見其苦心也。癸酉秋,任湖北學政時,聞林清亂,慷慨就道,數日急驅至京。時滑縣道梗,公主仆數人直摩賊壘而過,嘗曰:「吾既以身許國,豈可畏禍紆行,以幹名義也!」途中上疏調劑兵食,語多裨益,上采行之。故滑縣之成功較速,公之策居多。公為餘之畏友,丁卯冬,餘邸既遭回祿,公每勸宜急修葺,以存國體,至丙夜修書,洋洋數千語以責之。又餘挾優過其寓,公拒不納,其嚴厲也若此。

陶玨卿[编辑]

餘素狎優伶,屢為吳春麓侍御、鮑雙五司空所斥,心甚慚恧。若輩迎歡賣笑,雖其常態,然亦有深知大義者。如陶玨卿,名雙喜,江都人。貌雖齊李蔡,然性多伉爽,才敏捷頗可人意。侍母最孝,凡所得纏頭,任母蕩費,惟恐不得其歡。餘每放言妄論,伊必阻止曰:「此招禍之媒也。」卒應其言。伊於奉母外,其所蓄貲財,多周濟貧窘,曰:「同為世人,何忍見其流離也!」後餘以暴戾致愆,乃株連及玨卿。入獄數旬,日夜長號思母,聞者哀之,因以瘐死。亦若輩中之翹楚也。

慶丹年相公語[编辑]

丹年相公,三世調梅,古今罕睹。性和平,居樞府數十年,初無過失,舉趾不離寸跬,人比之王岐公。憶其初賜雙眼花翎時,緩步出神武門,風度安翔,眾譽之曰:「世罕見此和平風度,所以載厚福也。」癸酉秋林清之亂,公年垂八十,抱疾於邸,踉蹌坐肩輿入內,昏然坐順貞門階下,終日無所指揮。人有告其變者,尚從容曰:「此語自何所聞,若輩安敢如此橫逆!」人爭笑之。卒以是致仕歸。逾二年薨於邸,諡文恪。

姚姬傳先生[编辑]

先恭王善持衡天下士,乙亥夏,朱子穎南遊,攜姚姬傳詩至邸,先恭王曰:「此文房、冬郎之筆,異日詩壇宿秀也。」不十年,先生成進士,改官刑部郎中,持法嚴正,劉文正公甚倚任之。會文正公薨,先生乃移疾歸裏,掌文教者四十餘年。古文遒勁簡鏈類歸震川,而雅澹過之。年八十餘,庚午重赴鹿鳴,賜四品章服。又數年始卒,論者以其品望為桐城第一流雲。

楊升庵詩[编辑]

嘗讀《楊升庵集海估引》云:「海估帆乘鯨浪飛,綃宮夜取萬珠璣。翻身驚起蛟龍睡,血汙青泠竟不歸。偃月堂空罷舞塵,靖安坊冷怨佳人。芙蓉蓮子隨他去,不及當年石季倫。」乃譏夏文湣之詞。蓋桂洲居相位時,亦復貪婪倨傲,原非賢佐,不過為分宜所陷,死非其罪,人多憫之。今《鳴鳳記》演河套劇,居然黃髮老臣,可與葛氏、姚、宋並列者,亦未免過褒也。

福文襄王夫人[编辑]

福文襄王夫人姓阿顏覺羅氏,總督明公山女也。性爽伉,遇事多決斷,配文襄王廿餘年,封疆案牘嘗為佐理。安南國王阮光平既歸降,純皇帝欲其來朝以貰其罪,而阮畏天朝法,不敢親至,文襄王憂之。夫人曰:「此相公禍福關頭,使光平不親至,何以歸報君命?」因呼使臣吳俊入署,隔簾與之商榷久之,曰:「吾儕雖裙釵輩,敢以此頭保光平不死,務須招其至粵,以彰君德。」吳故善辭令,馳入安南,力說光平,以夫人辭告之,光平始入覲。純皇帝大悅,頗優賚之以歸,夫人之力也。文襄王薨後,夫人持家數十年,以嚴厲稱,閨門整肅,人爭慕之。

明太傅家法[编辑]

余嘗育奴子英魁,為納蘭氏之舊仆,言明太傅珠於康熙中既為郭華野所劾,曰:「勳名既不獲樹立,長持保家之道可也。」因廣置田產,市賈奴仆,厚加賞賚。按口賙以銀米,冬季賜以綿布諸物,使其家給充足,無事外求。立主家長,司理家務,奴隸有不法者,許主家者立斃杖下。所逐出之奴皆無容之者,曰:「伊於明府尚不能存,何況他處也?」故其下愛戴,罔敢不法。其後田產豐盈,日進鬥金,子孫曆世富豪。至成公安時以倨傲和相故,攖於法網,乃籍沒其產,有天府所未有者,良可惜也。因思權奸保家,其才故有過人者,所以能曆百年而不敗也。

蔡葛山相公[编辑]

蔡文端公新,文恪公世遠侄也。文恪為純皇帝藩邸舊學,故上待公尤厚。公性端愨,理學傳世,為安溪正脈,故雖以過失屢遭上嚴旨,而敬禮猶如故也。為上書房總師傅三十餘年,諸皇子皆敬憚之。乙巳春,予告歸裏,諸皇子賦詩送行,時人比之疏傅。庚戌秋,入京祝嘏,上謂和相等曰:「今歲王會圖慎勿使蔡新見之,恐其諫章即至也。」其為上所重至此。餘幼聞先恭王言:「嘗自灤陽返,遇公於途,公立降輿。先王止之,公曰:『某非為王降輿也。』乃正襟北面,恭請聖安畢,然後相見。」其大節不苟如此。年九十餘始薨於家,實升平人瑞也。

王鴻緒[编辑]

王尚書鴻緒之左袒廉王,餘已詳載矣見前卷。近讀其《明史稿》,於永樂篡逆及姚廣孝、茹常諸傳,每多恕辭,而於惠帝則指摘無完膚狀。蓋其心有所陰蓄,不覺流露於書,故古人不使奸人著史以此。王司徒之言,未可厚非也。

朱文正宅湫隘[编辑]

《涑水紀聞》載:宋臣楊礪為真宗東宮官,即位,拜樞密副使。病甚,帝幸其第,所居在隘巷中,輦不能進,帝因降輦步至其第,慰勞甚至。按朱文正公薨時,上親往吊,門不容禦輿入,上步至其靈前,哭之甚哀。古今聖君賢臣,如出一轍也。

性情之偏[编辑]

餘性情褊急,嘗為質恪郡王所箴曰:「兄至眾叛親離時,始信弟言之不謬也。」余嘗以為過激之談,今終以暴戾致愆,深悔不從其語。然古以郭汾陽盛德,卒因暴怒杖死判官張譚;陳執中為宋相,以無道虐死婢子三人,迎兒年方十二,累行笞撻,窮冬髀縛,絕其飯食,攣囚至死,為趙清獻所劾;漢相魏相以撻斃婢子故,為趙廣漢所究治,皆曆見諸史冊。諸公皆當世名卿賢相,其過失如此之甚,終未以此罷斥。何況懲治強暴,法雖奇刻,究未致斃,乃使先王封爵自餘而失,深有所愧恥也。

古史筆多緣飾[编辑]

餘素怪前代正人君子名節隆重,指不勝屈,近時人材寥寥,何古今之不相及若此。嘗與畢子筠孝廉談及,子筠曰:「君泥諸史冊語,故視古今異宜,不知本朝人才之盛,為前代所不及。先朝無論已,即以目下人才論,如王文端之持正,朱文正之博雅,鬆相公之高談理學,嶽少保起、蔣勵堂攸銛之廉名素著,戴文端、百菊溪之才鋒敏捷,慶丹年相公、董太保之和平謙讓,額經略、德將軍之戰功克捷,楊軍門遇春之宣勞西北,王提督得祿之揚譽東南,李壯烈長庚、穆忠果克登布之忠節,強忠烈克捷、李太守毓星之死事,汪瑟庵廷珍、吳山尊鼒、鮑雙五桂星之文學,擬之前代人才,有過之無不及者。使史筆有所潤飾,皆一代名臣也。」餘韙其言。近讀王文正筆記,丁鶴相言:「古今所謂忠臣孝子,皆未足深信,乃史筆緣飾,欲為後代美談耳!」言雖出於奸邪,未必無因而發也。

報應之爽[编辑]

宋時,章惇少時私人之妾,為人所掩,逾垣而出,誤踐嫗婦,為婦所訟,贖銅乃免。其後為政苛虐,卒有嶺南之行。近有某相公,少時貌甚美麗,嘗奸於大姓宅,其仆憤極欲刺殺之,幸誤中帽乃免。其後高朗令終,為一代之賢臣,籲,亦異矣!

盜賊之訛[编辑]

《聞見錄》載:相傳黃巢不死時溥之誅,乃自髡為僧。張全義見於洛南禪寺,號雪竇禪師,有《自題小照》詩云:「獨憶當年草上飛,鐵衣脫盡掛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闌干看落暉。」紀曉嵐《灤陽續錄》亦辯魏閹不死阜城,乃假縊貌似者以代之。袁簡齋又言李闖不死九宮山,為某寺和尚,曾有見其遺像者雲。餘按黃巢、閹、闖罪惡通天,雖醢誅之未盡人快,奈何轉為隱諱,務以考終歸之!未審執筆者是何心也。又雍正中,平恪郡王北征時,有僧人贈王劍,襓書「闖」字,群亦以為李逆不死。餘以必係賊人遺物,為愚蠢僧人所獲,獻之以邀厚賚耳,未必李逆果成佛也。惟明惠帝世以為出亡,又唐王被擒後,有言脫逃至五指山為僧之語,乃遺民未忘故主之意,無論真偽,猶有取焉。

舒文襄公末節[编辑]

餘舅氏舒文襄公,少任御史時,極言天下利弊,當時號為「鐵漢」。後內任金吾,外掌軍旅,皆以剛正見稱,故劉文正公力挽為相。及居首揆,鋒芒日斂,殊蹈模棱之習。王倫之役,復逞軍威,多殺無辜。又上疏言禁民間私蓄火器,為言官所糾,比以秦皇銷兵雲。然川、楚之役,初有欲招撫者,以致賊人蔓延日熾,反不如公之除莠務盡之善。又火器之烈,自古所無,自明中葉始入中國,賴本朝化治升平,故猶未盡其害。若六朝、五代之際,使有是器,以烈焰攻城邑,吾民鮮孑遺矣!蓋公之智慮深遠,亦未可厚非也。

年大將軍先兆[编辑]

年大將軍賜第在宣武門內右隅,其額書「邦家之光」。及年驕汰日甚,有識之士過其第哂曰:「可改書『敗家之先』。」蓋以字形相似也。未逾時,年果僨事。

朱文正公之直[编辑]

朱文正公在講帷時,以羽翼今上故,忤某貴臣。後其輿人毆傷官兵,某貴臣因嗾護軍統領某重劾之,以泄前憤,賴上優待公,惟治其輿人罪。然謂侍臣曰: 「師傅,所當優禮者,至其輿人務須以法治也。」後未逾時,貴臣即獲罪,侘傺以終。統領家以中冓之私,殺傷其子,統領亦以他事劾免。蔣香杜孝廉笑謂餘曰: 「朱相公果能驅使黃巾力士陰譴伊二家耶!」餘曰:「即使朱公真有其術,以伊素日品行,亦必不為。其天報之不爽耳!」蔣以餘言為然。

夜談隨錄[编辑]

有滿洲縣令和邦額著《夜談隨錄》行世,皆鬼怪不經之事,效《聊齋誌異》之轍,文筆粗獷,殊不及也。其中有記與狐為友者云:「與若輩為友,終為所害。」用意已屬狂謬。至陸生楠之事,直為悖逆之詞,指斥不法。乃敢公然行世,初無所論劾者,亦僥幸之至矣。

鬆相之謫[编辑]

鬆相公自癸酉秋出鎮伊犁,又復三載丙子秋始歸朝任御前大臣,以直梗稱。丁丑夏,畿輔亢旱,上下詔求言。公上疏諫阻東巡,上以其故違祖制,應置重典,念其平日廉直,以二品銜謫為察哈爾都統。其疏云:「臣某跪奏,為恭讀朱筆諭旨,惶恐焦急,敬瀝微忱事。竊臣昨日仰蒙召見,命閱御製《望雨省愆說》畢,臣隨赴軍機處,眾官公同捧讀之下,萬分慚悚,蹐不安。茲因順天府所屬缺雨,以致我皇上引咎自責,宵旰憂勤,天時稍釋。深戒臣工因循疲玩,復諭及癸酉九月之變。誠如聖諭,旱象甚可畏也。如臣忝列首揆,僅知趨走為勤,實有應得之愆。若徒以虛言塞責,不惟辜恩負職,亦恐天理難容。因念皇上於來年詣盛京,恭謁列祖陵寢以告成平,典禮攸關,固不宜緩。又以連年河流順軌,漕運迅速,各直省普慶豐收,原可舉行钜典。唯今夏亢旱尤甚,上天昭示,獨在三輔之區,臣愚以為皇上展敬之誠,已荷列祖列宗在天昭格。伏思十七年臣奉差奉天,查勘陵寢工程,沿途曾見旗民,頗形艱窘,是以於十九年春間由新疆曾經恭折奏請皇上緩詣盛京,荷蒙諭允。自去年八月臣入都之後,日侍天顏,屢蒙諭及二十三年恭謁祖宗陵寢,彼時臣以連年雨暘時若,收成豐稔,固應舉行斯典。今乃三輔旱象已成,或係祖宗眷佑,昭示景象,暫停舉行,以為蘇息岐、豳父老之意,未可知也。臣不揣冒昧,恭摺密陳,是否有當,伏乞睿鑒。臣無任惶恐慚悚之至,謹奏。」

詩文澀體[编辑]

宋子京詩文瑰麗,與兄頡頏。其《新唐書》好用僻字澀句,以矜其博,使人讀之,胸臆間格格不納,殊不爽朗。近日朱笥河學士詩文亦然。余嘗謂法時帆祭酒云:「讀《新唐書》及《朱笥河集》,如人害噎膈症,實難舒暢也。」法公為之大笑。

服飾沿革[编辑]

國初尚沿明製,套褂有用紅綠組繡者,先良親王有月白繡花褂,先恭王少時猶及見之。今吉服用紺,素服用青,無他色矣。花樣,康熙朝有「富貴不斷」、 「江山萬代」、「曆元五福」諸名目。又有暗紋蟒服,如宮製蟒袍而卻組繡者,餘少時猶服之。袍褂皆用密線縫紉,行列如繪,謂之實行,袖間皆用熨折如線,滿名為「赫特赫」。今惟蟒袍尚用之,他服則無矣。又燕居無著行衣者,自傅文忠征金川歸,喜其便捷,名「得勝褂」,今無論男女燕服皆著之矣。色料初尚天藍,乾隆中尚玫瑰紫,末年福文襄王好著深絳色,人爭效之,謂之「福色」。近年尚泥金色,又尚淺灰色。夏日紗服皆尚棕色,無貴賤皆服之。褻服初尚白色,近日尚玉色。又有油綠色,國初皆衣之,尚沿前代綠袍之義。純皇帝惡其黯然近青色,禁之,近世無知者矣。近日優伶輩皆用青色倭緞、漳絨等緣衣邊間,如古深衣然,以為美飾。奴隸輩皆以紅白鹿革為背子,士大夫尚無服者,皆一時所尚之不同也。

貴臣之訓[编辑]

定例,坤寧宮祭神胙肉,皆賜侍衛分食,以代朝餐,蓋古散福之意。有貴臣領侍衛者,因訓其屬曰:「居家以儉為要,君等朝餐既食胙肉,歸家慎勿奢華,晚間惟以糟魚醬鴨啖粥可也。」某侍衛應曰:「侍衛家貧,不能購此珍物。」某公乃語塞。其生長富貴不知閭巷之艱難若此,可知「何不食肉糜」之言,洵非虛也。又誡同族少年曰:「在外慎勿胡亂行走。」少年性黠,因故為不解狀,某公赧顏良久曰:「所謂嫖妓等事是矣。」少年曰:「我輩外間皆名宿娼也。」一堂哄然。

明相國[编辑]

丁丑夏,鬆相公以久旱策免,拜明參政為首揆。公於乾隆丙子、丁丑間即從征西域,久擁旌節,董太保居政府廿餘年,視公猶為後進。年已大耋,乃登台席,自渭濱釣璜之後,實為再見。信升平人瑞也按:宋喬行簡,亦八十餘始入政府,不久即免,未足稱也

安三[编辑]

明太傅擅權時,其巨仆名安圖,最為豪橫。士大夫與之交接,有楚濱、萼山之風。其子孫居津門,世為鹺商,家乃巨富,近日登入仕版。有外典州牧不肖宗室至有與其連姻眷者,亦數典忘其祖矣。

明春二公論戰[编辑]

人臣死綏,古今通誼,然必有濟於國,始為可貴。若如趙括、邱福之徒,非不輿屍殉死,不為世所重也。聞明相公言,木果木之戰,海超勇公實預其事。甫交綏,海公即大呼曰:「軍氣頹敗,此潰師之兆也。吾馬首欲東,諸君努力衝圍,悉會師於美諾可也。」因策馬歸,故身不預難,其後卒以滅敵,蓋留身有待也。春將軍寧亦世代擁旄者,言對敵如角<角氐>然,稍覺勢異,即放手再與之撲,不然必顛仆矣。自古如邲鄢之役,九節度之敗,皆師老之故也。二公皆久經軍旅者,其置論乃如是,此與楊存中舍淮守江之論相似,非親身經歷者,必以其言為懦矣。

朱檢討題詞[编辑]

朱檢討天保諫立東宮事,餘已載之矣。近於崇效寺觀拙庵和尚紅杏圖小照,康熙中詞林如王漁洋、朱竹輩,率皆題詠。公題七絕一首,詩亦雋逸可喜,乃知其別字鶴田也。因匆匆閱看,未得抄錄其詩,心殊覺悵惘也。

譎諫[编辑]

聖祖既廢理邸,揆敘、王鴻緒輩恐其復立招禍,因造諸蜚語以聞。仁皇帝怒,欲置王於重典,眾莫敢諫。領侍衛內大臣婁公德納,仁皇近侍也,年已耄,善解入主意。時上自暢春園還宮,欲明頒詔旨,公先日燕見,曰:「聞護軍統領某得暴疾,肉盡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體胖著者,次早上入宮,某統領佩刀侍神武門,豐偉如故。上詰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體之豐瘠乃現於外者,尚訛傳至此,何況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罷其詔雲。

流俗之言[编辑]

《避暑錄話》載,宋時流俗言甚喜而不可致者雲「如獲燕王頭」,蓋當時以取燕為急務也。雍正中,嘗與準夷構兵,裏巷鄙自矜伐者必曰:「汝擒得策王至耶,何自誇張若此!」蓋謂策旺阿拉布坦也。餘少時聞老嫗婦猶言及之,可見準夷鴟張一時,非純皇帝之神武,安能翦滅其國,夷為郡縣?其威德勝於宋代,不啻霄壤之別矣。

置歲不用閏法[编辑]

宋沈括《夢溪筆談》載置歲法,言「每歲以十二氣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為孟春之一日,驚蟄為仲春之一日,歲歲齊盡,永無閏餘。如此則四時之氣常正,歲政不相淩奪,日月五星亦自從之。如此則算術豈不簡易端平,上符天運,無補綴之勞」云。按泰西之法,本以日紀歲,初無置閏之法。入中國後始增置閏之條,括當時聲教不通,乃其論與西法暗合,亦精於算律矣。

牧庵相國[编辑]

牧庵相公長麟,景祖翼皇帝裔也。成乙未進士,以部曹洊至督撫。性聰敏,曆任封圻,以廉明稱。任吳撫時,擒獲強暴,禁止奢侈,嘗私行市井間訪察民隱,每就食於麵館,吳人傳為美談。撫晉時,和相覬覦上公之爵,乃因市人董二誣告逆匪王倫潛匿晉省某家,和相因公陛見至京,握手宮門柳下,囑托再三,曰: 「無論其真偽,務坐為逆黨,吾與公偕得上賞矣。」公至晉訪之,皆無實據,某實董仇家,故欲傾陷。公慨然曰:「吾發垂白,奈何滅人九族以媚權相也。」因坐董二以誣告,大忤和相意。後因閩中事牽連,謫戍西域,蓋為之報復也。今上親政後召入,曆任閩、陝諸製府。後以母老入都參知政事,以目眚致仕,久之乃卒。余嘗與公直宿禁中,問其私行,餘以節鉞大員小民皆所熟識,恐無濟於實事。公曰:「吳中風俗狙詐,故欲其知吾私行以警眾也。」餘服其言。公赤晰,修髯偉貌,言語雋雅,坐談竟日,使人忘倦,人亦樂與之交。然性好奢華,置私宅數千廈,毗連街巷。鐵冶亭塚宰嘗規之,公曰:「吾久曆外任,亦知置宅過多,但日後使此巷人知有長製府之名足矣。」亦善為拒諫也。任司寇時,比昵某尚書,故治廣賡侍郎之獄頗急,又誤判巫蠱事致傷多人,頗為人口實雲。

李賡芸之死[编辑]

李公賡芸,江蘇奉賢人。成庚戌進士,曆任郡縣,以廉能稱。屢登薦牘,時以為天下清官第一。累遷至閩藩,時汪公誌伊為閩製府。汪故老吏,以布粟起家,矯為廉潔,嘗刊《小學規範》諸書行世,李公素輕之。嘗乘新轎入督府,汪公訓之曰:「奢者必貪。君初為方面大員,慎勿美於服飾,蹈往昔窠臼也。」公憤然曰:「芸雖不肖,為天子大吏,稍飾輿服,誠不為過,實恥效布被脫粟之平津侯以欺罔朝廷也。」汪公心銜其語。會有改教縣令朱履中訐公受其陋規,及其仆黃元索詐賧錢數百元,皆係相沿舊規,汪公乃露章劾之。命福州守塗以輈羅織其獄,塗希汪意,私具狀逼公畫諾。公不服,以輈拍案厲聲詬之,日夜鍛煉不休。公怫然入寓,懷冤狀自縊死。事聞,上命侍郎熙公昌、王公引之往鞫其獄,閩中士大夫爭伏欽差寓門,以鳴公冤。汪公不得已引疾致仕,熙、王二公乃力反其獄。事聞,上震怒,褫汪公及巡撫王紹蘭職,塗以輈以迎合故,遣戍黑龍江,復命荷校三月於戍所,公冤乃白。閩中鄉紳復建公祠於省中,春秋蚃,以報其德雲。餘向不識汪公,素聞其廉名,心甚折服。辛未夏,會汪於靜明園柳蔭下,聽其談吐矯飾,頗不愜意,然震其名,亦未敢加輕薄。又聞王河帥秉韜云:「長三、汪六皆矯名之士,未足為貴。」心嘗疑之。後遇牧庵參政於朝,悉知其人,於汪公終有所惑。不意終身之名敗於末路,亦可以戒仕途之矯詐者矣。

刑部郎官[编辑]

乾隆末,福文襄王征廓爾喀時,有刑部郎中某以薦擢召見。上問福康安、海蘭察二人外間聲名如何,某應聲曰:「外間咸服二人將略,比古羅成、敬德也。」上笑遣之出。阿文成公悔之,告於人曰:「老夫以某相貌豐偉,故登薦牘,孰意為熟請小說人也。」人傳為笑柄雲。

阿爾稗畫[编辑]

舒穆祿武勳王之侄都統公譚泰,以武勇聞。大兵下江南時,曾射江寧太平門,洞穿其扉,人服公勇。後坐事誅。其孫少塚宰公阿爾稗,幼育溧陽相公家,精於繪事,蓋譚公與陳相比昵故也。曾以畫虎著名,賞鑒家寶之,以比僧繇龍雲。又繪《西域貢獅圖》,見紀文達《灤陽消夏錄》中。今於秀峰主人庭上見公畫鷹,怒目炯裂,勁翮鋒棱,有風雲扶摶之勢,信非他人所可及也。

煤駝御史[编辑]

憲皇帝時,求諫甚切,凡滿、漢科道皆令輪班奏事,如曠職者,立加罷斥。有滿洲御史某,奏禁賣煤人毋許橫騎駝背,以防顛越,上斥其官。時傳以為笑柄,謂之煤駝御史雲。

國朝詩別裁集[编辑]

沈歸愚宗伯選《國朝詩別裁集》進呈御覽,純皇帝以其去取紕繆,令內廷詞臣更為刪定行世。然其中猶有未及改者,如閨秀畢著《紀事詩》,乃崇德癸未饒餘親王伐明,自薊州入邊,其父戰死,故詩有薊邱語,非死流寇難也。當其時,海宇未一,不妨屬詞憤激,歸愚選入,已為失於檢閱。而內廷諸公仍其紕繆,此與商輅《續綱目》滁州之戰,書明太祖為賊兵同一笑柄。又黃子雲詩以舒穆祿少宰阿爾稗為元人。蓋野鴻未登朝籍,故引證或有所錯誤,而詞臣輩亦沿其失,何其舛也。

吳製府[编辑]

吳公達善任楚督時,擒捕江洋大盜甚夥,已載之前卷矣。近聞其鄉人言,有童子竊蔥數莖,為肆人告發,公即請王命誅之,人皆以為過當。公曰:「數歲童子即凶殘若是,俟其成立,為大盜無疑義矣!」其嗜殺也若此。又聞其父為西安駐防,家甚富,嘗牟利於主算者,主算者算盡錙銖,其父猶以為未足。主算者艴然曰:「然則一本萬利,莫讀書若也。」其父恍然悅服,因延名師,督課嚴肅。故公昆仲者以科第起家,至今為巨族雲。

瑚合庵[编辑]

瑚合庵太宰任楚撫時,有下僚進謁,以事為公訓責。下僚請罪,自稱糊塗該死者再。公以犯其嫌名,因曰:「糊塗又復無禮,此所以宜責也。」其人始悟。人傳為笑柄雲。

晝晦[编辑]

戊寅春,雨澤稀少,狂風日起。浴佛日,餘結伴遊萬壽寺,時天氣晴和,熱甚,著單衫猶覺揮汗。午後黑雲由東南來,風沙霾暗,餘即驅車歸,甫入室,猶未解衣,天頓昏黑,室中燃燭始能辨物。至逾時頃,火雲四起,天漸明朗而暴風愈甚,竟夕乃已,亦一異也。聞市廛車馬沸喧,路人皆不敢行,有老嫗佝僂為風吹斃者,又有遺失幼孩者,一時傳為談柄雲。

孫文正取四城[编辑]

嘗讀孫征君《夏峰集》中《孫高陽相公行狀》,載崇禎庚午收復永平四城,頗多偉績,以為諛墓之文,例多溢美。近讀《八旗通志》,乃知當時文皇帝雖東歸,所留守者皆一時勇將謀士,如圖雄勇公賴、圖果毅公爾格、範文肅公文程及勞薩、葉臣等俱在圍中。高陽能以新集烏合之兵力攖其鋒,使諸名將棄城遠去,實一時之奇捷,較之韓蘄王大儀鎮、嶽武穆朱仙鎮之功,有過之無不及者。明莊烈帝乃視為泛常,僅蔭一錦衣指揮,其後因淩河之役,立加罷斥,真賞不酬功矣。然則亡國非不幸也。

法時帆謔語[编辑]

某司空督學中州時,好出搭題以防剿襲之弊,致經文多割裂,法時帆學士心惡其行。其後某復督學楚中,往辭法公,公多所獎譽,某心喜悅。及臨行時,時帆送至中庭曰:「楚中有一故交,代為諉諈可乎?」某詢其姓氏,時帆曰:「孔、孟二夫子著述已千載,請公慎勿將其文再行割裂也。」聞者撫掌。

睿忠王致史閣部書[编辑]

純皇帝嘗閱《睿忠王傳》,以其致明史忠正公書未經具載回劄,因命將內閣庫中所貯原稿補行載入,以備傳世,真大聖人之所用心,初不分町畦也。嘗聞法時帆言,忠王致書乃李舒章雯捉刀,答書為侯朝宗方域之筆也。二公皆當時文章巨手,故致書察時明理,答書義嚴詞正,不惟頡頏一時,洵足以傳千古,亦有賴忠王、閣部二人之名節昭著故也。

洛翰[编辑]

高皇帝創業之初,有洛翰者,本劉姓,中原人,以傭至遼。初給事於建州,頗勤儉有勇力,高皇帝賞識,拔為侍衛。覺羅龍某叛時,陰夜懷刃入高皇帳,公覺,以手格之,四指皆落,卒衛上以出。後猶能執銳禦敵,高皇帝嘉之,倚如左右手。卒於起義之前,故不得預五大臣之列,今其裔隸內府。聞先恭王言,王若霖太史曾為公作行狀,手書鐫以行世,惜未睹其本也。

侍衛結銜之誤[编辑]

國朝定制,凡御前朝夕侍側者,名御前侍衛,其次日乾清門侍衛,無論王、公、武大臣、侍衛等皆充之。其六班值宿者,統名領侍衛府侍衛,以分等級。近日武進士改充侍衛者,其門榜皆書御前侍衛,相沿成習,實為僭妄。餘為散秩大臣時,曾屢向侍衛處主事等言之,令其回堂飭禁,彼皆以為不急之務,未即更正,不知實為紊亂官階也。近讀錢辛楣詹事所作《許提督成麟神道碑》,亦誤書為御前侍衛。公為當代考據名家,乃亦未諳本朝典故,何也?

魏柏鄉相公[编辑]

國初名臣二魏公,世人多以蔚州為巨擘。今觀二公家乘,蔚州初為馮銓所重,雖云座主,究係比昵匪人。後又以海昌株連罷官,及復召後,以撤藩事請誅明、米二公,乃蹈袁盎故轍。又以地震請誅索相以應災咎,亦有違宋景之心。至吳逆叛時,首建招撫之策,有「七旬苗格」之語。雖曰持重,幾誤國事,尤非大臣之所用心。至柏鄉相公,居諫垣時,首劾張縉彥為明莊烈復仇,其後屢劾劉正宗、陳之遴諸閣臣,為章皇帝所引重。至請罷吳三桂居滇南一疏,尤為預測奸謀。其要語曰「滇、黔、蜀、粵地方邊遠,今將滿兵遽撤,恐一旦有變,有鞭長莫及之虞。再荊、襄為天下腹心,請設滿兵駐防,以一重臣督之。無事控製邊區,以消奸宄窺測之心,有事驅除以通四方水陸之道」之語,尤為卓識。使當時用其言,可無三逆同叛之禍,其相業勝蔚州多矣。

乾隆初年督撫[编辑]

純皇帝初政時,擢用滿洲諸臣為封疆大吏,皆極一時之盛。若簡儀親王、尹文端公、黃文襄公等事,已具載矣。其他如那公蘇圖以武臣起家,曆任七省製軍,薨日,家無擔石。其撫苗一疏,議論宏遠,預識末年紅苗之亂,尤為卓見。吳春麓侍御嘗讀其疏,謂餘曰:「那公初無赫赫名,乃能深慮至此,反勝黔督名將多矣!」時黔督為張公廣泗,以知兵著也。馬公爾泰為費直義後裔,任兩江、閩省諸製府,亦以廉謹稱職。策公楞為果毅公裔,性剛毅,頗為僚屬所怨,然識見明敏,卒為世重。雅公爾圖明醫理,嘗侍孝聖憲皇后醫藥,為純皇帝所倚重。其任河南撫時,亦以廉潔著。其請罷祀田製府文鏡一疏,世多稱之。傅公德清貞剛介,素談程、朱之學,為徐文定、楊文定二公所賞識。任豫撫時,前撫臣王士俊以苛酷為民所怨,公下車時,立更其制,歡聲遍野,有「三月魯治」之稱。去任時,萬民挽車泣送,擁塞閭巷。實皆幹城楨幹之選,不負上委任之專也。

元初人物之盛[编辑]

餘以三代之下人品醇正可繼美商、周者,惟東漢及元初而已。卻特氏起自沙漠,一時所用將相,如耶律文正、楊中令惟中之相業,許文正、竇學士默、姚文憲樞之文學,劉太保秉中之謀畫,商孟陽挺、郝伯常經之剛直,廉中書弟兄之忠梗,史丞相天澤、伯右相顏之戰功,張都統宏範、李統製恒、阿太尉術之勇略,率皆拔出一時者。較諸褒、鄂、房、杜,功業相似而醇茂過之,豈趙中令、曹武惠所能企及?蕭、曹、徐、常輩之機詐齷齪者,更無論矣。其後漸染漓俗,尊用國人,致使至元仁政頹敗而喪亡隨之,亦自貽伊戚也。

李御史[编辑]

乾隆初李御史慎修,德州人。身軀傴僂而敢言直諫。上於上元夜賜諸王公大臣觀火戲,公嘗諫阻之,以為玩物喪誌。上喜吟詩,公亦諫,恐以搞翰有妨政治。上韙其言,見《御製詩注》中。上嘗召見,曰:「是何渺丈夫,乃能直言若此。」公奏曰:「臣麵陋心善。」上大笑。又當時以錢貴故,諸大臣議變法制,公上疏阻之。曆舉前代之政,洋洋萬言,已預料近日錢價俑貴之弊矣。

滿洲跳神儀合於禘祭[编辑]

餘考滿洲跳神儀,書前卷矣。近聞宗老云:「其南向陪祀正中位,為祀始祖之莫知名者。」故俗呼神位為祖宗版,良有以也。按古董子云:「禘者,禘其所自出也。」禘禮上溯遠祖,旁及毀廟,與今滿洲所祀者殊多相似。然則跳神禮儀實沿古明堂之舊制,益有征矣。

自鳴鍾[编辑]

近日泰西氏所造自鳴鍾表,製造奇邪,來自粵東,士大夫爭購,家置一座以為玩具。純皇帝惡其淫巧,嘗禁其入貢,然至今未能盡絕也。按《唐書·天文志》云:「渾天銅儀,立木人二於地平,其一上置鼓以候刻,刻至一刻,則自擊之;其一前置鍾以候辰,辰至一辰,亦自擊之。皆於櫃中各施輪軸鉤鍵,關鑰交錯相持,置於武成殿前以示百官。」然其制作亦有所仿矣。

史書氏族[编辑]

魏收作《北魏書》,所有名公巨卿,皆以氏族類序,世係厘然。至其人無足載者,亦必書其官爵,有類譜牒,誠非史例。然拓跋一代氏族,賴茲以傳,今人猶可溯其門第。金、元二代修史者昧於是例,故其傳記踳駁,多所遺落,致有速不台一人二傳之誤,見譏於後。當時若用魏氏之例,烏能羼亂至是哉!後之修史者所宜知也。

轉庵和尚[编辑]

近讀吳留村遺稿《與轉庵和尚書》,實有裨於史官,故詳載其事。和尚俗姓孫名旭,餘姚人。嘗中順治丁酉武乙科。家甚豪富,君喜施予,鄉人咸感其惠。有盜邱甲,聚不逞者數百人,肆為閭閻之害,邑令不敢攖。君慨然曰:「目睹鄰裏受害而不為之救援,非天也。」因選強弓利矢,命壯丁負闌,夜攻其巢,咸射殺之,獨邱甲潛逃,隱恨次骨。時海禁森嚴,君素慕鄭延平知兵,嘗謂人曰:「今之人豪,惟海上鄭公。」蓋用明太祖獎王保保語。邱甲挾蜚語訟諸邑中,邑令亦素有嫌隙,因誣君通海上,置諸獄中。君素勇健,夜毀桔,逾垣出,匿某上舍家,久之,亡走滇南。會吳逆叛,偽將軍韓大任招致帳下,甚為賞鑒,曰:「奇男子也。」 會大任屢寇萍鄉,為安親王軍所阻,吳逆促其師期,大任爽然曰:「吾竭力以事吳王,何相迫若是之急?」君聞其語,大悅,曰:「此丈夫報國時也。」因說大任曰:「將軍之事吳王亦至矣,為之辟地攻城,戰無不克,數月之間招徠數郡,未聞王有尺素之詞為之獎譽。今一旦偶愆師期,即肆意辱詈,儼然以奴隸待之。今天下兵戈方始,其慢士已如此,逮夫大業既成,吾恐君家鍾室之禍,復有見於今也。」韓為之色沮。會先良王遣姚製府往招撫,大任遲疑未決。君復進曰:「今大清恢復閩、越,事業已成,吳王之敗在於目睫,將軍何尚作兒女之態,致有失機宜也?」大任乃從招撫。先良王承製表授道銜,君慨然曰:「吾本朝廷赤子,不幸陷於非罪,不得已逃諸賊藪。今得返歸鄉井,復為盛世之氓,吾誌已伸,敢以縲囚之軀有汙章甫之榮也哉!」因辭職不受。久之,發為僧,居杭州侶雲庵,號轉庵和尚。年八十餘始逝,亦近代奇人也。

王奮威[编辑]

惠定宇《精華錄注》載:「王奮威進寶之下保寧,賊將據邑不降,公披襟曰:「何不射我?」賊眾愕然。公因說以順逆,賊人開關延入,井裏不驚,曰: 「此仁義將軍也。」近閱《唐書》馬北平之下長春宮,賊亦引弓不射,王知有降意,因令其西拜朝廷,賊人因斬李懷光以降。古今名將之相同也若此。

佛言須彌山[编辑]

佛經言須彌山高數萬由旬,日月繞山周行,為其峰影所蔽,遂分晝夜,其言與歐羅巴之術不同。然泰西之法,因天度地以分度數,今南北兩極實有征驗,非佛氏荒誕可比。蓋經文盛於六朝,其時何承天輩皆言蓋天之術,故闍黎輩剿襲其說,未必果出於佛言也。貝勒存齋主人永存言:「今日之翻譯經典,即如南人學習國語,祗能仿佛大概。至其典轉微妙處,終有一間未達者。」真有識之言也。

和相後裔[编辑]

和致齋當權時,赫奕一時,其賜死後,門楣衰替。其子豐紳殷德,號天爵,善小詩,俊逸可喜。尚和孝公主,初賜貝子品級,因父獲罪,降散秩大臣。中年慕道,與方士輩講養生術,餘每嬉侮之。卒以是致喘疾,號數旬死,年未交不惑也。相公弟製府和琳,有子名豐紳伊綿,號存穀,初襲宣勇公,嗣降襲其祖蔭一等輕車都尉。善堪輿,貴家爭延致之,間有驗者。以抑鬱故,飲醇酒近婦人,卒以勞瘵終,去其弟沒未數年也。惟餘一幼子,年甫四齡雲。

名臣論識[编辑]

餘幼讀邱文莊言,以海運為必可復,可省國家經費無算。後見陳瑄十議,乃知明成祖原欲復海運,以其害多利少,乃罷其役。又向以當復肉刑,若以髡治罔上,以耳刂治軍律,以刖治盜,以劓治貪,可歲免死百餘人,嘗執此論與韓桂舲司寇辯詰,韓莫能答。近讀宋臣《杜純傳》,王安石時欲復肉刑,先議以刖減盜死罪,純論曰:「利欲所在,勢莫能遏。今以死懼之,歲犯刑者猶不減千人,若以刖代死,罪人知不死,犯者益眾,是誘民為非也。」安石乃罷其議。可見古人見識宏遠,非吾輩所及也。

湯義仍製曲[编辑]

湯若士《四夢》,其詞雋秀典雅,久已膾炙人口矣。近讀《唐書》,始知明皇東巡,陝州守進百寶牙盤及彩舫獻伎,乃韋堅事;吐蕃信唐間諜,誅殺悉囉囉丞相,乃蕭嵩事,皆載在正史。若士取材於茲,托為盧生夢中事跡,以真為幻,亦可喜也。

經羊運糧[编辑]

乾隆末,廓爾喀用兵時,和製府琳督糧餉,以久戰荒徼,艱於轉運,公乃命驅羊負米,以濟軍食,人服其智。按《金史》,承安中北邊準卜叛,命丞相襄征之。賊人遁,路既遼遠,僉患乏食之虞,完顏安國曰:「人得一羊,可食十餘日,不如驅羊以追之。」襄從其言,遂擒賊首,固先有行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