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張奠夫八十序
子劉子講學於證人書院,夢奠之後,虛其席者將三十年。丁未九月,余與姜定庵復為講會,而余不能久住越城,念奠夫從先生遊最久,因請之共主教事。奠夫距城二十里而家,每至講期,必率先入坐書院,以俟諸學人之至,未嘗以風雨寒暑衰老一日辭也,於今蓋五年矣。八月十六日,奠夫年登八十,余為同門之友,不可以無言。
或謂五年之中,時風眾勢,不聞有所鼓動,其故何也?余曰:「此正奠夫之所不可及耳。」或疑之曰:「昔泰州、於江,皆能於立談酬答之頃,使士子感悟涕泣,轉其機軸,五年汶汶,所講何事?」余曰:「嗟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夫為洪水猛獸之害者,非佛氏乎?自窮禪者有祖師如來之變,昔也有體無用,為空寂枯槁,今也有用無體,為機械變詐;昔從事於昭昭靈靈,謂不足以治天下國家,今從事於閃閃鑠鑠,且以之而亂天下國家。故昔之為佛者,非直以佛氏之說,為孔子之說則以佛在孔子之上,是以佛攻儒;今之為佛者,必先以辟佛之說號於天下,而後彈駁儒者不遺餘力,是假儒以攻儒。魑魅罔兩,接跡駢肩而出沒於白晝之下,未有甚於斯時者也。人心恒勝於怠,先儒以持敬救之,彼其言曰,是有方所之學也;人情日趨於動,先儒以主靜救之,彼其言曰,此盤桓於腔子中者也。彼以世之好誇也,為直接孔孟先儒不足法之言以迎之,彼以世之不說學也,為窮理之學猶釋氏教典之言以迎之。古之君子,方矻矻挽之以所甚難,鑿礦求金,剖石取玉,入矍相之圃,揚觶而語,蓋僅有存者,使有人焉,而導之以礦即金也,石即玉也,後生小子,日汩沒於習染之中,而忽加之以洙泗之名,其為說淺陋,可以無假於學問,奈之何不波蕩而從之?故立談酬答之頃,而鼓動者易為力也。奠夫守其師說,不為新奇可喜之論,寧使聽之者嚼蠟無味,旅進旅退,於鼓動乎何有?故曰此奠夫之所不可及也。古今之人,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周、程、張、朱、象山、陽明,不可不謂堯、舜之徒也,世方起而議其學術,是不難非堯、舜而是桀、紂矣。吾欲以同是堯、舜同非桀、紂望之斯人,且有不可。嗟乎!張子能以先儒之說鼓動之乎?劉伯繩嘗謂余曰:『士生斯世,不求以吾身利天下,苟吾身不為天下之害,斯已矣!』三復良友之言,余願與奠夫終身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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