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卷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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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祀天地之禮(下)

《詩序》:《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宏深也)(靜密也),於緝(繼續也)(光明也),單厥心,肆其靖(安也)之。

朱熹曰:「二後,文、武也。成王名誦,武王之子也。基,積累於下以承藉乎上者也。」

臣按:《周頌》此章序云「郊祀天地」,蘇軾北郊之議援此序以為證,朱熹以《國語》證之,謂其為康王以後祀成王之詩無疑,且歐陽氏《時世論》謂此二後者文、武也,成王者成王也,當為康王以後之詩。臣考郊廟之詩曰《頌》者,皆一時公卿大夫與太史氏為之,於郊祀明堂、常祭宗廟時歌之而各有所主,如《烈文》主太王、《清廟》主文王、《執競》主武王之類,《思文》之詩則郊祀後稷以配天也,《我將》之詩則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也。周人之《頌》至於諸侯助祭、巡守、朝會、祭告、戒農官、賽田事莫不有樂歌,而獨於天地闕焉,且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所以配祭者尚有其詩,顧於正祭之天帝獨無美盛德之形容,可乎?臣竊以為《昊天有成命》之《詩序》云「郊祀天地」未必無所據也,但解者以「成王」為成此王業則未必然爾,詩之意蓋謂昊天上帝有此成定之命,文王、武王實受之,成王繼之不敢康寧,夙夜積德以承藉文、武所受於天之成命者,既以深宏而靜密矣,於是歎美而言,謂承天命以主天祀者宜繼續文武光明之德,竭誠致敬,單盡其心;亦如成王之不敢康寧,庶幾安靖天下而保祖宗所受昊天之成命於無窮矣。於者,歎辭。作頌者首言天命,繼言三後之德,於此又歎美而發其端,欲其後人主是祀者不敢廢墜天命,以常大報天之意。意者此詩實是郊祀之頌,成王之世蓋已有之而未及成王,康王嗣統新作此頌,因祖以及考,不然,則是康王就舊頌中益以「成王不敢康」之一語於二後受之之下亦不可知也。或曰朱子謂此詩祇說昊天不說地,設使合祭亦須說及后土,考之經典,惟祭天之名謂之郊而祭地無其名,如《虞書》之「類於上帝」、《周禮》之禋祀昊天上帝,皆未嘗及后土,豈但此詩哉?

思文後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爾極。

朱熹曰:「此言後稷之德真可配天,蓋使我烝民得以粒食者,莫匪其德之至也。」

臣按:此郊祀以後稷配天而所奏之樂歌也,配祭者既有樂歌而正祭者豈獨無哉?若以為有所遺亡,則禮莫大於郊祀,不應於其最大者獨失之,臣不揆愚陋,輒取《詩序》之舊說,載《昊天有成命》詩以補之,二詩乃成周祀天之樂歌。(以上祀天樂章)

《周禮》:司服,王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

楊復曰:「天、帝一也,以一字言則祀天、享帝之類,以二字言則格於皇天、殷薦上帝之類,以四字言則惟皇上帝、昊天上帝、皇天上帝之類,以氣之所主言則隨時隨方而立名,如青帝、赤帝、黃帝、白帝、黑帝之類,其實則一天也。至鄭玄前並無六天之說,玄後出乃分為六天,又皆以星象名之,謂昊天上帝北辰也,謂五帝者太微宮五帝座星也,又附以緯書,如北辰曰曜魄寶之類,繆妄不經莫此為甚。王肅引經傳以排玄失,並圜丘於郊,似矣,然又謂五帝非天,而用《家語》之文謂太、炎帝、黃帝五人帝之屬為五帝則非也,果以五人帝為五帝,則五人帝之前其無司四時者乎?鄭則失矣,王亦未為得也。夫祀天、祀五帝皆聖人制禮之條目,非如鄭氏分天以為六也,天猶性也,帝猶心也,五帝猶仁、義、禮、智、信之心,隨感而應者也。」

馬端臨曰:「舜攝位之初,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遍於群神;湯伐夏之初,用玄牡告於上天神後;武王伐殷之初,告於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所祀者天與六宗、地與山川而已,初無祀五帝之文。《周頌》三十有一篇,曰郊、曰明堂、曰柴望、曰祈穀、曰報祭、曰類祃,所以告神明之事備矣,亦無祀五帝之樂章,而祀五帝之說始於《周禮》,先儒各以其意為之訓詁,以為五天帝者曰靈威仰、赤熛怒、白招拒、葉光紀、含樞紐也,以為五人帝者曰太、炎帝、黃帝、少、顓頊也,姑以五天帝言之,則此五帝者皆天神之貴主五方之事者,意其在祀典當與日月六宗並而亞於祀天者也。」

臣按:先儒謂以形體而言謂之天,以主宰而言謂之帝,天與帝一也,《周禮》言祀昊天上帝而後又言祀五帝亦如之。所謂昊天上帝者兼天與帝言之,蓋以主宰乎天者其神之大者在此也;所謂五帝者言帝而不言天,蓋隨時隨方而立名,其神各主宰乎一方之氣也。漢儒不明此義,附會而為六天之說,既有昊天上帝,又有天皇大帝、又有太一感生帝之類,皆非正禮也。蓋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固無二帝之理,況六五哉?本朝惟於大祀殿祀昊天上帝,凡所謂天皇太一、五天帝之類一切革去,三代以下祀典之正所僅見也。惟道家者流承襲前代之舊,因仍未革,其所奉祀者乃列昊天上帝於其所謂三清之下,又塑上帝像與天皇紫微並列,至其所為上帝稱號又於昊天之下加以金闕,於上帝之上加以玉皇。夫金玉之為物滯於形,乃世俗之所貴者而非大道之所寓也,顧以世俗之所尚者以為上帝之尊稱,其褻瀆甚矣,且老聃生於周末,死有墓及子孫,乃人鬼也,而隮之天神之上且不可,況上帝乎?唐玄宗、宋徽宗本欲尊天而不知其褻天也,其後流離困阨,禍及生民,安知非天之所譴耶?明聖之主尚其正之,不可諉為異教之徒,自相崇奉非祀典之所係也。(以上論六天五帝)

《詩序》:《我將》,祀文王於明堂也。

《孝經》:子曰:「孝莫大於嚴父(尊敬其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言以父祀天之禮始於周公)。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

朱熹曰:「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所出之祖配天地,周之後稷生於薑璪,更推不去,文、武之功起於後稷,故配天須以後稷。嚴父莫大於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上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則謂之上帝。」

或問朱熹:「帝即天,天即帝,分祭何也?」曰:「為壇而祭故謂之天,祭於屋下故謂之帝。」

臣按:古者聖人之於天,尊而遠之,故祀於郊而配以祖;親而近之,故祀於明堂而配以父。蓋一歲之間而有二祭,既於歲首一陽初生之月祭天於泰壇而以祖之有功者配祀,又於季秋萬寶告成之後祀帝於明堂而以宗之有德者配食。郊而曰天所以尊之也,尊之則祀之,推以其誠故壇而不屋,以其形體稱之曰天,配天以祖亦所以尊祖也;明堂而曰帝所以親之也,親之則祀之,必備其禮故屋而不壇,以其主宰稱之曰帝,配帝以父亦所以親父也。先儒朱熹引陳氏說謂郊者古禮而明堂者周制也,周公以義起之也。我聖祖初分祀天地,各為之壇,其後乃合而祀之,共為壇於南郊,其上則屋之焉。蓋泰壇、明堂為一也,列聖相承皆以太祖、太宗並配,其於《孝經》之義並用以同行,吻合而無間,是蓋以義起者歟。(以上論明堂)

漢武帝元光元年,行幸雍,郊見五畤,後常三歲一郊。

程頤曰:「古者一年之間祭天甚多,春則因民播種而祈穀,夏則恐旱暵而大雩,以至秋則明堂、冬則圜丘,皆人君為民之心也。凡人子不可一日不見父母,人君不可一歲不祭天,豈有三年一親郊之理。」

臣按:三代郊天配祖之禮至於秦無復存者,秦襄公始作西畤祠白帝,其子孫遂並青、黃、赤而祠之,至漢高帝又立黑帝祠,然未嘗親享也。文帝賢君也,賈生通儒也,生親承文帝宣室鬼神之問而不能引經援古以復三代之制,文帝始幸雍郊見五畤,又用新垣平言立渭陽五帝廟而親祠之,始親祠矣而猶未有定時。武帝元光初始定三歲一郊,郊之名雖沿於周而其所行之禮、所祀之神則用方士之說,是則所謂昊天上帝曾不得如其所謂太一五帝,而高帝乃一代創業之太祖,曾不得一旦配享於天,可慨也夫!成帝時雖定南北郊,然亦不能盡復三代以來郊祀明堂、嚴父配天之禮,而哀、平之間怵於禍福之說,南北郊與甘泉五畤互為罷復,卒無定制。

光武建武二年,初製郊兆於雒陽,采元始故事。為圓壇八陛,中為重壇,天地位其上,其外壇上為五帝位,其外為,重營皆紫,有四通道以為門。日月在中營內南道,日在東、月在西,北斗在北道之西,皆別位,不在群神列中。中營四門、外營四門。背中營神,五星及中宮宿五官神五嶽之屬;背外營神,二十八宿外官星,雷公、先農、風伯、雨師、四海、四瀆、名山、大川之屬。

臣按:西漢所謂郊祀天地者乃是祀雍五畤及甘泉、太一、汾陰之類,皆出於方士祈福之說而非古人報本反始之意。高、惠不親祠,文帝一再行,武、宣以求仙,成帝以祈嗣,三君者親郊頗多而其他則領之祠官,修歲事而已,古人所謂郊天配祖之意蓋漠如也。光武置郊丘於雒陽以高帝配祀,始稍復古人祀天之制,雖其采元始故事,合祭天地與《周禮》司樂不合,然而一禮之行,凡所謂六宗、山川、群神遍在焉,蓋亦有取於有虞之類、周人之旅祭也歟。(以上漢朝郊祀之制)

唐玄宗天寶元年二月敕,凡所祠享必在躬親,其皇地祗宜就南郊合祭。是月十八日親享玄元皇帝於太清宮,十九日親享太廟,二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謂之三大禮。

楊復曰:「禮,魯人將有事於上帝,必先有事於<半頁>宮。注謂:魯以周公故,得郊於上帝。先有事於<半頁>宮,告後稷也。蓋郊事尊祖以配天,故先告後稷以將配天之故焉。自此以後,散齊七日、致齊三日,齊戒以神明其德,將以對越上帝,則此古禮然也。」

臣按:有事於郊,必先告祖以配天享侑之意,蓋行祭告之禮非大享也。自唐人有事上帝必先親享玄元皇帝於太清宮,親享太廟然後郊祀,宋人因之,乃先郊三日奉諡冊寶於太廟,次日薦享玉清昭應宮、景靈宮,宿太廟,既享赴青城。嗚呼,郊祀之禮見於經者,自《虞書》類上帝始而尤詳載於《周禮》《禮記》,此則唐虞三代報本反始之大事也,未事之先詣祖廟告祭以配享之故,而致齊以致其精明之德,然後行事,此正禮也。其與道家者流本無干涉,唐宋之世乃用青詞設素饌,親享太清宮、玉清昭應宮,然後詣郊壇行禮,此何謂哉?彼方士之云云乃瀆亂不經之邪說也,顧以之而間雜於吾聖人報本反始之禮,而欲致上帝之居歆而靈貺之饗答,難矣。

宋祖宗皆合祭天地,其不合祭者唯元豐六年一郊。元祐詔議北郊,蘇軾主合祭,從之者五人;劉安世主分祭,從之者四十人。

蘇軾曰:「舜之受禪,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祇;武王克商,柴上帝、望山川而獨略地祇;《昊天有成命》之詩郊祀天地,終篇言天而不及地,以是知祀上帝則地祇在焉。」

胡宏曰:「成身莫大於禮,禮莫大於祭,祭祀之禮所以立吾誠也,鬼神之為物非他,即吾之誠是已。王者繼天而為之子,獨主萬化,故祭天於郊、祭地於社、祭名山大川各於其方,後世禮學失傳,故秦禮八神以求仙人,是皆不知鬼神之情狀,方士家妄作,儒者不取也。及曆考儒者論祭天地之禮,於天則有昊天上帝、有五方帝、有感生帝,夫土不可以二王而天可以有七帝乎?於地則或立方澤、或立方丘、或立北郊,是猶家有二主也。且子事父母,父在為母齊衰期不敢見父者,尊無二上故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而可崇地以抗天乎?王者以父事天,立誠而精一其德,故兆於南郊,掃地而祭者昊天上帝而已,天言其氣,帝言其性也。社祭地所以神地道也,名山、大川者寶貨財用之所出而四方之所依據。」

朱熹曰:「禮郊特牲而社稷太牢,《書》用牲於郊牛二及社於新邑,此明驗也。本朝初分南北郊,後復為一,《周禮》亦祇說祀昊天上帝不說祀后土,故先儒言無北郊,祭祀祇是祭地。」

臣按:胡宏謂聖人言郊必及社,郊所以祭天、社所以祀地,朱熹亦取其說。然以臣觀之,天蒼然在上,合萬國而同此天,地塊然在下,隨所在而異其土,是以天子祭天獨謂之郊,諸侯以下不可得而並也,蓋以萬國同在一天之下,凡天所覆者皆天子有也,萬國同戴乎一天以事天子之一人,故惟天子獨得祭天。自公侯以下有有百里之地者、有有七十里五十里之地者、有有十里一里之地者,位有尊卑,地有廣狹,五土之神隨在而有,莫不有其神,亦莫不有其祀,天子有天下之地故祀天下五土之神,有一國者祀其封內之五土,有一家者祀其采地之五土,此祭地之名所以無尊卑廣狹一皆謂之社也。然天子既有大社而又有地祇者,考之禮經,地祇無專祀,惟大司樂有夏至方丘之說,然其指壇壝而言,無有一定之名如郊社然也,蓋王者大一統而有定居,既統祭天下之大祗而又專祀畿內之土祇也歟。

宋承五代之後,屢因郊而肆赦,優賞諸軍,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蔭補親屬,而又賚賜,故人主常以為難行而止於三歲一郊,或過期不行。

蘇軾曰:「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丘衛甚簡,用財有節,惟以齋祭禮樂為政事,歲歲行禮,率以為常。自秦漢以來,天子儀物日以滋多,非復如古之簡易,今之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郊而肆赦非周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蔭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以下至百官皆有賜賚非周禮也。」

臣按:有國者郊祀天地所以修歲事也,歲事之修必歲歲行之,上以盡報本之誠,下以教臣民之敬,非因是以為利也。自秦漢以來所行者多非禮之禮,然禮雖不盡合古而心之誠則未或間也,至於宋人乃因大祀之行以為惠下之利,每以費用不敷恐人心觖望而作輟焉,祀天之誠安在哉?我聖祖斷自宸衷,郊祀無歲不行,凡宋人所謂肆赦、蔭補、賜賚一切革去,顓顓焉惟用心於牲幣之潔虔、齋戒之嚴肅,其儀文易行,其禮物易備,行之餘百年如一日也,豈非萬世通行之典哉?(以上唐宋郊祀之制)

以上郊祀天地之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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