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卷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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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邑之建(下)

《周禮》: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鄭玄曰:「建,立也。周公相成王營邑於土中,是為雒邑。」

吳澂曰:「周公居攝,營邑於洛中,七年致政,成王使居洛邑治天下而立國都焉。辨,別也,別東西南北之四方,正祖社、朝市之位。體猶分也,經猶畫也。體國者,分營其國之宮城、門塗,猶人身之有四體;經野者,畫治其野之丘甸、溝洫,如織之有經緯也。設官者謂設置塚宰、司徒之官,分職者謂分辨掌治、掌教之職。為民極者,令天下之人各得其中,不失所也。」

葉時曰:「周公所以為民立極者,惟在王畿、方位、國野、官職之中。蓋王畿立而後根本定,方位設而後等級明,國野分而後疆理正,官職舉而後綱目張,民極之立孰有大於此者?」

臣按:天生民而立之君而君之為君必有所止,而示法則於上,而施政教於下,使天下四方鹹麵內環拱之,如眾星之於北極焉。君建皇極於上,所以為民極於下也。所以為民極者,其本在於一人之身,然一人之身必有所居止之所,其所居止必於地大人眾之處、四方道里適均之中而建其國都焉。國都之建不徒建也,必辨其方,東西南北、前後左右於此而取正也;必正其位,左祖右社、前朝後市於此而定制也;國焉而體之,何者為內朝、何者為外朝之類;野焉而經之,九夫為井、四井為邑之類;所設之官,自六卿至於百執事;所分之職,自掌邦治至於掌邦土,凡若此者雖若以奉君,實則為民而為之立極也。極者何?先儒謂極猶北極之義、標準之名,中立而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極立於此,是以近而鄉遂、遠而侯國,又遠而荒服之外,來朝覲者於焉而合瑞,封爵土者於焉而受命,有才能者於焉而獻藝,為政教者於焉而質正,有訟獄者於焉而取決,所以然者,極建於此也。

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樹之。

凡建邦國,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鄭玄曰:「土圭,所以致四時日月之景也。」

臣按:《召誥》所謂「自服於土中」,蓋以洛邑在周時為中國之中、四方道里適均,故於此宅中圖治,以定四海之民也。作《周禮》者見其中於中國,故為天地所合、四時所交風雨所會、陰陽所和之說,蓋盛稱華夏之地居地勢之中,得天氣之正、時序正而寒暑不過甚,風雨時而收獲有定期,非若偏方僻壤節候不正而時氣之大寒、大暑,物生不常而收獲之或早或晚也,中國皆然而洛邑乃其要會焉,故為此說耳。雖然,自三代以前則洛為中國之中,以今天下觀之則南北袤而東西蹙,則其所謂中者蓋在荊襄之間也。朱子曰:「豈非天旋地轉,閩浙反為天地之中?」閩浙在東南海盡處,難以為中,朱子蓋以聲明文物通論天下,非論地勢也。

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

鄭玄曰:「致日景者,夏至景尺有五寸,冬至景丈三尺,其間則日有長短。土地,猶度地知東南西北之深而相其可居者。宅,居也。」

臣按:大司徒凡建邦國以土圭度其地,而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蓋大司徒掌建邦國乃國家之大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其事非一,而用土圭以致日景以求地中特其中之一事爾,大司徒總其凡,土方氏專其事,有事之時,用其所職以輔相司徒也。

匠人建國。水地以縣(音玄),置爇以縣,以景。為規,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

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南北之道為經)九緯(東西之道為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市朝一夫。

鄭玄曰:「國中,城內也。經緯,謂塗也。經緯之塗皆九軌,積七十二尺。」

王昭禹曰:「先王建國必先於辨方正位,是以匠人置爇、景必正地中,以天地之所合、四時之所交、風雨之所會、陰陽之所和,於是乎建王國也。然其置爇必先水地以懸,使所直之臬必平而直,然後可以正日景也。水莫動則平,可因之以望高下之勢,繩垂之而墜,可用之而正曲直之形,以繩取其直又以水取其平,然後於所平之地置臬也。《爾雅》曰:『在地者謂之臬。』所謂爇則臬也,於所平地之中央立八尺之表以縣正之,以日景,將以正四方也。於晝漏半又參諸日中之景,夜又考之極星,以北辰所居者天之中故也。」

又曰:「左,人道之所向;右,地道之所尊。言祖則宗可知,言社則稷可知。朝者義之所在,於朝言麵則知市之在所背,於市言後則知朝之在所先,朝者官吏之所會,市者商賈之所聚。一夫,百畝之地,然後足以容之。」

臣按:匠人既曰建國又曰營國,蓋作而立之謂建,言其始也;周圍而治之,以丈尺其小大謂之營,言其終也。所謂置爇者,疏家謂以水平地,於四角立四柱,於四柱畔懸繩以正柱,以水望其高下即知地之高下,然後平高就下而地乃平,殆今世所謂水平也與?

《春秋》:桓公九年,紀季薑歸於京師。

《公羊傳》曰:「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

臣按:《穀梁傳》亦云:「京,大也。師,眾也。言周必以眾與大言之也。」所謂京師者始於此,後世因以天子所都為京師焉。

周幽王為犬戎所殺,於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幽王太子宜臼,是謂平王,以奉周祀。平王立,東遷於洛邑。

蘇軾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髭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後王之敗亦不減幽、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使平王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郢,項襄王畏秦遷於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征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東遷之繆者也。」

臣按:蘇軾謂遷都為周人失計,舉後世遷都數君皆不復振而有亡國之征,是固然矣。然此蓋謂衰敗之餘者爾,若夫國勢方興之日,或依形勢之固,或就富庶之所,或遠夷狄之害,則不可專泥此說也。

《史記·貨殖傳》曰: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之所更居也。

臣按: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有三川、河東,漢分三川為河南、河內,與河東號為「三河」,是三郡者皆濱河之地,故帝堯都平陽、商都亳、成王營洛邑,皆以河為運道,達於河即達於京師也,後世都汴洛者皆由汴水入河,都長安者雖不濱河,然亦由河入於渭,是古今建都無有不資於河道者也。我朝都燕,咫尺瀛海,則所以通天下之食貨以足國用者莫便於海焉,蓋海道以天為界,地界已盡而人之行者不止,蓋天造地設以有待而為今日萬世無窮之利者也。

秦始皇二十六年,徙天下豪傑十二萬戶於咸陽。

臣按:此後世徙天下富民填實京師之始。

漢初,齊人婁敬過洛陽,見漢高祖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自後稷積德參(古累字)善十有餘世,至於文、武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諸侯四夷莫不賓服,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惟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哭聲未絕、傷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制其勝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製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敬說是也。」上即日西都關中。

陸贄曰:「關中古邦畿千里之地也,王業根本於是在焉,秦用之以傾諸侯,漢因之以定四海。蓋由憑山河之形勝宅、田里之上腴,內保一方當天下之半,可以養力俟時,外製東夏,據域中之大,可以蓄威昭德。」

呂祖謙曰:「婁敬建入關之策則是,至言周公營洛邑,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乃戰國陋儒之說而論周秦形勢,初未嘗考也。豐、鎬本文、武、成、康之所都,平王東遷始以封秦爾,敬所談秦之形勢乃周之形勢也,秦漢間人多不學,但據目前言之,東周以前全勝之周則識之者鮮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向洛,其固亦足恃。高帝獨非山東人乎,與項羽富貴不歸故鄉之見異矣。」

臣按:此秦以後都長安之始。張良謂關中為用武之地,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製諸侯,臣竊以謂今世都燕真所謂用武之地,比之關中其所阻者亦有三面而亦獨以一面製,天下之大,凡虞州十二、夏州九、春秋國十二、戰國國七,其地皆在所臨製也,較之關中則西有巴蜀之饒、南有商鄧之險以為退步之地,燕則前之進者無窮盡、後之退者有界限焉,則是今日京師之勢大非漢、唐都關中比也。關中地被山,此則被乎大行一帶之險阻;關中帶河,此之所襟帶者則大海也。然漢之邊在北,咸陽去朔方餘千里,唐邊在西,長安去土蕃界亦幾千里焉,今京都北抵居庸,東北抵古北口,西南抵紫荊關,近者百里,遠者不過三百里,所謂居庸則吾之背也、紫荊則吾之吭也,據關中者將以搤中國之吭而拊其背,都幽燕者切近於北狄,則又將恐其反搤我之吭而拊我之背焉,所以防蔽之者尤當深加之意。蓋製人而不得猶不至於失已守,已而或有所失,則其害豈但不得於人而已哉。

高祖八年,徙齊、魏大族豪傑於關中,劉敬言:「匈奴河南地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且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能興,今關中少民,北近匈奴,東有強族,一日有變,陛下未得高枕而臥也。願徙六國後及豪傑名家居關中,無事可以備胡,有變帥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於是徙昭、屈、景、懷、田氏及豪傑民家居於關中,與利田宅,凡十餘萬口。

臣按:徙民以實京師,必使其衣食用度無不如意,忘其家之徙也,然後賴其用,不然養生送死有不贍,方且憂思怨恨之無已,日有逃亡而已,雖有之亦如無焉,何名之為實哉?必也寬之以力役,優之以恩澤,凡有征斂科賦視諸民為減省焉。

光武元年十月,車駕入洛陽,幸南宮,遂定都。

臣按:後世建都洛陽始此。周人營洛邑以為朝會之所,非建都也,至平王避犬戎始遷焉。漢高祖始亦欲都洛,後以婁敬、張良之言都於長安,光武中興,始於此定都焉。

諸葛亮至京口,因睹秣陵山阜,歎曰:「鍾山龍盤,石城虎踞,此帝王之宅。」

臣按:自古帝王之都多在江以北,江南形勢之地莫若金陵,自孫吳都此,繼以東晉、宋、齊、梁、陳,終於南唐,凡七代,皆偏安一隅,惟我聖祖始混一天下,建都於此,蓋自開辟天地以來所未有也。

宋仁宗慶曆二年,陝西按撫使范仲淹上言:「天有九閽,帝居九重,是以王公法天設險以安萬國也。臣請陛下修東京,高城深池,軍民百萬,足以為九重之備,乘輿不出則聖人坐鎮四海而無煩動之勞,鑾輿或出則大臣居守九重而無回顧之憂矣。彼或謀曰邊城堅牢不可卒攻,京師坦平而可深犯。我若修固京師使不可犯,則伐彼之謀而阻南牧之志矣。寇入之淺則邊壘已堅,寇入之深則都城已固,彼請割地我可弗許也,彼請決戰我可弗出也,進不能為患,退不能忘歸,然後因而撓之,返則追之,縱有鈔掠可邀可奪,彼衰我振,未必不大勝,豈非陛下保杜稷、安四海之全策哉?或曰京師王者之居,高城深池恐失其體。臣聞後唐末契丹以四十萬眾送石高祖入朝而京城無備,閔宗遂亡;石晉時叛臣張彥澤引契丹犯闕而京城無備,少主乃陷,此皆無備而亡,何言其失體哉?臣但憂國家之患而不暇顧其失體也,若以修築城隍為失體,不猶愈於播遷之禍哉?」

臣按:宋都於汴,去邊地甚遠,范仲淹當仁宗之朝,乃有宋一代極盛之時,仲淹時守西邊,乃建議修築京城,一時議者皆以為失體。臣竊以為古之大臣憂國之心,每先事而預為之計,惟恐一旦禍機之發有不及措手者,不以身在遐外而忘也,夫宋與契丹以白溝為界,相去二千里而為國遠慮者猶建議速修京城,蓋欲固根本之地以伐外寇之謀,恐一旦無備而蹈後唐、石晉之覆轍也。矧今京城與北敵為鄰,疾馳之騎不數日可抵其境,當國者烏可不懷仲淹之憂,先天下而預憂之哉?

以上都邑之建。

臣按:秦漢以來混一天下者都邑之地有四,偏安於一隅及立國未百年者不與焉一,曰長安,漢、唐盛時所都也;曰洛陽,漢中興以後所都也;曰汴梁,宋盛時所都也;曰幽燕,皇朝所都也。隋、唐非不都長安,晉非不都洛陽,後梁、晉、周非不都汴梁,金、元非不都幽燕,然皆偏安不久也,固無足論,與夫鄴台金陵錢唐諸處,古固亦有都之者矣,然皆非此四都比也。夫華夏自唐虞之世為九州或為十二州,長安在雍州域中,洛、汴皆在豫州域中,惟今日之神京在虞世則幽州域、在《禹貢》則冀州域也,黃帝都幽州之涿鹿,堯、舜都冀州之平陽、蒲阪,涿鹿去此僅餘百里,而平陽、蒲阪去此僅千里,蓋近境也。是則秦漢以來得國之正、綿祚之遠,皆莫有如我朝,而其建都之地自南而北,卒復黃帝、堯、舜之故都於七八千年之後,猗歟盛哉!洪惟國家得中國帝王之正統,奄有黃帝以來之境土,承傳堯、舜以來之位號,況所以建極以圖四方之治者,又在黃帝、堯、舜之故都,則其所以繼誌述事,以上承祖宗垂憲作則,以貽厥孫謀者,烏可但已哉?雖然,黃帝、堯、舜固所當法,女真、韃靼尤所當戒,《詩》不雲乎,「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以上都邑之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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