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丁01
夷堅支丁卷第一(十二事)
南康神惠廟碑
[编辑]大觀三年秋，長樂陸端(蘊)，自太常少卿坐議原廟不合，謫為虔州瑞金令。其弟端禮(藻)在京局，亦丐去，得武夷沖佑觀，隨之官。是歲九月戊子夜，夢艤舟江臯，登北岸，見堂殿崇深，一丈夫衣冠甚偉，前揖曰：「吾順濟王也，子何以至此？然吾祠宇方興，子當為吾記，仍書之。」藻逡巡謝曰：「欲作記須刻石，此無碑材；欲書則字畫不工，且名字湮微，不足為重。」乃以中朝達官某人(呂本多一「為」字。)言曰：「王其諉之。」王色莊聲厲曰：「誰謂南康而乏碑材？誰為達官吾不知也？但記而書之勿辭。」藻拱曰：「敢不敬奉命。」王色定，延之以入。修廊曲檻，花木掩映若圖畫然。久之，語曰：「吾今修行，子亦歸矣，當以順風奉送。」又曰：「風之順逆，亦非可私，特世人弗知之耳。」俄有武夫磬折庭下，王顧曰：「今日風色何如？」對曰：「順風也。」王笑視藻曰：「可去矣。」相與行至林麓間而別。王登車，車制絶異。藻請其名，王曰：「禹乘四載以治洪水，此其一也。」卽與徒御去如雲煙，藻矍然而覺。十一月罷祠入京，調南安軍南康丞，復歸瑞金。政和元年八月至官。二年二月甲辰夜，夢中恍惚若見王者。後數日，邑民來告，蜿蜒之物見於橋者三日矣，請各獻地，創為神惠廟，以奉王靈。三月甲子相地，越十日甲戌，神見於祠所，于是廟成。藻念昔歲之夢，王云南康，蓋今蒞官之處，其所建立，乃江之北岸也，遂為作記。以八月丙午立石於廟中，石刓敝不耐久，淳熙十三年，知縣李秩重刻之，今見存。(事見陸碑。)
王百娘
[编辑]明州王氏女百娘，少孤寡無依。其舅陳安行舍人毎携以之官，連歲苦疾疢。紹熙三年夏，忽患瘖聾，不能與人接。僅識字，毎有所欲，但於紙上書之。陳批諭使投誠觀音大士，冀或慈憐。因晨夕禮拜不怠。毎假寐如入定狀，必見端嚴瑞相，訓誨拳拳，且勸以作禮西方阿彌陀佛，乃(呂本作「仍」。)親授四句偈曰：「淨土周沙界，云何獨禮西。但能回一念，觸處是菩提。」又云：「可普勸持誦。」曾未踰月，二患頓愈，元不假醫藥之力。陳謂其一念純至，應答如響，鏤板以廣其傳。
徐熙載禱子
[编辑]樂平徐熙載，只有一子，以淳熙甲午歲八月二十四日亡。明年，徐寓舒州，宿松令鍾炤之館舍。值子初朞偕(「偕」字疑誤。)南臺寺供佛，長老宗悟陞座，為舉唐顧況之子非熊再生為顧氏子之事，且云：「吾有觀音聖相，極靈異，今以相授。能刊板印施，必獲報格。」徐敬而受之，携歸書齋。鍾令為唤匠者於郡城，踰月方至。啓像匣視之，已有黃蜂作三土窠如龍眼大，其子同時飛出，二巨者甚偉，一細者甚弱，幾不能相追隨。鍾令喜曰：「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舜俞它日當有三丈夫子矣。」明年，果以八月二十四日生男，名曰伯仁。考諸五行命書，實為還魂格。繼又得兩男，季子秀而不實，符弱蜂之應云。鍾令嘗為之序。
建康太和古墓
[编辑]建康屯駐中軍敎場在城外，其一隅有堆埠，坡陀突兀，相傳古墓也。統制官成彥信以其妨礙毬馬奔騁，且妄意冢中之藏，鋭欲去之。夜夢一女子，衣裳冠珥，不似時世結束，年可三十許，顏貌美麗，泣云：「妾處此八百餘年矣，遺骨棲棲，幸而得存。今聞欲見發掘，倘於人不至深害，願止此役，無使泉下起暴露之歎。」成覺，以告同輩，咸勸其罷議。堅不從，竟命徒削平，果得冢穴。其磚甓上有晉太和年月鐫記，蓋海西公在位時妃嬪葬處。雖骸骴不存全，而粧奩鏡臺盆盂之屬，皆精金所製，凡數百兩，悉掩有之。自以為得策。未幾，一皁隸從臨安來謁，言：「見執趨走之役於甘太尉門下。今此軍郭都統本太尉所引薦，而近者頗忘恩背德，故使我來語君，託密廉其過，欲行罷斥。若能裒具其實上之，當擢君為代。」成大喜，信以為然，厚犒之。卽釀織十數事示所親，且其性不能謹，又漏言於人。郭聞之憤怒，摘其罪，舉劾之。坐削職秩，使白衣自效。是時淳熙十一年，景裴弟倅貳建康，亦識之。經十餘年，後帥皆謂家賊難防，莫肯收置戎列，無由可復故物。知之者以為陰譴致然。所謂甘氏之隸，蓋亦常至諸軍傳達主人之旨意，後以過遭逐，猶冒循舊態，故成生不以為欺。成生，故開封儀同三司閔之子，記其名不甚的。
三趙失舟
[编辑]江東總管趙士□説：淳熙十二年，宗室中有叔姪三人，自臨安調選歸，其所居同邑，當四五月之交，共買小舟。經吴興，過溪中一灘，日午，風大作，天色晦冥。若有物執其柁，卽時淪覆。幸水淺得不溺死。既達岸，茫不知為計。俄一籠漂至前，視之，則叔勅誥袍鞾之屬，雖遭渰浸，略不污濕。叔甚喜。二姪泣曰：「叔已無所憂惱，奈我等何？」繼又一籠至，二姪文書在焉。日已暮，投宿村舍。侵晨，徒步而出，見田父荷鉏治地。望其倉皇愁窘，問之，告以故。父曰：「盍往問趙法師？可知底藴也。」且語其居處。遂行訪之，亦宗室素相善者。趙歷扣曲折，云：「彼處乃小小川瀆，何能壞舟船？必有異。吾行制神鬼術，當相為考召，立可見矣。」作法才畢，鬼物已盈家，其為首者，蓋向所遇田父也。趙責數之，仍索舟中物，一一皆悉為此鬼家屬服用。若都城所買(呂本作「謂」。)冠珥首飾，則婦女掩為裝具。趙怒罵曰：「汝既溺人舟，又竊取所齎，安得逃罪？」欲行繩治。次對曰：「某忝為當界土地，前此數日，被城隍司公牒指名覆此舟。諸物皆據牒交領。惟三人誥命及制書非籍中所載，旋送還之矣。牒見存，可以驗視。」趙取而閲之，竟無以罪，於是釋使去。
徳興潭魚
[编辑]徳興縣鄉落間有大潭。四十年前，一巨鱖出没其中，身如葦席，兩領長闊。毎出游泳，輒有小者數十從之，亦各長三四尺。居民見之熟，不以為異。某道人自江西至，與居者言：「此物不可不去。若停留更久，將為里社興大災。諸人儻見信，肯出錢與我，當為去之。」於是村疃遠近共約，許以三十千。道人曰：「吾必俟見效，然後告行。」使采刈水蓼，無問新舊乾濕，悉貯於敝竹籠中。凡數日，所得盈岸，乃舉置於潭。翌日，曀霧坌起，障塞潭面，零雨霏霏，一聲震響如雷，徐卽開霽。則自潭上削成溝，深徑各數尺，巨鱖由之而出，赴江中。羣魚尾隨者十餘頭，曝於泥沙不能去，村民争取以食。一鄉喜賀，謝錢如約付之。道人受已，卽辭去，然無有詢其鄉里姓氏者。邑氏張增師川親見之，為景裴説。(右三事景裴説。)
楊戩毀寺
[编辑]崇寧以來，既隆道教，故京城佛寺多廢毀。先以崇夏寺地為殿中省；政和中，又以乾明寺為五寺三監；楊戩又議取太平興國寺改為邸店及民舍，以收僦直。初拆正殿，瘞佛像于殿基之下，至於支體破裂。已而戩病，亦胸腹潰析而死。時中貴復有欲毀啟聖院者，坐是乃止。(李方叔侍郎説。)
禁中涼殿
[编辑]政和間，詔於禁中之西南營一涼殿，為雄屋四重數十楹。既成，將涓日游幸，扃鑰甚嚴。毎夕命小黃門兩人守直其處，時已炎暑，但對寢于撲水下。夜未半，聞內外喑鳴叱咄，聲殊猛厲，竹夫人相逐躍舞，不容交睫，顫悸徹曉。以告知省盧太尉，盧別易兩輩往，説其怪亦然。猶未深信，親往驗之。才至殿外，正門軋然自啓，盧遽入，卽有人鎖其扉。以至第二、第三重皆然。望其中燈燭輝赫，寒風肅然。哲宗南面坐，嬪御列侍，巨璫郝隨、劉友端輩十數人拱立。見盧至，喝曰：「盧某何不起居？」盧流汗再拜。繼呼使前，宣問曰：「汝來何為也？」對曰：「被旨洒掃新宮，不知聖靈在此，觸突天威，死有餘罪。」帝意怒不釋，曰：「汝歸去説與官家，這些個屋也不讓得與我。」盧曰：「恭領聖旨。」又拜而退。毎出一門，隨卽施鎖。明日白奏，不敢盡言，唯云：「車駕乞未須往。」遂虛而不居。盧之孫居於豫章東湖上，為客話此。(張才南説。)
韓莊敏食驢
[编辑]韓莊敏丞相嗜食驢腸，毎宴客必用之，或至於再三，欲其脆美，而腸入鼎過熟則靡爛，稍失節則堅韌。庖人畏刑責，但生縛驢於柱，才報酌酒，輒旋刺其腹，抽腸出洗治，略置湯中，便取之，調和五味以進。而持紙錢伺於門隙，俟食畢放箸無語，乃向空焚獻焉。在秦州日，一客中席起更衣，自公廚傍過。正見數驢咆頓柱下，皆已刳腸而未卽死，為之悚然。客生於關中，常食此肉，自此遂不復挂口。韓平生嚴毅，令行禁止。罷相之後，出鎮長安。時藩鎮庭參之儀久廢，唯初到日聊一講，韓令五日一為之，僚吏厭苦。一旦得小詩於屛上，其詞曰：「五日一庭趨，全如大起居。相公南面坐，只是欠山呼。」韓讀竟，略不動色，徐言：「却是我錯了。」於是改令毎遇坐廳日(原作「日遇坐廳」，據周本改。)則為之，謗者亦息。人服其臨事不懼，堅彊有決云。(徐端立説。)
郭大夫
[编辑]郭大任掃除和州妖祟，見於庚志中。其子雲，居平江，調知杭(呂本多一「州」字。)之於潛縣。未赴上，夢入書室，有人授以錢數百、米數升，曰：「是君平生禄料也。」寤而不樂，以為所享若是之薄，前程事可知矣。自此不復詣彼處。久之，恍如有所遇，寫仳離書與妻楊氏。楊氏，和王女也，伉儷十餘歲，生男女三四人矣。捧書悲泣，莫知所為。雲出居外舍纍月，親朋争勸挽使歸。楊氏之兄子静樞密鎮江陵，過其家，取離書焚之。然遂與妻異寢，不復受俸料。官期至，不肯往。自宣教郎積年勞數進秩，當轉大夫。文書到吏部，趙子直為尚書，持之不為上鈔，曰：「安有卧家十五年不仕宦之理！」符平江審其存亡，陳公亮以提刑攝府，勉使到闕，始獲拜命。閤門以無近歲俸曆，又以為疑。宛轉料理，乃得放見注嚴州建徳宰，時紹熙四年也。雖居閑而意緒常忽忽，四月十八日中夜，忽呼其子曰：「吾神志大不佳，懼有禍至。」子驚怖，問所以然。語聲浸低，殆不可辨，越六日不起。蓋二十五日當支料錢，故先一夕而没，才年五十三。其婿翁潾為饒州推官，説此。
王大卿
[编辑]王季徳(尚之)以故九卿起守平江，到官僅一月而卒。府僚合力為治喪，臨入殮，尸忽猛張不可容。其子泣告眾曰：「先人頃(呂本作「向」。)自作壽具，頗為華壯。在家之日，毎小有不適，輙偃卧其中，或至三兩夕。尋常見之則喜笑，必引手摩拊。今寄於震澤一甲僕家。料神靈欲是物送終，故顯此異。若急遣人取之，載以小舟，不兩日當可到。」於是用盃珓審其可否，一擲卽聽，香烟才息，尸已如初。翌旦，元棺至，遂克殮。時郭大夫雲方下世，其家以五十萬就買新製者而用之。(翁潾子蓬説。)
營道孝婦
[编辑]道州營道縣村婦，養姑孝謹。姑寡居二十年，因食婦所進肉而死。鄰人有小憾，訴其腊(葉本作「置」。)毒。縣牒尉薛大圭往驗，婦不能措(葉本有「一」字。)詞，情志悲痛，願卽死。薛疑其非是，(此句葉本作「薛疑之」。)反覆扣質，婦曰：「尋常得魚肉，必置廚內柱穴間，貴其髙燥且近。如此(葉本多一「者」字。)歷年歲已多，今不測何以致斯變？」薛趨詣其所，見柱有蠹朽處，命劈取而視，乃蜈蚣無數，結育於中。愀然曰：「害人者此也。」以實告縣，婦得釋。予記小説中似亦有一事相類者。薛字禹圭，河中人，予嘗誌其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