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戊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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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戊卷第五(九事)

劉元八郎

　　明州人夏主簿，與富民林氏共買撲官酒坊，它店從而沽拍，各隨數多寡，償認其課。歷年久，林負夏錢二千緡，督(明鈔本多一「索」字。)不可得，訴於州。吏受賄，轉其辭，翻以為夏主簿所欠。林先令幹者八人，換易簿籍，以為道地。夏抑屈不獲伸，遭囚繋掠治，因得疾。郡有劉元八郎者，素倜儻尚氣，為之不平，宣言於眾曰：「吾鄉有此等(明鈔本無「等」字。)寃抑事，夏主簿陳理酒錢，却困坐囹圄，何用州縣為哉？恨不使之指我為證，我自能暢述情由，必使彼人受杖。」八人者浸浸聞其語，懼彰泄為害，推兩人饒口舌者隔手邀劉，與飲於旗亭，摘語兹獄曰：「八郎何(葉本多一「以」字，明鈔本作「必」字。)管他人閑事，且喫酒。」酒罷，袖出官券二百千畀之，曰：「知八郎家貧，漫以為助。」劉大怒駡曰：「爾輩起不義之心，與(明鈔本作「興」。)不義之獄，今又以不義之財污我。我寧餓死，不受汝一錢餌也。此段曲直虛實，定非陽間可了。使陰間無官司則已，若有之，渠須有理雪處。」呼問酒家人：(上二字葉本作「保」。)「今日所費若干？」曰：「為錢千八百。」劉曰：「三人共飲，我當六百。」遽解衣質錢付之。已而夏病棘，(葉本多一「舁」字。)出獄而死。臨命(葉本作「終」。)戒其子曰：「我抱寃以殁。凡向來撲坊公帖并諸人負課契約，盡可納棺中，將力訴於地獄。」(葉本作「下」。)纔一月，八人相繼暴亡。又一月，劉在家忽覺頭涔涔顫眩，謂其妻曰：「眼前境界不好，必是夏主簿公事發，(葉本無上三字。)要我供證，勢必死。然(明鈔本多一「自」字。)料平生無他惡業，恐得反生，幸勿亟殮，以三日為期，過期則一切由汝。」是日晚果死。越兩宿，矍然起坐曰：「比為兩箇公吏追去，行百里，乃抵官府。遇緑袍官人從廊下房中出，視之，則夏主簿也。再三相謝曰：『煩勞八郎來，此處文書都(明鈔本多一「明」字。)了，只要略證明，切莫憂惱。』續見八人者，共着(葉本作「負」。)一連枷，長丈五六尺，而鑚八竅以受首。俄報王(葉本多一「至」字。)坐殿，(葉本多一「上」字。)吏引造廷下。王曰：『夏家事不須説，但樓上喫酒(上四字葉本作「旗亭飲酒」。)一節分明白我。』我供曰：『是兩人見招，飲酒五盃，買羮三味，與官會二百道，不曾敢接。』王顧左右嘆曰：『世上却有如此好人，真是可重。須議所以酬獎，試檢他壽算。』一吏走出，須臾而至曰：『合七十九歲。』王曰：『窮人不受錢，豈可不賞？與增一紀之壽。』勅元追者且引看地獄了却來。既見，大抵類人間而被囚禁者，(上五字葉本作「牢獄」。)皆本郡城內及屬縣人。有荷枷絣縛者，有訊決刑杖者，望我來，各各悲泣。更相道姓氏居止，囑我還世日，為報本家。或云欠誰家錢，或云欠誰家租，(明鈔本無此句。)或云借誰家物，或云妄賴人田產。皆令妻兒骨肉，方便償還，以減冥罪。它或乞錢財，或求功課，我不忍注目而退，猶聞咨嗟嘆羨不已。再到殿前，王曰：『汝既見了，反生時一一説與世人，教知有陰司。』我拜謝辭去。既出門，送吏需錢，拒不與。詬曰：『兩三日服事你，如何略不陳謝，且與我十萬貫。』又拒之曰：『我自無飯喫，那得閑錢。』(葉本多「與你」二字。)吏遂捽脱頂髻，推(葉本多一「我」字。)仆地，於是獲甦。」摸其頭已禿，而一髻乃在枕畔。濟南王夷縣尉，時居四明，親見其説如此。淳熙中，劉年過八十而病。王往省問，甚憂之。劉曰：「縣尉不必慮，吾未死。」後果無恙，蓋屈指冥王所增之數也。至九十一歲乃卒。王今為饒州理掾。(王司理説。)

妙緣寺

　　紹興十六年十月二十五夜，伯兄文惠公以台州通判出行縣，宿天台山。夢息擔山中，獨游旁近僧舍，至妙興(呂本作「緣」。)寺。欲回，忽雨作，僧指西邊言曰：「彼方霞彩如此，少頃必開霽。」田家常以此為占也。東顧凝陰，雨下如注，髙峯樵徑，眾水争流。公並山而南，復東折，有橋長二十餘丈，自深澗聳起，巨松參雲，每五七步必夾橋，蜿蜒枝幹，俯就橋上若龍然，謂之盤龍橋。直東至所憩處，時有一僧自妙興相從，求先去。口占絶句送之歸，曰：「西望霞光東望雲，劃然晴晦此區分。小橋過盡盤龍險，回首高人多謝君。」遂覺。俄復夢侍親攜家登陸，日色已高，而兒曹尚告未辨。忠宣公命趣之丘，(呂本作「行」。)嫂吴國夫人方梳裝，伯姊解篋取衣授公，遂偕文安公及予侍行。步尋近境，又至一橋畔。欲往西隅小寺，視所取道，頗類昨所經行，因話前夢。二弟曰：「此妙緣寺也。」將度橋，雨復作，意欲輟行，而忠宣強使往，疑若彼寺有先世藁葬其間者。忠宣杖策，命一兵張蓋。既登岸，文惠踵而前，此橋危甚，反顧二弟勿來，未至妙緣而寤。時忠宣在鄉里，文安在毗陵，予處侍下。此夢不可曉。

文惠公夢中詩

　　淳熙四年七月廿四夜，文惠公在鄉里，夢至一野寺，不見僧，而數羽人環坐。其一高吟曰：「六十方買妾，七十猶生兒。旁人掩口笑，老子知不知。」公生於丁酉，是歲本命年正六十有一矣，此客若有所諷也。而公清居累歲，未嘗蓄姬妾，卽應聲答以五十六言云：「桑榆景迫髩毛蒼，已過耆年去路忙。不把精神陪綺席，從他歌舞競新粧。掃除萬事身如夢，斷送一生性(呂本作「心」。)弗狂。賴有清風與明月，肯來相伴一爐香。」眾皆大笑，而髙吟者有慙色。啜茗清談，良久乃散。既覺，命筆記之。所謂七十之語，公不登此數而終。

任道元

　　任道元者，福州人，故太常少卿文薦之長子也。少年慕道，從師歐陽文彬受練度，行天心法，甚著效驗。乾道之季，永福何氏以病投壇，未至。任與其妻姪梁緄宿齋舍，緄亦好法，夜夢神將來告曰：「如有求報應者，可書香字與之，令其速還家。」緄覺，卽以語任。任起，明燭書之，封押畢復寢。翌早何至，乃授之。何還家十八日而死，蓋香字為十八日也。其後少卿下世，任受官出仕，於奉真香火之敬，浸以疎懈。每旦過神堂，但於外瞻禮，使小童入炷香。家人數勸之，不聽。淳熙十三年上元之夕，北城居民相率建黃籙大醮於張君者庵(黃校：「者」字疑誤。呂本作「張道者菴」。)內，請任為髙功。行道之際，觀者雲集，兩女子丫髻駢立，頗有容色。任顧之曰：「小娘子穏便，裏面看。」兩女拱謝。復諦觀之曰：「提起爾襴裙。」襴裙者，閩俗指言抹胸；提起者，謔媟語也。其一曰：「法師做醮，如何却説這般話？」踰時而去。任與語如初，又為女所譙責。及醮罷，便覺左耳後癢且痛，命僕視之，一瘡如粟粒，而中痛不可忍。次日歸，情緒不樂。越數日，謂緄曰：「吾得夢極惡，已密書於紙，俟偕(呂本作「請」。)商日宣法師來考照。」商至曰：「是非我所能辨，須聖童至乃可決。」少頃，門外得一村童，纔至卽跳升梁間，作神語曰：「任道元，諸神保護汝許久，而乃不謹香火，貪淫兼行，罪在不赦。」任深悼前非，磕頭謝罪。又曰：「汝十五夜所説大段好！」任百拜乞命，願改過自新。神曰：「如今復何所言，吾亦不欠汝一箇奉事，當以為受法弟子之戒。且寛汝二十日期。」言訖，童墮地而醒，懵然了無所知。緄拆所書示商，乃「二十日」三字。是時正月二十六日也。次夜，任夢神將持鐵鞭追逐，環繞所居九仙山下，幾一匝。腦後為鞭所擊，悸而寤。自此瘡益大，頭脹如栲栳，每二鼓後，輒叫呼若被鞭之狀。左右泣拜，小止復作，遍體色皆青黒。二月十二夜，緄還厥居，母不許再往。夜夢神云：「汝到五更初，急詣任氏，看吾撲道元。」緄起坐，伺期而往，任見而泣曰：「相見只此耳。」披衣欲下床，忽仆於席。八僕扶之坐，如有物拽出，撲之地上，就視已死。歐陽師居城北，亦以是日殂。緄自是不敢行法。予大兒録示其事，因記《南部煙花録》，香娘為十八日，與此香字同。任卿佳士，宜其嗣續熾昌。後生妄習不謹，自掇奇譴，予見亦多矣。

關王池

　　嘉興徐大忠，淳熙五年隨父官中都，僦居仁和縣倉畔。其南有關王池，龜鼈甚多，大者可以載人。水常清，經旱不涸。或連日陰晦，則見一鐵棺浮水面。徐因整治書齋，有叢竹當軒枯悴，令撤去之。其下得大圓頂一具，光澤可鑒。意為敗瓢，取視之，乃髑髏也。謂醫書所載，天靈蓋可入藥，此其真是，漫藏之書櫃中。迨夜，家人咸見一小兒，紗衫青裙，由卓上越窗而出。疑鄰人為盜，蹤跡弗獲。徐遂夢兒來索移尸錢，未知所答。又云：「且燒紙錢三千貫，轉《金光明經》三十部，我便捨此去。」徐不許，奮拳相敺，同榻者聞其驚魘，唤覺問故。知必此髑髏為祟，明旦取碎之，棄諸池。至夜，夢來謝曰：「得蒙公恩，可以託生矣。」徐叱曰：「汝覓移尸錢，我元不曾許，何謝為？」曰：「昨宵今夕，事不同耳。」徐曰：「何也？」曰：「我首身異處，不知幾年。因君出之，滿望度脱。不期欲入藥籠中，使我永無生望。且三魂七魄，久已分散，只一魂守此，又失頭顱。是以有所求。今拋出水中，隨卽消化，遺骸不埋没，則經與錢亦無所用，故來致謝。」徐曰：「既云身首異處，今口體具足，何耶？」曰：「此所謂一魂也。」又問：「稱徳者何？」曰：「生時姓名是小王徳，隸錢大王護聖步軍為旗頭。大王入朝，從行出門。忽報本營遺火，潛歸救撲。為轄將覺舉，遂行軍令，示眾於此，無人敢收。鬼録沉冥，頼君永脱。」言訖辭去。後兩月餘，夜同兄讀書，月明間聞謳聲，注目無所睹，移時復然。穴窗密窺之，一女子少艾，戴魚枕冠，皂衫黃裙紅履，往來池上。謳罷，攀岸邊竹竿，直上竿表而止。徐方欲啓窗，女子若驚，併竿投於水，其聲紞然。自後怪不作。

繡川驛

　　乾道四年春，文惠公自會稽帥請祠歸，將至婺州之義烏。知縣事張宏，先期汛掃繡川驛。邑吏掌供辦者宿其中。夜未艾，月色朦朧，聞外人往來行步甚武，疑為盜也，謹伺之。乃神人十餘輩，長者丈許。眾懼，不敢出户，復就寢，竟夕不遑寧。明日而文惠至。蓋故相所臨，必有神物為之導衞耳。

胡通直

　　山南東道節度推官胡瑢，毗陵名家子也。少年過廣徳，謁張王祠求夢。是夕夢入廟中，金鋪朱户，觀闕廣宇，儀衞官曹之盛，世所未有，絶與白晝不同。行至西廂，一吏來前，問勞殷勤，如舊曾相識者。胡度非人間世，漫以異時窮達扣之。曰：「可至通直。」覺而歷歷記憶，意殊不滿。是時已有官，蹭蹬選調甚久。紹熙癸丑，始赴襄幕，甫再書考，而薦章溢格。但每思昨夢，知官禄有所底止，若改秩，便升朝，則餘日無多，又以為慮。慶元乙卯十二月二十一日，赴同官宴集，語眾曰：「昨夜夢人持錢囊相遺者，受而數之，得五十三錢。今正年五十三歲，其兆殆不能佳也。」坐共寬釋之。酒才三行，忽覺腹痛，貫徹心髓，不可坐。索轎先退，翌日遂不起。階止儒林郎。其家為伸致仕之請，果得通直，如陰吏言。

李林甫

　　柳子厚《龍城録》，蓋劉無言所作，皆寓言也。其一云：元和元年六月，惠州一娼女震死于市，脅下朱書云：「李林甫以毒虐弄正權，帝命列仙舉三(上二字黃校疑誤。)震之。」近者紹熙元年春，漢陽軍陽臺市蔡民女，七歲遭雷震死，有文在其背，若符篆然。識者讀之曰：「唐相李林甫，七世為娼，今生滅形。」凡十三字，甚類前事也。襄陽道士黎大方嘗見之。

鼈癥

　　景陳弟長子拱，年七歲時，脅間忽生腫毒。隱隱見皮裏一物，頗肖鼈形。微覺動轉，其掣痛不堪忍。徳興古城村有外科醫曰洪豆腐，見之，使買鮮蝦為羮以食，咸疑以為瘡毒所忌之味，醫竟令食之。下腹未久，痛卽止。喜曰：「此真鼈癥也。吾故求其所好以嘗試之耳。」乃合一藥，如療脾胃者，而碾附子末二錢投之，數服而消。明年，病復作，但如前補治，遂絶根本。其人砭攻癰疽如神，而不肯傳人。雖其子請問，亦不為言。然侍旁剽見以熟，故亦名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