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景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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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景卷第九(十二事)

王縣尉小箱

　　呂叔炤為太平宰，攝尉王生同僚，以憂去，臨行，持一黒板箱并他篋數隻寄與呂宅，丁寧謹護此箱，無致失壞，言之于再于三而未已。呂既受其託，為置諸床內板閣上。初時聞其中呫囁窸窣，但以為鼠，拊席嚇之則止。箱鎖處向外對南，久之，忽面壁，謂妻妾移動，復正之，明日，又橫轉南北向，始微怪訝。數月後王生來，卽取去，且求一舟至江津。徐扣其所留，乃在邑日與一娼密暱，未幾娼死，王親詣瘞所，焚化其柩，而包燼骨著小函，箱中所貯蓋此也。是日拋於江流，則向來現小怪者為娼鬼無疑。呂氏追思悚浙，撤去板閣，忽忽若有所睹。(叔炤説，不欲書王名。)

建康三聖廟

　　建康土俗多事三聖，所在立廟，而塑像唯一軀，莫知為何神，靈威頗著，吏民奉之尤謹。句容縣一廟在丞廳大門內之東，每歲春月，邑人祭享沓至，宰猪烹羊，往來必經廷下，從朝至暮，叫呶冗雜。紹熙辛亥，吴人顏景宴為丞，欲塞其户，吏卒交勸，以為必興禍殃，顏勉為止。次年，竟不奈其喧，乃築短垣於傍以限之。自是出入者必迂枉經吏舍後轉而之廟，前來者視舊日益少矣。顏將滿秩，求檄還家，時甲寅六月也。縣人詣廟焚香告曰：「言(按「言」字疑誤。)前所以斷隔祭祠，皆顏縣丞之意，願勿以為吾民罪。」顏到家，忽病泄浰，一夕而卒。顏名叔平，魯子侍郎之子，蔭補登科，年少雋爽，遽至隕命，士友嗟惜。豈其受命於天，而為一神所夭奪，得非偶然耶？江寧尉司一廟亦如此。凡居官者，至必祀謁。丹陽劉平國宰，獨不肯加敬，毎轎過其前，且舉袖掩面。一弟隨侍，未幾以小疾終。妻陶氏懷姙而病，夢神言：「汝夫無禮於我，我已取厥弟。茍為不悛，當復取汝。」陶氏以告劉，劉不之信。陶果死，劉始悔懼，躬往禱謝乃已。

范成績

　　范成績，石湖參政弟也。賦性桀暴，每從其兄居藩方，輒為所困。紹熙甲寅為建康通判，冬至之夕，庖妾報甑鳴，一家皆懼，欲求僧巫禳謝，置不問。既而益甚，至或哮吼作鷄犬百禽之聲，其音響厲，外間悉聞之。范親以刀破其甑，卽日聲出釡中，又碎釡毀灶，於是諸怪互作。正對客坐，桌椅昂然自舉，烘籠奮而行，蹴之不仆，舞躍自若。凡擾擾數月，習慣為常。次年四月八日，與同僚在都廳，忽覺疾眩，不復能支吾。從吏掖登車，僅到家，喉中涎如泉湧，吚嚘有聲，其家人云全與向來相似。眾醫切脈下藥，皆不可納。俄大叫一聲而殂。

陳待制

　　陳元承待制(桷)，閩中人，天資好道。紹興中，常從韓蘄王宣撫幕，後為秦丞相所惡，屏處累歲，遂絶意宦塗，誅茅結廬於句容大茅峯之傍。盡屏妻妾。築八卦臺，晨夕朝禮星斗。暇則存神內視，恬澹寡欲。買田數十畝於山下，以贍方外遊士。每歲春二月大茅君生朝，士庶道流輻輳，凡宮觀十七所，供醮無虛席，惟山北元符萬寧宮香火最盛，陳日往致敬。逢一客，頎然而長，碧眼方瞳，標韻洒落，衣槲葉衣，持八角扇，遮道化緣。陳篋中有崇寧大錢一文，卽投與之，客欣然接去，既而曰：「君與我錢，我不可無報。」復以所得錢付陳。陳訝而視之，則成兩錢矣，回顧客已不見。及還庵取出，皆金錢也，益大驚異。是夜夢其人來告曰：「予乃呂洞賓。以子有仙姿，故相戲耳。子學道之志雖切，而及物之功未著，盍勉之。」因教以服氣煉真飛符治疾之法，且約三十年復相見。陳既寤，絶不茹葷飲酒，習行天心正法。竒祟異殃，得其符水立愈。又為人行持齋醮，効驗甚多。山居歴歲，步武輕健如飛，道俗翕然歸重。秦亡之後，當軸者與之故舊，勸其復出，始猶執志拒卻，竟奪於子姪之請，卽家奉祠。劉信叔制置江淮，以為參議官，旋一再與州，還元職。道心益怠，方術不復驗。暮年仍蓄姬妾，腰背龍鍾，視聽晦昧，了非昔比。因入浴，熾炭於傍，髣髴見神靈叱責，遂墮爐中，半身灼爛以死。其孫壻李勳，紹熙末為句容主簿，為人言。(右三余忠卿稷思説。)

林夫人廟

　　興化軍境內地名海口，舊有林夫人廟，莫知何年所立，室宇不甚廣大，而靈異素著。凡賈客入海，必致禱祠下，求杯珓，祈陰護，乃敢行，蓋嘗有至大洋遇惡風而遥望百拜乞憐見神出現於檣竿者。里中豪民吴翁，育山林甚盛，深袤滿谷。一客來指某處欲買，吴許之，而需錢三千緡，客酬以三百，吴笑曰：「君來求市而十分償一，是玩我也。」無由可諧，客卽去。是夕，大風雨。至旦，吴氏啟户，則三百千錢整疊於地。正疑駭次，外人來報，昨客所議之木已大半倒折。走往視其見存者，每皮上皆寫林夫人三字，始悟神物所為，亟攜香楮，詣廟瞻謝。見羣木多有運致於廟堧者，意神欲之，遂舉此山之植悉以獻，仍輦原值還主廟人，助其營建之費。遠近聞者紛然而來，一老甿家最富，獨慳吝，只施三萬，眾以為太薄，請益之，弗聽。及遣僕負錢出門，如重物壓肩背，不能移足，惶懼悔過，立増為百萬。新廟不日而成，為屋數百間，殿堂宏偉，樓閣崇麗，今甲於閩中云。

謝樞密夢

　　謝子肅，台州臨海人。元名某，為舉子時，夢人告曰：「君若改名某則小吉，名深甫則大吉。」紹興己卯歲，先用某名赴州學春補，教授金華李翔喜其文，既中選。自是月書季考，連占前列。及應舉試，始更為深甫，已而不利。至壬午秋復然。私自笑曰：「鬼神戲我如是，豈非當止於州學生乎！」乾道乙酉歲，議別更名，逼期復夢前人告曰：「終不成這回又不得。」驚而寤，仍以深甫投牒，遂預計偕，明年登第。久之，夢一卒如皇城親事快行家者，攜一牌，刻曰「御史中丞」。紹熙初，謝自左史尹臨安。鄉人或聞昨夢，語其友曰：「此去獨坐不遠矣。」蓋以其嘗為諫官也。友答曰：「吾所知一士子，夢得省榜一册，乃市井遂急印賣者，其上列人姓名盈版，而謝公在焉，于名下白書刋一『相』字，若墨刻。以是推之，中丞不足賀也。」繼而果拜此官，擢登樞密，相位固可涉級而進也。

丁逢及第

　　常州士人丁逢端叔，紹熙二十九年夢人告曰：「汝若逢丁可則及第矣。」覺而改名為「逢」。是歲秋闈不利，乃嘆曰：「安得有人姓丁而名可者，吾必不第。」如是又兩舉。至隆興元年，省榜出，果有天台丁可姓名，雖竊自喜，然度其調官須次，尚猶數載，未必出其衡鑑之下。乾道元年秋試，丁可待闕家居，漕使念其貧，檄為常州考試官。逢洒然自慶，知必中程。而可於貢院被病出，逢大失望。迨掲榜，乃在選中。後謁謝主司，諸人皆言：「丁主簿臨去時，手執一卷程文授吾輩云：『自得此卷，便擬置諸前列，會以疾不克如志，願諸同院勿遺此人，可雖死不憾。』及會卷之際，各有所主，不暇為他人計。適點檢一試卷犯諱當黜，倉卒難訪尋，遂以充數，蓋吾子也。」逢始以昔夢告之。(右三事宋之瑞伯嘉説。)

李三妻

　　饒州市人李三妻楊氏，郡吏之女也。紹熙五年春染時疾，招里醫鄭莊治療，未愈。數日後，忽矍然起坐，語言舉止若男子，呼李生曰：「吾為中堂神王。汝家從來香火嚴潔，吾念汝至誠，聞婦病困，故來相救。可唤醫者來。」少頃醫來，楊斥其姓名，莊曰：「何得遽爾見輕？」楊曰：「我是神道，如何叫汝姓名不得？汝平日用附子入藥，煞損了人性命，復敢然邪！」莊拒以未常用，楊曰：「昨日所下某散實有之，而欺我，何也？」莊始悚怖。又曰：「便煮竹葉石膏湯飲之，使我至少緩，已無及矣。」莊辭曰：「不知此藥所用幾種？」楊大怒，叱之曰：「醫人不識此个藥方，真可笑！」卽歴舉名品分兩，無分毫差。莊於是以一服進，接而飲之。飲訖，冥然就睡。及醒，再服一盃，明日遂安。次年春又病，亦有憑附者，自稱張大王，而所言略不效，但時時注視枕屏破紙處。李疑其異，掲紙觀之，乃畫寫一神像未竟者，亟焚諸城上，病旋愈。

丘鼎入冥

　　宜黃人丘鼎，病困中為二吏持符逮去。至官府，諸吏駢列廷下，候主者出坐，引而前。旋呼一女子，手挾涼衫，腳曳長帛，若與丘有所證。口未及言，而肩傍自有咄咄與女辨者，女詞屈，吏命之去其纏帛，扯其衫。丘默寤，乃少年日與此女雜居，朝夕往來，因與之合，後嫁某氏子，多以其貲布施道釋，未數年而死。冥司課其功，宜受男身，但有舊與丘淫通事，須得直乃可，故逮丘以證。丘未言，而傍咄者曲折已白，葢向時私意實出於女，女坐是不得轉男。女繼麾去，丘方辭行，見吏呈文書，探首窺之，全如世間州縣追引，列人姓名二百餘，不能識，僅卽見兩郭氏字。吏遽掩之，顧卒導丘出。抵大門，則已掲示一榜，曰某人，曰某人，其弟在焉，名下注「十七日」字，末後繫銜，乃里中新逝官員署押，官稱殊與世異。屆中塗，導卒私禱曰：「他人到此必有賄贈，君那得無。」丘曰：「吾固貧士，且來時不持一錢，何以為謝？」卒曰：「候還家，請道士誦《度人經》百遍足矣。」丘許之，恍然而寤，則已死一日，家人環泣，具棺衾，僧寺擊無常鐘，聲歷歷在耳。為母妻言之，喜其復生，而母妻皆郭氏也，愀然不樂。越數日，同時卧病不起，弟果以十七日亡。

姚宋佐

　　姚宋佐，郴州人，乾道八年登第，為静江府教授。能詩文，頗擅名其鄉，而舉措多失之輕易。嘗赴經略司幹官宴席，坐客受勸觴，遍當酌主人，姚見酒黒色，而侍妾所執樽又非適所用者，疑為紫蘇水，作色而起曰：「客則飲酒，主人則飲水，何哉？」主人曰：「此亦酒也，安得有二？」姚以所疑對，主人笑謝不然，終不之信，別酌以酬之，而自掠取所斟者，一飲而盡，始知是酒，但云：「比向來者味差醇。」未幾，覺腹大痛，急歸。俄臟府洞下，繼之以血，旦而死。一城皆傳姚教授遭經幹所毒，府帥深疑焉，謂彼方有京秩之請，而為姚所先，怨恨必出於此，卽劾罷之。已乃審其實，葢執樽之妾，本顓房擅愛，其後寵稍替，將不利於主公，故寘毒藥於中，而姚攘臂掇其禍。帥逮此妾鞭殺之。幹官旋亦病廢。

熊雷州

　　崇仁熊某，通判廣府，攝守雷州。至之日，吏白當致敬雷廟，熊曰：「吾知有社稷山川之神，學宮之祀而已，烏有於雷祠。」言未訖，烈風驟雨，震霆飛電，四合而起。一橫板從空墮前，取觀之，乃其家以限倉户者，所題則熊手筆，不勝恐，急致香幣謁謝。續馳書質家人，果以其日失此板。竟沒於郡。予在西掖時，曽行雷神加封制，其廟曰顯震，其神曰威徳昭顯王，其廟神土地曰協應侯。然則名載祀典，渠可忽哉！

丘秀才

　　撫州民張生，以財雄鄉閭，訟輒得勝。所居兹龜嶺，其田與艾氏鄰，當歲旱，陂塘涸，攘艾水以溉灌，因致争，毆傷艾僕。交訴於郡縣，累歲不得直。一漕使至，艾往披訴，乞以事付清強官，且與張共約，立罪賞訖，以今所定為據，無問是否，彼此勿得再言。漕委宜黃丞，邑士丘秀才善於丞，受艾餌往禱。丞先入吏語，置不領略，丘陳情以告曰：「此無累君德，而吾所白理正如是。願君平心處之，使滯屈獲伸，吾亦可以少霑補助，於計為兩得。」丞為之感動，如其請。裁決以報，張氏三僕逮繫獄，姓李者病死，二受杖。張憤甚，而不可復競，唯歲設僧供具，列其事，若詛呪然。淳熙丁未，張竟怏怏以終。丘秀才就館於鄉豪，正對主人坐，忽瞢騰如紛辯狀，久之始言：「吾且死矣。遽被吏追我至一王者居，見張老及李僕索命。吏稱舊名唤吾前，吾拱曰：『自名為某，與所指不同，可證其妄。』王令訊張、李，叫呼曰：『果此人不謬。』吾執前説，仍引去年秋試中待補生為驗，言未已，一吏負大簿前，題曰《丙午年諸州軍待補簿》，檢視至撫州，有今姓名。張、李曰：『汝斷送我命，何得以改名故輒欺冥王。』王使釋兩人，而引吾聽判語，吏讀示云：『本界土地契勘，限十五日到。』吾揖退，遂得蘇。」因念雖以計獲寛，度必不免，求解館歸訣妻孥。主人強留之，然覺其氣息奄奄。迨十四日始歸，未到家而卒。(右四事吴垂永仲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