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京華/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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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健齋托病不出之日,即韜庵預備燃萁煮豆之時。他那老師季穆齋,原是讀書人中的下流、篾片叢裡的俊品。韜庵那裡真個要收羅宋版書,不過借這名目好引他為爪牙。他也何嘗肯替起庵仔細鑒別,不過借這名目,好與闊公子聯絡聲氣。兩人已密商著多時了,想把健齋推倒,好據方大將軍產業。現在聽得燕尾生已做了健齋謀主,自顧左右,雖也有幾個謀士,都不是燕尾生的敵手,便同委穆齋商量著。

  穆齋沉吟道:「人才呢,輦轂之下,何求不得。只沒什麼交情,斷不能把這極秘密的事同他共事。現在大將軍左右,那三五個心腹秘書,那一個不是嫻熟韜略的?向他們裡邊籠絡一個。燕尾生雖利害,究竟只能替大公子畫策,不能在大將軍面前浸潤膚受啊!」韜庵聽了這句話,沉吟了一回,撫掌道:「依你說,便非梁翼謀不可了。」穆齋也點頭微笑道:「翼謀呢,原與我同舉經濟特科的。論他的文章,也不過中等腳色,隻手段卻真有神出鬼沒之妙。大將軍近來綜治朝野的政策,那一件不是他的主意。得此人為助,燕尾生自不禁靴尖一踢了。只此人城府太深,利己心太重。倘不用他,勢將被他所用。這一著,卻不可不顧備的。」韜庵坦然道:「這也顧不得許多了。」

  從此韜庵、穆齋用全力去拉攏著翼謀。不上半月,便已黏成一片。有一天,翼謀在韜庵家裡打了八圈一千元底的小牌,時候晚了,韜庵便留住他。吃了飯,同躺在一張榻上抽鴉片煙玩。韜庵便兜著圈兒,說出請他在大將軍前幫襯自己離間健齋的話來。翼謀不等他完,便笑道:「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了。才華一代的方韜庵,何事不可為,而必下交南海匹夫。前天穆齋來達你的慇懃時,便料著了。只令尊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要仗著空言,望他傾心相就,是一萬個做不到的。必須假一件事情去挾持他,令他不能擺脫,才是正當計較。只什麼事可假以以挾持呢?上策太危險,還是用下策的好。」

  韜庵急問:「何為上策?」翼謀道:「李世民所以獨能得唐高祖愛護者,非以世民為可愛,乃以彼為可畏耳。當日入宿隋宮,私幸帝龐,有許多不能令天下後世知道的事情,世民獨與其謀。萬一世民怨望,吐露出來,還能腼顏稱開國之主麼?更加著重兵在握,羽翼已成,便不令取帝位,世民已力足以自取之,此齊與巢刺所以終不能敵也。今大將軍雖無此意,然苟置諸爐火之上,則以後之事,悟吾所欲了。只事體太大,偶一不慎,禍且立至,故我以為太險。至於第二策,現在大將軍因一件事,非得巨萬金不可。我自問弄錢的本領還有,弄得到這筆錢時,將來許多事權,便好乘機壟斷。再加著你另用方法,去日求親昵,怕燕尾生不為辛毗麼?這第二策,功效自然遲一點,卻四平八穩,沒一些破綻的。」韜庵沉吟了一回道:「將第一、第二兩策同時並舉,便怎樣呢?」翼謀不覺從煙榻上直躍起來道:「不圖吾韜庵公子竟有這闊大英卓的見解!梁某不才,既遇知己,不能不誓竭綿薄了。」說完兩人又密談了一回,翼謀自回去了。

  一到明天,財政部便發生了那立提八百萬元的事情。劉其光因這案也得了個勞績,連戚少甫都拔茅連茹的升起主事來。

  這也算是佛天一滴楊枝水,澤遍人間十萬家了。卻說劉其光自這一次受堂官青眼後,便充了翼謀的心腹,終日自忙著別種事情,財政部倒反不易見他足跡了。

  一天,閒著沒事,又去看長鶴山了。門上的瞅了他一眼,說:「公子爺麼,他正為朋友太多了,如今連家裡都棄著不要哩。」其光心裡一動,想:「怎樣會大家不曉的呢?莫是他們懶著通報罷。」正想著,有個極俊小廝從中門內轉將出來,傳著綠筠夫人的話道:「總管呢?」便有個花白鬍子的走將上去,問:「怎樣哩?」小廝道:「夫人說你們的限已過了,公子還沒還來,你們的皮可已不要了?如今沒別法,說財政部那老劉是長同公子一起的,多管被他誘在那些不要臉的地方絆住了。你們快挑齊了人,打到他那狗窩裡去,問他要公子去。」

  其光聽了這一句話,「啊呀」一聲,捧住了頭跳上車,說了一百多個「快走」,那馬潑辣辣拉了車便走。不多一刻,還到自己家裡,才算回過了口氣來,拍著胸道:「好險哪!只他們說是要打上門來的。堂堂司長公館給人打著,說要還人,可不是笑話?」便同戚姑太太商量好了,將門前釘著的那塊「財政部劉」的牌子除了下來,另黏了張珊瑚箋寫的「秣陵戚寓」的門條。佈置妥了,自己才偷偷掩掩的出了後門,一腳奔到鄭甘棠那裡。

  那鄭甘棠才買了豬仔回來,受著朝廷上賞,充方大將軍帳下記室參軍,與梁翼謀是一文一武。只天生一副下流相,做雞鳴狗盜的功臣則有餘,充經緯密勿的重臣則不足。所以盡他竭慮盡忠,左不過是方府裡一個三等門客罷了。這天正在私寓裡同縫窮夫人尋著快活,門子進來說:「財政部劉司長,不等通報已闖起來了。」甘棠不知是什麼事,倒也嚇了一跳,忙推開縫窮夫人,迎將出來。只見其光滿臉不快,一見自己,便指著嚷道:「好呀,你把長鶴山藏到那裡去了?自己在家裡樂著,卻教我來頂缸。」甘棠茫然道:「誰藏過長鶴山來,誰又找你去頂缸呢?」其光道:「好麼,誰不知你同鶴山是天天渾在一起的!今天我沒事找他去,那門上說不還去幾天了。後來又走出個小廝來說,要挑選精壯,打到我家裡去要人。虧那小廝是沒見過我的,不然多半被他們小雞般抓進去,押追原人哩。」

  甘棠聽了,不覺暗暗好笑:「自己飽嘗了長家掃帚風味,不圖劉其光又要領略那門丁老拳,這也被他們殺盡威風了。」

  一壁想,一壁皺著眉道:「你也原常同他來往的,只不過這幾天忙著別的罷了。我又那裡知道他在那裡呢?」其光見他沒事人一般,不覺央告道:「你也有用我劉某日子的嚇!何苦來看我為難呢。」甘棠沉兩位今天是到我家定的哩!小婦人這幾天留著這條性命,等兩爺的吩咐呢!」滿嘴裡不倫不類的亂嚼。

  甘棠、其光見了這怪相,聽了這奇語,不覺駭然。又礙著人家眼睛,看這樣子是呼叱不退的,只得等車子到了門口,硬著頭皮下車道:「這不是講話的地方,我們進去說罷!」走便走著,心裡兀自彆彆的跳。呤道:「他走的那幾家我都知道的。留得住他的卻只有挹芬處。沒奈何我便同你去走遭罷。」說完,請其光等著,自向裡去同縫窮太太扭股糖兒似的扭了一回,才出來同其光坐著一車,向挹芬家來。

  那知還沒到門首,早見挹芬的鴇兒蓬頭鬼臉的將怪眼向街上愣著。一見甘堂、其光兩人,便沒命的跟將上來,嘴裡嚷道:

  「甘棠瞅了其光一眼,暗道:「費你的心,拉我來受用哩。」

  其光心裡也暗抱怨著甘棠道:「你引我到這個地方來,鶴山沒看見,先見了這老鴇。著實利市哩。」兩人懷著鬼胎,到了裡邊,覺一些人聲也沒有。那一庭修竹自在那裡搖擺,也沒人理他。聽得鴇兒在院中說話,才有一個娘姨從牆角中踅了過來。

  甘棠止不住問:「挹芬呢?」鴇母冷笑道:「兩位爺也不曉得他在那裡麼?這可上了天去哩!」

  甘棠聽得口風不對,忙轉過口來,裝著吃驚的樣子道:「敢是今天出去了沒回來麼?」鴇兒道:「是今天出去倒也放心了,可惜是前天去的,才著急啊!兩位爺想才從長府來的,敢是長公子請你們來做媒的?那也沒有不情願的。」真是:

    才聞騎鶴亡蹤跡,又見青鸞入溟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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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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