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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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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十卷評

鈍翁曰:

宦、賈、童三人雖為同類,然氣質各別。一個人是一個身段,一番談吐,毫無相似。宦萼之呆也狂,賈文物之呆也假,童自大之呆也,則真呆矣。即鄔合之奉承三人,亦是三等:

宦萼為重,賈文物次之,童自大為輕,可見利字又遜勢字一頭。看他三人說玩說笑,純然一夥不經世事膏粱癡頑子弟。

宦、賈、童之遇錢貴,乃鍾生、錢貴之幸也。如錢貴不遇他三人,不顯錢貴之貞,不見鍾生之雅。作者之筆,正如畫石畫三面之法。

遊混公幹子後庭,雖是楊為英之惡計,然而世上酷好龍陽之人,皆當以此法處之。

前數回內雖夾寫遊混公之不堪,尚未見其不堪之所以然處。這一回內是他的小傳,細閱之,不但不堪,而且不堪之至。

後半冊極力寫多銀之淫賤,游夏流之下流。借子罵父,游混公、卜通輩自思之,料亦無辭可解。

或有迂叟見游夏流一事,必勃然曰:「有是哉?此物奚可舔哉?」彼不知借這一個下流,罵盡古今多少下流也。有勢之股既可舔,多銀之陰獨不可舔耶?勢與利等耳。多銀之陰猶可鯗魚香,恐有勢之股純乎狗屎臭也。且游夏流舔這妻子之陰,尚有曖昧。他人彰明較著,竟舔外人之股。以此較之,游夏流尚高一籌。

《姑妄言》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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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狂且乘狂興憶高官 美妓具美心譏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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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卜氏女奇淫出奇思 游家兒妙舔真妙想

說話宦、賈、童三人自結盟之後,終日相聚,比同胞兄弟還覺親熱幾分。此所謂小人之交甘如醴也。一日,同在宦萼家中斐園內一個「吞萍閣」上乘涼。你道何為吞萍閣?這是夏天避暑的一座涼廳,四圍是水,此閣在內獨峙。塘沿四周都是參天垂柳,遮得那閣上一隙日光皆無。水內荇藻鋪滿,那龜鱉魚蝦往來遊戲不絕,皆浮於水面,吞吐浮萍,景甚可觀,故此取名為吞萍。他們眾人坐在閣上,散髪披襟,呼盧痛飲了一會。宦萼道:「我們只是這樣蠻吃,一點趣味也沒有。不若大家清談清談,還覺快活些。」鄔合道:「大老爺若發一言,出一想,就都絕妙。清談高雅,可是俗人能及?真高出尋常萬倍。」童自大道:「鄔哥,你好搊,你拿花盆兒給哥頂呢。據我說,說那鬼話不過聽得耳朵快活,不如吃酒吃菜,嘴同肚子兩處快活,倒不好麼?」賈文物道:「賢弟失矣。子貢方人,夫子但曰:『夫我則不暇。』何面叱鄔兄之短,而負惡訐以為直者之名乎?」童自大道:「我也是同鄔哥頑呢。不消多講,就依著哥說鬼話罷。」宦萼道:「我們如談古道今、說笑話兒頑耍,要有親眼見的更妙,不然就是講個逗樂的故事罷。說得不好的罰一杯。」賈文物道:「妙矣!我就是愛聽講故事。」宦萼道:「我前年在京中的時候,遇見有門下走動的名叫二和尚的到永平府去有事。去了些日子回來,他說在路上遇見二十來歲的一個漢子趕著一輛軍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只十來歲,生得很好,就是這個漢子的老婆。有個標緻的小夥子,也才二十多來歲。前前後後,總不離那車,同那婦人眉來眼去的調情。二和尚覺得有些古怪,就留心冷眼看他。非和尚決不如此留心。或是那漢子略離遠些,他兩個就打牙犯嘴,說頑說笑。午間打中火,也定在一處鋪子裏吃飯,晚上也同在一個店裏歇。北邊的店比不得我們南邊,一間一間的都是敞著的多。那一晚歇了店,二和尚也在這個店裏,是對面兩鋪炕。這個婦人靠著牆睡,他漢子挨著他,一個白鬍子老頭子也在那炕頭上。別的人因有小媳婦子在那炕上,都擠在這邊一炕睡,二和尚就挨著這小夥子在一處。夜裏那婦人的漢子起來去上馬草料,這小夥子忙跳下炕,鑽在那婦人被裏去了。一會聽得那漢子要進來了,他忙又跑了回來睡下。眾人都醒著,誰肯管這閒事?那漢子剛睡下,想是摸著了那婦人的下身,不知怎樣的,忙坐起來,叫道:『不好了,有壞人了。』一屋子的人,不知他是說那一個。他疑是同炕睡的那個老兒。他下炕舀了一瓢涼水,推那老兒,道:『起來喝水。』那老兒睡在熱炕頭上正在發渴,接過來,就一氣喝完了。那漢子沒得說,也就睡了。天亮時,那漢子同婦人先去了,眾人也都起來。這小夥子向那老兒作揖,道:『多謝太爺替我喝那一瓢水。』那老兒笑道:『我的哥,是你老嗎?我要知道是你,還替你喝兩瓢。』把一店的人都大笑起來。這豈不是個真笑話?」童自大笑道:「這想就是二和尚做的事罷。他不好說是自己,推在別人身上。」他這想豈但不呆,而且乖甚。

賈文物點頭道:「有理哉,賢弟之言如見其肺肝然矣。我有目睹之一事焉。前偶到鐘山之上去玩,觀象之臺有四五婦人焉,亦在其上。憩於山之麓,其同行之男子皆四散而遊之。突有一壯年之狂且至諸婦之前,解其褌而出其厥物,大而且剛,置之于石上,奮拳以捶之。諸婦有赧而避者,有嘻而笑者,疾呼男子而擒之。及眾人趨至之時,此狂且則自後山而奔矣。豈不亦可笑乎?」

鄔合道:「晚生也眼見一個笑話。旱西門大街上住的康爸爸,他是個財主。那一日他家大約有甚麼喜事,有七八個女孩子,大的不過十四五歲,小的也有十二三歲,都打扮得齊齊整整,在門口站著說笑。一個老頭子有七十多歲了,手裏拿著個筐子遠遠站著,兩隻眼睛定定的看了一會,忽然跑上去抱著一個大女孩子,一連親了幾個嘴,脖子上腮頰上一陣混咬,把那女孩子嚇得亂叫,別的跌跌滾滾往裏跑。他家男子們聽見,跑了出來,看見那個老兒還抱住不肯放。眾人打了一頓,見他有年紀,不敢狠打,拉到上元縣稟了官。官也見他老了,薄責十五板。打完了,那老頭子跪稟道:『蒙老爺天恩賞責,小的卻冤屈得很。』縣裏老爺大怒道:『你這老奴才這樣可惡,做出這等事來,本當重處的。姑念你年老,薄責示罰,還說本縣冤枉了你。』那老頭子叩了個頭,道:『小的活了這樣大年紀,難道王法都不知道?敢去做這樣的事?不知怎樣,一時看昏了,跑了去抱著親嘴,小的自己並不知道。後來眾人拿住了打,小的方醒過來,方知是錯。小的說的是這個冤枉,那裏敢說老爺?』那縣裏老爺倒反大笑,命攆了出來。這樣事豈不是個真笑話?」

童自大笑道:「這看昏了的事你當假麼?我就幹過一回,吃了一個大虧。」宦萼向他道:「賢弟也說一個。」童自大道:「我也沒有聽見過,也沒有看見過。沒得說,就說我自己發昏了的這個笑話罷。我家奶奶的一個丫頭叫做仙桃,生得好不標緻。那一日我無心看了他一眼,他望著我一笑,我從頭頂心上一酥就到腳底板上,便昏了過去。被我家奶奶看見了,拿擔帚把兒好打,把我光脖子上打了十來多下,幾乎把脖梁骨打斷了。即刻把丫頭賣掉。你說這事冤枉不冤枉?好笑不好笑?」眾人聽了,倒大笑了一回。

童自大見賈文物眼有些瞎,笑著向他道:「我聽見人說一個瞎子的笑話,我說與哥聽。哥不要惱。」賈文物道:「無傷也。是乃笑話也,何以惱為?」童自大道:「哥不惱,我就說了。一個人專好弄屁股,同他老婆高興,十回倒有七八回弄後頭。他老婆說:『你既這樣愛它,該替它起個名字。』那男人說:『這個眼子極有趣,就叫它做趣眼罷。』他老婆又指著陰門道:『這個東西你也間或還用他,也該起個名字。』男人說:『他同趣眼相近,就叫他做近趣眼。』宦萼大笑。

賈文物見童自大傷了他,因看他有些呆氣,便道:「我也有一笑談,說與諸位聽之。一男子呆人也,其妻陰戶之內生其瘡焉,呼其夫而告之曰:『我此物之內癢痛不可忍也,子可呼醫而治之。』厥夫延醫至,命婦人裸而視之,告其患。醫曰:『此非湯丸力所能及,當以殺癢止痛之藥敷於龜頭之上,送入癢痛之處而擦之即愈矣。』其呆夫曰:『我不知病在何所,汝醫也,可自行之。』醫聞而喜甚,即以藥用唾調之敷其龜,送入其妻之陰,來往抽拽不止。呆夫大詫曰:『汝擦藥耳,何故動之不休?』醫曰:『龜頭無目者也,安能入便見其病之處,須探得要害處而後可擦。』來回抽拽愈急。其妻樂甚,連呼曰:『好太醫,好太醫。』其醫亦樂極而泄,伏於婦人之腹。大叫曰;『吾得其病處矣。』呆夫在旁注視良久,點頭曰:『汝二人若非用藥,看此舉動,吾疑之甚矣。」宦萼笑得一仰一合,連酒杯都打翻了。童自大脹紅了臉,道:「哥,你罵我是呆子罷了。如何說我家奶奶與醫生弄,說別的頑話還行得。一個老婆那是混說了頑得的?」賈文物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前言戲之耳,何慍耶?」童自大只管爭競起來。宦萼道:「好弟兄,說笑話如何認得真?」每人罰了一大杯酒,才不言語了。

宦萼道:「我也有個笑話說與你眾位聽。一家弟兄兩個,有一個嫂子。他哥哥出門去做買賣時,許下了一個願心,若賺錢回來償還。果然出去得利,回家買了幾斤肉,煮了還願。那嫂子在廚房裏燒火,他弟兄兩個收拾供桌,香蠟紙馬停當了,哥哥叫兄弟:『你看肉要好了,拿來燒紙。』兄弟到了廚房裏,見嫂子彎著腰撅著屁股燒火,褲襠破了,剛剛把陰戶露出來。那兄弟忍不住伸手去一摸。那嫂子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是小叔,笑駡道:「斫千刀的,你肥肉能吃得幾塊。」他哥哥聽見了,只當兄弟偷肉吃,罵道:『你害了饞癆了,還沒有敬神,你就想受用。』原來婦人的這件東西都是敬得神的。」眾人大笑了一場。

鄔合道:「老爺說的固然是笑話,然而竟實有這樣的事。晚生前日往北門橋去,見一家門口圍著許多人,晚生也擠了進去看看。原來是弟兄兩個,有一個老娘,還有一個嫂子。他娘晌午有些困了,在堂屋裏春凳上睡覺,怕蒼蠅,拿一隻袖子蓋著臉。這小兒子打外邊進來,只當是嫂子,輕輕的爬上身,拿挺硬的膫子向胯襠中狠狠的一戳。他娘驚醒了,見是兒子,罵道:「要死的奴才,你做甚麼?」他見是娘,忙跳下來,說道:「哎呀,我看錯了。」他娘道:「一家只有我同你嫂子,你又沒媳婦,你既說是錯了,這明明是要偷嫂子了。』要送他到官,拉到街上,眾街鄰問知了緣故,勸了回來,只叫哥哥打了他十扁擔,攆了出來。這是晚生親眼看見,也可當個笑話。」

童自大道:「你說這嫂子的事,我也想起個笑話來。一個揚州人托個朋友做件事,說道:『你要替我做成了,把我家嫂子讓你熱一下子。』他哥哥聽見了,罵道:『臘花,你個嫂子怎混許別人熱?』他兄弟道:『我是哄他的,嫂子的屄放著,我不會熱,肯讓他熱?』」眾人也笑了一陣。

宦萼道:「我還有個笑話。一個大老官帶了個篾片去嫖婊子,叫婊子睡在床沿上。這大老官站在地下弄,說道:『我們弄著,要編只曲子唱著弄,才有興頭。』遂扛起那婊子的腿來,唱道:『小腳兒高高豎了。』然後把膫子弄了進去,一抽一抽的唱道:『卵子兒緊緊撞著。』卻謅不出來了,唱不下去。誰知那個蔑片在床底下聽他們動作,見大老官編不出來了,忙伸出頭來接腔,道:『俺呵。』」大家大笑,連鄔合也笑了一會,道:「大老爺道出晚生的本像來了。」童自大笑道:「鄔哥,你呵。」

鄔合道:「晚生也有個笑話,呵一呵三位老爺罷。一個大老官陪客坐著,忽然放了一個響屁。那客道:『是誰放屁?』那篾片知道是大老官,忙道:『不是屁,是蝦蟆叫。』少刻臭將起來,那客白篾片道:『你說蝦蟆叫,如何會臭?』那篾片沒得答,說道:『像是死蝦蟆叫羅。』」眾人笑了一回。

宦萼向賈文物道:「老鄔我們幾時替他起個號好叫些,盡著老鄔鄔哥的不好聽。」賈文物道:「兄之言是也,何不即為起之。」童自大哈哈大笑,望著鄔合道:「大哥二哥罵你呢。」賈文物道:「三弟何曬兄也?此何言哉。」

童自大道:「這也是個笑話。一個人到熟驢肉鋪子裏買肉吃,見一根熟驢膫子,問道:『你那驢雞巴怎麼賣?』那掌櫃的道:『你這人好蠢,一個驢鞭子,甚麼雞巴,叫得好醜聽。』那人笑道:『怎麼一個雞巴你也替它起個號。』大哥二哥要替你起號,不把你比做雞巴了麼,就叫鄔合鞭子罷。」倒都大笑了一陣,又各飲了幾杯。

童自大向鄔合道:「我聽見人說做篾片的人是蛐蛐托生的,又會呵脬,又會唱曲,你算會呵了,難道就不會唱曲子?你唱一個我們聽聽,大家吃一大杯。」鄔合道:「晚生曲子倒記得幾個,因為喉嚨不濟,所以不曾習學。」宦萼道:「甚麼相干,不過大家取樂,亂唱一個頑頑,管他好不好。」賈文物道:「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你岳翁岳母皆以歌名,你豈有不能者耶?蓋不為也,非不能也。」童自大道:「可又來,老子娘會唱,女兒再沒有不會唱的。女兒會唱,女婿自然就會唱了。人說,若要會,同著師傅一頭睡。你同著母師傅睡,自然會唱,買個驢子拉尾巴,不是這個牽法,不要謙了,唱罷。」鄔合被他們帶著,只得說道:「晚生不會大套,只知道幾句小曲。」宦萼道:「管他小呀大的,是個曲兒就罷了。」鄔合要奉承他眾位,說道:「晚生唱個《劈破玉》帶『三掉灣兒』罷。」以箸代拍,就唱起來,道:

青山在,綠水在,我那冤家不在。風常來,雨常來,你的書信兒不來。災不害,病不害,我的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開悶不開。小小的魚兒粉紅腮,上江游到下江來。頭動尾巴擺,頭動尾巴擺,小小的金鉤掛著你腮。小乖乖,你清水不去渾水裏來。紗窗外月影兒白。小乖乖,你換睡鞋,哎喲,你手拿睡鞋把相思相思害。相思病,實難捱,倒在牙床起不來。翻來覆去流清淚,好傷懷。眼珠淚珠兒汪汪也,冤家,滴濕滴濕了胸前的奶。

他因是天閹,還是纖纖的童音,唱得竟覺好聽。宦萼喜道:「你原來會,我竟不知道。該罰不該罰?」大家都吃了一大杯。鄔合道:「晚生唱得不中聽,汙眾位老爺的尊耳。」賈文物道:「鄔兄之歌,雖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之歌,大約亦不過如是也。」童自大道:「鄔哥將廟的會接著上,再來一個,要騷騷的才有趣。」鄔合又唱道:

俏冤家,這兩日你待我的情兒淡淡,言語中屢屢的不似了先前。你忽然來忽然去,我看你精神恍亂。冤家,想必是那人待你的恩情好,你向我跟前假惺惺,左右難。冤家,你不必強支吾,畫虎畫皮難畫骨,我悔恨當初。悔恨當初,有眼不識薄幸徒。薄幸徒,把海誓山盟一旦無。我捶捶胸,跌跌足,老天生我不如無。癡心無有癡心報,好命孤。我一心也不怨你這麼樣無情也,怨只怨我這八個字兒生來的苦。

童自大笑道:「鄔哥,你唱的真是土地老兒沒兒子。」宦萼道:「這怎麼說?」童自大道:「唱絕了。」又普席吃了一杯。宦萼道:「罷了,大家吃酒頑笑,叫他一個人唱就不公道了。我們一家唱一個,唱不來的拿兩根筷子豎在耳朵上,學三聲老驢子叫。」童自大道:「哥,你不是剃頭,竟是殺人了。我知道甚麼叫曲子?聽著還不懂得呢。」宦萼道:「不會唱就學驢子叫。誰是會唱的麼?不過頑意而已,混哼哼就是了。我就先唱個《占花魁》上萬俟公子游湖的幾句罷。」唱道:

沒頭角,少問學,打雄吃飯酒量闊。倚著區區家父勢,橫行到處慣作惡。

唱了,向賈文物道:「二弟來。」鄔合道:「從沒有聽見過大老爺的妙腔。這個腔口板眼,大約合城的名班也沒有勝得過的了。」賈文物道:「長兄既歌而善,弟敢不而後和之?幸勿哂焉。我唱《琵琶記》考試中一曲可乎?」宦萼道:「管他甚麼,是個曲子就罷了。」他唱道:

看你腹中何所有?一肚醃髒臭。若還放出來,見者都奔走,把與試官來下酒。他二人各道本色。

童自大道:「二位哥倒都還來得呢,叫我就不會這幾句。」宦萼道:「顧你不得,快些唱。」童自大道:「憑哥怎麼處治罷,唱是不會的。」宦萼道:「先說過不會唱學驢子叫。」童自大笑著拿起一雙筷子豎在耳朵傍,呼兒呼兒叫了三聲。也是自道本色。眾人無不大笑,又飲了數杯。宦萼道:「我行個令,先說的笑話都不甚好笑,如今拿一個骰子,從我第一家擲一擲,點到誰誰就說。滴著麼說一個,滴著二說兩個。」童自大道:「譬如滴個六,把我肚子翻過來也沒有這六個笑話,這就活殺人了。」宦萼道:「你聽我說完了著。說得好惹人笑,眾人吃一杯。說的不好不笑,本人罰一杯。不會說一個笑話罰一大鐘。」童自大道:「這就難為死我了,我知道今日這個酒全要灌到我肚裏子。」宦萼叫取了骰盆來,先吃了一鐘,道:「令酒干。」拈起一個骰子擲將下去,是個四,數到鄔合,看他擲骰數點的坐位,宦萼以大哥自居,系坐東面。西賈文物,對坐童自大面南,鄔合下陪。宦萼道:「你說四個。」鄔合道:「晚生有僭了。」說道:

一個人窮得很,每日虔誠禱告,求一位真仙救度他的苦難。一日,感動了一位神仙降凡,賜他一枚金錢。道:「你到大海上,拿著這錢,炸、炸、炸大叫三聲,那海水就乾幾丈。龍王急了,自然來求你,任你要甚麼寶貝怕沒有麼?」他叩謝了,走到海邊,大叫了三聲炸,果然水乾數丈。一個巡海夜叉爬上來道:「上仙有甚麼事撤我的海水?」他想道:「若說要寶貝,多了我一個人拿不去,少了不濟事。何不要他的女兒做老婆,有了海龍王做丈人,還愁沒有寶貝麼?」遂道:「我因沒有妻子,要來求你龍王的公主作配。若不依從,我有這個金錢,只用叫幾聲炸,你海水就乾到徹底,你龍王一家連存身的地方都沒有。你快去說了來回報。」那夜叉慌忙跳了下海,到水晶宮把他這話報知龍王。龍王著急,忙傳鯉丞相、鯾軍師眾臣來商議。鯾軍師道:「須如此如此,就不怕他了。」龍王大喜,就差鯉丞相快去。到了岸上,向那人道:「方才夜叉報說上仙要公主為婚,龍王焉敢不遵?但我家公主是個貴人,上仙須下一個厚聘,才成禮數。」那人道:「我空身到此,那裏有甚麼東西可做聘禮的?」鯉丞相道:「何必要別物,仙翁的這枚金錢就可做聘禮了,公主少不得還帶了來。」那人欣然就遞了與他。鯉丞相接過,就下海去了,半日不見動靜。那人又炸、炸、炸的大叫,那夜叉在海中望著他笑道:「你先有個浪錢『炸』著人怕你,你如今沒了錢了,還『炸』些甚麼?」

宦萼賈文物都笑了,童自大道:「好罵好罵,罵我有錢的炸呢。」鄔合道:「晚生怎敢?老爺不用多心。」宦萼道:「無心說笑話兒頑,那裏認得真?」向鄔合道:「你再說。」鄔合又道:

一個秀才做文章,哼哼唧唧,千難萬難,總做不出來。他妻子笑道:「你們做文章難道比我們養孩子還難麼?」那秀才道:「難難難。你們是有在肚裏不得出來還容易,我是沒有在肚裏的要他出來,豈有不難的?」

眾人都大笑。童自大笑著向賈文物道:「哥,他打趣你呢。你做文章可是這樣難?」賈文物道:「難矣哉,難矣哉。彼之言是也,非戲我者耳。」宦萼道:「我們一家吃一杯,叫他也吃一杯,潤潤喉嚨好說。」大家都飲了一杯,鄔合說道:

一個鄉下人,他家的房子無處不漏,一下雨竟無棲身之地。他村中又有虎又有賊,他家裏有一條牛,因不放心賣掉了。一夜天又下雨,他睡著說道:「我如今也不怕賊來偷我的牛,也不怕虎來吃我的牛,我只怕漏。」盡著念個不住。一個虎正來要吃他的牛,聽見了這話,想道:「我會吃他的牛,賊會偷他的牛,他倒不怕,反怕甚麼漏。這個漏是個甚麼東西?這樣利害。我不要冒失,且等等著,不要遇見了漏。」就在牛欄門口伏著,不覺就睡著了。恰好有一個賊,只當他的牛還在,想來偷他的,也聽見他說這話。心裏忖道:「我同虎他都不怕,單怕漏,這漏端的是個甚麼?」又想了想:「管他漏不漏的,且趁早偷了牛去著。」走到牛欄門口,黑影裏見那黃虎睡著,只當是牛,輕輕的跨上,要打它起來。那虎猛然驚醒,慌道:「不好了,這定然是漏了。」馱著往山上沒命亂跑。這賊見那虎一跑,也慌道:「這就是他說的甚麼漏了。」忙把它脖子抱緊,任它混跑。天色黎明,這賊一看,原來是一隻大錦毛老虎,心中正然著急。那虎也跑乏了,靠著一棵大樹喘息,這賊忙爬上樹去。那虎見身上的漏去了,歡喜非常,又往前跑。遇著個猴子,問道:「虎哥,你為什到跑得恁個樣子?」虎道:「不要說起。我去偷一家的牛,遇見了一個漏。我馱著跑了半夜,他爬上一棵樹去了,我才脫身跑了來。」猴子道:「從來沒有聽見甚麼叫做漏,大約是個人。」那虎同他商議道:「你拿一條葛藤,一頭拴在我的脖子上,一頭拴在你的脖子上,我同你去看。你上樹去,真是個人,你推下來我吃了,改日我尋些鮮桃美果謝你。若是漏,你望我擠擠眼,我好拖著你跑。兩個同到樹下,那猴子往上爬,那賊著了急,扯開褲子溺下尿來,正撒在那猴子的臉上。猴子低下頭,把眼一陣擠。那虎正仰著臉望他,一見它擠眼,大駭道:「不好,是漏了。」拖著就跑。跑了幾里,回頭看那猴子,那猴子已拖死了,把嘴齜著。虎道:「猴兒猴兒,我這樣費力,你齜著牙望著笑呢。」

說得大家大笑。童自大忽道:「一棒打著了三個,把我們都罵著了,說我們齜著牙望著他笑呢。還不該罰?」鄔合道:「晚生是無心,老爺要這樣計較,就不敢再說了。」宦萼道:「免你罰,你說個篾片的笑話兒罷。」鄔合道:「有,有。」

大老官放了個屁,旁邊一個小孩子道:「是那裏鬼叫?」那篾片喝道:「胡說,放狗屁!」

宦萼大笑道:「這該罰,這該罰。」鄔合道:「晚生本是奉承的話,說叉了些。晚生該罰。」吃了一大鐘。宦萼將骰盆送與童自大,道:「該你擲。」他撚起來,道:「菩薩,不要擲著我自己才好呢。」擲將下去,是個麼。他道:「還好,還好,要是五就坑人了。」想了想,道:「我想起一個來了。我前日聽見人說個笑話,打趣那好打馬吊的。」

一個怕老婆的人好打馬吊,一日輸了錢,人上門來要。他老婆惱了,叫他頭頂馬桶跪著,他說:「奶奶,你看我頂著這東西可像頂著肉湯?」那老婆大怒,拿起馬桶蓋,劈臉一下打去。他笑道:「奶奶,你打的謅得很,一文錢怎打得肉湯?」

齊笑了一陣。賈文物心有所觸,歎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眾人也不懂得他說甚麼。童自大送盆與他,他也擲了個麼,笑說道:

有一文人娶其妻焉,晚間向妻子深深一揖,道:「周公之禮不可不達。」其妻不知何謂,默而不答,彼即趨而出。如是者一月矣,妻歸而告諸母。母曰:「爾但云: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妻記其言。他日歸,其夫又如前揖而言之,妻以母教之言相答,遂如此云云。久之,妻得其樂趣,不待其夫來揖,便道:「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其夫則交媾之。如是者屢屢,其夫力不能矣。對陰戶一揖而告之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眾人見他講得文縐縐的,倒都大笑了一場。遞盆與鄔合,鄔合忙站起接過,拈起骰子,道:「尊令了。」寫篾片是個活篾片的身分話語,一毫不肯苟下筆。擲了個二。該是宦萼,他說道:

一個人出門回來,見床上睡著個漢子,問老婆道:「這人是那裏來的?」老婆說:「他家因妻子狠打了攆出來,沒處安身,借我家睡睡。」男人說:「我回來了,他在那裏睡?」老婆說:「他是客,自然讓他床上睡。你將就在地板上睡睡罷。」男人說:「你呢?」老婆說:「我是自家,我自然是陪客睡。」那男人想了想,忽然大笑。老婆問道:「你笑甚麼?」男人道:「我想這人被老婆打了出來到我家來睡,恐怕後來要當忘八呢。」

眾人正笑著,童自大道:「哥罰一鐘。」宦萼道:「為甚麼罰我?」童自大道:「人說對著和尚不要罵禿子,你方才這個笑話,不怕鄔哥多心,說你打趣他麼?」鄔合被他提破,臉脖子徹耳通紅。宦萼笑道:「多嘴的,我倒是無心。」罰了一鐘吃了,又說道:

一個人做官胡糊塗塗,不論原告被告,拖番就是二十板。他女人道:「一個犯人也有該打多打少,怎麼一例混打?今後你審事,我在暖閣後邊聽。該打該放,你回頭看我做手勢。」次日上堂,審了一件事。回頭望望,他女人伸了五個指頭,又做手勢叫打。他吩咐道:「拉下去打五板。」打完了又回頭望望,那女人搖手叫不要打了。他錯會了意,吩咐道:「你們推他地下滾。」那人是褪了褲子打的,滾翻了過來,一個軟叮噹的大膫子拖著。那女人見了,把個指頭咬在嘴裏。他又回頭看見,吆喝皂隸道:「把他的膫子咬掉了。」

大家笑了一會,又重新添上佳餚美果,一面吃酒說笑。宦萼笑向童自大道:「令舅是教門,我有個回子的笑話,說了你不要見怪。」童自大道:「他是回子,我又不是回子,與我甚麼相干?」宦萼笑著說道:

回回家女人的陰毛是要剃盡了的,一個老回婆叫了個待招到房去剃。那待招見他的陰戶也還飽滿可愛,不覺興動,陽物大舉,取出來,一下頂進,一陣亂抽。那回婆假意道:「哎呀,你這是怎麼說?」待詔道:「奶奶的癟了不好下力,我楦起來好剃。」說著,越弄得利害。那回婆受用得很了,哼著說道:「我的哥,你不用剃了,就是這等楦罷。」

說了,眾人笑了一陣。賈文物問童自大道:「賢弟必知其詳,有婦人焉果若是乎?」童自大道:「那裏有這話,那東西怎好叫人剃?自己用鑷子拔是有的。」賈文物道:「此嬌嫩之處也,拔之豈不痛乎?」童自大道:「譬如人拔鬍子,慣了也就不覺。」宦萼笑著套他一句道:「回子家的女兒嫁到我們家來還拔不拔呢?」他道:「怎麼不拔?」自覺失口,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管閒事,我們且吃酒。」宦萼、賈文物哈哈大笑,他也紅了臉,嘻嘻的笑。

大家又飲了幾鐘,宦萼對童自大道:「我們結拜過,就是親弟兄一樣子。我與二弟一個是蔭生,一個是進士,都算是現任官。賢弟雖然是個加納的老爺,算不得現任,還得弄一個現任的才妙。」童自大道:「愚弟也有此興。但細想來,哥做官有老子做主,人不敢欺。二哥做官有同年相為。這幾句話卻是乖。我若做了官,上司說我是個財主老爺,張著大嘴要吃起來,我的銀錢是性命一樣的,怎肯白送給人?想到這裏,就一點興頭氣兒也沒有了。」

宦萼道:「你想的固然是,難道今生就是這樣罷了麼?」童自大道:「可不是甚麼,我如今把個兒子眼都盼穿了也沒有。趕著養個兒子,大了送他去讀書,像二哥似的。買個舉人進士給他,也就算得現任了。」好想頭。宦萼道:「賢弟,你這話叫做整韭菜包餃子,好長餡。兒子還不知在那個腿肚子裏轉筋,就想做封君。就是做了封君,也算不得現任。」童自大道:「我就是這個想頭,別的再沒法。古語說得好:只愁不養,不愁不長。只要有本事,養下個兒子來,長得快多著呢。我記得當日六七歲的時候,我的哺還抱著我吃奶。徽州呼母為哺。就像幾日的事,我如今就這樣大了,但只是沒本事,養兒子就沒法。」宦萼笑道:「你既這樣巴兒子,多娶幾個妾,自然就會生了。」童自大把脖子縮了縮,舌頭伸了伸,回頭四處看看,叫了兩聲童祿。宦家的人答應道:「他才出去了。」童自大向著宦萼道:「哥,說正經話,像這樣兒戲的話不要說他。造化方才童祿不在這裏,牆有風,壁有耳的,設或傳得我家奶奶知道,不說哥說頑話,還疑是我說的。那就叫做竹管煨鰍,直死了。」宦萼笑了笑,道:「你如今既沒有兒子,到底另想個主意出來才好。」童自大道:「實在不會想,但恨我生的不是時了。若生在一千多年前,可不好來?卻生在如今這時候,只好怨命罷了。」宦萼道:「這是甚麼緣故?」童自大道:「我聽得人說,當初漢朝有個姓崔的,說他拿了幾百萬錢,買了一個甚麼司徒,說這司徒大得很呢,只有他吃人的,再沒人敢吃他。我若生在那時候,拼著家俬不著,也買上一個做做。只當開了個大當鋪,利錢還用不了呢,古今貨郎皆不過是此想頭。豈不燥脾?卻生在如今,怎不怨命?」宦萼道:「我一團做官的興被你說得冰冷。但天生我才必有我用,不然生我們這些才子做甚麼?不須著急,此等財子萬無不做官之理。或者等著賣司徒的時候也不可知。若有這時候呢,愚兄與賢弟大大的兩位司徒自不必說。若不能遇,我二人優遊林下,做個山中宰相罷。」賈文物道:「長兄之志則大矣。獨不思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得命也乎?」鄔合贊道:「好個山中宰相,異想異想。」童自大道:「哥的想頭雖然甚好,只山字不合。我們現住在城心兒裏,怎說得個山中?還是城字是理。」宦萼道:「城字罷,是也罷了,只是俗得很,不如村字還雅。」童自大道:「村字好是好,只是太下賤了。村裏可是容得我們這樣大老官的?得一個半俗半雅的字才好。」宦萼道:「賢弟既如此說,就請想這麼個奇妙字眼。」童自大想了一會,道:「我當鋪隔壁有個學館,我聽見那先生教學生的詩,有一句甚麼落御溝呢,一時再想不起來。」鄔合道:「晚生倒記得句把,不知可是?」童自大道:「你說了看。」鄔合道:「可是『一葉隨風落御溝』麼?」童自大道:「是極是極。這也奇了,你竟是個順風耳,怎麼我家隔壁先生教詩,你就聽見了?」向宦萼道:「我聽見那先生說,御者,朝廷之御內也。溝者,御內之溝也。這兩個字豈不又富麗又新鮮,豈不妙之乎?我三個人同做個御溝中宰相罷。鄔哥同我們日日相聚,不要偏了他,也叫他到溝中來,日逐同樂。哥,我這個想頭,可是山頂上一連三座觀音廟。」宦萼道:「這是怎麼說?」童自大笑道:「這叫高廟、高廟、高廟。」宦萼大喜道:「虧你想,果然好新奇字眼,可謂妙極而無以復加乎也。」賈文物道:「長兄賢弟雖願為小相焉,但愚意不在斯耳。」宦萼道:「我們好弟兄,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自然該同心才是。賢弟怎麼又有別意?」賈文物道:「小弟已是發甲之人矣,後來倘有僥倖鼎甲之時焉,豈不榮耀而之乎也哉?」童自大道:「哥,這算計果然好。我明日也像哥買個舉人進士做,好升鼎甲,狀而元之,燥其皮也,大約也與那甚麼司徒差不多了。」賈文物道:「賢弟之言謬矣哉!舉人進士乃博學而成名者,豈能沽之哉所得也?」童自大笑道:「哥,我們好弟兄,你還瞞我?你那年中舉,多少人還打榜哭廟,又打到那個官兒門口去了。我也跟了去看來。那官兒惱了叫拿人,我穿著一雙紅鞋,人把我當做秀才,幾乎把我捉了去。虧傍邊有人認得我,說這是童百萬,一個字也不認得的大白丁,你拿他做甚麼?才放了我跑了回家。我道我怎麼記得這樣清?我因著了慌跑急了,掉了一隻鞋。到了家裏,奶奶疑我在外邊做甚麼偷甚麼的壞事,被人攆急了才掉了鞋,要拿棒棰打我的踝子骨。是我再三哀求才分辯清了,饒了打,還罵了好幾日呢。是我親眼見的事,如何哄得我?哥,你當日買這舉人也費了幾個錢。要是價錢賤,今年倒是科舉年,要有賣的,你是老在行,總成替我買一個。我兄弟體面起來,也替哥爭些光。」鄔合道:「童老爺聽錯了。那一年有個姓賈家的舉人說是買的,非賈老爺也。以賈老爺之大才,取狀元如拾芥,何況舉人進士?人之打榜哭廟,並非為賈老爺而起也。」賈文物笑道:「有是哉,童之迂也。即有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之哭,非因我也,為二三子也。」宦萼道:「你們大家不要爭,真也是進士,假也是進士,二語妙極。爭破了網巾邊兒沒得戴。我們閒話休題,且歸正傳。古時不知是那個說一句話好,他說:『無紅裙,俗了人。』像這酒席間,須得個名妓頑笑頑笑,才可以醒脾。不然拿著酒,像灌老鼠洞似的一味蠻呷,總沒一點興趣。」因向鄔合道:「只有那『肉夾剪』夏錦兒還好,我摸他身上,有幾個楊梅豆兒,不敢惹他。」童自大道:「哥,怎麼叫作『肉夾剪』?」宦萼笑道:「他的那件東西緊就得有趣,又會收鎖,故此人起他這個混名。」童自大道:「我也沒有多見婦人的這件傢伙,我覺得爛鬆得像個皮口袋一般,怎得有這樣緊東西?不怕他夾成兩截子麼?」宦萼笑道:「是這麼說,那裏就緊得這樣利害?」因聽見他說話有因,問他一句道:「你遇見那個婦人的傢伙像皮口袋一般?」童自大生平只見過他尊夫人那肥牝,一時無心說出,笑道:「我是這樣猜,不要管他。」大家都笑了。鄔合道:「江西來的姓嚴的那婦人生得還好,大老爺只頑過一次,怎麼再不會他了?」宦萼道:「那老婆的根子大著呢,他是當年嘉靖明閣老嚴嵩的兒子嚴世蕃的孫女兒。此二妓,前姚澤民所嫖者。先以為不過隨手謅出二名耳,此處又還照應到。作者好記性,看書者想已忘了矣。更有妙者,借此又將嚴氏父子羅龍文一辱,所謂筆劍誅奸者耳。他漢子姓羅,是羅龍文的孫子。因家道窮了才出來接客,在家鄉怕人笑話才到這裏來的。他好是好,有個血崩的病,時常要發。我有些嫌他,故此就撂開了。除了這兩個,別的都看不上眼。」問家人道:「你們可知道近來可有甚麼出名的婊子麼?」一個家人叫做多嗣,宦家之僕無有不多事者。說道:「外邊這些婊子並沒有聽見一個出色的,那裏入得眾位老爺的眼?倒有一個瞎姑叫做錢貴,生得十分標緻,又有才學,近日合城聞名。同他相與的都是公子財主,些把差的人真正江南口聲。也到不得他家。但他從來不肯出門,或者眾位老爺到他家去頑頑,他家中也還乾淨。」賈文物道:「然有是言也,吾嘗聞其語矣,未見其人耳。」鄔合道:「這錢貴晚生也知道,果然有才學又美貌,算得第一個名妓,可以陪得眾位老爺。」賈文物道:「只不過道聽而途說耳,其然豈其然乎?」鄔合道:「果然不錯,晚生怎敢在眾位老爺跟前說謊?」宦萼道:「既果然好,我們幾時接他來頑頑。雖然說他從不出門,料道聽見我們去接,他不敢不來。要做一點身分,我吩咐了教坊司差人去拿毛鏈鎖套了他來,這倒是容易的事。但有一件不瞞二位賢弟說,你嫂子雖然著實有些賢慧,只是性子利害些,我不敢輕易惹他。我這樣頂天立地的好漢是懼內的人不成?三人抬不過一個理字,他樁樁件件都合理,我不得不遵他。倘或冒冒失失接了人來,一時他發起怒來,如何了得?等我慢慢的同他商量明白了,再做區處。」

飲夠多時,夜闌方散。宦萼乘著一團高興走到內室,那侯氏獨坐無事,小飲多了幾杯,已經睡下,正有些欲火炎蒸。宦萼見他已睡,也慌忙脫衣鑽入被內。輕啟兩股,盡根插入,十分努力抽提,要博他的歡喜。那侯氏果然喜孜孜笑著,兩手勾定他的腰往下直搗,做得正在得意。宦萼乘他歡喜,一面抽送,一面說道:「今日老賈老童說外頭有一個馳名的瞎姑兒,生得模樣又好,各樣的曲子都會唱。他們說明日接到我家來頑頑,我問你一聲可行得?」侯氏聽了大怒,擰了幾把,將他一掀,跌下肚子。侯氏一骨碌爬起,揪著他耳朵,赤條條叫他下床地下跪著。罵道:「你這天殺的,我說你今日為何這般著力?原來圖我歡喜,想做這樣大膽的事。你有我這樣的妻子,也就盡夠你受用了,還想吃野食。惱了我,性子狠一狠,把你的膫子生生的咬了下來。我這兩日才與你三分顏色,你公然就想開起染房來了。」宦萼哭喪著個臉,道:「你知我素常守你的家法,對著丫頭們連笑也不敢一笑,看也不敢多看,何嘗有一點私心欺你?就是欺天了。這是他兩個的好意,說同我結拜一場,無可奉承長嫂,要叫個瞎姑來唱與你解悶。我怕你多心,不敢應承。他們叫我來預先和你說明白了,才好去接。一團敬你的美意,為何倒疑心起來,反這樣發怒?我要有這樣驢心狗肺,憑你叫我說甚麼咒我就說。你前日怪我不親熱你,才親熱得幾日,你又放出這樣嚇人的面孔來,叫我怎麼不怕?不要說我嚇軟了,你看連這樣個鐵一般挺硬的東西也被你嚇得鼻涕似的,好像一條大蚰蜒蟲了。」

侯氏聽了,回嗔作喜,將他拉起來,道:「你不曾說明白,幾乎沒錯屈了。你這樣個大漢子,說話到三不著兩的。」笑嘻嘻一把攥著陽物,道:「你不會說話,怪不得我,快些上來罷。你明日對他們說,雖是他們的好情,這樣事萬萬行不得。若是男瞎子,便是十個一百個叫了來也不妨。一個女瞎姑同婊子兩種人,都是撩漢精,可是容得上門的,斷斷行不得。我連聽見說還惱得慌,不要說眼睛看見。」宦萼爬上床來,恐他尚有餘怒,只得搓捏了一會,屌又開始硬了,盡力奉承一度,然後並肩交股而睡。

次日起來,飯後賈、童、鄔三人齊到,吃酒之間,宦萼道:「接錢貴的事,我昨晚與你嫂子說了,倒被他正言厲色說了一頓好的。他說我家老父現做著大亨兒八的顯官,此乃江南市井之語,亨兒八三字卻不解何意。如何接妓者見門。雖然說是瞎子,到底人說的不好聽,恐外人談論不雅。他的話真是頭髮牽著老虎走,理能服人。純說的是些大道理,令我毛骨悚然,無言可答。不然,接到二弟家中,我們大家一樂何如?」賈文物正拿著酒杯吃灑,聽他說這話,心下一驚,渾身打了個寒噤,把個杯子掉下地去,跌得粉碎。前魏如虎嚇掉茶杯,此處賈文物跌掉酒杯,先後遙遙一對。忙說道:「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彼無目者也,可相親乎?且賤閫之政如嚴君焉,若知之,弟雖死而無悔,且恐獲罪于兄,慮彼亦必自經於溝瀆矣。」宦萼道:「一團高興,我兩家都行不得,難道就罷了?這樣罷,我兩個出東道銀子,不要破費三弟一文,接到他家去頑頑罷,這可行得?」童自大聽了,希圖內中有得羨餘,滿口應允,道:「今日遲了,又都吃得酒醉飯飽。就接了他來,我們也吃不得甚麼東西了,不如明日罷。」大家又說笑了一會,宦萼向賈文物道:「既說這錢貴有才學,二弟明日作幾首詩嚇他一嚇。」作詩何以嚇人,奇談奇想。賈文物道:「一瞽者何以文為,只弟數語之下,彼必瞠乎其後矣。」鄔合道:「他若聽了賈老爺這文才,自然害怕的。」大家又坐了多時,約定明日取齊同到童自大家去,然後方散。

那童自大利令智昏,不記得他夫人的利害了。到了家中,歸到內室,做個笑嘻嘻的臉,走到鐵氏面前站著,將宦、賈二人出銀子要接瞎姑錢貴到他家中來頑。前宦萼對侯氏所言詳,此處童自大之言略。還不曾說完,不提防被鐵氏夾臉一掌,一個滿臉花,連耳根稍帶了一下。誰知鐵氏這手比鐵還硬,打得童自大滿目生花,耳中如磬,鼻血直冒。他潑聲罵道:「你這囔死飯無用的殺材,好飲貪杯,終日吃得爛醉。一倒下頭,如死人一般,夜間一些正經事也不能幹,此等說,真該打。反要接瞎婆子來頑,我知你真活得不耐煩了。」童自大昏了半晌,一手捂著臉,一手捏著鼻子,道:「我何嘗要接了頑?是他們的意思。我不過想賺些酒食肥嘴,家裏又可以省些柴米。我可敢要做這樣壞事?我要有這些爛心灶肝又可敢來,還望著你說?」鐵氏還喃喃都都罵了一會,方才去睡。童自大不敢嘖聲,洗淨了鼻血,也悄悄睡了。

次日清早,先到宦萼家中。他恐遲了,眾人到他家去。剛坐下,適賈文物也攜了分金來,鄔合亦到。宦萼問童自大道:「昨晚說接錢貴來頑的話何如了?我等二弟來,正要同到你家去,你倒又來了。」笑道:「像是有人不許麼?」他脹紅了臉,惱都都的也不嘖聲。賈文物笑道:「此樂事也,賢弟何怒之甚乎焉?必有故也而勿隱。」童自大氣憤憤的道:「你們兩個怕嫂子都不敢做,就總成我這個老呆。你們也心忍?叫我昨晚回去才說得一句,被我家奶奶一掌幾乎把我打死。今日已成兩世人了,還說接甚錢貴呢?」指著臉道:「你們看看這腫的,我方才照照鏡子,還青了半邊呢。這是二位哥的抬愛,我昨晚的鼻血淌了有兩碗,這會子還暈刀刀的。」鄔合咂著嘴贊道:「三位奶奶都這樣善於持家,不許老爺們外務,有些賢內助真是難得。」多嗣在傍插嘴道:「既是家裏做不得,三位老爺何不瞞了奶奶們,還是到他家去,又便宜又放心。」宦萼道:「有理。我做東替三弟暖疼壓驚。」童自大道:「承哥的情。去是去,要有人問我的臉,不要說奶奶打的。只說我昨日吃醉了,打轎子裏栽出來跌成這個樣子。」眾人笑喏。遂大家整衣冠,乘肥馬,僕從跟隨,到錢家來。

且說那錢貴自與鍾生定盟之後,並不接客。郝氏逼他數次,他尋死覓活,誓死不從。又經發姚澤民那一番,頭面俱傷,實在有個要尋死的樣子。郝氏雖然以錢為寶,到底他是親生女兒,恐怕逼出人命來,只得由他。凡有客來,都推有病回了去。錢貴每夜焚香祝天,願鍾生秋闈得意,早諧連理。一日,飯後倦臥在床,忽郝氏走來,道:「兒呀,有個宦公子同了兩個人,他像是富豪鄉宦,因慕你的名,特來訪你。我回他說,你有病在床,久不會客。他定要會你,坐在客座內呢。」錢貴道:「兒已矢志,雖死不能從命。」郝氏道:「兒呀,你不知道這宦公子是京城中第一個有勢利慣作惡的。同來的那兩個,我看他裝腔做勢,也不是良善好人。你若不肯出去,他一時使出宦勢來,我這老性命就送在你身上了。且還有一說,他若動了那呆公子性兒,把你淩辱一場,又奈何他?且又低了聲價。你今就說有病,他們料不留宿,不過陪他坐坐,吃幾杯酒。一來免得有禍,二來又作成老娘賺他幾個錢,豈不兩得?這也是替我母子解紛的意思。」再三說勸他。那錢貴思忖了一番,素常聽得這宦公子的呆惡,恐拒絕狠了弄出事來,不但貽累母親,而且辱了自己。況只相陪坐坐,也還無害於禮。沒奈何,長歎一聲,只得起來。那虔婆見女兒肯了,不勝歡喜。出來道:「小女因病睡在床上,才勉強叫了他起來。待梳洗了,就出來陪眾位老爺。」說罷,便安排酒飯去了。那錢貴叫代目替他掠掠鬢,將隨身衣服理了理。代目因說道:「我才張見那三個人,張字妙,若是出去看一見,童自大豈不認得?一個是我舊姑爺,姓童。那兩個不認得,都生得癡肥可笑。若同鍾相公比並起來,真是神仙小鬼呢。我不扶姑娘出去罷,怕他認得。叫了財香來罷。」錢貴點頭,代目去叫了財香來。

錢貴裝個病態,財香扶了出來,朝上拜了幾拜。眾人讓他坐下,鄔合先說道:「三位老爺,一位是有名的宦大老爺,一位是進士才子賈老爺,一位是百萬童老爺,都是本地有名的大官府。因慕錢娘,特來相訪。」宦萼道:「老鄔,他果然生得好。比那大行院裏的婊子果然好些,名不虛傳。」鄔合道:「晚生怎敢說謊?誇獎錢娘的人也不是一個,人人見了沒有一個不道好,晚生兩耳也聽久。今日托三位老爺的福攜帶來,得見嬌容,真是三生有幸。」童自大笑道:「沒眼兒的珍珠,我那瞎寶真好標緻。我的虛火都看動了,臉上都發起燒來了。」賈文物道:「君子不重則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然而不知錢姑之姣者無目者也,無怪乎賢弟若此耳。」宦萼吩咐家人道:「拿錠銀子賞那老鴇,叫他快收拾酒肴來我們吃。」那錢貴先聽得代目說他三人形容醜陋,今又聽宦、童二人談吐粗俗,賈進士假裝文墨,滿口之乎者也,因想起鍾生風流蘊藉,愈加不樂,只不做聲。有四句話兒描寫他的心事,道:

雅意遇真才,偏偏逢俗子。
傷心淚暗流,愁恨何能已。

不多時,就捧出酒肴來。那郝氏出來替眾人安了席坐下,各敬了兩杯進去。賈文物見錢貴雙眉緊鎖,低頭不語,因說道:「久聞錢娘色藝雙絕,真異人也,特來訪之。何不一假色笑耶?所謂一人向隅,滿座不樂也。」童自大叫家人道:「把錢姑面前那碗魚撤去了。」宦萼道:「這是為何?」童自大道:「二哥說,一人向魚,滿座不樂。何不撤去,大家樂一樂呢?」賈文物笑道:「愚兄所云乃方隅之隅,豈魚肉之魚哉?吾弟過矣。」鄔合道:「賈老爺可謂童老爺一字之師了。」童自大道:「鄔哥,我說錯了,你又更錯。我錯說的是魚字,你怎說一字之師?難道人說魚肉叫做一肉麼?」宦萼道:「你們把閒話收拾起來,且說正經的。我久聞錢姑彈的琵琶絕精,曲子更妙,請教這樣一曲,以伸渴想之私。」錢貴道:「多承過獎。但病軀氣弱,不能服事。」鄔合道:「錢娘不要過謙,辜負了大老爺相愛美意。」因要了琵琶,送了過來。錢貴推辭不脫,沒奈何,道:「不要琵琶,我清歌一調,眾位老爺聽罷。」此時一來想念鍾生,二來厭惡他三人,心有所觸,隨口編了一調《醜奴兒》令,歌道:曲牌名甚妙。

香閨對飲知心聚,幽韻歌詩。低唱新詞,骰子拈來催玉卮。遭逢俗子驕人態,滿口胡支。裝盡呆癡,跌綻雙彎悔是遲。

音韻悠揚,以箸代拍。歌完,他們三人並不懂詞中意味,宦萼不住顛頭播腦,口中連贊道:「唱得好,唱得好。」那童自大靠在椅背上,道:「噯呀噯呀,我渾身都酥了。」賈文物道:「觀三弟之態,可謂鄭聲淫矣。雖然我大賢歟,亦當三月不知肉味。賢弟聆音一至於此,定高山流水之知音矣,亦識此歌之妙乎?」童自大笑道:「我聽錢姑唱得這樣嬌聲嬌氣的,故此心眼裏快活。我卻一個字也不懂得,那裏叫做甚麼知音?我在家常在大門口站站,聽那些小孩們唱的幾句,那我倒是知音,聽得稀熟的,記在心裏。」宦萼道:「賢弟既學會了,何不唱給錢姑聽聽,做個抛磚引玉呢?」童自大笑道:「怕唱得不好他笑話。」宦萼道:「不妨事,大家頑意,他笑甚麼?」童自大道:「哥既這樣說,我就坐鼓樓上一交栽下來,直滾到北門橋,臉上的油皮兒也沒有塌一點,還拾了一個大錢。」宦萼道:「這話是怎麼講?」童自大笑道:「哥不懂得這市語麼?這叫做老臉大發財。你們聽我唱。」

姑娘姑娘生得俏,頭載骨姑帽。腰裏拽把草,肚裏娃娃叫。遇著大雞巴,肏得他兩頭蹺。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錢貴倒也被他引得破顏一笑。鄔合道:「錢娘既然身子不快,倒是請行個令,吃杯酒罷。」宦萼道:「說得通,錢姑請行令。」錢貴道:「從不知行令,還是眾位老爺請。」賈文物道:「不知令,無以為君子也。其身症無令而行可乎?王速出令,還是錢姑而行始妙哉。」錢貴推之再三。宦萼道:「你若要我行,可要遵的呢。不遵,罰一百杯。我的令,大家脫得精光,一個人一碗酒,輪流著吃。你可遵得遵不得?要遵不得還是你行。」童自大道:「倒是哥這個令有趣呢,錢姑你照著行罷。」賈文物命眾人篩了一杯酒,遞與錢貴,道:「不則不可以為悅,無才不足以為悅,可興於詩,否則下而飲。」錢貴見他們體段談吐甚覺可笑,因道:「既承遵命,有僭了。」遂說道:「此令要古詩一句,頭一個要洞字。」便道:「洞口桃花也笑人。」童自大聽了,伸著舌頭,道:「活殺人,好狠令。這都是二哥起的禍,好好的吃幾杯罷了。甚麼興於詩,詩出這麼個令來,我看那裏去尋這個洞?」因笑道:「錢姑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你家忘八便會鑽洞,我們是那裏來的洞?」鄔合道:「先告過,晚生不在令內的。眾位老爺有酒,晚生情願陪飲罷。」宦萼道:「這也罷了,只是不許賴酒,要賴酒就是錢姑家的老忘八。」賈文物道:「不拘次序之先後而可說之乎?吾恐先進而說者,野人也。」錢貴道:「這有何妨?」賈文物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洞裏神仙下象棋。」宦萼道:「你把我一句好的說了去了。」鄔合贊道:「好個洞裏神仙下象棋,好想頭,好高雅。」錢貴道:「請問這句詩是何出處?」賈文物道:「是古也,非今也。錢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詩豈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錢貴道:「既是古詩,是那一個作的?在那一部詩上?」賈文物道:「古自唐宋以來稱詩伯者多多矣,此一人則予忘之矣。若謂系那一部所載之詩,愈問得而可哂也。我一個科甲之家,如千家之詩,神童之詩,唐詩古詩,還有許多無名之詩,堆之數樓焉,安能記憶載在何本哉?」錢貴聽他滿口胡謅,也沒力氣同他班駁,遂道:「既說是古人中有這一種詩,姑准免飲。」宦萼道:「我也有了,只是五個字,可使得麼?」錢貴道:「只要有典,倒不拘五言七言。」宦萼道:「洞洞洞洞洞,這一句如何?」蠢哉宦萼,何不再添上兩個字,便是七言。鄔合道:「古人疊字詩最少,晚生記得有解學士的兩句道:泉泉泉泉泉泉泉,飛岩石隙噴龍涎。以為是從來沒有再見的了,今日大老爺倒記得這句好的。」宦萼道:「這倒不是假話,果然也虧我想。」錢貴道:「這句詩從何處來的?」宦萼道:「是我肚子裏想出來的。」錢貴道:「原說要古詩,這是杜撰,罰一巨觥。」宦萼發急道:「這句詩古得很,盤古沒有分天地就有的,解學士那七個泉就是我這五個洞裏淌出來的了。」因望著賈文物道:「賢弟你可記得?這句詩就是你先下象棋那個人作的。是我那一日在你那詩樓上翻見過,因見他作得出奇,故此記在肚裏,方才偶然想起來。錢姑不信,改日在那本詩上翻著了送來你看。我要說謊就發個大誓。」錢貴見他發急,也就笑笑道:「既是古作,也免飲。」宦萼問童自大道:「賢弟快些說。不論甚麼古詩,說一句就是了,為何如此作難?」童自大道:「我腸子想斷了,也沒有這個洞。求錢姑從寬,不拘甚麼話,只要說得通罷。」鄔合道:「吃酒原是適興,令要苛刻就沒趣了,求錢娘通融些罷。」錢貴道:「既如此,聽憑遵意。」童自大又想了一會,喜笑道:「一般也想出來了。」說道:「行不動的哥哥,這一句可妙?難道又是沒有典的?我聽見鷓鴣是這樣叫。」錢貴笑道:「典是有典了,只是洞不在頭上,罰一杯。若論起,動字錯了,該罰三杯。也只罰一杯罷,共兩杯,請用。」家人把酒斟上,童自大吃著酒,說道:「錢姑你說洞字不在頭上,罰我吃了這杯酒也罷了。我請問你,頭上有個洞是甚麼東西?」笑了一會,又道:「若說動字錯了,難道有兩個動字?罰便罰了,吃得有些屈得很。」說著,把杯酒向口中一倒。忽然一笑,把酒嗆了出來,噴得眾人滿臉滿身,連桌子上無處不是。宦萼道:「你想起甚麼來,這樣好笑?把酒噴得滿處。」童自大咳了一陣,方笑著道:「方才錢姑說洞字有兩個,我還不信,吃著酒想起來,一點不錯。婦人家屁股底下那兩個洞,一扁一圓,可不是兩樣麼?故此好笑。」倒把眾人引得大笑了一場。連錢貴見他這等村俗,忍不住也笑了。他吃了二杯,鄔合也陪飲了。不漏。

令完,宦萼道:「錢姑再來。」錢貴道:「先已占過,自然是老爺們請行。」宦萼道:「你先已做過令尊,何必又謙?好事成雙,只求容易些的。」錢貴也就說道:「這回要兩句詩,落腳要一東字。」便道:「嘍蟻也知春意好,倒拖花瓣過牆東。」宦萼搖著頭道:「這越發難了。」賈文物道:「此等詩多乎哉多乎哉,兄試思之。」宦萼道:「賢弟有了麼?」賈文物道:「予腹中久記之。我言之而兄聽之,看妙乎否也?」因說道:「文昌八座同,鳳臺陸起東。」宦萼笑道:「妙妙,好促才。」鄔合道:「賈老爺毫不假思索,竟同宿構,接得這等快,真天才呢。」錢貴道:「請問這詩來歷。」賈文物聽了,放下臉來,道:「錢姑,勿謂我輕薄爾也。你能記幾許之詩?我輩做名公之人,何處不記些詩文於腹中?此二句者,乃一舍親之家堂畫臨了之結句也。我滿腹之詩何止五車,豈肯以無指實者誑爾也?苟不我信乎,我借來你試看之,我非古人之詩不敢呈於人前也。」錢貴道:「這鳳臺陸起東五個字,大約是落款的地名人名,決乎不是詩內的。」賈文物道:「嗟乎!錢姑,爾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予嘗聞古之稱詩伯皆曰李杜,汝不聞李白譏杜甫之詩乎?有云:

飯顆山前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
何處行來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

此首句豈非地名人名乎?然此亦系落款而非詩耶?你既不知之,何必強為知乎?」鄔合道:「記得詩已奇了,又記得許多的出處故事,更為奇絕。聽當日宋朝有一個王荊公好記性,想來也未必能加于賈老爺之上。」錢貴聽賈文物說得妄涎不通可笑,也再不駁。原來賈文物說的這兩句有個緣故,他曾見過一個親戚家掛著一軸大字,系南京名士陸晉公名起東所書,詩是七言律,末句「都與文昌八座同。」他家住鳳凰臺,故云鳳臺陸起東。因紙短,此五字與上詩相連。賈文物把這五字認做結句,反把上句去了二字,念做「文昌八座同,鳳臺陸起東」。倒非謅出來的。

只見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來了。」賈文物道:「何如?弟所謂多者豈謬言耶?」宦萼道:「曰南北,曰西東。」鄔合贊道:「真愈出愈奇了。賈老爺的已妙極,大老爺的更妙。只六個字,把四面八方都包藏在內,含蓄了多少文章。」錢貴笑著問道:「雖不違令,但這兩句如何當得詩?」宦萼道:「這也怪你不得,雖然不是詩,這是我府中收藏傳家的本經上的。我聽見人說,孔夫子刪的有一部《詩經》,這兩個字連在一處,可見詩就是經,經就是詩了。如今在朝中做尚書,我家太老爺當初中舉中進士,都是這本經。我自幼一上學就請了一個名公特來教我,這經我讀了七八年才讀熟了。這經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來,無所沒有,也說不了那些。我自讀了此經,就不覺大通,以後再讀別的書,覺得文理就都淺薄了。」童自大道:「好哥哥呀,有這樣好書,就不借我兄弟看看?」宦萼道:「這經是留著傳代的寶貝,原不給人看的。既賢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萬不可再傳別人。」童自大道:「我從小讀過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秘寶,就不知道還有這個奇書?承哥抬舉肯借我,我難道當真是呆子,當真二字妙,尚不自信以為呆也。肯借別人?」那鄔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歎口氣,道:「這樣好書,我們小戶人家今生料不能見了。」錢貴忍不住含笑問宦萼道:「請問府上這經是何名?」宦萼低頭想了一會,屈指自數道:「《金剛經》、《觀音經》、《女兒經》、《嫖經》、《賭經》、《促織經》都不是。這經兩個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極,偏今日就想不起來。」又想道:「我隱隱的記得頭兩個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經》罷。」因問賈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見過這經?」賈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經也。」若是《三字經》,開蒙小兒無不讀過。若果又有三字之經,我亦不曾見過,宜乎宦萼以為秘寶也。宦萼聽了喜極,拍案大叫道:「是是是,極好記性。難道你家也有這樣好書?」賈文物道:「有諸。」宦萼道:「我想這樣密寶,自然是我大官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別人家沒有的。」錢貴笑道:「這樣奇書,天下或者盡多。既說是府上秘寶,只得要算做奇書了。但到底非詩,該罰一杯。」宦萼道:「先說過的,《詩經》雖不是詩,卻是經,也就算得詩了。看這奇書分上,免了罷。」鄔合道:「大老爺說了這一番奇話,錢姑也長了許多奇學問,姑准了罷。」錢貴也就笑笑罷了,因道:「此位童老爺請說。」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罰。」錢貴道:「請說了看,合式便罷,不合式免罰另說,如何?」童自大道:「你往西來我往東,可合式?」錢貴道:「字倒不錯。這是油言,算不得。況且該兩句才是,怎麼只得一句?免罰別說。」童自大道:「你殺了我也罷,東是今生不能有。要罰幾杯,情願領罰。」錢貴道:「無詩應罰三杯。因來得真率,用一杯罷。」童自大一氣吃了。宦萼道:「賢弟大才,平常肚子裏詩極多的,為何不說,倒情願吃酒?」童自大道:「詩是有多少在肚子裏呢,只是一時輕易出不來。況且放著不要錢的酒不吃,倒滿肚裏去尋『東』。」辱翁曰:大通大通。鄔合道:「老爺說的是飲酒說詩,各人適興,何必拘呢?」宦萼道:「錢姑再起令。」錢貴道:「豈有一人行三令之理?」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童自大道:「麻雀的雜碎,你只當可憐見,我行個容易些的罷。」宦萼道:「怎麼叫做麻雀的雜碎?」童自大笑道:「這是我親熱奉承錢貴的意思。麻雀的雜碎者,小心肝也。」眾人大笑。錢貴道:「童老爺竟是麒麟了。」童自大道:「你這是怎麼說?」鄔合恐怕言語參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寶的,這也是錢貴奉承老爺是財主之意。」因道:「錢娘請行令罷,眾位老爺候著呢。」真好篾片,個個奉承到。即錢貴亦必周旋到。錢貴也會意,更不再講。說道:「就依童老爺說,容易些罷。只說五個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內。」因道:「往來無白丁。」大家想了一回,賈文物也想不出來,恐人笑他,因說道:「樂不可窮,欲不可極,酒止矣夫。兄請在此留宿,弟輩可以去則去矣。」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後日才輪到我。這兩夜叫我怎熬?我們兄弟同門做一個三戰呂布罷。」這是他家插屏上所畫者,故此記得耳。錢貴道:「本當奉留,但身抱微恙不潔淨,得罪眾位老爺。」宦萼道:「既然如此,我們且回去,改日再來相訪。」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咬尿脬空歡喜。倒是大家同回的好,省得我眼睛出火。」賈文物道:「吾未見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諸。」說了一齊大笑。家人點上燈籠,一哄而去,正是:

仙花遙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顏。
自是青蓮泥不染,何妨嬌慧對癡頑。

他眾人歸去如何,權且按下。且說那遊混公自宦家出來,失了肥館,又開了一個散學胡混。因把龍家小子騙做了龍陽,被他父親打散之後,品行全無。人都知道他的心是通了六竅的,卻是一竅不通,那裏還有宦家掛名讀書的學生來請他?他沒事做了,恃著一頂硬邦邦的頭巾,武斷鄉曲,把持衙門。凡是可以弄錢的去處,任你甚麼兇惡無恥的事,他無不踴躍為之。

他妻子花氏早亡,這花氏原是個團頭的乃愛。團頭者,即花子頭兒之尊稱也。他父親原也是個小花子,後來因積攢了幾文錢,他算計卻租了三間房子,收留那無歸著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個人交他三文做房錢。又積了幾年,囊中竟有了餘資。他買了幾間房子,到各雞鵝鋪中收了毛來曬乾,鋪在屋內有尺許厚,招攬各處花子來他家住。每夜鑽在那毛裏睡覺,比睡床鋪還受用。但偶天陰下雨,出去討飯不得,便吃他家的飯。每日要交他幾文錢名曰雞毛錢。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補上,不敢少欠一文。俗語說:端他的碗服他管。這些花子都仰仗著他,任他頤指氣使,不敢稍忤,他竟儼然有個主人公之勢。日積月累,十餘年竟積有數百金。公然穿起細布直裰,吃起肉糜來,做了一個花子中的財主,眾花子就尊他做了團頭。

他沒有兒子,只得一個女兒。說也甚奇,他這樣個瘸腿弓腰,眇目擘手的,生的這女兒並非花子之花,宛如花木之花,頗有幾分姿色。他是花子中的鄉紳子,要擇一個讀書人家的子弟做女婿。廣托媒人,事成厚謝,請教是那個正經人家肯扳這叫花親翁。他見無人肯就,便以利餌之。托媒人道:「如有願成交者,除妝奩之外,還以二百金為壓箱之資。」遊混公聽得此信,他那時年已三十,小兒尚還無母。他父母是早故了,是自己做主情願為這位花翁的門下婿。媒人去說,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經人家。細細訪問,知他祖父原都是秀才,他也還曾讀過書,遂許了他。這花翁著實體貼女婿,知他貧寒,不但不要他行聘,反先送銀二十兩為制衣裳酒水之費。嫁過來時,妝奩雖不為大麗,而箱櫃床桌之類,件件俱備,果有細絲二百兩在箱中。把個遊混公喜得屁滾尿流,不但白得了一個紅顏,且又獲了許多白鏹。但只是一件,晚夕成親之時,遊混公還以為是個處子,白費了許多津唾。誰知他那件東西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遊混公雖不曾娶過妻,也因同妓女們釘打過無數。他見花氏之物與那妓女們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噯呀噯呀,怎是這樣的?」那知那花氏更老辣,聽了這話,反怒起來道:「你嫌我是破罐子麼?你不要我,送我回去就是了。有我這樣個人並這些嫁妝,不怕嫁不出漢子來。」遊混公忙賠笑道:「我誇你的這件寶貝怎是這樣的有趣。話沒有說完,你就多心起來。」竭力奉承了他一度,方才睡下。

原來花氏在家時,他一個花子的府上知道甚麼叫做閨門嚴肅?有他舅舅的個兒子常到他家,十日半月的住。他兩人相厚久了,他的父母並不知禁忌,幸喜腹中還未曾結子,還是遊混公的造化。遊混公因囊中有鈔了,不但圖榮耀門閭,且又要與丈人爭光。那時正有捐納秀才的例,他費了百餘金納了一名,公然頭巾藍衫到丈人家去威武。那花老見此乘龍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贈了數十金為喜筵之費。

過了年餘,花氏生了一子,遊混公替他起了個名字,叫做游夏流,取個與子游、子夏一流人物之意。這花氏嫁了遊混公剛只五年,便一病而歿。游夏游尚幼,家中無人照看,他送到花老岳翁家去撫養。到了十三歲,那花老夫婦也故了,他已過繼了那內侄承嗣,游混公方把兒子帶回。

這遊混公久要想續弦,因恐費鈔,希圖又有花子家的寡婦,一文不費,白白的嫁他。如何有此等巧事?所以鰥居了十餘年。年已五十來歲,性又好淫,還時常去做那鑽穴逾牆的勾當。往往為人所辱,他恬不知恥,還道:「投梭折齒不失為名士風流,此何傷乎?」

南京院中妓女們的市語,白晝有人會房名曰:「打釘」。他無事時常在院中閒蕩,見有略像樣些的妓女們,他定要去釘一釘。釘了問他要錢時,他道:「我生員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丁。」這樣不通得可笑。這些龜子們素常知道他是一個生事的秀才,誰敢惹他?況且又不曾釘壞了甚麼,只得忍氣吞聲,白白被他釘去。後來這些妓女們見了他,都稱他為白丁生員。他不但不自己羞愧,猶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為樂趣。他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表。他一夜到一妓家去嫖,上床之時,他到那妓女身上交媾一次。歇了片時,叫那妓女到他身上倒澆了一番。又過了一會,他同那妓女側身對面摟抱著,又幹起一度。睡不多時,又叫那妓女到他身上舞弄了一回。到明起來時,向他要嫖金。他道:「初次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論理你還該給我一次的嫖錢。我因你是個小人,不問你要罷了,你怎麼反倒問我要?」那龜子有些怕他,讓他白嫖而去,卻也在背後彰揚咒駡了個夠。所以他的美名,人人皆知。後來他這些劣行被文宗訪著了,拿去打了一頓板子,把衣巾褫革。他羞辱還在次之,把一個騙人的本錢沒了,著了一口重氣,疽發於背,睡倒在床。

他那個賢郎游夏流也二十歲了,看慣了他父親所作所為的事,更比他乃尊加倍。凡系下流的事,無所不做。遇錢就賭,有鈔即嫖,見龍陽便愛。若沒得錢了,情願拿他的尊臀兌換。卻又奸詐百出,而且一張好嘴,他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齒,人再說他不過。明明別人有理的事,到他嘴中一說,不但一毫理氣皆無,還連一點人味兒也沒有。到他自己做了那萬分下流的勾當,他誇得亂墜天花,竟到了希聖希賢的地位。如他要用了人的錢,人向他索取時,他反責備人道:「銀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朋友是通財之義,肥馬輕裘還可與朋友相共,而況於些微之物?我不是不還你,正是試你為人何如,果然小人不失為小人。」及至別人少他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來才罷。他又有一番妙論掩飾,道:「我豈稀罕這一文錢?這正是教你做好人處。古人云,財帛分明大丈夫。況誰無急處?你此時還了我,不失了信,下次還可以通融。如我是生平再不失信的。聖人說,民無信不立。這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如他用人的錢,那人說:「人清財不清,你到底記個數目,省得後來混賴。」他責那人道:「能幾個錢,你便如此小器?朋友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人要借他的,定要當面記清。有的說道:「怎麼你用人的便不記,人用你的便記?」他道:「我並非為你而記。我記個數目,以便查算耳。」凡事翻來覆去,總是他的是,全是別人的不是。

或有人說及龍陽一道,他便正顏厲色的道:「以鬚眉丈夫而效淫娼之事,不要說為親友所恥,即在家庭中,今日何以對父母兄弟?將來何以對妻子兒女?勿謂為人所知,即人不知,寧不內愧?此輩狗彘之不若,言之猶恐汙吾頰。」有人知道他也是卯字型大小的朋友,不好明明搶白他,或用隱語譏諷。他又有一番侃侃議論道:「慕容沖以龍陽而為帝,董賢以龍陽而為相,陳子高以龍陽而為男皇后,彌子暇乃子路先賢之內戚,而尚為衛君之嬖臣。今日衣冠中人為之者眾矣,此皆遊戲三昧耳,庸何傷乎?」他這一種飾非之巧言也不能盡述,真是個口是心非,人質獸行的下流。

他四五歲時,遊混公就替他定了卜通之女為媳。他二人聯這一門親,說起來倒也是個笑話。他二人雖同城居住,同在黌門,又都出入衙門,卻從未曾會見。那時有個富翁同人打官事,約了幾十個慣走衙門在庠的朋友做硬證。官事完了,設席相謝。上座之時,恰好遊混公、卜通兩人同一個姓計名德清的三人同在一席,這計德清便是鍾趨之子鍾吾仁的內兄。計德清的名字是如此出法。他三人坐著飲酒,都各問了姓名。卜通不住的看遊混公,那遊混公也不住的看著卜通,各看了一會,遊混公忍不住問道:「弟同兄雖俱在學,卻不曾會過。卻又面熟得很,像在那裏見過一般,一時再想不起來。」卜通道:「正是呢。老兄也著實面善得很,再想不起何處會過,所以适才弟不住端詳尊面,想是我兩個素常彼此聞名神交的緣故罷。」計德清笑道:「二兄相會的去處,弟倒記得。」二人忙問道:「請教長兄,我兩個在何處會過來?」計德清道:「說了恐二兄見怪,故不敢啟齒。」二人同道:「這有何妨?望兄見教。」計德清笑道:「前次宗師發落時,二兄同時被屈,大約是在那裏見過一面。」原來游混公同卜通前日都考了個四等,同時被責。偶然相遇,故一時想不起來。今被計德清提醒,忽然憶起。遊混公道:「曖。」卜通也道:「噯。」彼此歎了兩聲,又都微笑了笑。卜通道:「弟是罷了,兄是文場中久擅名的,前日的尊作為何就受屈?」遊混公道:「不要說起,弟前日臨場病目,又不得不進去,兩眼昏花,把字寫得太大了。宗師說我字在格外,故放了個四等。請教兄的佳作卻是為何?」卜通道:「弟聞得新宗師是少年科甲,極喜新奇文字。我將題目用偏鋒作了,圖一篇新奇文章,掙一個案首。不想反為所害,宗師說弟的文章,文在題外,也放了個老四。」因長歎道:「哎。」

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兩人又閒話了一會,彼此問問家常,契厚得了不得。計德清聽他二人說各有子女,便道 「二兄可謂一見如故。游兄的令郎,卜兄的令愛,你二位何不結一門親家,豈不更為親厚?」遊混公道:「這是極妙的了,但不知卜兄尊意如何?」卜通道:「兄既不棄,弟還有不願的麼?」計德清便做保親,二人就在席上交換了酒杯定下。過了十餘年,兒女都大了,遊混公因捨不得費錢,尚還未娶。遊混公的意思,把卜通的女兒只管耽延著。他父母見女兒大了,著了急,自然白白送來,豈不省事?

這游夏流成日在外邊同著個小官,叫做楊為英,朝夕相隨。這小官生得模樣雖不為十分美麗,他那眉目之間有一種媚態動人。他還有一件絕技,枕席之上,舔咂迎送,比那淫極的婦人還騷浪幾分。游夏流愛他如命,卻沒有許多錢使。他二人時常兌換做那翻燒餅的勾當,所以十分親熱。這游夏流十三歲時,在他花外祖家便同那些小花子換弄屁股,無日不幹幾次。小孩子家作喪過了,弄成個精滑的毛病,望門流涕,陽具但挨著陰門或糞門,就轅門拜倒,汨汨流出。雖是他拿錢包著楊為英,卻倒是楊為英弄得他工夫多。

遊混公也同他有一手兒,你道他兩個怎麼弄上的?一日,游夏流不在家,楊為英來尋他,遊混公看見過這小子多次,久已想他,因沒有機會。今見兒子不在家,趁此留他坐下,打了幾壺酒,買了兩樣菜請這小子,甜言蜜語哄他,要幹他的後庭。這小子起先不肯,游混公許他做衣裳送錢鈔,這小子就依了,與他弄了一下。過後不但衣服不做,連紙錢也不見一文。楊為英問他要過多次,他只口中答應,總捨不得拿出來。楊為英恨他如醋,心中算計道:「這個天殺的原來這樣壞,等我哄他父子兩個弄一下,一來出我的氣,二來好訛著他要錢。」

一日,他問遊混公要錢使,遊混公道:「你再給我弄一下著,我才給你。」楊為英道:「罷了,今日夜裏我到前邊客坐裏春凳上睡去,你到那裏來。」遊混公道:「你何不到這裏來?」他道:「你屋裏熱,那裏還涼快些。到時候我來叫你,到那裏不要說話,恐怕你兒子在隔壁聽見,不好意思。你只啞幹就是了。」游混公滿心歡喜,答應不迭。這小子晚間問游夏流要酒吃,游夏遊去打了兩斤燒酒來同他共飲。這小子做出許多騷模騷樣,不住勸他吃。游夏流心中快活,吃了個大醉。他又說熱得很,拉著游夏流同到客屋裏春凳上睡著乘涼。游夏流乘著酒興要同他高興高興,那小子欣然攤股,游夏遊剛送了進去,抽了沒有三下,已算春風一度。楊為英爬起來就弄他,盡著弄個不歇。游夏流道:「我這會子有些酒泛上來了,你歇歇著,等我睡一覺,醒了再給你弄。我方才只弄了你兩三下,你弄了這一會也該罷了。」楊為英也就拔出,不多時,聽得他呼聲大響,推了推,不見他動。知他睡熟,楊為英抽身起來,到遊混公窗下,低聲叫道:「你來罷。」遊混公正等得心焦,聽得是他聲音,一骨碌爬起,赤著身子開門出來。原來楊為英躲在那倒座內呢,遊混公輕輕走到前邊屋裏,往春凳上一摸,一個人精光著,臉朝裏睡,屁股向外,以為是楊為英候他來弄,爬上去就幹起來,一陣混抽混搗。

游夏流被他弄醒了,還以為是楊為英,說道:「叫你等一等,你就這樣急,把我混死了。」游混公正在高興之時,聽得是兒子的聲音,又不好問,心中一疑,就慢了些。忽見楊為英點了個燈進來,笑道:「你爺兒兩個好弄!」遊混公見的果是兒子,羞得連忙拔出,跑回房中去了。次日抱怨楊為英耍弄他。楊為英道:「你抱怨我?你若不正正經經給我幾個錢,我四處替你一張揚,看你可見得人?」遊混公被他拿住柄頭,只得常常送他幾文。游夏流被老子弄了一下,不知內中的這些彎兒帳,又不好問老子的,私問楊為英。楊為英哄他道:「他來想弄我的,不意錯弄了你。」游夏流也就信以為實。楊為英雖貪了遊混公幾個錢,卻也回不得他,時常被他弄弄。這小子卻同他錢親意不親,例同游夏流相厚。他父子為這小子吃醋拈酸,時常吵鬧。游混公但罵兒子一句,他睜著眼道:「你想想你做的是甚麼事?你還管我!不要討我告訴人,你才下了地獄呢。」遊混公無言可答,只暗暗恨楊為英而已。

游夏流自從他老子疽潰了睡在床上,疼得一陣陣發昏,晝夜喊叫。他與楊為英飲酒作樂,不但竟到了老僧不睹不聞的地位,而且嫌呼號之聲聒耳。偶然見他老子一個匣子只有幾兩散碎銀子,他趁老子昏迷之際偷了出來,同楊為英不知何處去作樂,也不管老子的死活。那遊混公病久了的人,瘡既疼痛難忍,兒子又不在跟前,要口湯水也沒人與他,不知幾時死在床上。他家又沒有第二個人,誰得知道?一日,他那花大舅來看他的病,推開門入來,不見一人。走到臥房門前,聞得屍臭。進內一看,見他妹丈的那個樣子,是死過好幾日的。竟幾乎似齊桓公,將及屍蟲出戶了。忙各處去尋游夏流。

這游夏流自從偷了幾兩銀子出來,同楊為英各處混了幾日。一日他向楊為英道:「我有年把不見婦人的那東西了,我到南市樓打個釘去,你在陡門橋上坐著等,我就來。」楊為英笑道:「你吃麻油上腦箍,受罪也不覺得。你想想你那本事,討那罪受做甚麼?」游夏流也笑道:「香油炒韭菜,各人心裏愛。不要管我閒事,你等著我就是了。」遂走到樓內,到一家去打釘。他同妓女上床,褪下褲子,兩物方接。他不知不覺就冒了出來。他忙跳下床,拽著褲子就往外跑。那妓女也忙穿上褲攆出來,向忘八道:「這人沒有給錢就跑掉了。」忘八就往外攆,趕到評事街大街上,方才攆上。拉住道:「有個打白釘的麼?你錢不給就想跑。」游夏遊道:「我才挨著就完了,還不曾嚐著是甚麼味道,你要的是甚麼錢?」那忘八道:「放著屄誰不叫你肏來麼?你自己沒本事怪得誰?你不給錢,也別想放你。」兩人正在那爭持,恰好宦萼騎著馬,幾個家人跟隨著走來。看見游夏流被一人拉住了爭講,傍邊圍著許多人看。宦萼素常認得他,也便下了馬。問那忘八道:「那拉著這游相公做甚麼?」那忘八認得宦萼,見問他話,忙放了手,跪下叩了頭,將前事稟告。宦萼大笑,向游夏流道:「他一個小人,快給他錢去。」那游夏流雖然無恥,到此時也自羞愧難當,腰中取出銀包,撚了有錢數銀子給那忘八去了。宦萼正要上馬,只見一個人跑來叫游夏流,道:「我才到你家看你父親去,已死在床上不知幾日了,你快些回去。」

游夏流別了宦萼,他見聽老子歿了,毫無悲切之容,還到陡門橋上帶了楊為英來家。他倒也托實得很,並不裝假,進門也不看看老子的屍骸是怎樣,也並不號哭,忙忙把他老子一生坑騙人的私囊傾箱拿出,數有數百金,好生歡喜。買了一口薄皮棺材,就是那隨身膿血的衣服被褥裝殮了他。圖省錢,說出一番大道理來,道:「我們儒家當遵文公家禮,不用僧道念經,信那異端邪教。」這說的還有理也罷了。棺材囂薄,又未經灰漆,那一股臭氣沖人。

他因嫌惡味,卻說不出口。又恐放久了,親友聞知,若來吊送,未免費事。他又有一番話說道:「古禮天子九月而葬,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我父親已革去青衿,與庶人等禮,當三日而葬。況死者見土如見金,久放著何為?」

剛過了三日,就抬去與他母親一處埋葬。及至他家的親友聞知走來弔唁時,孰知他令尊已出過殯了。有他的長親父執責備他死不報喪,葬不通信,他道:「我抱終天之恨,擗踴苫塊泣血之時,恨不欲生。況只孑然一身,那裏還能及此?我今在哀慟迫切之秋,眾位不憐而唁我,反責我以細故,情何以堪?」眾人也沒得責備他,反覺失言,各自去了。無人之時,他美酒肥肴,同楊為英快樂。

宦萼那日聽見先生死了,也沒有見他家報喪,也不知幾時出殯。過四五日了,還不見來報,他念先生當日相待之情,封了二兩奠儀到他家來。先生的靈柩不曾見,倒見了個騷模騷樣的少年。把銀子付與游夏流,辭了出來。路上問家人道:「方才他家那標緻小子,你們可有認得的?」宦畎道:「那小子姓楊,是個兔子。」惟犬慣能識兔。宦萼聽了,記在心裏。

且說那卜通在鄉間教學,聽得親家病故,上城來吊紙。入見靈柩已出,神主也沒一個,把女婿大發作了一場。卜通此卻通。見一個小後生在他家,知道是不正氣的事,恐他把家俬胡花了,催著他七日內完親。不由他做主,擇了吉日,硬叫他把女兒娶去。此舉是不通,因人而施,也還算通。游夏流知道這件事是終始要做的,也就尊命奉行。且又賞鑒賞鑒新人的妙容,嚐嚐臍下的鮮物。

且說卜通的妻子水氏是二婚嫁他的,他前夫姓王,是個小兒科醫生。他婆婆寇氏,慣會替婦人接生,也知用藥,又給小孩子治病。水氏在他家時,跟著婆婆也就學會了這兩樁手藝。寇氏的兒子死後,見媳婦年小且又無子女,先只說等他守過周年令他改嫁,不想才過了百日,水氏便同人作些不三不四的勾當。寇氏知道了,忙忙叫他另嫁。卜通正托媒人尋親事,只見水氏有些帶頭,就娶了他。頭一胎生了個兒子,第二胎就生這個女兒。初生他時,卜通道:「我們這樣貧寒,如今兒子也有了,女兒也有了,所少者,銀子而已。銀子又要多才妙,就給他取個名字叫做多銀。」辱翁曰:此名幸而他的姓好。

他自幼就舉止可笑。他哥哥叫做卜之仕,有三分傻氣。他父親在外邊教學,常不在家,他母親就帶他兄妹二人同睡。間或卜通歸來,夫妻在被窩中,再沒有不做些正務的。又不好因父母要做事,把兒子女兒攆開。少不得先睡一會,叫兒子女兒幾聲,不答應了,知道睡著,方才放心行事。後來又過了兩年,卜之仕已十三歲,他雖有些傻,也便有三分知覺。多銀那時才九歲。兒子放在腳頭,女兒一頭同臥。

又一日,卜通回來,睡了一會時,叫了他兄妹數聲,總不答應,夫妻動起手來。古語說:新娶不如遠歸。都是別久了的,少不得竭力大做一番,不但要補以前的欠帳,還要預支後來的虧空,豈肯輕易草草完事?一度不已,兩次不休,弄得那水氏陰中之水澎湃大響,屁股亂跌亂簸,口中先還不住哼哼唧唧,弄到後來,水氏大叫道:「哎呀,我死了,哎喲,我死了。」那卜之仕忍不住嘻嘻的笑。這卜通聽見兒子醒著,忙爬下肚子來睡著。那水氏阻了高興,又羞又怒,一骨碌起來,掀開兒子的被,把光屁股上打了幾掌。打得那卜之仕大哭大叫道:「我個人笑,你為甚麼打我?」只聽得多銀說道:「該打,打的還少。聽見媽說要死了,你不哭倒還笑?打了你,你還叫呢。」

他兩口見女兒兒子都是假裝睡,甚不好意思。過後把兒子分開了另睡,以為女兒還小,不甚防他,仍帶在身邊。這丫頭醜則醜,一肚子的心。他但見父母同臥,他上床就假做打呼。及至他父母放心高興,他卻將被蓋著臉,露出眼睛來觀戰。見的也多次了,心中想道:「我看爹媽做這事,想是快活得很,我幾時也弄個人試試看。」雖如此想,他一來年小,不知招攬來試之人。他母親替人家收生,又會給小孩子整治病,生意大興,時常不在家。卜之仕十六七歲了,終日在外閒蕩,遊手好閒,做那些不知事的事,常常只留他一個在家中看家。

他到了十三歲,長大了。不但他生性淫蕩,且生得醜到十分,大約世間也就無對。臉上的疙瘩麻子有指頂大,還不足為異。都是連環圈兒,一個套著一個,活像螞蝗絆。兩隻眼中兩個大蘿蔔白花配著,那眼睛邊周圍如大紅線鎖了的,真也異樣。那臉上的雀班,黃的黑的堆了一臉,厚厚的抹上一層粉,襯得斑斑點點,與那芥末拌的片粉無二。異想奇比。頭上吊著五六寸高的一個桃兒,歪在頂上,走路一摔一摔的。四面短髮蓬鬆,金絲般披得滿臉滿項。一口烏黑豬屎牙,牙黃也不知有多厚。兩隻大扁腳有七八寸長,一個碗口大的高底板墊在腳心上,專好穿雙大紅花鞋,竟像娃娃們頑的兩隻小船。他自己猶以為是絕色佳人,走動定要扭頭捏頸,說話必定要抿嘴咬唇,做那風流的騷態。古人有幾句道:

醜醜醜,只把腰肢扭。扭斷脊樑筋,醜的只是醜。

這就是他了。他還有幾件妙處,又饞又懶,又惡又淫。真是個四德俱無,七出咸備的醜美人。有個《西江月》贊他的形容道:

面似羊肝紫漆,肌生冰裂花紋。腮邊頰上滿奇痕,腹內珠中有眚。指露幾條墨玉,牙排兩片烏銀。身軀扭捏更驚人,活跳妖魔形徑。

又有兩調《黃鶯兒》贊他的手足妙處。贊手道:十指似擂槌,光溜溜如帽盔,引箏鼓瑟渾無濟,身癢難推。血淚怎揮,欲剝青蔥倚靠誰?

好傷悲,諸般果殼,全仗嘴施為。

贊他的足道:

金蓮三寸長,看他的要橫量。扁鋪在地鯿魚樣,白花滿牆。紅細做幫,高底碗大奇形狀。響噹噹,房中舉步,戶外已聲揚。

他家後門外是一塊大空地,來往的人常在那裏解手。他無事就在門縫中往外張,那陽物大小長短他倒見了許多。一日,天氣甚熱,他母親哥哥都出去了。午後熱了一鍋水,洗了個澡。因怕熱,褲子也不穿,只系了一條夏布羅漢裙,上身穿一件小汗衫,坐著乘涼。偶然事上心來,摣開腿彎著腰,低頭看了看牝戶,道:「我娘弄的時候那樣快活,且趁他今日不在家,尋個人弄弄,定然有趣。」正想著,聽見門外叫賣茉莉花,他跑了出去,叫道:「賣花的來。」那個賣花的小子走近跟前,他一看,約有十七八歲,生得也還白淨可喜,他想了想,道:「就同他試試罷。」便道:「你跟我進來穿花。」那小子進門,他把門插上,引到內裏。講了價錢,叫他穿五十朵一枝大牌樓。那小子放著花籃,在地下蹲著穿花。他也蹲著在傍邊看著,拿一隻手搭在那小子肩膀上,故意把裙子撳開些,露出他小肚之下那個騷物。多銀生得形貌雖醜,臍下那東西竟還可觀:

一條細縫鼓蓬蓬,微吐花心紫更紅。
容貌媸妍雖各異,料來此竅一般同。

那小子一眼看見,由不得那陽物在褲襠中一跳一跳。那小子穿的是一條麻布單褲,那多銀看得明明白白,故意笑指著道:「哎呀,你褲子裏是個甚麼蟲在那裏跳?你不怕它咬了肉麼?」那小子倒紅了臉,笑著忙把兩腿攏來夾住。怕他家中有人來看見,忙忙穿完了遞與他。他插在頭上嘻嘻的笑。那小子站起來,道:「姑娘給我錢去罷。」他道:「我沒有錢。」那小子急了,道:「你沒有錢,如何叫我穿花?」他笑著道:「你要有情,就送給我戴。你要不肯,我給你肏弄一下算了罷。」那小子道:「不要說頑話,看人聽見。」他笑道:「我家裏沒人,你只管放心。」說著,解開了衫扣,此可以不必,不如穿著還可以藏拙。把裙子脫了,胸脯同下身全全露出,把小肚子往前腆著與他看,道:「我這一朵鮮花,難道還不值你這朵殘花麼?」他雖貌醜,這件東西,西施嫫母都不過大同小異,沒有甚麼醜俊。有幾句道:

褪放鈕扣兒,解開裙帶結。酥胸紫勝檀,玉體色如墨。肘膊熟藕般,香肩糟茄色。肚皮幸軟綿,胯下還光潔。中間一道溝,露出風流穴。今生卜女叫多銀,前世秦妻名長舌。

那小子從未曾見過此奇形,嚐過此美味,甚是願意。況且腰中那件作怪的東西,雖有一隻眼,卻又無珠,不知如何,見了陰戶它就混跳起來,正脹得難過。因初會這張沒牙的癟嘴,反有些羞愧之意,這小子反不如多銀老練。紅著臉道:「一時遇見你家的大人來怎麼處?」他道:「有人敲門,你打後門裏跑。怕甚麼?」那小子聽有後門,也放了心,道:「在那裏來呢?」多銀就仰臥在春凳上,大摣著兩腿專候。那小子忙脫了褲子,陽物挺硬,又抹些唾沫,頂了進去。他哎了一聲,道:「有些疼。」那小子就歇著不敢動。他道:「我每常見是一抽一抽的,你怎麼不動一動?」小子道:「你又說疼。」他道:「這才沒要緊,要養漢還怕得屄疼麼?我疼我的,你弄你的。怕甚麼?」那小子也就抽抽扯扯不歇。他先還哎喲了兩聲,後來也就不做聲。不多時,那小子冒掉了些,怕有人來,忙忙拔出,拿褲子揩了揩穿上。多銀拿塊白布汗巾將牝戶擦擦,看看也有許多猩紅笑著對那小子道:「你每日到門口來叫賣花,要沒人你就進來罷。」那小子滿口應允,笑嘻嘻提著花籃要走。多銀道:「你站著,給你拿花錢去。」小子道:「多謝你,不好要錢的,送你戴罷。」多銀道:「你多大本錢,我要不給你,你下次就不敢來了。」不想雛把勢也會招攬主顧。倒多數了幾文給他。那小子既白弄了,又還多得了花錢,何等快樂?歡歡喜喜的去了。此後但凡沒有人在家就叫來弄,也弄過好幾次。但那小子的陽物甚微,且又不甚在行。先還將就弄了,後來弄得不甚足興。

一日,在門口站著閑望,見一個賣雜貨的擔子,全是小孩子頑戲的物件。他見有許多搬不倒兒,心裏想道:「這個比那小子的屌粗好些,買一個弄弄看。」遂買了一個,走進房中,脫了褲子,摣著腿,拿那圓泥底子往裏塞。塞了一會,弄不進去。他著了些唾沫,將牝戶潤了,擦些圓泥底子上,用指頭又將陰戶掮得開開的,往裏狠狠的一杵,也就塞進去了。他捏著那人頭來回抽送,正在有趣,不想那紙身子被淫水濕透浸軟了,一下斷了,扯出來,把個泥底子掉在內中。費了許多力,摳得生疼,才摳了出來。這一下屄被他楦大了,再同那賣花的小子弄時,毫無趣味。他想道:「這個人是沒用了,須揀個大些的才好。」每日在後門張看,或見有陽物大的,無故又不好叫了進來。或有做生意可以叫的,他母親又在家中,總不遇巧。

那日家中無人,他守定了,在那裏張看過了幾個,全都細小不像意。正心中發急,一個搖鼓兒賣絨線的,把箱子放在傍邊地下,忙忙去溺尿。大約是尿急久了,陽物脹得挺硬的豎著,甚覺可觀。他一見了這個大物,顧不得了,把門一開。那人一抬頭,見是個女孩子,忙背過身子去。溺完了,背上箱子要走。多銀叫道:「我要買你的線,同我進去揀。」那人同到了堂屋內,才把箱子放下,他一把拉住,變下臉來道:「我家一個大人也沒有,使之聞之,有此慧心巧舌,不可以貌量人。你無緣無故到我屋裏來,要想奸我麼?」那人陪笑道:「姑娘是甚麼話?我怎敢無故進來,你叫我買線,怎說起這樣戲話?」多銀道:「我同你戲甚麼?實對你道,你要同我弄弄呢就罷了,不然我就吆喝起來。」那搖鼓的道:「這事如何做得?我怎麼敢?」多銀急了,道:「你當真不麼?」遂大聲叫道:「救人。」那人急得忙掩住他的嘴,道:「姑娘,依你就是了,不要叫。」他笑道:「我當你不怕,你也怕麼?早這樣說,省了許多事。」攜他同到屋裏床上,脫衣睡下。從來皆是男子強姦婦人,他竟是強姦男子,也是罕見奇聞。

那人可不是甚麼至誠君子,先推辭不過是怕事,況且又是個沒老婆急三槍的光身漢,今見他騷淫至此,雖然醜陋,叫做饑不擇食。且又不費錢,何樂不為?豎起一個大陽物,恐他年小當不得,還用了許多津唾,輕輕一頂,孰知是個多見廣識的,一下就進去半截。幾聳盡根,那人知他是個慣家了,遂大弄起來。那多銀樂所未經之樂,也就學他令慈,也我死、我死的哼個不住。事畢了,穿衣起來,拉住那人再四叮嚀,叫他常到前門來搖鼓,撞巧好約他進來。後門遠,恐一時聽不見。那人一來得了趣,二來別處那裏有這樣舍屄的善女?果然每日在他家門口搖上幾次,遇便就約進來高興一番。有二年光景,這女子腹中竟有了寶貨。他母親在外生意盛興,也竟不知。到了月分滿足,肚裏疼將起來,水氏才知女兒是要生產。喜得他會收生,不多時,養了一個好白胖娃娃。拿去埋了,也不曾與卜通知道。過後水氏見女兒連外孫都養過了,嚴緊也是無用,任憑他的尊好。這也是甑已破矣,顧之何益之意。況自己外邊生意又撂不下手,也竟由他。

多銀一日到後門口去張張,見一個討飯的花子,在對過牆根下脫了破襖蹲在那裏捉蝨子。

褲襠稀爛,胯下一根好肉具,軟叮噹大長的拖著。他淫心大動,開門叫他到家中來,舍了他一頓飽飯吃了,又給了他幾十文錢。那花子感恩不盡,正然要走,多銀笑道:「你站著,我問你話,你是孤身一個,還有老婆沒有?」花子道:「自己一身一口還糊不過呢,還禁得有老婆?」又問道:「你難道這樣大還沒有見女人麼?」那花子笑道:「當日見過來。」多銀道:「你如今女人不想?」花子道:「我恁個賊樣,誰來愛我?孰不知竟有愛之者,不愛人而愛此物耳。想也是無益,想他做甚麼?」多銀道:「你難道見了女人就不動一動心兒?」那花子見他只管盤問得有意。因笑道:「人在世上,誰沒個淫心?螞蟻蝨子還知道幹個事呢,沒奈何,只得罷了。料道我們討飯的人,還有這樣慈悲心的人肯施捨這個麼?」多銀笑道:「你跟我進來。」那花子覺有妙處,竟跟到房裏去。多銀褪下褲子,仰臥在床上,道:「看你說得可憐見,我舍你一舍,只當積陰騭罷。」那花子見他一個光光肥肥的陰戶,不覺那陽物跳將起來,笑道:「姑娘,你果當真的舍給我麼?」多銀道:「不當真,我難道哄你不成?」那花子把拐棍一撂,笑道:「我不要是做夢。」他爬上床,扛起腿就弄,把那叫街打磚的力都使出來,把個多銀弄得無窮的受用。多時方歇,多銀約他常常的來,那花子喜得滿臉是笑,連連答應去了。這花子討了半生的飯,忽遇著這樣一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釵,你道他感激不感激?《繡襦記》鄭元和云:那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釵,與乞兒一頓飽齋,與乞兒繡一副新蓋,與乞兒攜手上陽臺,這才是舍貧的奶奶。多銀大約是讀過此者。他無可報恩之處,惟有鞠躬盡瘁,捨命奉陪。把個多銀喜得欲狂,不想施些小惠,竟得他這樣厚報。此後或搖鼓的,或這位丐老,輪次奉承,多銀也算樂意了。

不想這個花子有個夥計,名叫褚盈,褚盈者,謂以巨物杵多銀也。混名叫做鑽洞老鼠。當日也是好人家兒女,好在花柳叢中著腳,不但把一分家俬花盡了,還落了一身楊梅瘡。後弄得一貧如洗,只得到這卑田院中來享福。近來見這花子時常腰中帶著幾十文錢,俗語說,小人乍富,腆胸凹肚。

這花子得了這番奇遇,面上未免就帶著些驕人之色,說話也不像先那乞丐縮縮的樣子,在眾花子中就拿出他那大老官的身分來。借這花子罵盡乍富狂炸小人。別人還不覺,褚盈是滑油一般的人,著實疑心,也就看破了幾分。屢次套問那花子,他總不肯露一字。裙盈心生一計,數日之中,將叫化的錢積了三四十文,打了斤燒酒,買了兩文錢的鹽豆請這花子。有心算計無心,假做讓他,全全灌在他肚中。褚盈見他有些醉意,笑說道:「好老哥,我們不但是同行朋友,且又是好弟兄。你有甚麼好處,攜帶攜帶我做兄弟的,也是你的好情,我敢忘了哥麼?」那花子只是笑不做聲。褚盈又套哄他道:「哥,你得好處,我兄弟也略知道了些影兒,何必瞞我?我可肯壞你的事麼?你不告訴我,反失了朋友的情義了。」那花子還不肯說。褚盈大怒,把那把缺嘴的瓦酒壺拎起來摜得粉碎,把破線襖一脫,拍著胸,瞪著眼道:「肏你娘的,擾了我幾百錢的酒肴,問你句話兒,你就千難萬難的,你不是做偷摸便是剪綹弄來的,不要帶累了我。」一把揪住領子,道:「我同你到頭兒跟前講講去。」

那花子也並不是謹言不說,一來奸人家的幼女是有罪的事,故不敢相告。二來這褚盈生得模樣又比他強,又少年精壯,恐他知道插了進去,怕撐掉他這好主顧。今見褚盈撒潑,他素常有幾分怕他,還要拉上去告訴管頭,忙陪笑說道:「好哥,我弟兄們也犯著這樣的麼?

你問我,我何有個不說?你何必動怒。放了手,我告訴你。」褚盈也就放手,他只得笑嘻嘻把多銀同他勾搭的帳詳細相告。褚盈笑道:「哥,你是有福的人,俗語說的好,一人有福,拖帶滿屋。哥,你有這樣好處,就不總成我兄弟沾些光麼?我身上還有幾文,再去打半斤來請哥,你再沒有不肯的?」他的酒壺摜掉了,拿了個破瓢去,又沽了一斤燒刀子來,二人一遞一口的呷。那花子知他是必於要去的,囑他道:「我們好弟兄,我把實話告訴了你。你不要得了手,把我撐了下來。」褚盈道:「哥是甚麼話?你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了。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為甚麼多著你?你若不放心,要是我得了,要去我兩個同去就是了。

如今先商量定了主意,你明日先去,也不必向他說,我隨後踩了進去。他正同你弄著,我撞到跟前,就不怕他不給我弄了,省了多少唇舌?」那花子應諾。褚盈滿心歡喜,兩人把酒吃完了,打點明日行事。

次日早飯後,那花子到卜家後門來高聲吆喝:「姑娘舍些。」恰好水氏、卜之仕都不在家。多銀聽得,忙出來開門,見左右沒人,叫他進來。隨手把門拴上,相攜而入。這褚盈遠遠的尾在後面,眼睛瞟著。他見那花子進去了,他踅到後門口來,推了推,是拴著門。那門板上罅著一條大縫,即多銀張陽物處也。地下拾起根柴棒兒來,一陣撥便撥開了。挨身而入,仍舊拴好,輕輕的走了進來,不見有人。在房門口聽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你這幾日比先越發有力氣了,弄得這樣有趣。」又聽見那花子說道:「我當日有一頓沒一頓的,故此沒力。如今承你的情,給我的錢時常買些狗肉吃,那狗肉性熱極興陽,所以有力量了。」又聽得那女子笑說道:「既這樣說,你每日多吃些,沒有錢我給你。」就不聽見再說話,只是哎呀哎呀,快活快活的叫。

褚盈自從入了討飯的道路,何處再有婦人同他高興,與此道相別久了,方才聽得他二人這一番問答,陽物脹硬難過,就走了進去。原來那花子將多銀橫臥在床上,他站在床沿地下,扛著兩條腿弄呢。褚盈走到背後,把那花子肩膀一拍,道:「你的福也享夠了,不要折了福,也讓讓我們同行的朋友。」那多銀正快活的閉著眼,聽得這話,眼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花子,吃了一驚。就推那花子要起來。那花子見褚盈來了,他是心照的,就放下他的腿,拔了出來走開。褚盈見多銀才要翻身想爬起,他上前忙將他的腿抬起,夾在肋下,道:「姑娘不要動了,我們都是一樣的品級人物,他服事得,我也服事得。」一面說著,扯開破褲,趁那濕濟濟的,一下攮了進去,蠻抽重扯。多銀同那花子正弄著,已被這人看見,推辭不得,況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任他衝突。這褚盈是久不會此物了,把多年養畜的力氣一齊使出,又想奪那花子的愛,盡力舂搗。況他又是風月行中歷過的人,比不得那個花子是夯工,他十分在行,他因熬久,雖然泄過,陽物還堅硬如鐵。把個多銀弄得渾身爽快,遍體酥麻,口中親爹親哥心肝寶貝的無樣不叫出來,足足弄了有一個時辰,方才歇手。那多銀被他弄酥了,還睡著喘氣。那花子笑向褚盈道:「你這拉牢的,我正弄得高興,被你來拆開,我要忍了精,明日淌起淋來,才同你算帳。」說著,上去又抱著多銀,道:「姑娘,我先沒有了事,再舍我弄弄著。」不由分說,又被他弄了一陣。他看褚盈弄了半日,興致倍豪,比前番更加勇猛。多銀這個樂境真說不盡,事畢了,多銀穿衣起來,咧著個大嘴嘻嘻的笑個不住,將他娘的錢偷出二百文來分贈二人,囑他們常來走走。他們那有不願意的?連聲答應,也笑著道謝,各人拿著竹杖破瓢就走。多銀送他兩人出了後門,回房坐下,想方才的樂處,喜不可言。又想道:「天色還早,為甚麼放了他們去?若留住他,此時不還在快活麼?」

正在懊悔,忽聽得前門外不住咚咚的搖鼓兒響,忙跑去開門,看見是兩個搖鼓的。那個舊主顧笑問道:「奶奶同大相公可在家?」多銀笑道:「不在家了。」他道:「我進去有句話說。」就同那個搖鼓的都一齊進去。多銀關了門進來,搖鼓的走進臥房,用手招多銀入內,附著耳朵笑向他道:「我承你的厚情,沒得報你。我這個夥計本事高強,帶來同你作樂的,你可要麼?若是要呢,叫進來,你同他試試看。若不要,我就同他出去。」多銀恨不得有十個他也不嫌多,何況兩人?又聽得誇他有好本事,笑著不住點頭。搖鼓的知他首肯,出去向那人悄悄說了兩句。那人進房,見多銀坐在床上,笑道:「我那夥計舉薦我來服事姑娘呢。」就上前替他脫褲。那多銀毫不裝假,任他脫去。那人也褪去了,弄將起來。陽物的大小與那一個雖差不多,被他從午後直弄到日色平西還不肯歇。多銀丟了數次,真是嚐所未嚐也,顧不得陰戶的皮穿底塌,任他抽搗。正在高興,忽聽得前邊叫門,是水氏的聲音,多銀忙道:

「不好,我媽回來了。」嚇得那人穿褲不迭,跳下床,背上籠子,同那一個搖鼓的如飛跑到後邊,開門跑了。多銀出去開門,水氏問道:「怎麼我叫了這一會才來開?」多銀道:「我睡著了,不曾聽見。才醒了就來開的。」那水氏也不再問。

後來四個人皆源源而來替他應差,數年之中養過了三四胎。但苦了這些娃娃,都是未見天日而亡。水氏見女兒生產過多次,以為是理所當然,毫不為異。這年他十九歲了,遊混公在日,卜通也催促他多次叫他家來娶。游混公連老婆也捨不得錢娶,如何肯娶媳婦。以為他家女兒年大等急了,自然送來。今卜通見親家已死,催著女婿娶去。

新娘進門,揭去蓋頭,游夏流見了這副嬌容,魂都幾乎嚇走。至晚到床上交合之時,游夏流以為這件未破的原牝,比那久經的糞門自然緊就許多,用上若干的唾沫,生怕唐突了他,輕輕緩緩的送進,竟汪洋無際。

那卜氏以為嫁了丈夫,或者僥倖有個絕大的物事,一者試試新,二者圖可以供終身之樂,只見他爬上了肚子,聳了兩聳,還不知弄了進去不曾,他早已伏著不動。心中雖然著急,才頭一夜,不好便問。次夜仍然如是,游夏流已是兩度春風,多銀尚未知何味。忍不得了,起來一看,軟叮噹活像吃醉的和尚才吐過了,搭拉著個光腦袋,口中還淌黏涎。不要說比那兩個搖鼓的同那一老丐的三分之一,還只得那賣花小子的十分之七。你道像個甚麼?

身微體細,渾如絕大之蟶乾。
頭小腰躬,宛似極粗之蝦米。

且又是一把上好的解手刀,又小又快,多銀一見,真合了古語二句道是:

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

他不責自己的屄過大,只怪丈夫的屌忒小,又急又怒,那裏還按納得住?就一頭撞去,混打混咬,大哭大叫道:「你這麼個樣子要甚麼老婆?豈不耽誤了我的少年青春?我這一世怎麼過得?叫我守活寡,還要這命做甚麼?」便拿過褲帶,光著屁股,跳下床來,要在床欄杆上上吊。那游夏流起先見他哭罵是羞,後來被他打咬是疼。他的頭髮撞散了有一摣長,披了一臉,配著那個奇形異狀的臉,純乎一個活鬼,那又是怕。及至見他要上吊尋死,心中著急,忙下床跪在面前,抱定他兩腿,哀求道:「你息息怒罷,是我父母不是,從小定了你,怪不得我。雖然我沒本事,我像父母般孝敬你,凡事遵你的法度,你將就過罷。」那多銀那裏肯聽他,哭哭啼啼的罵道:「你就把我當祖宗供著,也抵得上那個東西麼?」下流人的祖宗不及一個陽物,可歎。還掙著往上拴帶子。游夏流見勸不住,急得沒法了,此時緊緊的抱著他的腿跪著不放。多銀因仰過身子勾著拴帶子,下身就往前腆著,游夏流那張嘴正對著他的陰門,人急智生,也顧不得才剛泄出那黏達達的陽精,忙把口對了陰門,一口含住花心,咂了幾下,伸出舌頭替他亂舔,又把舌尖伸入屄中絞動。那多銀從未經過此事,覺得癢癢酥酥,有些趣味,就住了聲不哭,也就不掙,兩隻手垂了下來,也不拴帶子了。只見他把兩腿鬆開了些,小肚子往前腆著,拿陰戶就他的嘴。游夏流見事尚可挽,心中暗幸,道:「夠了,這就是父母的陰靈,祖宗的保佑。想出這個妙策。」忙跳起,把他抱到床上睡下,將兩腿推起直豎,牝戶大張,這一舔將舔有一個更次,比世上無恥的人舔那有錢大老官的屁股溝子還舔得利害,直舔得舌根都酸疼了,弄得滿臉黏涎,然後才得安然睡了。多銀雖屄內中深處不得受用,屄門內卻從不曾嚐過這番妙境,也就息了幾分怒氣。每夜遊夏流以舌代膫,定要交媾一番,連行經之日還不饒他。弄得那游夏流滿鼻子臉上口中全是鮮血,活像那屎皮無賴的光棍,自己打出鼻血抹上一臉騙詐人的樣子,把他那根有陽物之名,而無陽物之實的匪具,反置之高閣。有一調《黃鶯兒》說他二人道:

夫婦本前緣,卻因何出怨言?聲聲不願成姻眷,因他細識,將他打掃,哀求那有垂憐念。氣求捐,願常舔絞,雖臭不憎嫌。

他這懼內的勢子,不但要算一個都元帥,大約天下僅一,古今無二的了。間或卜氏一罵,他就跪下哀求,娘長娘短的叫,「寧可我受責,不可你生氣。」有時要打,他便匍匐地下,不但小杖甘受,就是大杖也不肯走。人家的兒女要像他這樣孝敬,也就算得個孝子順孫了。多銀也竟被他柔克其剛,倒也相安無事。至於掃地鋪床,燒茶煮飯,都是他竭力供役,是不用說。連多銀洗腳雞眼兒是他作嘴兒挑。到晚來,馬桶兒是他隨鼻兒倒。但他只一到了外邊,就不是他了。高談闊論,巧言如簧。若聽得有人說某人怕老婆,他便語中帶刺,也不管那人面皮削盡,譏誚得那怕老婆的連地洞都鑽下去。

他一日同著五六個朋友說某人怕婆,某人懼內。正說得高興,內中有一兩個也風聞得他家中閫政嚴肅,不好直道,說道:「世間怕婆的也甚多,就是兄恐也不能免。」他正色道:

「這是甚麼話?我家內人,家中的事敢違我一毫麼?我說往東,不敢向西。設或惱了我,見教他幾下還不可知。我們堂堂丈夫,可是那種怕老婆的忘八。諸兄敢同我賭個東道,到我家看看我的規矩。」

他這不過是個好看的話,料著沒誰同他賭。不想內中一個尖酸的說道:「就是如此,我們每人出一錢銀子,到府上去。果然令正凡事聽你指揮,我們算輸了請你。若稍有違拗,你加倍罰出來還席。」眾人聽了,道:「有理有理。」就湊出銀子來遞與他。他沒得推了,只得說道:「等我回去制辦了,兄們下午些到我捨下來。」眾人散去。他買了些肴饌果品,打了二三十斤酒,拿往家來。多銀一見了這些東西,咽了幾口唾,不由得口水流出,笑顏逐開的道:「這是那裏的美物?」他放下了,走近前,雙膝跪倒,道:「我的親親的娘,我求你開個恩。」多銀道:「甚麼恩?你說。」他道:「方才在外邊有幾個人,這個說那個的女人不賢慧,會欺負丈夫。那個笑這個的老婆很憊懶,專打罵漢子。忽然問到我,我極口說我家那娘,天下尋遍了也沒有這樣賢慧的第二個了。當家立計是不用說,接人待客天下沒有。眾人不信,要同我賭。出了銀子,叫我備個東,他們想來看看可是果然。我想我素常又沒有好東西孝敬你,借著這個意思,買些好物來,你揀好的留下受用,下剩的拿出去給眾人吃。只求你燙酒拿菜,憑我吆吆喝喝,你都忍著些。我不過是假意,好騙人的嘴吃,我何敢吆喝你?你又得了一個大賢慧的好名。好娘,你要依了我,我沒得報你的恩,我今日晚上足足替你舔半夜。」多銀見有好的吃,又許願替他舔半夜,便道:「我依你這一回,下次再不許了。」游夏流見他肯依,歡喜的叩了個響頭。起來忙將果肴選上好的裝了兩盤,送與多銀,又趕忙燙了一大壺酒,並鐘箸送上。然後自己都預備停當,又把客座內桌椅板凳設下。多銀吃了這一個醉飽,也歡歡喜喜的去燙茶燙酒。

午後眾人來了,讓了坐,游夏流就吆喝捧出按酒來。那多銀也就掇出,他出來接了擺上,陪了坐著,道:「這都是我賤內收拾的,連桌椅都是他親手抹試。我買了東西來家,只吩咐了一聲,我就睡了一覺。」眾人也還半信半疑。只見他吆喝道:「送酒來。」果然多銀聽見就送了酒來,一會又吆喝道:「酒太熱,溫著些。」少刻就送了溫些酒來。眾人都暗道:「怪不得他說嘴,果然好家法。」那游夏流見應了他的心,越發吆吆喝喝個不住。日色已沒,點上燈來。他又吆喝道:「酒太冷了,換熱的來,這樣沒用。」那多銀此時有了些厭煩,在廚下燙酒,走到門外邊,道:「拿熱酒去。」游夏流自己不知機,把威風使得太過,竟忘了他的利害,興抖抖的走來接酒。多銀一手遞酒,一手張開,連耳帶腮,一個大漏風嘴巴,打得響聲震耳,清脆異常。游夏流領教了這一下,頭眼發昏。幸得他口舌靈便,跑出外邊,用手指著內裏道:「我就打你個酒冷。」故意恨恨的道:「打得還少。」好急智,非極伶俐人不能如此。然後坐下。眾人聽得,以為真是他打老婆。大家尋思道,為朋友吃酒,叫他打妻子,倒都不好意思,起身作辭。那裏知道是他捱了這樣一下?游夏流見局面有些變了,還有些打得昏頭昏腦的,也不敢留,送了出去。關門進來,忙把傢伙收拿了。到房內看時,那多銀見人去了,還剩得有幾壺酒,不管冷熱,一氣全裝入肚中,已上床脫光睡下。

游夏流見了,不敢稍停,恐他等急了生怒,忙就上床。多銀酒多興發,正等他來舔。游夏流見了忙把嘴對了陰門,舌頭還未曾伸出,忽聞得一陣奇臭,一個噁心泛將上來,幾乎吐出。連忙扭轉頭忍了下去。

你道游夏流是舔慣了的,今日何故如此?一來多銀每常終日高坐,一應都是游夏流服事,他腿胯中沒有甚麼汗汙,略有些臭,慣了還忍得下去。今日他在廚下燒菜燙酒,熱氣薰蒸,又兩頭走著送酒菜,汗透了,況且他生性奇懶,這件東西輕易不見水面,所以臭得厲害。二則游夏流每常老早吃了飯,上床時已半饑了,今日不要錢的酒肴,他道主不吃客不飲,雖然不住的讓,人客還未得半飽,他足足飽到十分。因此一聞著就噁心上來。多銀正等著情如火,見他這個樣子,大怒道:「我為你辛苦了半日,等你來舔,做出這個樣兒來,敢是嫌我的臭麼?」他忙道:「我的娘,松門鯗一般噴香的好東西,怎得臭?今日飽了些,才要打飽嗝,恐怕酒氣熏了你的香東西,得罪了它。我可敢嫌你麼?」便道:「我的舌頭不乾淨,去漱漱口來。」跳下床,摸了團綿花,將兩個鼻孔塞緊,漱了漱口上床。多銀見他塞著鼻孔,罵道:「你明明的是嫌我的臭,還敢強嘴強辯?不然你為甚麼塞著鼻子?」游夏流忙道:「我的娘,你把我的好心做了驢肝肺了。我這兩日有些傷風,怕一時間打噴涕,嚇了你的寶穴,那怎麼處?你怎麼倒反怪我不是。」多銀信以為實,才不嘖聲。游夏流見支吾過去,心中暗喜,道:「夠了夠了。」忙扶起他兩腿,伏身就舔。多銀兩手抱住他的頭,摟得緊緊的,對著陰門,整舔了半夜,舌根都腫了。第二日連話都說不明白,兩三日後才好了。權且按下。

才說這位怕老婆的英雄,再講那個懼內的好漢。要知是誰,看下回分解。

《姑妄言》卷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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