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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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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十一卷評

鈍翁曰:

宦萼蠢然一物,惟於此道中頗有機智。侯氏可謂悍而猴者,尚落在他術中。始急之,得嬌花之咂;終服之,得嬌花之替。宦萼豈非猴而又猴者耶?遊混公教了他幾年,一本《三字經》不曾讀熟。司富只數夜,教得他如此聰明,誠不愧名為師傅,可見人之不可不擇良師也。

童自大家的春宮未曾試新,反是宦萼看了先來學樣,真正奇想。

香姑之嫁馬臺,此不幸中之幸也。若嫁了牛耕一類,這等精靈般好淫女子,豈不又是第二個奇姐?至於偷老和尚,似有定數焉。香之一字,豈非禾日二字成之者耶?或曰:香字從甘不從日,此語未免強捏。予笑曰:不但近寫皆從日字,且甘者甜美也,所以更好。

馬臺之娶香姑,隱寓「巧妻常伴拙夫眠」一語,為千古佳人所配非偶同聲一哭。但馬臺太呆,香姑似太難為情。然而後來又大得其呆利,所謂塞翁失馬,得禍者未必非福。

香姑尋事丫頭僕婦一段,人家主母不悅下人,真有之事也。寫眾不知死活之惡奴,把小人心腸一筆寫盡,誠所謂之奴才。

馬士英實產于苗婢,非辱之也。至於蹇氏、阿呆、馬臺諸事,雖系作者曲筆。若以馬士英之所為,雖辱及九祖,猶不足以盡其辜,何況只辱其己身並妻孥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凡有忠義為心者,閱此定當叫快。

侯捷奉差一段,若不一提,只開首見其一名,此後不知何往,豈非漏處?今一寫出,不但使侯捷不泯滅,且使魏忠賢不冷落也。

天下之遠莫過滇黔。他處人到者尚多,猶能言其民風土俗。至於滇黔,人遠遊者百無一二。即或有之,又未必能紀其事。今詳書之,使看者一開卷如同臥遊,亦一快事也。且夾敘此一段,亦有謂焉。如演戲至半本時,雜以跌打彈唱做一間斷,使眼目略新一新。然後戲子重復上場,亦更有趣味。

劉文韜、汪時珍實有其人,真有之事。雖與本傳無涉,然報應顯著,故引入以作負心人頂門一針。

《姑妄言》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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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宦萼逞淫計降悍妻 侯氏消妒心贈美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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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奸禿享嬌姿 欽差游異境

話說宦萼自錢貴家回來,到家下了馬,慌忙走到上房。他因見了錢貴那種風流標緻,心下十分動興。見侯氏已脫了衣裳在床上,斜倚著枕頭,一半截蓋著被。宦萼走到眼前,道:「奶奶,你還沒睡呢?」侯氏道:「你往那裏去了一日,此時才回來?我等著你呢。」宦萼聽見這話,一面忙脫衣服,一面說道:「今日賈兄弟家請吃酒不肯放,此時才散了回來。」便上床摟住,道:「我來親熱了,你不要變臉。」侯氏笑道:「你好情來親熱,我惱的是甚麼?」宦彎道:「我前日童兄弟請了去吃飯,他書房裏放著個冊頁。我揭開看看,原來都是男女幹事的。我記了幾個樣子,來同你做做看可有趣,你要依我擺佈才好。」侯氏笑著點頭。宦萼將被掀開,把他妙臀墊起,掉轉身做了個倒入翎花,肏弄了幾下。侯氏道:「不能盡根,又抽得不爽利。」叫他另換個樣子。宦萼便將侯氏扶起,伏在枕上,又做個隔山取火之勢。

侯氏嫌不著實,遂臥倒,直舒雙足,叫他上身來弄。宦萼道:「這個樣子也不知弄過幾千百回,弄得一點也沒趣了。你上我身來做個倒澆臘燭還新鮮些。」侯氏此時任他所為,隨手而轉,一些也不拗他。宦萼仰臥在下,將屁股墊高,叫侯氏跨上身來,對準屌幾坐,盡根而入。他又使力墩了兩墩,只剩二卵在外,間不容髮。侯氏覺得頂著裏面花心,酸酸癢癢,從未得此樂境。宦萼一手扳住他的腰,一手扶著他的股,侯氏也將手兩邊柱定,二人一齊用力,上下衝突,一個下來,一個上迎,下下不離花心。戰夠多時,侯氏丟了一度。伏下身來,將舌尖伸入宦萼口中,咂了一會。他得了這場樂趣,歇過片刻,淫興復起,重又大弄。宦萼因先在錢貴家見了他那段嬌嬈丰韻,厥物已翹然高舉,到此時火氣已過,把持不住,一股股冒將出來。其物漸萎。侯氏正在高興,忽然覺下邊不見了妙筍,用手一摸,已軟叮噹如瘋癱一般,問道:「你怎麼正弄著,成了這個樣子了?」宦萼道:「我已泄了,來不得了。」侯氏淫興正濃,如何肯住,只得跨了下來,替他百般摩弄,只是不起。急得侯氏將他頂上咬了一口,罵道:「你這狠心的忘八,故意使促掐奈何我麼?」宦萼道:「我怎敢奈何你,它不肯硬起來,叫我也沒法。」侯氏道:「這怎麼樣處?你可有個法兒硬了它?」宦萼道:「有一個妙法,須是你去央及央及它。或者起來也不可知。」侯氏擰了他一把,笑道:「有這些鬼張,你叫我怎樣央及。」宦萼道:「我聽得人說,這東西軟了,容易再不得起來。須是拿嘴一咂,才得硬朗。」侯氏瞅他一眼,道:「才在那裏頭弄了一會,髒巴巴的,怎麼好咂?你不要急惱了我的性子,我一口咬下來呢。」宦萼笑道:「你要咬,我也講不得。你既嫌髒不肯咂,我自己又夠不著咂,叫我也沒奈何。」侯氏急了,道:「你前日愛嬌花,偷看他溺尿,叫他來替你咂咂罷。」宦萼道:「罷罷罷,想前日無心略張望了一下,打了一頓棒槌。今日要叫他來咂,連渾身的骨頭都要碎了。罷,這事做不成。留著我的命同肩膀骨要緊。」侯氏笑嘻嘻將他打了一個巴掌,罵道:「怪奴才,偏有這許多鬼話。我不好叫的,你叫了他來。」那宦萼巴不得這一聲,高叫嬌花。

嬌花正在要睡,聽得叫他,走到床前。宦萼一把拉著他的嫩手,要拉他上床來。那丫頭見侯氏醒著,嚇得掙著要逃。宦萼笑嘻嘻拉住不放,侯氏道:「你就上來罷了,浪的是甚麼?」那丫頭見主母吩咐,不敢不依,就爬上床來。宦萼捏著陽物,笑向他道:「叫你來嚐新,你替我咂咂這東西。」

那丫頭還是處女兒,從不曾見過這三怪的物件,將頭別轉。但這件東西,但是男子漢個個腰中都有的,何為三怪?它不曾剃過頭,那個腦袋比和尚頭還光得古怪;一點骨頭也沒有,比有幾個臭錢人的腰還硬得古怪;從來不見天日,比那走長路人的臉還黑得古怪。那丫頭乍見這個怪物,要說是個禪僧,卻又有一部落腮鬍鬚。要說是留須的宗門僧,卻又無眼耳鼻舌。要說是道士,又光著頭沒道冠。要說是大鼻子回回,卻又鬍子不曾剪。羞得滿面通紅,就像惱這怪物似的。背過了臉不理他。侯氏急等著咂硬了好做事,見他不來湊趣,反做出這個樣子,急得罵道:「小淫婦,好意叫你來嚐嚐新,倒做出這麼個浪樣兒來。不要討我一頓好皮鞭!」這丫頭也巴不得嚐嚐是個甚麼味道,細看不是個甚麼款式,先恐主母吃醋,故做羞態,不好就來領情。今見主母固請入席不赴反怒起客來,也就低垂粉頸,款啟朱唇,一手捏著陽物,一手環著腎囊,將龜頭含入口中,如小兒吮乳一般。仔細端詳,方知這管紫肉簫並無孔竅,只品得而無音,兩個毛栗子卻是核桃皮包著。正是:

不睹奇形狀,焉知此物新。

宦萼素常被這丫頭引得魂都不在身上,他較侯氏標緻了許多,每常連多看兩眼,還恐奶奶生疑,欲求親一嘴如登天之難。今番得他如此做作,可有不動興之理?不上一刻,那厥物跳將起來,分外堅硬。那侯氏先正高興之時,忽然中止,正在難過的時候,又見他二人如此舉動,越發急得屁股只是亂扭。宦萼見他急得可憐又可笑,遂道:「我來了。」侯氏聽得忙忙仰臥,兩足直豎,如兩柄雉扇一般,紅溝赤露,候他肏入來。宦萼一下插將進去,緊緊摟定,對嬌花道:「你不許去,可在後面推著我的屁股。我好用力。」那丫頭也正要賞鑒賞鑒這椿故事,遂依他,盡力前推。那侯氏是熬急了的人,屁股不住亂顛亂簸,又得嬌花在後推著,下下著實,覺得自嫁夫以來,未有如此之樂。抽拽多時,侯氏忽然大叫道:「哎喲,罷了,我丟了。」只見他面如火熱,鼻青唇白,眼閉口張,兩腿掉了下來,雙手散於褥上,四肢癱軟,遍體酥麻,呼呼睡去。宦萼見他如此,知他樂極,輕輕拔了出來,一把摟住嬌花,連親了幾個嘴,悄叫道:「心肝,我想你久了,快些來弄弄。」

那丫頭年已十五六歲,久已知竅,每因礙著主母,不敢妄想,今見了這種光景,興不可遏,色膽如天,也怕不得許多。雖假意不肯,卻笑吟吟憑著主人解帶脫褲,並不推阻。宦萼將他放倒,上身來,摸著關竅,往裏直沖。一下進去了大半,這丫頭還是個處子,宦萼因是想他久了,此時高興到十分,竟忘了他是未破瓜的女兒,猛然一下,直疼得那丫頭跳將起來,眼淚汪汪,又不敢出聲,恐驚了主母。

起初這丫頭先替他咂時,嘴中雖嚐了異味,臍下那竅中尚不知個中是甚滋味,也覺得十分興動。後見同主母這一番大弄,又見主母弄得那樣光景,以為是一件有樂無苦的事。一來大意,二來不防他竟是這樣勇猛直前,方知這果子先辣而後甜。開首不是好吃的。幸而先見他們高興時,小牝中也有許多清水流出,宦萼的陽具又是侯氏陰精泡透,兩家俱還滑溜,所以尚不致狼狽。宦萼見他吃了虧,又憐又愛,方輕憐重惜,慢慢用水磨工夫做將起來。這丫頭雖還未曾得了樂處,也就不似先那樣苦辣。這正是:

嬌姿未慣風和雨,吩咐東君好護持。

抽弄了一會,也覺稍有甜頭。親嘴咂舌,宦萼的陽物塞在他的陰中,他的舌頭送入宦萼口內,從此上下互相更摸著交媾。正在綢繆之際,不想那侯氏又好醒來。他原非瞌睡,因弄得渾身通泰,心中快活至極,不覺酥酥睡去。故此不多時就醒轉來,身旁不見了宦萼,探起身子向腳下一看,見他二人正做得好。臥榻之前,人鼾睡尚然不可,可是容與他人大弄的去處?不由得醋氣發將起來,妒心頓起,罵道:「好大膽,你們做得好事!」一骨碌爬起,將宦萼打了兩掌,就伸手去抓丫頭。那丫頭見勢頭兇惡,也不暇穿褲子,光著屁股一滾跌下床去,將膝蓋的皮都跌蹋。猶恐主母拿住他咬他的肉,忍著疼爬將起來,跑出外邊去了。那侯氏精著身子就要下床來趕,宦萼死抱住道:「奶奶,一來看風吹了你的熱身子,二來不關他事,饒了他罷。」侯氏打了他一個嘴巴,道:「你瞞了我做這樣欺天大膽的事,還敢替丫頭討情?」宦萼道:「我怎敢瞞你?又怎敢替丫頭討情?原要同你著實大弄一番,不想你又睡著,我不敢驚動你,我的這東西一時脹得難過,沒奈何,拿他來消火。你倒打起來。」侯氏怒道:「你還同我強嘴!」恨恨的又舉掌要打。宦萼陪笑道:「這都是我的不是,起初時我要同他弄,他怕你,死也不肯。是我強著按著他弄的。果然與他毫不相干,你若打他,可不是我害了他了?你請想,要是我同他有甚私心,還敢在你身子旁邊大膽弄麼?你若疑我是假話,不信你看我這東西,此時還脹得這個樣子。」侯氏低頭一看,果然那根厥物還直豎在那裏,笑吟吟一把攥住,罵道:「你這作怪的東西,一時軟起來就像綿花,叫你硬硬也不肯。一時硬起來就這樣作怪,就想吃一看二起來。」宦萼見他不十分有怒,覺事尚可回,不由分說,將他放倒,二足分開,從中直搗。又大弄了一場,方才睡下。這一下弄得侯氏如醉如癡,把先那些怒氣竟不知到何處去了,鼾呼睡去。

這宦萼想起與嬌花方才那一番興趣,喜道:「這幾年的心願,今日方才酬了,怎得同他大弄一場才快活?」因看看侯氏,見他已睡熟,想道:「他只自己要弄,就不與我一些空兒,方才同丫頭親熱一會,才將有樂趣,他就吃醋來了,必然治倒了他,才可同這丫頭做得快暢。」

主意已定。次早起來,正要出門。只見鄔合走得滿臉汗,呼噓噓的進來。宦萼見了,問道:「你到那裏去來,走得這樣喘急?」鄔合道:「外邊有一件新聞的事,晚生見了,特來奉告。大老爺可有興趣去看一看?」宦萼道:「是甚麼事?」鄔合道:「是鳳陽馬總督家媳婦為了姦情,好一個標緻婦人,只得十六七歲,被他丈夫拿到中城察院。因官府家中有事,還未上衙門,都還在門口等候。晚生見此離不遠,故來問老爺可有此興一往?」宦萼道:「我也正要出門,順路去看看也有趣。」叫家人把驢子叫了一匹來與鄔合騎。江南與北直相同,各巷口皆有雇驢者,頗覺便宜。他上了馬到了那裏,果然見圍著許多人。宦萼打馬上前一看,見了個十六七歲的男子,穿得甚是華麗。形狀癡癡蠢蠢,倒也還不十分醜惡。卻兩管鼻涕大長的拖在口唇上,口吻邊不住淌憨水。宦萼不由得腹中暗笑。勸君且勿笑,十二三歲時與彼是一對也。

只見他呆呆睜著兩個大眼睛,東望西望,坐在那裏,倒有七八個豪僕在身旁站著。一個少年嫩婦,生得十分美麗。青布衫藍布裙,一頂包頭齊眉罩住,坐在一乘沒簾子的轎內。低垂粉頸,那臉白嫩得像豆腐腦兒一般,卻裏邊襯出胭脂鮮色。羞慚滿面,淡淡雙蛾蹙著,以鼻觀鼻,以眼觀心的坐著。一個老和尚白髮皓須,短短的,一頭一嘴,像魚刺一般。繩子綁住,只穿著一件夏布衫,光著屁股,拴在轎杠上。閉眉合眼,蹲在地下,四五個雄糾糾的惡奴守住。宦萼也是有三分呆氣的,問傍人道:「怎麼這樣一個少年婦人同一個光屁股的老和尚在一處?」傍邊一個人笑道:「他們為的是姦情事,這個小婦人也是沒有穿褲子的。他們的兩條褲子都在那體面小夥子旁邊放著不是麼?」宦萼一看來,見一個衣卷兒,是一條大紅縐紗的,一條夏布的。和尚所穿之衫並此褲,乃香姑做與他新裝者,不想來此出醜。宦萼又問道:「這姦情是怎麼樣起來,被他男人拿住?這樣小年紀婦人怎愛這麼個老和尚,是什緣故?」旁人道:「誰知他家的詳細,我們也是才來看看,聽是儘是這麼說。少刻官府到來審問,自然就知道了。」宦萼也就下了馬,同鄔合到個茶館中坐著閒話,等看熱鬧。

且說華麗而癡蠢的這位公子,他是鳳陽總督馬士英的令嗣,名字叫做馬臺。天生的一個奇物,一毫人事不知。吱著個舌頭,不但說的話人不十分懂得,而且連說還說不全。吃飯人給他吃就吃,若不叫他停住,就盡著吃個不休。要不與他吃,他也就罷,也並不知要。論起來實是有福的人。總不知甚麼叫做饑飽。遇荒年,窮漢有此肚腸,真是大造化。譬如吃東西,人一時偶然忘了叫他住嘴,他直吃得肚腹脹得膨鼓,定吃完而後已。此正所謂有大量方有大福。穿衣亦是如此,也不知甚麼叫做寒暑。頗有仙意。虧他一個乳媼養氏憐他,到了這樣大還像孩提般看待。早起晚睡,吃飯穿衣,還是他照看。他父親馬士英系貴州人,馬士英之父名喚馬達,也還是個渾厚的老儒。中年乏嗣,要娶妾無力。恰好有人家賣的一個苗婢,有二十多歲。那家因他作甚事都不懂得,又是一個烏黑的醜臉,憎嫌他,拿出來賣,價錢甚廉。馬達要圖他生子,原不取他容貌,遂買了收用在身邊。

剛進門一年,遂生了馬士英。這真真正正是個真馬駒。卻有件奇事,這苗婢一般腹中也會懷胎,陰戶也知誕子,也知乳哺,卻舉動說話與人大別。是俗語說的:九分銀子打了十個銀娃娃,連一分人氣兒沒有。這樣個蠻物偏有好陰戶,他生的這馬士英,也竟能中舉中進士,又還做官,而且做頭宦。

雖如此說,然而與中華婦人所生者到底有些個別。何以見得?馬士英生性奸貪苛刻,那種奇異心腸卻大異於人。譬如人說他壞,他知道了,更要壞得盡情。人說他奸,他聽得了,定然奸到至極。當日人說王安石性拗,他生來是這樣個牛性倒還罷了。這馬士英卻又有古怪處,他一生難道就無絲毫好處?設或有人稱念他好的,就更該好了。他卻決不肯照那好處去行,定要改壞了才罷。這豈不是異乎於人?這馬士英頗生得聰明,十數歲就在庠。他二旬之外父母皆故,只他同妻蹇氏,蹇者,驢也。馬與驢交便生騾,原是雜種。馬臺之出於阿呆,原無足怪。並一老僕婦,同一個小廝阿呆,四口過活。這阿呆就是他生母的侄兒,也是個苗種,同馬士英嫡親姑舅弟兄。因他是異類,便把他一半當僕。

說起這阿呆來,比他那姑娘老苗婆更蠢。真呆得出奇,一些人事也不懂。蹇氏見他呆頭呆腦,耍他道:「你拿一塊炭替我洗白了來。」他當真拿一塊去洗。從早至晚,洗得粉碎。拿了些碎末來,向蹇氏道:「我洗了一日,都洗破了,也不得白呢。」蹇氏忍不住大笑。一日吃雞,剩了些給他吃。蹇氏道:「你吃這雞這樣的好東西,仔細掉了耳朵。你拴著再吃。」他果然拿根線拴著才吃。吃完了,摸了摸,向蹇氏道:「奶奶,我的耳朵沒有掉。」蹇氏笑向馬士英說知,以為取笑。不意馬士英聽了暗暗歡喜。你道為何?馬士英在外縣處館,一年只端陽、中秋、年下回來數日。這蹇氏生得貌既妖嬈,性又淫蕩。馬士英常不在家,恐他少年嫩婦,做出些偷期的事來。見這阿呆呆至於此,尚有何慮?便叫他在堂屋中睡。不但不防他偷這嫂主母,嫂主母之稱甚奇,或苗子家之禮耶?且恐蹇氏偷人,叫他做個監屄使者之職。此等官職,不知服何衙門所轄?這蹇氏性極好淫,馬士英不但孽具鄙猥,且本事甚是不濟。他出去處館,三分是為糊口之計,倒有七分是躲避差徭。故馬士英喜阿呆之呆,可無後患。

且說蹇氏向日馬士英未出去教館之先,雖夜夜在家,也不能滿他之欲。自從他出去之後,創了個新奇異想。雲貴有一種土產的黃蘿蔔,粗細雖與胡蘿蔔相等,卻長將一尺。他每日買兩根粗大的,刮得光光滑滑,留為夜間取樂之具。每到得趣的時候,呼曰「黃心肝」。黔中天氣暑熱,這蘿蔔四時不斷,他守著這姓黃的假夫,倒也不生他想。

一日,六月炎天,他夜間與那老黃消遣了一會,未免自己費力,汗出如漿。歎道:「這黃心肝處權則可,若論守常之道,如何及得那肉寶貝?」偶念及此,欲火炎蒸。忽然口渴,要些涼水壓一壓。他住在東邊房內,那老僕婦在西廚下睡。叫了幾聲,不見答應。夜靜更深,淺房窄屋,又不便大聲喊叫。只得起來,披了一件長衫,拿著燈到西屋去取水。剛出房門,不想那阿呆赤條條睡在一條春凳上,正腰中一個陽物竟有六七寸長,又粗又大,橫拖在腿上。塞氏一眼瞥見,由不得渾身一麻,輕輕走到跟前,拿燈照著,細細賞鑒。越看越愛,此時口不渴,心裏反劈劈的往上撞起來,臉上如火燒的一般。暗忖道,不想這個呆人竟有如此奇物。我若偷上了他,不但有許多樂境,且夫主決不動疑,豈不大妙?才要伸手去推他,忽然心中一愧,道:「雖如此說,到底不好意思,忍忍罷。」也不取水,仍走回房。剛要上床,那心中像有根繩子拴在堂屋裏一般放不下,又拿著燈走出來,又照著細看了看,才要伸手去捏捏,又忙縮住,道:「不好,恐或有人知道怎麼處?」方才轉身,忍不得又回頭看了看,此時欲火如焚,也顧不得了。便走到跟前,一把將他陽物攥住。那阿呆猛然驚醒,燈光下見是主母,嚇得幾乎要哭,說道:「我再不敢了,奶奶饒我罷。」蹇氏笑著悄聲道:「不許做聲,跟我去,有話問你。」他爬起來,蹇氏攥著陽物不放,似牽牲口一般,到了房中。將燈放在桌上,到床沿上坐下,笑著問他道:「這東西叫做甚麼?」他道:「叫做雞巴。奶奶饒我罷,我再不敢了。」蹇氏又笑問道:「你這樣大了,可看見過屄沒有?」他道:「我不知道甚麼叫屄,雞我倒認得。」蹇氏道:「你可會過肉屄?」他道:「那一回奶奶賞我雞肉,叫我拴著耳朵吃來,我會吃吧。」蹇氏見他總不懂局,心中火發,把衫子脫了,光著身子,蹺開腿,指著陰戶問他道:「你看這是甚麼?」他看了看,道:「這是相公的嘴。」蹇氏笑得了不得,問道:「怎麼是相公的嘴?」他道:「相公的嘴上有鬍子,這個也有鬍子。可不是相公的嘴?」蹇氏一面笑著道:「你上床來。」他道:「奶奶饒我罷,我不敢了。」蹇氏拉他上臥床,自己仰臥著,兩腿大蹺,指著陰戶道:「拿你那雞巴放在這嘴裏去。」他道:「奶奶饒我罷,我不敢了。」蹇氏淫心大動,急了一身汗,想了想,爬起來,將他按倒,替他把膫子一陣搓弄,他嘴中雖說奶奶饒我罷,奶奶饒我罷,那膫子竟挺硬起來。蹇氏大喜,便跨到他身上,將陰戶對準,一連幾坐到根,不住起坐。阿呆口中不住的道:「快活快活。」蹇氏蹲坐了一會,丟訖一度。自己乏了,下來叫阿呆上他肚子來弄。阿呆道:「奶奶饒我罷,再不敢了。」蹇氏料道與他說也無用,拉他到身上,拿著他的陽物塞入牝中,他一眼見枕傍蹇氏用的那根蘿蔔,一把拿過來,道:「奶奶,賞我吃了罷。」便放在口中吃。一面吃著一面道:「好吃,好吃。」蹇氏笑著道:「賞你吃了,你要依我。」遂兩手掬著他,一上一下的抽。抽了一會,他竟自己一出一進的扯拽起來。蹇氏喜得非常,不意阿呆陽物既大且甚長久,足足不歇氣,抽了有一個更次,蹇氏丟了幾度,真出意想之外。許久他才完事,就伏在蹇氏肚子上。

蹇氏也心愛他,馱了一會,有些壓得慌,叫他下來,他方下來。蹇氏囑他道;「這事對人說不得的,連那老婆子也不許對他說。相公要知道了,活活打死你,我的這個也就再不得給你弄了。」他也知連連答應。此後蹇氏夜夜叫他相伴,賣蘿蔔的少了一個主顧。馬土英毫無疑忌。

後來馬士英連捷做了官,蹇氏房中丫鬟僕婦多了,同阿呆做不得樂事。每向馬士英誇他老實,不但是貧賤時的舊人,且又是婆婆的親侄,還有一句,而且又是小夫。勸馬士英著實抬舉他。馬士英滿心以為他向日監屄有功,也十分抬舉,鮮衣美食的照顧他。但是要替他娶個妻子,塞氏便再三阻攔,道:「他呆到這樣地位,也會行夫妻的事麼?豈不耽誤了人家女兒?」馬士英也就信以為實。蹇氏一來是不能忘情於他,恐替他娶了妻子,他便別戀。二來說他如此呆,便馬士英更不疑。又勸馬士英在內宅門口另蓋了一間小房給他住,叫他守宅門。馬士英因家俬漸厚,也便依他。蓋了一間房子叫阿呆在內坐臥,看守宅門。馬士英那知是蹇氏的奸計,叫阿呆在門口住,以便得空好行幸他。但是馬士英出門赴席回遲,僕婦們都下去了,支開丫頭,偷空便到阿呆房中同他高興一度,如此也多次。

一日,又同他去舞弄了一回,回到上房。剛才睡下,馬士英來家,也就脫衣上床,便同蹇氏高興起來。他內中有阿呆所泄之精,馬士英問道:「你這裏頭怎粘達達的了?」蹇氏謊答道:「我這兩日淌白帶呢。」馬士英道:「你怎不早說?這是下寒的病,明日叫醫生來看看。」次日,果請了醫生來診了脈,撮了兩劑藥,又還留下一服暖宮丸,蹇氏暗暗的好笑。後來蹇氏竟得了孕,遂生了這馬臺,究竟連他自己也不知是誰人之種。要論這馬臺之呆,自然是阿呆之子無疑。他生了這樣一位賢郎,無賢無愚,是大是小,都知他是個呆物。惟馬士英以為是個蓋世的神童,雖唐朝的劉晏、李泌□□□□□□□敦篁等都不能及。他還有一個譽兒癖,諺云:人莫知其子之惡。馬士英之謂也。開口便道:「這些不知事的人說我兒子癡愚,不但他不癡,就癡也與他人癡得不同,他癡人自有癡福。諺云:庸人多厚福。未必似令賢郎之癡也。似令賢郎奇癡者,自必有一段奇厚之福矣。依我看來,他正合著古人的詩。豈不聞蘇東坡的詩麼?他道是:

但願生兒愚且鹵,無災無難到公卿。」

他見兒子到了十六七歲,要與他娶媳婦。既要好門第,又還要十全的閨女。馬公子之呆,迥出尋常,真是出於其類,拔乎其萃的呆法,是人人盡知。誰家大門第好女兒肯配與他。倒是蹇氏有知兒之明,見他如此之呆,有個要阻攔丈夫不可娶媳之意。偶然想道:阿呆當年何嘗會來,我教也就知道了。娶了媳婦進門自然會教他,諒著這件事再沒有學不會的。且說那時有一個財主,就是那牛質。他的女兒香姑已長大了,出落得好個齊整人物,有幾句贊他道:

比玉香還勝,如花語更真。
柳眉橫遠岫,檀口綻櫻唇。
金釵翹翡翠,玉趾戚湘裙。
更有超人處,淫辭滿腹新。

他不但生得模樣妖燒,而且識一肚子好字,就是他母親計氏教的。他十三四歲時就千伶百俐,也不去看那《女史》《孝經》正經書籍,專偷看他母親所蓄在枕席上與丈夫助情的樣樣奇淫小說。看得此書,竟比《女史》、《孝經》易曉而有趣,後文方應此句。觀書者慎之凜之。他記性又好,看過全全記在胸中。這樣鬼精靈也似的女兒,看了這些風流淫活,可那還貞靜得住?但無可奈何,只得死忍。巴不得早嫁一刻,早去效一刻之顰。誰知他這個老子是俗語說的:鄉里人不識麒麟,是個有錢的牛。有錢之牛可比麒麟,如令麒麟聞之,不亦可歎乎?他只知錢財勢利動心,定為門當戶對。他只圖趨炎附勢,也不管女兒死活。聽見馬家覓媳婦,情願與他。猶恐馬士英棄嫌他不是仕宦,反托牛尚書寫書去勸就。馬士英見是尚書公的族侄女,又聞得美貌聰明,將就配得過賢郎了。雖未必十分中意,但別人家都不肯與他,只得行聘娶了過來。他知道鳳陽先經過流賊之害,他家中銀子已積得無數,怎肯在這險地放著?故在京城買了大宅,留下兒子看家。他見兒子尚年幼,恐人偷他的銀子,將歷來所掙的宦囊,齊出五十萬來。著他的一個大管家吳義,叫銀匠傾做五百兩一個的大錠,共傾一千錠,以為傳家之物。況且這樣大銀是人再偷不去,即有大夥來打劫,他能拿得幾個?庶幾可以放心。

不想吳義串通銀匠,將銀子三百兩鑄成空殼,內中灌了二百兩黑鉛。他知道主人公的銀子,只有聚起來再沒有用出去的。這項大錠是萬不動的,何妨分惠落得偷下了,他也無從查考。馬士英欺君罔上,刻薄屬吏小民,辛辛苦苦掙了一生,弄了這些賊贓,卻被吳義欺瞞著他,輕輕巧巧,一絲力氣不費,將及分去一半。他將這些大錠都留在家中收貯,他只同妻妾們在任上。他胸中又有個成算,若流賊再來賜顧,十分擋不住,便把任上所蓄棄了,只同妻妾跑回來,還不失為富家翁。

且說馬臺娶親之日,養氏把成親的話教了他有幾千遍,他只翻著白眼,大張著嘴,也不答應。把那養氏急得咬牙切齒,一身一身的汗出。把嘴都說豁了,他只當不曾聽見,那養氏也沒法。家下這些男女何嘗不知公子是娶妻沒用的,但主人的意思誰敢阻勸?

新人進門,拜堂行禮,交杯合巹,都是乳媼養氏指點。拉他作揖他作揖,按他叩頭他叩頭,就像提偶戲的一般。那香姑以為自己生得如此有才而且美,父親必定替他覓一個風流佳婿。誰知嫁了這樣個人形而獸質的物件,由不得淚如雨下,傍人都看不過意。牛質見親家不在家,要奉承老親翁,親自送女兒過門。惟有他見了這位賢坦,欣欣然道:「真好女婿,不愧為貴家公子,渾厚有福,與尋常人家子弟自是不同。」

到了晚間,養氏附著馬臺的耳,又囑了他許多話。諄諄至囑,奈公子聽之眇眇而弗曉,其奈何哉?急急又推他坐,替他把上下衣服脫了,放他睡下,然後帶了門出去。這香姑恨填胸臆,但到了這裏,料跳不出去。或者他略通些枕席上之事,也還可聊解數年之鬱。先還坐著等新郎來替他解帶寬衣,做些成親的伎倆。不想坐了一會,總不見他動手。看那位新郎時,已鼾呼大睡到華胥國去矣。他沒奈何,自己脫去上蓋,拉過一個枕頭來,在這一頭氣忿忿和衣而臥。千思萬想,一夜無眠。次日清晨起來,只是痛哭。那養氏再三勸著,才肯梳頭洗面,一日連茶飯也不吃,淚眼不乾。這養氏甚是不忍,勸他道:「你既嫁了來,哭也無益。雖然不是對頭,也沒奈何了。」遂低低向他道:「他從幼就呆,到如今這樣大,穿衣吃飯還要我教。大約成親的事他是一絲不知的。我昨日傳授他幾千百遍,他仍不懂得。你們既是夫妻了,還怕甚麼羞?你到床上教他,他或者也就會了,這個事是別人替你教不得的。」那香姑聽了這話,也就會意,住了些哭。

到了晚間,養氏又替馬臺脫光,放他睡下。又向香姑低低的道:「你們天長地久的夫妻,不要羞了。你放老辣些,教導教導他。」勸他脫了衣服,也叫他一頭睡了,將被替他二人蓋上,自己才去了。牛氏想著養氏的話,他雖呆,難道人生在世連這件事都是不省的,就呆到這地位不成?倘或教會了他這樁本事,夜間也還可以消遣。想替他說,料道不中用。不若我拿手去摸摸是個甚麼樣子,一來見見識面。二者或經我嫩手捏弄,他竟知高興,也不可知。遂伸手到他腰中去摸。他雖然看小說知道此物生在腰下,卻不知長在何處?自小腹之下順手摸去。不想他指甲尖長,剛剛把他陽物戳了一下。馬臺大叫起來,滾下床去。大叫道:「媽媽,不好了喲,快些來救我喲。」養氏方才要睡,聽見了,不知何故,忙跑來一看,見他精光的坐在地下。養氏問他道:「你不睡,跑下地來做甚麼了」他道:「我怕那個人喲,他要掐我的雞雞呢,我不同他睡喲。」那牛氏先見他滾了下去大叫不知何故,倒嚇了一跳。及聽見他說這個話,羞愧得無地縫可入。那養氏聽說,知是他所教的事了,忙喝道:「不要胡說,好好上床去睡吧。」他只吆喝:「我怕他喲,我怕他喲。我不同此人睡,我到外頭去睡喲。」養氏見他嘴裏混說,也怕羞了香姑,只得一面道:「不許胡說。」一面忙替他穿上衣服,送他往書房中去睡了。忙又進來,又安撫了香姑幾句。那香姑只是墮淚,勉強而臥。有一個《黃鶯兒》說這香姑道:

忍淚上牙床,擬今宵恣意狂,誰知好事成魔障。來親那樁,先丟面光,羞慚無地難相傍。惱人腸,一團高興,變做淚汪汪。

那養氏又往前邊去帶馬臺。到了次日,養氏帶他進來,兩口子同吃飯。他一見了香姑,就叫道:「我怕他掐我的雞雞喲。」掙著要往外跑。許多丫鬟僕婦在旁,那香姑羞得臉緋紅,淚如斷線珍珠往下直滾。又有一個《黃鶯兒》道:

觸目愈悲傷,轉思量惱斷腸,聞言真使羞難狀。雲鬟懶妝,啼痕漬裳,金蓮跌綻空惆悵。恨穹蒼,怎將織女,生扭配牛郎。

那養氏也沒法了,同他出去,再不敢帶他進來。香姑氣忿填胸,苦無處訴。夜間獨臥在床上,思量道,我這樣的一個人兒,以為爹爹必然相女配夫,擇一個才貌雙全的嬌婿,怎知把我送在這個地獄中來。我若嫁了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兒,這兩夜的被底恩情也不知怎樣個快樂。恨了兩聲,他閉目凝神,虛空摹擬怎樣個標緻的男兒,在被中是怎樣個溫存,這個中是怎個景界。想了一會,不覺朦朧睡去。心有所思,便幻成夢境。仍是在家做女兒的光景,見一個僕婦來說道:「我才在門口見一個齊整不過的少年騎馬過去,人都說是我家的姑爺,正與姑娘是天生的美對兒。明日姑娘嫁了去,不知怎樣享福呢。」聽說雖不好細問,也時時歡喜。過了幾日,說是彩轎到來要娶他。忙忙裝飾,雖裝出許多嬌羞的模樣,心裏卻暗喜得了不得。上了花轎,鼓樂喧天,花燈照耀,三元百子響若春雷。到了那家,攙扶入內,交杯合巹。偷覷新郎,果然丰姿韶美,私喜道:「古人說擲果潘安,大約也不過如此了。」少刻人散,那新郎緊上床來了。上前摟著香肩,在耳畔低聲道:「夜深了,請睡罷。」自己身上不由得酥麻了一下,卻不好答得。那新郎便動起手來,正是:

寶帶含羞解,銀缸帶笑吹。

放了睡下。新郎脫衣鑽入被中,便來解褲帶。少不得佯羞做作,假意用手攥住。那人口揾香腮,說道:「今夜我夫妻百年之始,不要耽誤了良宵。」低語悄語,軟款溫存,由不得那手就鬆了。被他卸去紅褌,此時心中又喜又快。他剛伏上身來,正要嚐是如何滋味,忽聽得大喝了一聲,一個老和尚把帳子一掀,道:「這元紅該是我采的。」把那人推將下來,抱著香姑就往外走。那人也下床趕來,和尚抵死與他相拼。香姑此時赤著身體,被那和尚抱住,又羞又怒。忽一驚醒來,原來是一場夢。終日回思夢境,愈覺傷心,整整一個月眼淚未乾。回家住對月,放聲大哭。無人處,把新郎的這些妙處,細細告訴他娘。他娘是妓女為妾的,豈敢埋怨夫主?不過微微的婉轉達上。那牛質道:「你婦人家見識淺薄,知道甚麼?他是貴公子,自然渾厚篤實。他是有福的人,自然與眾不同。這是女兒的造化,難道倒要那輕薄兒郎虛花子牙才好麼?」計氏不敢再言。香姑在家住了些時,又被他父親送到婿家。一進門就哭起來,如到了愁山苦海一般,無一刻眉頭略展,心地稍舒。養氏憐他,怕哭壞了,同他到大門的樓上,垂下斑竹簾來,看看街上散悶。他家十數間門面俱是樓房,惟這一間空著。坐了一會,見那街上的人來來往往不斷。賣東西的吆吆喝喝,甚覺熱鬧。正看著,只見一個老和尚敲著一扇鐃缽宣卷化錢,大大小小的圍著許多人聽。香姑也側耳會聽了一會,見他唱得鏗鏗鏘鏘,甚是入耳。便向養氏道:「媽媽,這個老和尚倒唱得好聽,叫他進來唱唱。」

那養氏見是個有年紀的和尚了,有何妨礙,巴不得與他解解悶,就叫看門的人叫他進來。同香姑下樓,一齊到了廳上。叫那和尚唱了一會,音韻悠揚,甚覺可聽,比先遠聽時更是清楚。牛氏叫收拾些蔬齋與他吃,因問道:「我聽你倒說得好,你也記得多少了?」老和尚道:「老僧零碎混記了些,要全說唱,一兩個月也說唱不了。」香姑又問道:「老師傅,你今年多少歲了?」那老和尚道:「老僧今年七十八了。」香姑道:「你老人家倒還健壯。」那老和尚道:「出家貧苦人,無穿少吃的,也衰朽了。」說著,拿飯來與他吃了,又叫丫頭們取了一百文錢來與他,道:「師傅,你明日還來。要唱得好,我佈施你一件衣服。」那和尚忙打了個問訊謝了,拄著拐,牛氏叫人送了他出去。又吩咐門上人:「明日老和尚來,可進來說。」遂回內室,一宿晚景休題。

次日飯後,家人進來說:「那老和尚來了。」牛氏道:「一個八十歲的老僧,叫他進來罷,怕甚麼?」遂叫僕婦們領他到臥室中來,茶兒飯兒點心果子與他吃著說唱。唱到將晚,和尚要去,牛氏定要他把這一段故事說完了。和尚道:「奶奶,後面還有好些。若等說完,老僧就回不去了。」牛氏道:「不妨事。你回不去,有年紀的人就在祖先樓上去睡。」那和尚巴不得奶奶歡喜,好騙衣騙錢,豈敢違拗?聽了,就依他坐下。此時家中馬士英夫婦不在家,馬臺是個呆子,牛氏是一家之主母了,誰不聽命,豈敢不遵他?不叫留下?況且也落得大家聽唱。這和尚說到了半夜,方才完了。牛氏叫僕婦丫頭拿帳子鋪蓋送他到樓上去睡。原來他住的這一間樓底下做臥房,樓上供的是他祖先香火,和尚在樓上睡了。次日,牛氏吩咐僕婦們替他做了一身新夏布衣褲。和尚此時應當得意。一連說了數日,總不肯放他回去。

養氏這幾個月來見香始終日愁眉苦臉,兩淚汪汪,不住的長籲短歎,不曾見他一刻舒眉。自從這和尚來說唱了幾日,才見他笑容,茶飯也吃得些,不像以先那茶慵飯懶的樣子,也不肯放這和尚去,留著與他解悶。

那和尚一日三茶六飯有人服事著受用,也巴不得他留著。牛氏憐他年老,叫了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扶他上樓下樓照看他。那一晚說到有四更方歇,牛氏睡在那大八步床上。因天熱氣悶,大清早起來,在春凳上歪著乘涼。牛氏叫那小丫頭,「你上樓看看那老師傅醒了沒有?」此時眾丫頭都因昨夜熬困了,都還在沉睡。這小丫頭他不曉得聽甚麼,老早就去睡覺,所以他倒起得早。那丫頭去了一會下來,笑嘻嘻的道:「那老師傅還沒有醒呢。我掀開帳子一看,他精光光的睡著,腰裏那個雞雞子。」用手比著,道:「有這麼長,有這麼粗。硬邦邦一跳一跳的,倒好耍子。」牛氏聽得心中頓了一頓,想道:我看小說,但是人年紀一老,血脈衰敗,那東西就沒用了。怎這個老和尚八十來歲還這樣精壯?我嫁了恁個呆子,可守的是甚麼貞節?難道人生一世就做一輩子女兒不成?若這和尚果還用得,我且同他相與起來,一則嚐嚐這件東西的滋味,二則免守了活寡。且又沒人動疑,何等不妙。況我前番做夢,搶我的那老和尚說我的元紅原該是他得的,焉知不應的是此老僧身上?遂囑咐那小丫頭道:「你是個丫頭家,這村話說不得,羞人的。你再要混說或亂告訴人,我若知道,就要打嘴巴子。未試新郎,先將小僕嚇住,以免口舌。誰知禍反生於此,預為後伏線。你須要緊記心中,不許胡說。」那丫頭嚇得連忙退出。

牛氏淫心一起,那裏還按納得住?到四處看看,丫頭們一個個都還鼾睡。他輕輕走上樓去,把帳子一掀,果然那和尚好一個厥物,有五寸來長,直豎在那裏。他雖淫書看得多,不過只言其形狀而已,卻從沒有見過。今見這東西光頭滑腦,紫鏹光鮮,真是眼見稀奇物,勝活一千年。那個暗喜那裏還說得出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彎腰低頭,仔細端詳了一會。窗上亮光射著,見那龜頭紫豔豔的放光一般,由不得胸頭小鹿卜卜的跳。那牝戶中一吸一吸得難過。忍不住了,把他推了兩推。那和尚一睜眼,見是他笑容可掬,忙扯被蓋上,道:「一時睡著了,不知奶奶來。赤身露體的,得罪。望奶奶不要見怪。」牛氏紅著臉,淑女之態。低聲道:「你今夜醒睡些,我晚間在堂屋裏睡。等夜靜了,你悄悄的下樓去,我有話對你說,千萬不要誤了。」那和尚連連喜諾。牛氏說了,怕丫頭們醒來,忙忙下樓,回到房中。丫頭們少刻也都起來了,服侍梳頭洗面,不題。

你道這和尚果然七十八歲了麼?這賊禿才年逾五十,他一生好嫖貪賭,未曾娶妻。把家俬花盡了,無處歸著。想去做強盜,怕拿住了血殺。不然似這年輕的人精精壯壯去乞化,怕人不肯舍他。沒奈何,才出了家。他又不會經典,因幼年時讀過書,認得些字,自幼好看說唱本兒。大來遊手好閒,無事時常常聽人說唱。他記性頗好,學會了許多宣卷在肚裏。他要出來說唱化緣,料道哄不動男人,只好騙女人們幾個錢用用。一個睜眉豎眼的壯年和尚,少年婦女怎好叫他的?他幸得生來是個少年白頭,五十多歲上那頭髪鬍子盡已皓然,皤然一個老翁。他又裝做那龍鍾老景,行動都是艱難的樣子。彎著腰,拄著拐,走快些就像要跌倒一般。他鬼說將八十歲了,圖人憐他,多舍幾文,倒也還沒有奸騙婦女的心腸,和尚萬分之一想不及,不料今日竟逢此女子,實出望外。妙筆。只想混數文錢糊口而已。每常性動,他自己料這樣個白首皓須的老物,那還有婦人愛他?他雖有淫心,又那還敢去調戲婦女?自到了此處幾日,見這牛氏體段風流,語言波俏,雖然心愛,和尚乃色中惡鬼,見此態未有不動念者。況此僧之來歷不端,而又遇此淫婦,未有不愛。不過陽物在褲襠中跳跳而已,豈敢有大膽調情之念?他見這樣門第,巴不得假裝志誠,求舍他些衣食錢鈔,就是萬幸了,可還敢動絲毫邪念?不想牛氏是愛收老骨董的,對他說了這話。他也久與牝物睽違,忽然在這裏紅鸞照命,真是喜從天降。

牛氏有心夜間有一番公務,又因起得早,日裏睡了半日。那些丫頭僕婦見奶奶睡覺,豈敢叫和尚說唱驚動他?那和尚無事,見牛氏睡了,他也心照,也偷空上樓去睡。養息精神,以俟夜間大舉。牛氏一覺直睡到下午方醒,吩咐丫頭僕婦們道:「夜間床上甚熱,我睡不著,可將涼床抬到堂屋裏鋪下我睡。」眾人七手八腳抬去,掛上冰紗帳子,錦衾繡褥,涼枕竹席,鋪設停當。到晚掌燈時分晚餐罷,才叫和尚。說到有二更時,盡見這些丫鬟婦女不住的呵欠連天,只是舂盹。知他們困了,才吩咐睡罷。打發和尚上樓,他也就上床安歇。吩咐道:「你們各自去睡,不必在此,我不須人作伴。」那些婢婦正愁來上夜沒處掛帳子,怕蚊子咬。聽見這話,好不感激奶奶恩典,體恤下人,忙各去分頭睡了。牛氏醒在床上,側耳聽多時,毫無聲息,似乎都睡著了。隱隱像樓梯上微微有淅淅索索聲響,知道是和尚來了。他從未遇過男子的,此時反有些不好意思。二來未曾經過此道,不知是甜是辣,心中反跳將起來。只見帳子一掀,和尚赤條條鑽上床來,一把抱住。摸見牛氏還穿著褲子,忙替他脫下,就上身來。牛氏恐他冒失,忙附耳低聲道:「你不要造次,我還是女兒身呢。」和尚驚問道:「奶奶,這是甚麼緣故?」牛氏道:「我嫁了大半年,丈夫還未同床,故此才來尋你。」那和尚越發大喜過望,雖活了五十多歲,未曾遇過處子,何幸今日得采鮮花?輕輕慢慢,款款溫溫,用了許多津唾,費了無限精神,方才得兩下相合。有幾句話寫他二人的行樂:

一個白頭老禿,撒淫心,橫舂玉杵。一個紅粉嬌娃,展弱體,俯貼牙床。一個乍親原牝,分外心歡。一個初遇雄陽,不由膽怯。這女子,也顧不得女訓中三從四德。那禿驢,也不管那佛典內五戒三皈。在香姑,從來想不到元紅付與老禿。在和尚,今日真個是枯藤纏繞鮮花。下一個,嬌聲怯怯。上一個,樂興濃濃。書房中,空臥蠢新郎。涼床上,共眠老和尚。

那和尚的厥物雖不為十分雄壯,但牛氏年輕,乍經此道,其覺受創,叫他下來。和尚道:「初次破身,自然有些痛楚,你忍著些,不過是這一遭苦。下次就有甜處了。若這一次怯疼中止,下次仍舊還要疼,還不得遂心,是反受苦多了。」那牛氏記得小說中也都有此說,只得齧被隱忍。心中暗想道:「我曾見過書上有一個笑話,一家有個小姑私問嫂子道:『男女幹事果快活麼?』嫂子哄他道:『有甚麼趣,幹一次受苦一次。』小姑信以為實,甚是憂愁。及嫁後滿月回家,笑向嫂子道:『說(謊)的,你騙我,為甚把夫妻床上之樂說是苦,那有甚麼可羞?』這樣想來男女那事定有妙境。且忍這一回罷。」過了一會,那和尚泄了,把那厥物拔出來溫養,再四定了多會,他因久別此竅,那厥物很快又挺起,牛氏雖未大嚐樂趣,也就竟不似前番那樣痛,弄到天曉雞唱,牛氏約他夜間再來。那和尚方輕手躡腳上樓去。他用白細手帕將牝戶拭淨,並把手帕上的精液仔細觀看,只見手帕上粘滿胭脂鮮色,自己歎了口氣,不由淚水漣漣,心中百感交集,今天雖初嚐了做婦人的味道,但當初心以為自己如此才貌,父親必會替他覓一個風流佳婿。誰知讓自己嫁了這樣個呆子,不得已,想到這老和尚來頂缸,讓這老和尚采了自己的元紅,不由自愧。故此歎息墮淚耳。次夜又復與和尚肏弄,才真正嚐到其中的趣味。此後總不放這和尚出去。他想此事惟有兩人在被窩中做的生活,自然瞞得人狠。不意人知道得更切,況人一有了私情,那無心言笑之間,或一舉一動,自己雖要瞞人,不由得就要露出馬腳來。況凡事怕的是冷眼留心,不留心時,任你怎樣不覺,一有了心,無處不是破綻。

牛氏自從勾搭了這和尚,那一番待他的情面與以先自然加倍。到了晚間,做那一件事,快活起來,到那忘情之際,未免就露出些聲息。或低聲微笑,或氣喘噓噓。那些丫頭僕婦難道個個睡死覺的?更闌夜靜,豈無一兩個聽得些須?不幾日,丫頭傳與僕婦,僕婦說與丈夫,一家盡知其事。有些知事的家人,知道這不是家奴管得的,只權當不知。況主人是個呆物,說也無益。有些不知事的孟浪惡僕在背後紛紛談論。又有那兩面三刀的婦人要討奶奶歡喜,又把這些話告訴了牛氏。牛氏老羞變怒,叫和尚且去了。暗與了他二十兩銀子,夠他過一兩個月,等事冷一冷再來叫他。牛氏正在得味之時,把個心肝般的老和尚去了,一腔怒氣就借這些丫頭們的皮肉來發洩。茶裏不尋飯裏尋,屬鐵匠的,一味只是打。把些丫頭們打得望影魂飛,臉上的血痕,身上的青紫,新陳相接。漸漸尋到這些多嘴的男人們老婆身上來。譬如叫一聲,答應得略慢些,說他見主母年小,故意渺視不理,就是一頓。略答應得響亮爽快些,說他叫著使性子,也是一頓。或者叫做甚麼事情,微微遲慢,說他大膽不服呼使,又是一頓。要走快了些,說他目中無主,使著氣昂昂的,便是一頓。若明話答得低了,便說你不理我麼?這樣低聲嫩氣,也一頓。答應得高了,便說我又不聾,你欺負我,唬嚇我麼?又是一頓。

這樣尋事,把這幾個僕婦竟是人生有打須當打,一打何曾到九泉的打法。輕則嘴巴數枚,重則皮鞭幾十。一個個打得鼻塌嘴歪,皮開肉綻。當面雖敢怒而不敢言,背地哭啼啼告訴厥夫,亦人情之常。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未免卿卿噥噥的抱怨道:「不過是為擠去了和尚,所以拿眾人出氣。」說幾句無知的話,也是有的。又有人把這話傳入牛氏耳中,牛氏心生一計。到他父親家中說道:「人娶媳婦原是要孝敬公婆。今我們離得遙遠,還不曾見公婆的面。雖公婆心疼兒女沒得說,我們自己也過不得意,我要往任上看看公婆去。況只得四五日路,我來替爹爹說一聲,我早晚就去。」那牛質是極要奉承老親翁的,況女兒說的是正經理性話,遂誇道:「這是你做媳婦的孝心,極好的事。但你少年嫩婦,孤行不便,我叫你哥哥同你去。」牛氏歸家,收拿行李,帶了幾個老僕婦,卻把前日有閒話的八九個家人叫隨了去,眾人可敢不遵?牛氏遂擇日起身,牛耕也帶著六七個家人,一行男女二十餘人。渡江到浦口,五日就到了鳳陽,先差人去稟知。

馬士英同蹇氏聽說媳婦同哥哥來了,忙差人去接進衙門。牛氏拜見了公婆,說了許多思念公婆要來孝養的話。那馬士英夫婦乍見媳婦生得人物果然齊整,說話又賢德。見有這樣個好媳婦,心中那個歡喜得不可言盡。牛耕也拜見了,唱戲擺酒。一來算接風,二來算會親,熱鬧了幾日,不消說得。過後無事,家常說閒話,馬士英問及家中長短,牛氏就借這個因頭說道:「兒子老實一點,閒事不管,媳婦少不得要當家照料。就是帶來的這幾個家奴欺我年幼,不服調度。公婆的人我雖不好打他,罵他們幾句是有的。因為媳婦閑著悶得慌,有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和尚會說因果,媳婦叫了來說兩三日是有的,養媽媽都同在跟前,這些惡奴就造了多少閑言雜語污蔑我。在媳婦不值甚麼,若使外人聽得,豈不辱了公婆的臉面?我故此帶了他們來,求公婆戒斥他們個下次。」馬士英正疼這媳婦如心頭之肉,聽了他這話,可有不怒的?次日到大堂上,也不說長短,將跟來的八九個家人,只說他們目無幼主母,不分青紅皂白,每人二十大板,打得死去活來。督撫衙門那牛筋纏的龍須板十下就可以送命,皂隸因系打府中內司,徇了多少情面,還打得兩腿肉都飛去,血濺滿身。這些家人只好死捱,當堂豈敢說出幼主母私通和尚的話。牛氏見打得如此,把胸中氣恨全消,心裏暗喜不虛來此一場。住了有十數日,馬士英並不知他賢郎同媳婦還未圓房,心疼兒媳年幼,不忍叫他久離,要打發他回。因向牛氏道:「我兒,你來一場,算盡了你的孝心了。但家中無人,你回去罷。」牛氏見處治了這一番,料道下人再不敢多嘴。他正想回去同和尚大開旗鼓,痛樂一回,但不好說得。聽說叫他回去,心眼裏兒都是快活。故意說了些不舍公公婆婆的話,假裝出許多戀戀的樣子,掉了幾點淚。把那馬士英、蹇氏疼愛得了不得,與了許多東西。因看媳婦面上,又厚贈了牛耕,治席送行。差了家丁並門下人十數送他回去。臨行,又吩咐前次打的眾人道:

「你們此後須小心。若如前放肆,我知道了,定拿來處死。」眾家人忍氣吞聲跟了回來。牛氏到家,牛耕也回去了。過了兩日,恐公婆記掛,打發送來的人回任上去。他又到父母家來走走,留住了兩三日。辭了回家,恰好路上正遇見那和尚在街上敲缽說唱。牛氏滿心歡喜,叫了個跟轎的小廝約那和尚到家來。

牛氏到家,剛進入房中,不一時,那小廝回說和尚來了。牛氏叫他進來說唱了一會,給他飯吃了。將起更,仍叫他到樓上去睡。約將二鼓。牛氏見人都睡靜了,竟自己摸到樓上去,就教那他家的祖先堂做了行樂之場。兩個人都是久渴了的,這和尚得了牛氏的十多兩銀子,這兩個月壯雞肥肉將養得身子更有力量。牛氏也經開闢多次,可禁大敵的了。《西廂》上的二句竟是他二人此時的光景,道是:

一個恣情的不休,一個啞聲兒廝耨。

兩個幹了歇,歇了又幹,或這個上,或那個下,足足的忙了一夜。五鼓漏殘,牛氏才下樓要寢。他心暢神怡,直睡到將午才醒。牛氏滿心以為丫頭僕婦都是他打怕了的,不敢多嘴。幾個可惡閒話的家人,前在鳳陽每人領了那頓肥打,料道也再無閒話,同這和尚竟公然大弄起來。日間一時高興,就到樓上取樂一番。晚來或叫和尚到他床上同宿,或他上樓去睡,肆無忌憚起來。這些僕婦又都去告訴丈夫。牛氏只說威可以服眾,孰不知怨毒之於人大矣。疲犬猶能反噬,何況於人?再無不想報復者。又何況於無知之下人乎?這幾個家人聚在一處道:「他明明的養漢,前日到了老主任上,送了我們那一下,幾乎喪命。他今日又同和尚勾搭,我們何不捉住了姦情,看他還說甚麼?且出這口惡氣。」有幾個有年紀的知些道理,怕事,說道:「罷,前日這頓打,認自己的晦氣罷。古語說,兒不捉母奸。我們下人是捉不得主母姦情的。弄得不好,就著了自己身上,那便了不得。留著命吃碗糙米飯罷。」內中一個年小的,叫做吳知,就是大管家吳義的兒子。性極剛拗,他素常恃著是總管之子,在眾家人中他定要出尖逞能。他便挺身說道:「我拼死也做一下。我想來,把小主請了同去,就算是夫捉妻奸了。怕甚麼?」又有三四個同聲相應道:「吳大哥這主意好,就是這樣的行。」那幾個又勸道:「使不得,你看那小主可說得一句話出來的麼?就算拿住了奸,小主是不能殺的,你我下人自己背著個別罪替他殺去麼?既不殺,私休不得,就要到官。一來小主說不出,二來官官相護,那時反弄到自己身上,勸你省些事吧。」那吳知氣忿忿的道:「你們這樣老婆一般的漢子,一點膽量也沒有,幹不起大事。我正要弄他到官,叫那淫婦出些醜,才出得我的氣呢。」那三四個道:「吳大哥說得是。俗語說:秀才謀反,三年不成。不要木匠多,把房子都蓋歪了。我們拿定主意,就是這樣行。」那幾個道:「我們是老婆,看你漢子們做去吧。但恐弄得不好,求像我們這老婆還不能呢。」吳知道:「呸!蹋死放屁蟲,可惜白給你們一張人皮披著。」遂不聽那幾個人勸。他五個齊了心,知會了自己老婆,又關會了丫頭們。這些婦女的心腸只想要報仇,那裏知道利害?還欣欣得意。

這一夜,牛氏正約了和尚在他床上高興了半夜,都乏困極著了。婢婦們留心看明,悄悄把門都開了,通知了他眾人。吳知同那四個家人跑到書房中,那馬臺正睡得著呼呼的,被他們搖醒了。知道對他說是沒用的,只替他穿了衣裳,抬著他,一擁到上房來。見牛氏同和尚正摟抱而睡,一個上去,先搶了兩條褲子。一個將和尚打了兩拳,精光的拉下床來綁了。牛氏到了此時也沒法了,蹲在床上,拿被蓋著。眾人道:「奶奶,你是推不掉的。捉姦已拿住了雙,還說甚麼?請下來,到衙門裏去。」又一個道:「難道叫他光著身子去麼?只不與他褲子,衣服要穿的。」要了一個丫頭的青布衫藍布裙,立逼叫他穿上。這牛氏到底年小,心也嚇昏了,又羞愧難當,任人調度。外邊天已黎明,眾人才要擁著走,只見養氏跌跌撞撞跑了來,攔住道:「你們這些斫千刀的做的好事,他一個小男婦女,你們叫他那裏去?」吳知道:「你是個有年紀的奶媽,小主子不知道甚麼,你不防範他,叫他做出這樣的事來,你還敢來護他。只恐怕老主子知道了,你還有半張桌兒呢。往那裏去?同到衙門裏憑官府發放罷。」養氏也無言可答,料道攔阻不住,把頭上的包頭取下,替牛氏把頭罩了。眾人簇擁著到了前廳,叫了乘轎子來。養氏還拉著牛氏不肯放,被吳知上去把他一陣搖搡開了。叫牛氏坐了轎,去掉了簾子,恐他在轎內尋死,好看著他。又一乘家中的轎抬了馬臺。這呆子憑人舞弄,他究竟也不知是做苦事。其餘的家人見事弄到這個地步,私按不下來,怕有後禍,著幾個跟著主人,幾個飛跑到牛家報與牛質。

牛質大驚,即刻就到牛尚書處說了。關係大家臉面,聞知到中院察院衙門。這御史姓壽名可托,是牛尚書的門生。差一個當值家人,忙到衙門去說,要他婉護這件事。那家人忙到衙門,聞知官府家中有事未來,跑到他家俬宅稟見了,說了備細。那壽御史叫了班頭來,吩咐道:「你到衙門裏,那牛氏叫他回去,馬公子也不必等候,只將馬臺五個家人收捕。和尚與他一條褲子穿了,另行看守,到明日早堂審問。」班頭領了鈞語,到了衙門,吩咐叫牛氏、馬臺回去。將五個家人按名字鎖靠了,叫班上人領去看守。把和尚放了綁,也鎖了。與了他條褲子穿上,另帶了去。一案姦情輕輕了過,這察院真正可托。此時這幾個家奴見局勢不好,面面相覷,才悔往事做壞,已是遲了。因一個無知惡少,送了四個孟浪家奴。那牛氏他不曾回家去,牛質不知察院將事體如何回,打發了兒子帶著十數個家人遠遠的打聽信。聽得說叫牛氏回去,接了他家中去了。

再說宦萼同鄔合在茶中坐了一會,他家人來說道:「老爺請回罷,人都散了。」宦萼問是甚麼緣故,那人家道:「小的也不知詳細。才在那裏見一個班頭傳察院老爺吩咐,只把和尚同家人拿起,那馬公子同婦人都叫回去了。」宦萼道:「白要我等了半日,一場掃興。」同鄔合別了,親自到花鋪廊內買了幾粒揭被香,又買了數丸「金槍不倒紫金丹」回來。到晚間,先用燒酒將春藥服下,然後夫妻二人同上床睡下。宦萼枕在侯氏臂上,咂乳摸陰,摳摳挖挖,假做頑戲,暗暗將兩粒「揭被香」已悄悄塞入牝戶中去了。不多時,只見侯氏腰肢不住亂扭,向宦萼道:「我今日這裏頭作怪得很,怎麼又熱又癢好不難過。」宦萼道:「想是你心裏想做那事,發起癢來了。」侯氏道:「放你的屁,就是想做什事,也不犯著這樣癢法。就像蟲拱的一般,又火燒火辣熱烘烘的,說不出來那種難過得很。」宦萼假裝要睡,總不理他,任他說,也不答應。侯氏此時實在有些過不得,忍不住了,見他不做聲,伸手向他腰間一摸,那宦萼此時藥性亦到,這陽物堅如鐵杵,不住亂跳。其熱如一塊火炭。侯氏摸著,情不能禁,側轉身來就他,牝戶剛對著玉莖,不期他假做翻身,面朝外去。侯氏急了,推他道:「你醒來,我有話說。」宦萼故意道:「我才睡著,叫我做甚麼?有話明日說罷。」侯氏道:「你不要吃了烏龜肉裝忘八憨兒。我今日實在難過得很,不知甚麼緣故,你的那東西又挺硬在那裏,來救他一救。」宦萼道:「我要睡,你又叫我起來。先說明白了再來。我若弄得正高興,你要叫我住,可不難為壞了我?你既要我弄,除非憑我弄得興敗才歇,不要到高興的時候又不肯了。」侯氏笑道:「算命的先生吃螃蟹,你瞎撳的是甚麼?你的本事可是說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也見。往常只有你見敗的回數多,我還有怕你的麼?昨日軟得鼻涕似的,求嬌花來替你咂,才隔了夜就忘了麼?」宦萼此時也忍不得了,起來道:「今日看本事還錢,你這會兒說嘴,硬邦邦的,過會不許嘴軟!」侯氏道:「空說嘴中甚麼用,做出來了見得呢。你既說嘴,再要軟了求嬌花咂,我可也不依。」一面笑著,忙仰臥了,宦萼將他兩腿夾在肋下,把龜頭在他牝戶邊左挽右晃,總不入去。急得侯氏將屁股就上來,他又往後退退,侯氏才把屁股落下去,他又將龜頭往下聳聳,急得侯氏亂扭,罵道:「狠心的忘八,你要我死麼?」宦萼笑嘻嘻總不理他,忽然將陽物用力往下一插,盡沒至根。頂了兩頂,侯氏覺得內中滾熱脹滿,有趣不過,急得屁股供起來迎,宦萼又拔了出來,如此數次,他陰中淫水一陣陣像小解一般冒將出來,只是閉著眼哼。

那宦萼見奈何得他夠了,遂把他兩腿放下分開,身子伏下,兩手扯個結實,然後用力沒棱露腦抽送起來,弄得侯氏心花俱開,顫成一塊,丟了又丟。先還用兩手扳住他的腰,後來兩臂酥軟,也扳不住了,直挺挺睡著,就是弄死人的一般。宦萼只是亂搗,侯氏半晌回過一口氣來,叫道:「好哥哥,你饒了我罷,我來不得了,渾身像癱化了的,再弄弄,骨頭全要散了。」宦萼也不答他,仗著藥力,重新用起狠來,出必至腦,入必盡根,又有千餘。侯氏又丟了兩次,實在動不得了,陰中也有些疼痛,嬌聲哀告道:「你難道當真要弄死我麼?你歇歇罷。」宦萼道:「這個話先說過的,我正發興,你就要住。你說你不怕,怎這麼子說不應先的話了?你先說我隔夜的話就忘記,你怎麼才說的話就忘了?你顧了你,叫我如何過得?」侯氏實實支撐不住,便道:「你興不足,叫嬌花來弄弄罷。」宦萼道:「我叫他來弄,你又好發惱?」侯氏道:「是叫他來替我,如何又惱?」宦萼巴不得這一聲,聽了滿心歡喜,便叫嬌花。

這嬌花昨夜正將得味的時候,被主母一驚而散,這一件美物未經飽足,就如小孩子當著了芝麻糖,又香又甜,焉得不想吃。此時聽見他兩人動作,悄悄走來,躲在床後邊竊聽。聽得那些聲息有兩三種,一層有趣似一層,起先聽得主母是急的哼,那是嘴裏的聲息。次後是弄得快活的哼,那聲息是從鼻孔中出來的。再後是弄得不死不活,微微喉中有些聲息,被下面得那響,如人在泥淖中行,滑撻滑撻的不住。又把那喉中之聲蓋住了,聽不甚明。把那丫頭急得臉上火冒一陣,陰中水流一陣。喉管中發煙,不住的咽唾。要去又捨不得,要聽又過不得。正在難過,忽聽得主母說叫他來替,如窮花子拾了錠金子,也沒有這樣快活,先那兩條腿總酸麻得動不得,此時聽了這話,忽然健硬起來,兩三步忙忙走到床前。

宦萼將他一把抱上床來,正要替他脫掉褲子,伸下手去,原來竟是光著嫩股,倒摸了一手騷水,連他兩條腿都是濕漉漉的。忙替他把衫子脫了,兩個蒸餅般的嫩乳,緊緊貼在胸前,指頂大一個小乳頭,一身細皮淨肉,令人好生可愛。抱著親了兩個嘴,將他放倒。因昨晚唐突了他,今日不敢冒失,輕輕的送將進去,一來兩件都是濕透了的東西,二來又是昨夜小和尚掛搭過的了,故不覺煩難,也就盡根而入。那嬌花也不覺得苦楚,不過有些脹悶,既知道後來還有樂境,如吃橄欖一般,先不嚐有酸澀,後來如何得有甘香?也就勇於承受。宦萼見他不似前番畏縮,也就施展槍法,大戰起來。後又演那百步穿楊的箭法,下下皆中紅心。

那丫頭是見過主母樣子的,不知不覺把兩條白森森嫩藕般小腿蹺在兩邊,嫩臀顛顛扭扭,口鼻中也哼哼唧唧。宦萼見這個樣子,魂消而骨碎。此時藥性已過,不覺大泄。緊緊抱住,睡了片刻,拽將出來,拭抹乾淨。那嬌花嚐得這美味,果然有趣,這樣沒骨頭的一個棍子魚,比山禽海味,異果奇肴,都爽口些。心滿足,連衣裳也不穿,欣欣然抱在懷中,自去睡了。宦萼將侯氏一看,此時卻是真正睡著了,動也不動,還赤露著身子,牝戶大張在那裏。宦萼低頭看看,聞得內中一陣香氣撲鼻,知是先那揭被香的藥味,拉過被來替他蓋上。復聞他的嘴,也有香氣噴出。輕輕親了兩親,然後臥下。他也乏倦了一夜,直睡到東方日出,然後才醒。

侯氏也醒了,問宦萼道:「夜裏我睡著了,你同丫頭弄到多昝才歇?」宦萼道:「這是你的美情,我方敢如此。你既睡著了,我怎肯瞞你取樂?不過弄丟了就罷。那丫頭也懼你王法,不多一會,他就去了,我就替你蓋了被同睡。雖興還不足,恐怕勞碌了你,不敢動作,只輕輕親了兩個嘴,只得忍住睡了。」侯氏喜得眉花眼笑,親了他兩個嘴,說道:「這樣敬我愛我疼我,還有甚麼說的?你若時常像這樣不躲懶,我便將丫頭與你服事也是肯的。」宦萼聽了,如天上掉下個寶貝來一般,喜得沒入腳處。忙道:「奶奶,你這樣好恩到我,我今後一日一日自然加倍殷勤,敢懶惰麼?」抱著侯氏又要弄弄。侯氏道:「日頭出得大高,我還酸軟懶動,你留此精神夜裏使罷。」宦萼此時也並非高興,因聽得把嬌花與他,不過是謝恩之意。見侯氏璧謝,他也就虛邀了。侯氏伸手摸他的陽物,已經綿軟,笑道:「你夜裏那樣強頭強腦,好不利害,怎這會也瘋癱了麼?」大笑了一會,兩人才起來洗臉梳頭。

那嬌花精神抖擻,笑容滿面,在旁服事,甚是殷勤。侯氏叫過他來,吩咐道:「我你看倒還膽小,又知規矩。今後我抬舉你,你就貼身服事你主子,但不許瞞我做事。倘偷饞抹嘴,我知道了,就了不得。你不用到別的丫頭到那裏去了,你就安個鋪在我床後頭睡。」那丫頭笑嘻嘻忙叩了七八個頭,答道:「蒙奶奶恩典,這樣待我,我怎敢欺心?」侯氏又將自己的衣衫裙褲之類,查了幾件賞他,又與他幾件首飾。嬌花又叩頭謝了。心中暗喜,自不必說。那宦萼在旁看著,喜歡得笑得眼都沒縫,暗想道:「好妙計,好春方,把一位妒奶奶不但治得服貼貼,還得了一個美婢,真是快樂。」此後但是他夫妻幹事,就叫嬌花在旁。或是推送,或是扛腿,做了一個幫手。或替他兩人揩抹,也不似先前畏縮。也知打混插趣,取侯氏的笑顏。但是侯氏飽足之後,餘瀝也常波及於他,雖不能適口充腸,也強似當日饞眼咽唾。雖是把個宦萼喜得說不出的那一個快活,卻也弄得他兩邊接應不暇。他每日在侯氏跟前假做殷勤說笑,拿出那感恩報德的樣子來,好不麻肉。

忽然一日,家人傳進來說,二舅老爺奉差往雲南去,如今從水路回來,已到上新河,差人來說信。宦萼忙起身騎馬去接,侯氏吩咐備酒伺候。不多時,一同來家。進到上房,兄妹相會。禮畢坐下,說了一會家常,侯捷帶了許多土儀來相送,草殼檳榔、普洱茶、雞蓯菜、房棋、牙筆筒、象尾牙籤、水西皮韉、皮臉盆、皮碗、皮盤。宦萼作謝收了。須臾,擺上酒肴,他夫妻陪坐閑敘。

你道這侯捷他有什事往雲南去?如何又從水路來到南京?他便是侯太常的次子,侯敏之弟,侯氏之兄。他在京做官,歷升苑馬寺正卿。他管馬久了,深知馬之好歹。這時魏忠賢正立內操,因嫌大馬不伶範。他素知滇黔蜀中三省所產之馬,登山渡坡如履平地。欲敕地方官送來,恐其按數送來塞責,不能如意。特差侯捷往三處揀選採買,馳驛而往。侯捷奉了這個美差,他自河南由潼關走陝西到四川去。他雖系魏璫所遣,卻算是奉旨的欽差,沿途大小官員送程儀送吃食,好生熱鬧,不能詳述。

一日,到了漢中府武功縣。那知縣姓沐名仁,是侯太常的切己門生,乃沐國公的族中子弟。出境遠迎,不但是接欽差,且要奉承老世兄。接著了,一同到縣,就留在衙門中住,以見親厚之意。敘了些寒溫,擺上酒來,沐知縣道:「弟所轄斗大一城,處在山僻,連梨園子弟都是沒有的。老世臺駕臨敞邑,著實簡褻得罪。有一個搽粉虞侯,弟欲叫他來抵應。老世臺尊意若何?」侯捷笑道:「古人說:

蜜戚戚二三知己,嬌滴滴一個紅裙。
明晃晃兩枝銀燭,響噹噹一個骰盆。

這都是極妙的事,有何不可?」沐知縣遂吩咐家人叫傳了來。原來他先已叫到署中伺候著,聽得叫,就嫋嫋娜娜走了進來,向侯捷叩頭。侯捷見他生得頗有可觀,有四句贊他道:

粉面紅光襯,朱唇絳色勻。
蛾眉橫月小,蟬鬢疊雲新。

侯捷見了甚喜,問他話時是一口北京語音,嬌聲嫩語,愈覺可愛。你道一個官衙中如何叫進妓女來?明季天下皆有官妓,厥夫名曰樂戶,名載冊籍,子孫相承,代代世襲,再脫不掉的。俗所謂上銅板冊的烏龜是也。一年交納錢糧,謂之金花銀兩。送到大內庫中,為后妃胭粉之費。這是永樂皇帝創下的一個奇政,貽害後世,各官皆准叫去承應,惟不許公然留宿。大約暗暗的私諧鴛侶也沒處查賬。那女子在傍鶯聲嚦嚦,唱連像兒邊關調侑酒。飲到掌燈酒闌之後,侯捷同那妓者隅隅笑語,大有留連之意。沐知縣笑道:「這妮子頗少,有丰韻。老世臺若不嫌他鄙穢,留下他相伴罷,也抵得陶谷郵亭一夜眠。臺意如何?」侯捷笑道:「這是老世臺官署中,如何使得?」沐知縣道:「老世臺果有此興,這倒不妨。」那侯捷也是個酷好此道的,沿途因欽差尊重,不好去嫖。今見他如此說,正投所好,便道:「既承雅愛,敢不從命?」酒也告止。沐知縣同他到了書房內,床榻早已鋪設停當。又坐談了片刻,笑向侯捷道:「歡娛夜短,一刻千金,弟不奉陪了。」告了安置進去。

侯捷上床,那妓者服事他寬衣睡下。然後才上床,也脫盡了睡下。侯捷撫摸他身上,皮膚甚細,嫩乳酥胸,頗可動人,勃然興發,便如此云云。事竣之後。共枕而臥。侯捷問他。」我聽你是北京聲口,如何到了這裏來?」那女子先還不敢答應,問之再三,他流淚說道他父親姓劉。系北京人,是太學生。因為表兄所誘,私奔逃出。不幸表兄病歿,被樂戶騙來到此。詳細告訴,涕泗滂流。侯捷問道:「你今意思如何?」他道:「但求得出火坑,為良人之婦,死亦無憾矣。」侯捷道:「你意果決,我同你一宿姻緣,我當救你。」那女子要下床叩謝,侯捷摟住道:「不消了。」他在枕旁叩了數十,侯捷拉他睡下。那女子因感他恩私,逞嬌獻媚。那侯捷興又復動,又云雨了一番,然後就寢。

且說這女子的父親名字叫做劉卞韜,與一個汪時珍,皆系北京順天府宛平縣人。俱住在阜成門外。他二人生同齒,居同里,幼同學,長同遊邑庠,交甚相知。及汪生男,劉生女,又同日,裏人親友持湯餅交賀兩家,謂他二人道:「此天授佳兒佳婦也。」他二人亦心願,遂締姻好。未幾,汪時珍夫婦染疫病篤,以幼子並家財囑于劉文韜,道:「我本客籍,無期功強近之親可以屬目。我與兄總角相交至於今日,且又系肺腑之親。藐茲遺孤,推藉字之。

俟其成立相配之後,再以家產付之,吾目瞑矣。諒兄義人,決不負我所托。」遂卒。殯葬之後,汪時珍產業盡歸於劉文韜。他由是持籌握算,數年遂成巨富。乃納粟入雍,以女改許貴兒。汪氏子年至十五,尚不使就學。蓬頭垢面,露肘決踵,與家童為伍,甚至操畚鍤以就飲食,劉文韜終歲不使一見。

天啟五年,詔舉監生科。劉文韜希圖僥倖,乃就僧舍肄業。僧舍去其家不半裏,一夕,鄰家郭氏子暴卒,召僧誦經入殮。師徒盡往,囑文韜守舍。他讀書漏深,神思困倦,憑幾假寐。陡聞飄風颼颼,自遠而來,漸至庵前。倏焉排闥直抵中庭,燈昏月暗,簷馬悲鳴,牆篁慘戛,竦然驚醒。遂心蕩神沮,乃起而就榻下帷,箕踞枕簟,以候僧歸。少焉,聞門外有呼其名者,細聽,則故人汪時珍音也。不覺毛髮驚豎,股戰幾栗,斂手屏氣,不敢出息。頃之,則推門入室,據榻前竹椅,細數道:「汝七八歲家貧,就學我家。我解衣推食,未嘗或吝。及長,赴郡邑試。凡百資斧,吾與汝共。追補諸生,汝巾衫修脯不能措,吾為汝辦。當年三十未娶,吾助汝婚。後各生子女,又結姻婭。歷年來汝不治生產而足衣食,倚誰之力耶?汝嘗指天地,誓日月,呼鬼神,而告予曰:『吾頭敢斷,心敢剖,肝膈敢刳,君恩不敢忘也。』言猶在耳,抔土未乾。將女改許,奴隸吾子,吞沒吾財,負恩忘義,狗彘不若。天地鬼神森羅昭布,尚思取科第,幸爵祿,榮一鄉,耀一時耶?吾在夜臺十餘年,隱恨在心,未嘗刻忘。今日特來與汝訣生,死在今夕矣。」

文韜大恐,乃振衣從牖中躍出,汪踉蹌尾後。至殿上,愴惶迷惑,又黑暗如漆,不得其門。只聞得腳步在後,追捕甚急。乃大呼乞命,繞殿而走,汪復追逐不休。至四鼓,文韜力竭氣盡,僵僕於地。汪倚殿楹,恨罵不絕。僧在喪家誦經畢,將舉屍入殮,則失其所在。遍覓不得,闔家驚訝。僧辭神歸,見文韜伏地呻吟。又一人倚柱挺立,舉火燭之,則郭氏所失之屍也。大驚,使其徒報喪家,並呼文韜之妻。少頃皆至,郭氏輿其屍歸。劉妻以薑汁灌文韜,五鼓方蘇。問其故,文韜具言始末,聞者無不吐舌。遂輿回,惟張目發狂,數日而卒。

無子,妻亦相繼病死。劉文韜之叔主其家,以其產盡還汪子。

其女初改許貴婿,貴婿又殤,猶在閨中待字。他有一個表兄時常到他家來,日近親。那女子陡然高興,等不得媒妁了,瞞著父親,竟兩人暗暗成其夫婦。後來二人情厚了,又怕父母得知,將所有之首飾卷而懷之,相約而逃。一直就逃到保定府地方,那表兄得了個夾陰傷寒。此時他囊中已空,無力醫藥,數日死了。恰值有一個陝西客人也在店中,見這女子生得頗佳,情願替他葬夫,開發店賬,要娶他為妻。這女子正無所歸,只得從他而去,這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誰知到了家中,竟是一個娼道。歇後語說的:半夜回家不點燈——烏歸。他身落火坑,少不得倚門獻笑,送舊迎新,做了煙花的道路。今遇侯捷問他,他實呈始末。侯捷動了一點憐憫心腸,次早對沐知縣說了。即刻差人拿了烏龜來,問他個拐良為娼,重責三十板,枷號兩個月。進來問侯捷道:「此女還是老世臺帶了去?還是弟養在這裏以俟駕旋?」侯捷笑道:「弟那裏要他?祈老世臺擇一良善無妻者配之,陰功莫大了。」沐知縣知他衙門中有一個少年小吏無妻,叫了來,吩咐庫中取了十兩銀子給他,為花燭之費。他夫妻二人叩謝了,侯捷同知縣歡喜而去。劉文韜貪利負義,為汪時珍活奪其魂。世之負心人寧無畏耶?女落煙花,產業乃歸汪子,愛的便宜處卻在那裏?此一段可作負心人頂門一針,不可視為泛言。

閒話休題,且說侯捷要辭行,沐知縣苦苦款留不住。地方寒苦,不能厚贐,遠送當三杯之意,直送至百里之外而別。侯捷朝登紫陌,夜宿紅塵,不日來到棧道。見了許多崇山峻嶺,峭壁懸崖,蒼松怪木,異草奇花,眼界中倒也覺得新奇,不日到了成都。這府治在萬山之中一塊平陽,沃野千里,真古所謂天府之國也。進城見了蜀王,會同巡撫,傳諭各府官員採買馬匹。住了兩月有餘,挑選上好川馬一千匹,交與巡撫,遣指揮一員,領百餘兵丁,先送往京中東廠交割。

他辭了蜀王,同眾官由水路下夔門,過江陵縣,至常德府。常德由水路至鎮遠者,於西門覓舟。大者曰辰船,可容二十餘人,舟至辰沅而止。小者曰船,容三四人,可溯五溪直達潕水。逆流牽挽,層累而上,計程僅一千二百里。然灘多石險,一月方能達。且辰沅一路不設遞運,故乘傳之使盡皆從陸。

侯捷自常德起旱,到桃源縣,西行二十里即進山。從此以往,高高下下,一路皆山。五里至白馬渡,溯流沿山而行。左瞰空江,右挾岩壑。渡江登嶺,折下平田。五里過桃川鋪渡小溪,折而南過仙徑亭,乃入桃源山。山之陽有洞曰桃源洞,又名秦人洞。攀登而上至洞口,石壁峭立,縱廣丈餘。洞外有瀑布千尺,掛絕壁而下,雖大旱不絕瀉潭中。行里許,伏地不復見。又北行三里,與桃溪合流出大江。

潭在洞門外,深不可測,辰邑山溪最為奇勝。自船溪至邑四十里,一望岩石林立,態色之妙,仿佛太湖靈壁。輿馬都從石隙中行,或高如峭壁,或砌如欄階,或如馬馳虎踞,或如祥鸞奇鬼,或如樓閣,或如煙雲,種種駭異。居民皆藏石塢中,短行周遭,時見煙升,從風卷散,酷似輞川圖北垞意景。

至如辰溪,城市四圍,俱石骨奇支,謂之五城山。楚威王使將軍莊橋定黔中,至此因山築城是也。城南一帶,則有石屋巉空,臨江數仞,與疾流奔響,互為吞吐,尤出人耳目之外。鎮遠府河勢紆曲,水由黃平州萬山中來。峰巒縱拔,上出重霄。無城郭,依山為衛。隔河有衛城,設立指揮使,實以守兵,誠控蠻之良策也。

水路上阻諸葛洞之塞,止可到此,故舟車輻輳,貨物聚集。下十五里即兩路口,乃通黎平之道也。黎郡北連楚壤,南接西粵。中有九股黑苗聚落于古州八萬,方二千餘里。泉甘土肥,出五金礦。民物豐阜,俗以十一月為歲首。其他家畜肥牯,織五色布,每元旦殺牛焚布以祀天,自古不服中國。

出鎮遠西門即油榨關,雖不甚險,實鑿開一線之道也。過關,平路十里,至相見坡。三重迭起,高皆千仞,計程有三十里。登首坡則尾見,立中坡前後顧則首尾見,陟尾坡則首見。行旅者此以手招,彼以口答,回應若咫尺,而不知三十里之遙也。

望城坡,登其巔可望偏橋衛城,故名。南里許即諸葛洞,相傳武侯征蠻鑿運糧者。然非洞也,乃兩山陡立,中夾一溪。後為大水沖兩崖巨石梗塞中流,舟揖難行。萬曆中設偏沅巡撫衙門,以壓鎮諸苗。半年駐沅,半年駐偏橋關,為楚黔重鎮。偏橋下七八里有白雲洞,深十里許。中有蚊龍、獅、象、石床、石凳等景,頗可觀遊。倒馬坡之巔曰武勝關,土名上馬營。五里穀子鋪,十里西陽鋪,十里至黃絲鋪,設腰站。此地俗近苗夷,女德不戒,而黃絲鋪為尤,斯夜郎之桑間濮上也。彼處謠云:

清平豆腐楊老酒,黃絲的姐兒家家有。

興隆衛,即古□□郡。歷三十里渡崇安江,江之上流接新添衛諸山之水,合平越葛鏡橋麻哈江下。入古州八萬,經生苗地,二千餘里達黔陽,合大溪趨洞庭以入大江。

楊老驛,去清平縣三十里,有竹王祠,三月間香火極盛。漢時夜郎女浣于巡水,忽有巨竹三節上流浮下,中有兒啼聲,剖得一男,育之。及長,有材武,自立為夜郎侯,以竹為姓。能以威德撫諸蠻,武帝封為夜郎王。疑其欲反,復殺之。群蠻思之不置,請立,後乃封其三子皆為侯。既卒,群蠻立祠祀之。

黃絲驛亦有廟,香火亦盛。葛鏡橋,跨麻哈江而造。兩山壁立千仞,相束一江。水黑如膠,有風不波。霧罩山昏,鮮見天日。昔皆懸絙以渡,沉溺者眾。嘉靖間里人葛鏡建巨橋,旋圯,再建復傾。乃齋戒沐浴,率妻子刑牲以誓曰:「橋之不成,有如此江。」遂破產經營,即成。至今來往者賴之。平越郡城內有張道通修道故跡。邋遢名三豐,閩人。洪武間以軍籍戍郡,蓬頭赤足丐於市,故呼為邋遢。府南五里,隔溪絕壁有三豐遺照,戴華陽巾,側身攜杖西行,伊然圖畫,傍有「神留宇宙」四大字。下有夜雨滴金橋,雖晴夜亦雨灑數點。又有晚霞斜照,不計晴雨,皆有斜暉。

新添衛十里有憑虛洞,洞深十里,有瀑泉聲如雷吼,俗呼母珠洞。下五里甕城橋,長百餘步,其水入蜀。

尤里衛南關外有留人洞,幽靜可愛。客至每留戀不忍去,然淺迫只可容數人。龍洞,去貴州省城五里,淺窄不可遊。省城之水皆流入廣陸河下烏江者也。

自省以西,山川迥異,皆各各自生,不相聯絡,無復依回瞻顧之狀。田皆石底,上惟尺土,五日不雨,則苗枯槁。世所謂雨師好黔,言黔中無五日不雨也。良由彼蒼愛人之至,惟恐禾荒民饑,故常以雨滋之。

貴州省城,明初設立貴州宣慰司,至隆慶中改為貴陽府。環城九里七分,自南至北街道甚辟,市肆咸聚。從來皆謂滇南重地,而取道於黔中一線。設黔省,總為通滇計。然二百餘年,黔常多事,不及滇雲之盛也。天啟二年二月初七日,水西安酋寇省城,至十月初一日圍始解。議於舊城外聯築一城,以護城外居民。周九里三分,於天啟四年工竣。

黔省苗蠻種類甚多,有:花苗、東苗、西苗、牧羊苗、青苗、白苗、谷藺苗、紫姜苗、平伐苗、夭苗、九股黑苗、紅苗、生苗、羅漢苗、陽洞苗、黑羅羅、白羅羅、八番苗、打牙犵狫、剪頭犵狫、本狫家苗、土人苗、桐人、羊獷苗、楊保苗、蠻人苗、狗耳龍家苗、馬鐙龍家苗、僰人、宋家、蔡家。共三十餘種,風俗各異。

惟宋家、蔡家、馬鐙龍家,乃戰國時楚伐宋、蔡、龍三國,俘其民放之南徼,流而為苗者。知中原禮義,衣服祭祖,婚嫁喪葬,揖讓進退,一稟于周。而花苗、東苗、西苗、牯羊苗四種淳樸外,其餘者皆不可以禮法教,惟土司官威刑始得以制之。

諸苗中(犬中)家最惡而險,通漢語,知漢書,到處皆有其種。蓋其商買于諸苗之中,如徽人紹人之于中原也。然秉性匪良,專造藥蛋,種蠱毒。構結生苗,劫掠百姓,為害最烈。捕則竄入深箐,無從追緝。生苗者,不服土官黔束。無頭目,雄而強者即為長。或聚至數百人,即僭號稱帝,儼然冕旒黃衣而端拱於荒山之巔,以受數百之朝賀而呼萬歲。官兵至,則遁而之他山。逢人即殺,見物即劫去,有司官或統人四面截殺則盡之矣。他日又有群聚者,仍然焚掠。

而(犬中)家多通諸苗之言,多識僰人之文。復誘而入內地,劫殺商賈,為害不可勝言。苗俗每歲孟春月,男女各麗服相率跳月。男吹蘆笙於前以為導,女振鐸于後以為應。連袂把臂,盤施宛轉,各有行列,終日不亂。暮則挈所私歸,謔浪笑歌,比曉乃散。聘貲視女妍媸而定多寡,必生子然後歸於大家。惟紅苗為甚,每至立春日,擇男女之麗者,扮各故事以迎于市為樂。男子之麗者,即古之潘安宋朝有不及焉。女子之麗者,漢之飛燕唐之太真亦無能出其上矣。此種女子,欲購之者,牛馬當以千計而始首肯。男子皆不樂為龍陽君,有犯之者,輒自殺。惟此一事,乃中國之所不及也。

每冬月,苗女子采刺梨入市貨人,得浙江楚豫客買之,苗女喜曰利市,謂得佳客交易也。本省人買則倍其價。江南人或物色之,則舉筐以贈,曰「愛莫離」。愛莫離者,華言「與你有宿緣」也。或有調戲之者,則大怒曰:「落勿渾。」落勿渾者,華言「沒廉恥」也。

山峒中諸苗男女見有鮮衣弩馬僕從呼擁而至者,舉家皆出而膜拜。有不知者,輒大聲呼曰:「快出來睨漢郎。」睨者,視也。漢郎者,漢官也。或下馬過其家乞水火,必舉家男女跪而奉之,其愛慕中國如此。威清衛有兩尖峰平地突起,俱高千仞,上各有廟。每仲春,遊者絡繹。平壩所有珍珠泉,又名島泉。平時無水,焚楮帛,則泉湧如沸,高噴數仞。天臺山有神女廟,女冠所居。翠樹菁蔥,頗可遊覽。有泉一勺,即十萬人飲之不竭。

安順州,在元為習安州。城圍九里,□□宮市皆宏敞壯麗。人家以白石為牆壁,石片為瓦,估人雲集遠勝貴陽。昔嘗欲立省會於此,因秤土輕重不及貴陽,故舍此從彼。附郭有普定衛,明初設普定軍民指揮使司以襟帶三州,其權甚重。故黔民但言普定而不知有安順,威之所懾久矣。安順乃黔西孔道也,出西關四十五里有龍井。每年立秋日,井內發聲如鼓,聞數十里,名龍打鼓,主來歲雨多。至安莊衛,此路山川又一變矣。山亂如麻,俱高萬仞。山巔突起,其峰如槊如筍者,指不勝屈。安莊衛西南行五里有觀音洞,中安大士。洞中又有洞,石乳溜滴成柱。大數圍,擊之,一為鐘聲,一為鼓聲。從右直上又有雙明洞,旁又有一洞,極小而黑,境界之奇莫能盡述。

十五里至白水鋪,行未里許,見瀑布如簾,倒瀉石壁。群峰直上,高入雲表。五里白虹橋,橋上瀑布更飄。三四折入溪,疾渡橋下西去。過橋逐溪行,忽聞有轟雷聲聲不息。輿人云,此望水亭泉聲也。又五里,上望水亭。龍淵直下,白練千條,噴珠卷雪,注入百尺綠潭。雖天朗氣清,而激水噴濺,如行大霧中,數里以前所聞雷鳴者蓋此。隔岸有「雪練晴川四字。裏人云,潭內有水犀,風月清皎時往往出現。其龍湫掛處,懸崖數仞,怒濤翻湧。內有水簾洞,深突不可窮。霸陵橋即關索嶺,水從西北而趨,自萬山中來,亦合盤江,至粵西以入海。

關索嶺為黔山峻險第一,路如之字,盤折而上。山半有關帝詞,即龍泉寺。有馬跑泉,甘碧可飲,相傳關帝少於索用槍刺出者。廟在高臺之上,臺下有竹奇絕,名曰綿竹。俗曰幡竿竹,圍大如松,青蔥可愛。廟門外有啞泉,昔孔明南征,軍士誤飲此水皆啞,後人封之,有碣曰「亙古啞泉」。西巔即順忠王索祠,鐵槍一株,重百餘斤,以鎮山門,俗稱小關王廟。廟貌甚偉,苗部俱畏威德,入廟者無不羅拜。

下嶺即關山驛,自此以西,俱高峰插天,煙雲無陰晴,彌漫山谷。象鼻嶺,兩峰壁立,相夾一嶺,如像鼻然。闊三丈,長百餘丈。登其西畔高峰,視黔東諸山如培塿矣。

頂站即永寧州,地穹窿無極,去天不遠。山頂在雲霧中,濃陰成雨,終古不晴。秋月重裘,奇寒徹骨。此地水即西流,山勢崎嶇險惡。站前後數十里,驛騎倒斃甚多,道旁僵臥,臭穢逼人。

城北二里許有觀音洞,深十里,秉燭快遊,亦勝事也。內有石床一,光潤如大理文石,坐臥則錚錚有聲,反側間如絲竹亂耳,鐫題于石曰「遊仙榻」。

三十里外新鋪西有潭,深百丈。潭旁石壁高千尋,如千層餅狀,亦奇觀也。鐵索橋,駕盤江而造。江源出自烏撒苗境深山中。冬日不涸。始見其泉,凡七十七處,俱臨於一溪。繞曲靖道畢節而注安南縣,合粵西烏梅江而下海,人滇所必由也。兩峰夾峙,一水中絕。斷岸千尺,飛流如駛。蓋天設以界黔滇者也,往往舟濟多覆溺患。

天啟二年,監司朱家民始冶鐵為絙者三十七,粗有數圍,長數十丈,將兩崖巨石鑿孔以貫之,覆以木板,相類棧道。然絙長力弱,人行其上,升降不已,身隨搖撼,不克自持,車騎必下。前者陟岸,後者始登。若接武而行,益增其險。上坡不過里許,然陡峻難行,不亞上關嶺也。

安南衛有峰插天,上有元帝廟,南關亦有峰相類,上有玉皇閣,俱可登眺。閣下即南峰寺也,語云:冷頂站,熱盤江,行至安南討火。向八十里之間,寒熱三變,天地之間至此獨異。

自南關上坡至觀將軍飲馬泉,歷五雲坡,過仙人洞,徑老鴉關。皆斜盤百曲,但石道寬平可行耳。道傍石刻朱書「鳥道千重」四字,頗壯麗。度萬人橋至江西坡,山嶺差平,然曲折紆回而上。深澗大壑,心目茫然矣。

新興所出南門,上坡至觀音洞,過九峰寺,遍山皆羅漢松。黔山俱童,自此始有林木。谷中多白雲,陰晴皆然。度板橋至鸚哥嘴,嘴嶺甚險,有鸚鵡寺。自此以上,俱山上生山。大山之水俱注澗溪,小山之水眾峰環繞,無趨泄之道,俱由地中行,或流入洞。當春夏霪雨,山巔氾濫如湖;秋冬水涸,又成陸地。白雲坡甚峻,兩山壁立萬仞,中夾一澗。橫流淙淙,俯而視之,心目蒼茫。

新興所當黔滇之交,高山萬重,俱出雲表。關嶺雖峻,亦無出其右也。碧雲洞在郭外數里,石屏當門,遊者撫摩,光潤如玉。幽泉旁流,聲如擊築。內有石磐,扣之錚錚。入洞甚黑,行百餘步,豁然開朗,一線天也。石罅漏日,洞見一切。黃的大如斗,瞿曇大土羅漢各一。或倚屏獨立,或傍榻跏躍,或踞崖仰視,鬚眉宛然。絕壁數仞,有龍上升,鱗甲欲動,爪牙若舞。再進則巨浪排空,驚濤湧地,一溪橫流。燃炬以照,旁有一徑甚窄,側身可入。盤旋數轉,丹灶藥爐在焉。轉彎一浮屠矗天,玲壟絕巧。再行里許,有石田千頃,石閣五楹,石榻、石墩具焉。出洞,則在峰頂俯視萬山,竟同丘垤。

雲安坡俗呼雲南坡。高萬仞,極其險峻。至嶺西道闊僅數尺,如一線相連,止可一騎獨行。稍一失足,則人馬俱墜,如轉圓石於仞之山矣。仰視諸峰,皆逼霄漢,諸蠻多聚族而居山半耕鑿。其坡險夫迢遞,將及巔,名龍擺尾者,險絕難行。凡六十丈,又最上為江滄口始涉頂。此處斷崖成徑,峻滑不可支足。過一小庵,又西上為避陰坡。凡此三險,總曰雲安坡,又三十五里至大坡,十里娥嫏坡,此二坡亦高而長。

又十里至亦資孔,亦資孔者,夷語也,有驛在焉。其地名有革納撒麻蛾螂魯尼多羅矣納者,察皆苗中鄉談。其鋪家之婦當壚招客,其為桑間濮上亦猶黃絲鋪也。

又四十里上坡,乃人滇境。左右有兩坊,一日「滇南勝境」,一曰「彩徹雲衢」,平夷所則雲南境中矣。自楚至鎮遠,則黔省已在最高處。

又從黔省至滇南,所過萬山皆拾級而上。間有下坡,然較之上坡,十不及二三。及至此望貴州,如在釜底。向之所歷諸峰參天蔽日者,皆俯而視之,則滇之高不待言矣。

過平夷所,南渡兩重石橋。滿俊有清溪洞。深十餘里,諸景與碧雲相類,大抵洞者皆洪水趨泄之門路也。其中景勝,凡洞俱有,皆大同小異。出清溪後戶即紫泉洞,亦幽深可愛,遊者不倦。過揚威哨,皆如中原坦道,兩山繁林木矣。又多鸚鵡諸禽,鳴聲上下,頗傾客耳。

山多鷓鴣,「行不得也哥哥」六字絕分明,不似他鳥言須以意會,望之如家雞然。

交水西北百十里,往烏撒必由之道。交水兩水相交,平疇萬頃,民物豐厚,貌如江南風景。

去曲靖府三十里,馬隆州有義象塚。天啟二年,水西安氏叛,撫軍調陶土司禦之。陶有一象,日將暮,伏山潤中,鼻吸泥水數斛。突出咆哮跳躍,鼻噴泥水,直抵賊壘,寇皆驚駭。復以鼻卷一賊,擲空墜死。乘機逐北,遂獲大捷。及曉收師,象中毒弩而斃。土人德之,葬于南山,春秋祭掃不絕。本密關即木密所也,有小關索嶺。上有武侯及索祠,祠前銅馬一,乃唐時物也。古柏參天,俱大數抱。道傍有碑云「武侯平蠻會盟於此。」

按史丞相亮盟南人於木密,即此也。易隆驛去城十里,有溫泉可澡。大鼎山有海潮寺,寺頗清幽。多竹木,面海子,闊數十里,周百餘里,隔岸即嵩明州。去寺半裏,道旁有毒泉,碣云:「此系毒水,飲者傷生。」楊林所屬嵩明州,出東關五十五里,即楊升庵題詩處也。板橋驛出西關三十五里,歷鶴鴿哨,度石梁,而至歸化寺,去滇城只五里矣。

登金馬山俯瞰城中,煙火萬家,樓閣參差,雙目頓爽。沐國公同巡撫率領文武眾官迎接至此,簇擁進城,送侯捷到公館住下。宣了採買馬匹之旨,巡撫行下各府,立限送驗。送下程請接風,俱不用細說。

侯捷閒暇遊覽滇城諸景,會城內有三山,五華其一也,上有武侯詞。螺峰在城東北隅,倚山建圓通寺。頗多亭榭,名人題句甚多,俱刻岩石。松楸頗盛,四時綠陰交覆,白雲彌漫,差足遊覽。

夏桂洲有五言律一首鐫崖石上,其辭曰:

古寺翠崖陰,危亭絕頂臨。
鶴集松有夢,雲山岫無心。
仄徑攀蘿上,叢臺刻竹吟。
南蠻秋日瞑,哀響合猿音。

後書,正德十三年秋七月五日,廣信夏言題。崖畔有一洞甚深,洞門外有一潭。洞中一石上有股印,俗傳云系紅孩洞,石上乃紅孩所坐之跡也。

城南四十里即太華山,高峻淩虛,下臨昆池。城西三十里即碧雞山,相傳漢時有鳳儀此,所以王褒持節來祀也。城北蛇山,直出雲表,如列屏翰。

金馬碧雞坊在南關外,東曰金馬,西曰碧雞。乃百貨彙聚,人煙輳集之所也,富庶有江浙風。金馬坊之東數里,有大白塔。下有四門,訛傳孔明斬孟獲頭藏於內,此不見經傳之言也。然至今猓玀不敢自門內行走,云過則頭痛,亦一異事也。

東郭有金牛寺,寺外八角亭中有銅牛一,重將萬斤,以鎮水怪。蓋此地緣溪,每春夏霪雨,東北萬山之水奔流如駛,往往沖圯民居,故范牛以鎮,而水患稍減矣。

銅瓦殿會城東十餘里金馬山西北麓,乃真武殿。仿武當殿,三楹盡範銅為之,而飾以黃金。春月遊人畢集。

昆明池方數百里,跨昆陽、安寧、晉寧三州郡。水如倒流,故曰滇水無泄處,或曰由西北流入金沙江以趨蜀。侯捷聞安寧州溫泉有楊升庵題曰「天下第一湯」。傳云此水甲于諸泉,稱三絕:第一無硫黃氣;二則身有垢,不假浣濯,入水俱浮;三有疥癬者,一澡即痊。往浴之,果如其言。

夜觀北斗,訝其甚低。考北京北極出地四十五度,江南北極出地三十二度,雲南北極出地二十四度,則北斗之低也直矣。地高則風勁,故曰貴州無日不雨,雲南無日不風。風多揚沙拔木,然風每從西南來,未解其故。

他在滇中收足馬匹,也差人先送進京。然後收拾起程,有司官皆各有厚贈。他先路過貴州時,已經宣過上諭採辦馬匹。及他回到貴州,馬已齊集省城。他挑選了一番,足了數,也差官押送起身。他又收了許多贐儀。

到了鎮遠,他一來下水圖快,二來要賞玩水路的景致,遂坐了船到辰州,又換辰船到常德。一路見了些險惡灘洞,而餓鬼洞灘水尤大險惡。浪與舟相觸,滾滾直入艎中。多方掩拒,衣被鮮不淋漓。惡灘更惡之甚者,灘長里許,浪大而石險,舟行稍不戒,輒破碎淪溺。其大王灘、二王灘、三王灘亦險,而大王灘尤甚。在灘上視前船埋巨浪中,只露桅杪。及下灘回顧後船,如在山巔。雖舟迅如矢可喜,然亦可怖。

由平溪行,江右一帶石質如疊雪,每石不下幾千層。方如書帙,高高下下,狀若充棟。沿江不一而足,俗名其地曰千卷書。辰溪縣左岸西有巨室,外貌雄渾而虛其中,名曰鐘鼓洞。洞中有藏書室,相傳穆天子藏書處。楠木洞稍前絕壁之上,石縫中有船,長可八尺許,俗稱仙人所留沉香船也。常德倒水岩仙蛻石,石皆壁立,水濱逶迤高廣,上鑿石竇者十,下臨絕壑。內一竇中藏木槥五,舊傳為沉香棺。土人云,水漲時,健兒引絙而上。棺朽,遺蛻尚存。舟人戲以竿撩之,雷輒怒擊,亦未知何代所留。

善卷山,堯時善卷讓位,避居此山。今孤峰絕頂有善卷先生吉壇,汪渚有善卷先生釣灣,其村亦曰善卷村。山容聳秀,曲渚依流,令人有出塵之想。沉江至此如一砥柱,過此則百里平疇,直趨洞庭矣。洞庭湖白泥窯長十餘里,湖水淺不及尺。舟行須水尺五,不得已,蕩舟膠泥中。螺蚌碎石與艎板相軋聲,刺刺不休。適以風猛甚,瞬息而過。舟人以為此乃神窖,非風不行。

數里之地,水涸時,人力推挽,行一二日者有之。篙頭皆綴橫木,形如卜字,其銳者一人膠泥不能復出。過此,桶木窖洞庭夾。未至夾數里,四天陰霾,舟行黑風濁浪中。舟子驚相耳語,剪牲焚堵,色甚匆遽。初不解其故。少頃,見神木直逼舟傍,不及一丈而返。遙望課船,遇之船破,賴賈筏得救。舟子色稍定,乃曰:「此楠木神,每遇暴風晝晦,輒出遊湖中。」

神首色沈綠如螺髻,往來於神木窖之前後左右,終古如斯,故稱神木。岳州城門左側有鐵牛一,蹲踞西望而張其口,若有吞湖之意。想亦五行克制之理,與滇省銅牛制水之義同。

門外砂磧中置鐵鈕五,其一較小,不知起于何代,亦竟不知何用。

新堤為魚米積聚之地,沿江廬舍綿亙十五里,有小江通沙湖。上下洪湖及沔陽、仙桃、荊州、安陸諸處,商賈雲集,井陌成行,有豐亨之象。漢口南數里,則漢陽府治,東渡江即武昌省城。

十里之內置郡者二,蓋上當滇、黔、秦、蜀之沖,下控左右兩江之要,故特于此嚴鎖鑰焉。商城,古高陽氏封子庭堅於此。漢成帝綏和元年,封殷後孔佶為紹嘉侯,故曰商丘,楚相孫叔敖埋蛇之地也。

田家鎮有吳甘興霸廟,地有神鴉,往來江上。帆檣過此,不拘餅餌粒食,撇空飼之。群鴉飛舞接食,百無一墜。食畢,間有集舟檣之杪送出廟境,俗謂將軍遣使送客。其聲啞啞類慈鳥,上下三十里皆有之,亦一奇也。

二十里過富池,百一十里到九江。過徑江口鎮,俗云蹲魚嘴。土人言此地每歲有豬婆龍為害,天寒水涸,輒崩岸壞屋廬,今舊岸已在大江心。泊舟者油物煎熬,龍即出舟,人切戒之。夏月則不避也。自此以往,經安慶、蕪湖、採石抵南京上新河,沿途無可紀錄,直怒帆張鳳長江順流直下而已。

宦萼同侯捷飲酒之間說道:「常聽得人說萬里雲南,我當是離天邊不遠,不想二哥竟有此一遊?可將所見所聞詳細向我說一番,我記在心裏。一則長些見識,二則後來會著人說雲南的古跡,我也好說說天話。」侯捷從北京起身,歷河南、陝西到四川,自川至湖廣,走貴州上雲南,把六省所見所聞的景致說與他聽。宦萼聽得比每常叫人念鼓兒詞還覺有味,所以日日不放。呆公子之習氣每毒及此,不為作者刻薄。飲酒畢,大家到晚安歇。次日,戲筵款待,約了賈文物、童自大相陪。次日,侯捷要行,宦萼、侯氏要留他多住幾日。侯捷道:「奉命限期只許一年,今已將滿,不敢耽延。」

他夫妻見說有日限,也不便強留。賈文物、童自大來拜。賈文物覿面專請,他也力辭。庸俗之輩專好覓此等交。侯捷忙去一答拜,就要動身。宦萼吩咐家人廚役往浦口去備宴餞行。他親自送過了江,雇了頭口。宦萼陪他住了一宿。次早,回京復命去了。

侯捷的大管家俬下孝敬了姑老爺兩個緬鈴。一個有黃豆大,是用手攥著的。一個有榛子大,有鼻如鈕,是婦人爐中用的。此管家竟識竅,不愧為大管家矣。下文方得姑爺厚賞。宦萼大喜,賞了他二百兩銀。當日晚間便同侯氏試驗,叫他手摸著一個,陰戶內送進一個。侯氏遍體酥麻,樂得哼聲不絕。次早,用絲綿包好,如寶貝一般收貯候用。要知後事,須看下文。

《姑妄言》卷十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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