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考/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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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茫昧無稽考
(人生六七齡以前,事跡茫昧,不可得記也;開國之始,方略缺如,不可得詳也。況太古開辟,為萌為芽,漫漫長夜,舟車不通,書契難削,疇能稽哉?大地人道皆蓲敷於洪水後。然印度婆羅門前,歐西希臘前,亦已茫然。豈特秘魯之舊劫,墨洲之古事,黯芴渺昧,不可識耶?吾中國號稱古名國,文明最先矣,然六經以前,無複書記。夏、殷無征,周籍已去,共和以前,不可年識。秦漢以後,乃得詳記,而譙周、蘇轍、胡宏、羅泌之流,乃敢於考古,實其荒誕,崔東壁乃為《考信錄》以傳信之,豈不謬哉?夫三代文教之盛,實由孔子推托之故,故得一孔子而日月光華,山川焜耀。然夷考舊文,實猶茫昧,雖有美盛,不盡可考焉。)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論語·八佾》)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禮記·中庸》)
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禮記·禮運》)
(杞宋無征,說凡三見,且著於《論語》、《中庸》,引於《史記·世家》、《白虎通》,並非僻書。則孔子時夏殷之道,夏殷之禮,不可得考,至明。孔子謂足,則吾能征之,則二代之不足,孔子之不征,可征者僅有夏時,《坤》、《乾》二書,自此外皆無存。此可為夏殷禮製全亡無征之據。)
北宮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孟子·萬章》)
《詩》雲: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孟子·滕文》)
(北宮錡在周時能來問學,必是士大夫。本朝班爵祿,最粗淺之事,無人不知。即無《大周會典》,亦有《縉紳》可考,且亦耳目習聞,何待問於孟子?孟子為當時大賢巨儒,自應博聞強記,熟諳本朝掌故,乃亦不聞其詳,又著去籍之故,出於諸侯惡其害己,可知成周之書籍亦不傳。今《周禮》及經子雜史所傳,以《禮書綱目》、《五禮通考》之例,補編一《大周會典》、《會典則例》、《大周通禮》、《大周會要》,尚極詳博,而孟子乃謂不聞其詳;所言其略者,乃僅如《縉紳》頭數句,是孟子為空疏抃陋之村學究也。若孟子為通博大儒,則是周籍之已去,而無征可信也。又與滕文公言田製,自當征引《會典》、《會要》乃足為據,乃一字不能引出,僅引一《詩》言為證,則當時絕無掌故之書,無可引據,與“去籍”之說正合。此可存為周籍已去不可聞之據。)
楊子曰:太古之事滅矣,孰誌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三王之事,或隱或顯,億不識一;當身之事,或聞或見,萬不識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廢,千不識一。太古至於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伏羲已來,三十餘萬歲,賢愚好醜,成敗是非,無不消滅。(《列子·楊朱》)
(太古之事已滅,若存若亡,若覺若夢,可為三古茫昧之據。而崔東壁尚欲為《考信錄》以實之,不亦謬乎?又謂伏羲以來,三十餘萬歲,則當無正史可考。楊朱不從孔學,故述舊聞如此。渺茫擬議,各述傳聞,如後世《皇王大紀》、《路史》之類,茫昧極矣!泰西之述亞當、夏娃,日本之述開國八神,亦同此義,皆渺茫不可考者也。其雲三王之事,億不識一,亦可為三代無征之證。)
五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荀子·非相》)
(後世一代之興,名賢名士傳述充棟,功績典章誌略彌滿,而五帝時,人與政無一傳者,可見茫昧極矣。)
聖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文久而息,節族久而絕。(《荀子·非相》)(文息,節絕,可知百王之道,皆茫昧而無稽矣。)
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複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矣。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韓非子·顯學》)
(孔子謂堯舜,明堂五采,服喪三年。墨子謂堯舜,茅茨葛衣,服喪三月。所謂取舍不同。韓非當時已謂儒墨近稱殷周虞夏,不能定其真,至稱堯舜,尤無參驗,不可信據,則堯舜事跡,必已茫昧,故孔子、墨子得各托其義。若有古書可參驗,如今之漢晉唐宋之史,則引用者豈能相反乎?韓非又謂堯舜在三千年前,虞夏在二千年前,殷亦七百歲,則與今《五帝德》、《帝係》、《世本》、《史記》,所傳絕異,與楊朱稱伏羲以來三十餘萬歲,張壽王述黃帝曆,稱黃帝以來六千餘歲各傳,異說正同。雖不合儒家經術,然堯舜三代之茫昧,無實在年代事跡可據依,可見。故韓非遍引群說,疑以傳疑,謂皆無參驗,明據先王,必定堯舜,非愚則誣。此當時實情,正可藉諸子之紛呶,以考太古之情狀矣。)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管子·封禪》)
(封禪大典,泰山又在齊。管子既不能詳,則古事之湮沒者,何可勝道!)
自伏羲以來,漢永和元年,凡四十萬九千三百八十九歲。(《易緯辨終備》)伏羲以上未有聞焉。(《禮緯稽命征》)
(伏羲實無可稽考,《五帝德》不敢詳焉。《列子》謂伏羲以來三十餘萬歲,其傳聞之謬俱同。大約開辟之始,傳聞有伏羲其人,如泰西之稱亞當。孔子係《易》,托為人元,而亞當於埃及古音,即為“人”之稱,則伏羲之究為何如,亦不得而知也。)
五帝三代之記尚矣。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周以來乃頗可著。(《史記·三代世表》)
(殷以前不可得而譜,蓋孔子時,夏殷無征,非惟五帝然。則夏殷之事茫昧無稽可見。)
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史記·五帝本紀》)
餘嚐西至空峒,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並同上)
(黃帝之言,皆百家所托。薦紳為孔子後學,茫昧之說,故難言之。東西南朔言黃帝、堯、舜,風教皆殊。蓋事跡已遠,皆百家所托,故言人人殊。韓非所謂堯舜不可複生,誰使定堯舜之真也。見於他說皆百家所托。其實黃帝、堯、舜之事,書缺有間,茫昧無稽也。)
太史公曰: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所從來久遠。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記雲。(《史記·平準書》)
(高辛前靡得而記,則伏羲、神農、黃帝、顓頊,茫昧無稽,而百家所稱,出於假托,可見矣。)
蓋聞昔者黃帝合而不死,名察度驗,定清濁,起五部,建氣物分數,然蓋尚矣。書缺樂弛,朕甚閔焉。朕唯未能循明也。(《史記·曆書》)(欲定星曆而書缺,蓋茫昧無稽,實無如何。)
秦以前尚略矣,其詳靡得而記焉。(《史記》)
(秦前尚略,其詳靡記,與孟子其詳不可得聞、諸侯去籍同。然則周製亦茫昧矣。此條最為確據。惟其不詳,故諸子得以紛紛假托,或為神農之言,或多稱黃帝,或法夏,或法周,或稱三代。皆由於書缺籍去,混混茫茫,然後諸子可以隨意假托。惟秦之後,乃得其詳,故漢誌藝文事跡日著。然東平王欲乞《史記》,奏請而未得,揚雄欲見群書,假觀於班嗣。故劉歆尚得偽為鍾鼎,假托金絲,造作古文,遍偽傳記。降自晉、唐,書冊日盛,孟蜀刻書,刊傳益易,近世事跡,乃如日中。雖有王肅、劉炫、楊慎、豐坊之流,隻能間偽逸書,不複能亂史事。古今迥異,不能以近世而律太古也。)
先王之道,乍存乍亡。公責卜者言必信,不亦惑乎?(《史記·日者列傳》)
壽王及待詔李信,治黃帝《調曆》,課皆疏闊,又言黃帝至元鳳三年,六千餘歲。丞相屬寶長安、單安國、安陵桮育治《終始》,言黃帝以來三千六百二十九歲,不與壽王合。壽王又移帝王,錄舜、禹年歲,不合人年。壽王言化益為天子代禹,驪山女亦為天子,在殷、周間,皆不合經術。(《漢書·律曆誌》)
(武帝時,孔學已一統,然舊說尚存,可以參證。夏後有化益為天子,周前有驪山女為天子,壽王述黃帝曆,必非杜撰。此如後世王莽、武後更世易朝,大統雖為漢、唐,朝代實易新、周。孔子欲裁成三代以為三統,又惡陰乘陽位,女為天子,故去之。其實王莽、武後,後世尚有之,況太古乎!至黃帝紀年各不相合,共和以上無得稱焉。要太古削簡艱難,難傳久遠,況結繩之後,草昧荒荒?今欲考美洲以前秘魯古事,已是極難,何疑於上古乎?合比考之,三代文明,皆藉孔子發揚之,實則茫昧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見者,七十有二,紛綸湮滅者,不可勝數。(《論衡·書虛》)紛綸湮滅,蓋太古簡削艱難,流傳已失,故無可考。
五經之前至於天地始開、帝王初立者,主名為誰,儒生又不知也。(《論衡·謝短》)
(太古茫昧,孔子無從杜撰,儒生安得而知?仲任以劉歆博古偽派傲儒生,其實少昊、羿、促率多偽造,儒生不必知也。)
儒生猶曰:上古久遠,其事暗昧,故經不載而師不說也。(《論衡·謝短》)
(世傳三王五帝,多以為伏羲、神農為三皇,其一者或曰燧人,或曰祝融,或曰女媧,其是與非未可知也。)
我聞古有天皇、地皇、人皇,以為或及此謂,亦不敢明。凡斯數者,於五經皆無正文。(《潛夫論·五美誌》)
蓋天地剖分,萬物萌毓,非有典藝之文,堅基可據。推當今以覽太古,自昭昭而本冥冥,乃欲審其事而建其論,董其是非而綜其詳矣,言也實為難哉!(《風俗通·王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