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戲曲史/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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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戲曲史 第二章 宋之滑稽戲 作者:王國維 中華民國2年(1913年)4月1日 1913年4月1日 公布於東方雜誌1912年9卷11期 |
第三章 宋之小說雜戲 |
今日流傳之古劇。其最古者出於金元之間。觀其結搆。實綜合前此所有之滑稽戲及雜戲小說爲之。又宋元之際。始有南曲北曲之分。此二者亦皆綜合宋代各種樂曲而爲之者也。今欲溯其發達之跡。當分爲三章論之。一宋之滑稽戲。二宋之雜戲小說。三宋之樂曲是也。
宋之滑稽戲。大略與唐滑稽戲同。當時亦謂之雜劇。茲復彙集之如下。
劉攽中山詩話。祥符天禧中。楊大年錢文僖晏元獻劉子儀以文章立朝。爲詩皆宗李義山。後進多竊義山語句。嘗內宴。優人有爲義山者。衣服敗裂。吿人曰。吾爲諸館職撏撦至此。聞者歡笑。
范鎭東齊紀事。(卷一)賞花釣魚賦詩。往往有宿搆者。天聖中。永興軍進山水石適至。會命賦山水石。其間多荒惡者。蓋出其不意耳。中坐。優人入戲。各執筆若吟詠狀。其一人忽仆於界石上。衆扶掖起之。旣起。曰數日來作賞花釣魚詩。准備應制。却被這石頭擦倒。左右皆大笑。翌日。降出其詩。令中書銓定。祕閣校理韓義最爲鄙惡。落職與外任。
張師正倦游雜錄。(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卷六十四引)景祐末。詔以鄭州爲奉寧軍。蔡州爲淮康軍。范雍自侍郞領淮康節鉞。鎭延安。時羌人旅拒。戍邊之卒。延安爲盛。有內臣盧押班者。爲鈐轄。心常輕范。一日軍府開宴。有軍伶人雜劇。稱參軍。夢得一黃瓜。長丈餘。是何祥也。一伶賀曰。黃瓜上有刺。必作黃州刺史。一伶批其頰曰。若夢見鎭府蘿蔔。須作蔡州節度使。范疑盧所敎。卽取二伶杖背。黥爲城旦。
宋無名氏續墨客揮犀。(卷五)熙寧九年。太皇生辰。敎坊例有獻香雜劇。時判都水監侯叔獻新卒。伶人丁仙現假爲一道士善出神。一僧善入定。或詰其出神何所見。道士云。近曾出神至大羅。見玉皇殿上。有一人披金紫。熟視之。乃本朝韓侍中也。手捧一物。竊問旁立者。曰韓侍中獻國家金枝玉葉萬世不絕圖。僧曰。近入定到地獄。見閣羅殿側。有一人衣緋垂魚。細視之。乃判都水監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竊問左右。云爲奈河水淺。獻圖欲別開河道耳。時叔獻興水利以圖恩賞。百姓苦之。故伶人有此語。(江少虞皇宋事實類苑卷六十五引此條作倦游雜錄)
朱彧萍洲可談。(卷三)熙寧間。王介甫行新法。(中略)其時多引人上殿。伶人對上作俳。跨驢直登軒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將謂有脚者盡上得。薦者少沮。
陳師道談叢。(卷一)王荆公改科舉。暮年乃覺其失。曰欲變學究爲秀才。不謂變秀才爲學究也。蓋舉子專誦王氏章句。而不解其義。正如學究誦注疏爾。敎坊雜戲。亦曰學詩於陸農師。學易於龔深之。之當作父)蓋譏士之寡聞也。
王闢之澠水燕談錄。(卷十)頃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無不從。一日御宴。敎坊雜劇爲小商。自稱姓趙。以瓦瓿賣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誤踏。瓿倒。糖流於地。小商彈采歎息曰。甜采。你卽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俚語以王姓爲甜采。
李廌師友談記。東坡先生近令門人作人不易物賦。或戲作一聯曰。伏其几而襲其裳。豈爲孔子。學其書而戴其帽。未是蘇公。(士大夫近年做東坡桶高檐短帽名曰子瞻樣)廌因言之。公笑曰。近扈從醴泉觀。優人以相與自夸文章爲戲者。一優丁仙現曰。吾之文章。汝輩不可及也。衆優曰。何也。曰。汝不見吾頭上子瞻乎。上爲解顏。顧公久之。
萍洲可談。(卷三)王德用爲使相。黑色。俗號黑相。嘗與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黑相取箭銲頭。一發破前矢。俗號劈筈箭。姚麟亦善射。爲殿帥十年。伴射。嘗蒙奬賜。崇寧初。王恩以遭遇處位殿帥。不習弓矢。歲歲以伴射爲窘。伶人對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黑相劈筈箭。售錢三百萬。又一人持八矢入。曰老姚射不輸箭。售錢三百萬。後二人挽箭一車入。曰車箭賣一錢。或問此何人家箭。價賤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垜箭。
又崇寧鑄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鎭一隅。是時行當十錢。蘇州無賴子弟冒法盜鑄。會浙中大水。伶人對御作俳。今歲東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鎭蘇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願前去。恐一例鑄作當十錢。朝廷因治章綖之獄。
曾敏行獨醒雜志。(卷九)崇寧二年。鑄大錢。蔡元長建議。俾爲折十。民間不便。優人因內宴。爲賣漿者。或投一錢飮一杯。而索償其餘。賣漿者對以方出市。未有錢。可更飮漿。乃連飮至於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錢。奈何。上爲之動。法由是改。又大農吿乏時。有獻廩俸減半之議。優人乃爲衣冠之士。自束帶衣裾被身之物。輒除其半。衆怪而問之。則曰減半。已而兩足共穿半袴。 而來前。復問之。則又曰減半。乃長嘆曰。但知減半。豈料難行。語傳禁中。亦遂罷議。
洪邁夷堅志丁集。(卷四)俳優侏儒。周技之下且賤者。然亦能因戲語而箴諷時政。有合於古矇誦工諫之義。世目爲雜劇者是已。崇寧初。斥遠元祐忠賢。禁錮學術。凡偶涉其時所爲所行。無論大小。一切不得志。伶者對御爲戲。推一參軍作宰相。據坐。宣揚朝政之美。一僧乞給公據游方。視其戒牒。則元祐三年者。立塗毀之。而加以冠巾。道士失亡度牒。聞被載時。亦元祐也。剝其衣服。使爲民。一士人以元祐五年獲薦。當免舉。禮部不爲引用。來自言。卽押送所屬屛斥。已而主管宅庫者附耳語曰。今日在左藏庫請相公料錢一千貫。盡是元祐錢。合取鈞旨。其人俯首久之。曰從後門搬入去。副者舉所挺杖其背。曰你做到宰相。元來也只要錢。是時至尊亦解顏。
又蔡京作宰。弟卞爲元樞。卞乃王安石壻。尊崇婦翁。當孔廟釋奠時。躋於配享而封舒王。優人設孔子正坐。顏孟與安石侍側。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辭曰。天下達尊。爵居其一。軻近蒙公爵。相公貴爲眞王。何必謙光如此。遂揖顏。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無分毫事業。公爲命世眞儒。位貌有間。辭之過矣。安石遂處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懼拱手。云不敢。往復未決。子路在外。情憤不能堪。徑趨從禮室。挽公冶長臂而出。公冶爲窘迫之狀。謝曰。長何罪。乃責數之曰。汝全不救護丈人。看取別人家女壻。其意以譏卞也。時方議欲升安石於孟子之上。爲此而止。
又、又常設三輩爲儒道釋。各稱頌其敎。儒者曰。吾之所學。仁義禮智信曰五常。遂演暢其旨。皆采引經書。不雜媟語。次至道士。曰吾之所學。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說大意。末至僧。僧抵掌曰。二子腐生常談。不足聽。吾之所學。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經淵奧。非汝等所得聞。當以現世佛菩薩法理之妙。爲汝陳之。盇以次問我。曰敢問生。曰內自太學辟雍。外至下州偏縣。凡秀才讀書者。盡爲三舍生。華屋美饌。月書季考。三歲太比。脫白掛綠。上可以爲卿相。國家之於生也如此。曰敢問老。曰老而孤獨貧困。必淪溝壑。今所在立孤老院。養之終身。國家之於老也如此。曰敢問病。曰不幸而有疾。家貧不能拯療。於是有安濟坊。使之存處。差醫付藥。責以十全之效。其於病也如此。曰敢問死。曰死者人所不免。惟貧民無所歸。則擇空隙地爲漏澤園。無以斂。則與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於死也如此。曰敢問苦。其人瞑目不應。陽若惻悚然。促之再三。乃蹙額答曰。只是百姓一般受無量苦。徽宗爲惻然長思。弗以爲罪。
周密齊東野語(卷二十)宣和間。徽宗與蔡攸輩在禁中。自爲優戲。上作參軍趨出。攸戲上曰。陛下好個神宗皇帝。上以杖鞭之。曰你也好個司馬丞相。
又(卷十)宣和中。童貫用兵燕薊。敗而竄。一日內宴。敎坊進伎。爲三四婢。首飾皆不同。其一當額爲髻。曰蔡太師家人也。其二髻偏墜。曰鄭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滿頭爲髻如小兒。曰童大王家人也。問其故。蔡氏者曰。太師覲淸光。此名朝天髻。鄭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嬾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宋人有此俗語)
劉績霏雪錄。宋高宗時。饔人瀹餛飩不熟。下大理寺。優人扮兩士人。相貌各異。問其年。一曰甲子生。一曰丙子生。優人吿曰。此二人皆合下大理。高宗問故。優人曰。 子餅子皆生。與餛飩不熟者同罪。上大笑。赦原饔人。
張知甫可書。金人自侵中國。惟以敲棒擊人腦而斃。紹興間。有伶人作雜戲云。若要勝金人。須是我中國一件件相敵。乃可。且如金國有粘罕。我國有韓少保。金國有柳葉鎗。我國有鳳皇弓。金國有鑿子箭。我國有鏁子甲。金國有敲棒。我國有天靈蓋。人皆笑之。
岳珂桯史(卷七)秦檜以紹興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賜第望僊橋。丁丑。賜銀絹萬匹兩。錢千萬。綵千縑。有詔就第賜燕。假以敎坊優伶。宰執咸與。中席。優長誦致語。退。有參軍者。前褒檜功德。一伶以荷葉交倚從之。詼語雜至。賓歡旣洽。參軍方拱揖謝。將就倚。忽墜其幞頭。乃總髮爲髻。如行伍之巾。後有大巾鐶。爲雙曡勝。伶指而問曰。此何鐶。曰二聖鐶。遽以朴擊其首。曰爾但坐太師交倚。請取銀絹例物。此鐶掉腦後可也。一坐失色。檜怒。明日下伶於獄。有死者。於是語禁始益繁。
夷堅志丁集(卷四)紹興中。李椿年行經界量田法。方事之初。郡縣奉命嚴急。民當其職者。頗困苦之。優者爲先聖先師。鼎足而坐。有弟子從末席起。咨叩所疑。孟子奮然曰。仁政必自經界始。吾下世千五百年。其言乃爲聖世所施用。三千之徒皆不如。顏子默默無語。或於傍笑曰。使汝不是短命而死。也須做出一場害人事。時秦檜方主李議。聞者畏獲罪。不待此段之畢。卽以謗褻聖賢叱執送獄。明日。杖而逐出境。
又壬戍省試。秦檜之子熺姪昌時昌齡。皆奏名。公議籍籍。而無敢輒語。至乙丑春首。優者卽戲場誤爲士子赴南宮。相與推論知舉官爲誰。指侍從某尙書某侍郞當主文柄。優長者非之。曰今年必差彭越。問者曰。朝廷之上。不聞有此官員。曰漢梁王也。曰彼是古人。死已千年。如何來得。曰前舉是楚王韓信。彭越一等人。所以知今爲彭王。問者嗤其妄。且扣厥指。笑曰。若不是韓信。如何取得他三秦。四座不敢領略。一鬨而出。秦亦不敢明行譴罰云。
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餘(卷二十二此條當出宋人小說未知所本)紹興間。內宴。有優人作善天文者。云世間貴官人。必應星象。我悉能窺之。法當用渾儀設玉衡。若對其人窺之。則見星而不見其人。玉衡不能卒辦。用銅錢一文亦可。乃令窺光堯云。帝星也。秦師垣。曰相星也。韓蘄王。曰將星也。張循王。曰不見其星。衆皆駴。復令窺之。曰中不見星。只見張郡王在錢眼內坐。殿上大笑。俊最多資。故譏之。
張端義貴耳集(卷一)壽皇賜宰執宴。御前雜劇。妝秀才三人。首問曰第一秀才仙鄕何處。曰上黨人。次問第二秀才仙鄕何處。曰澤州人。次問第三秀才。曰湖州人。又問上黨秀才。汝鄕出何生藥。曰某鄕出人參。次問澤州秀才。汝鄕出甚生藥。曰某鄕出甘草。次問湖州出甚生藥。曰出黃孼。如何湖州出黃孼。最是黃孼苦人。當時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語。壽皇卽日召入。賜第奉朝請。
又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倂庫。壽皇從之。方且講究未定。御前有燕。雜劇伶人妝一賣故衣者。持褲一腰。只有一只褲口。買者得之。問如何著。賣者曰。兩脚倂做一褲口。買者曰。褲却倂了。只恐行不得。壽皇卽寢此議。
程史(卷十)淳熙間。胡給事元質旣新貢院。嗣歲庚子。適大比。(中略)會初場賦題。出舜聞善若決江河。而以聞善而行沛然莫禦爲韻。士旣就案矣。(中略)忽一老儒擿禮部韻示諸生。謂沛字惟十四泰有之。一爲顚沛。一爲沛邑。注無沛決之義。惟它有霈字。乃從雨爲可疑。衆曰是。鬨然叩簾請。(中略)或入於房。執考校者一人敺之。考校者惶遽。急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或又咎其誤。曰第二場更不敢也。蓋一時祈脫之辭。移時稍定。試司申鼓譟場屋。胡以其不稱於禮遇也。怒。物色爲首者盡繫獄。韋布益不平。旣拆號。例宴主司。以勞還。畢三爵。優伶序進。有儒服立於前者。一人旁揖之。相與詫博洽。辨古今。岸然不相下。因各求挑試所誦憶。其一問漢名宰相凡幾。儒服以蕭曹以下枚數之無遺。羣優咸贊其能。乃曰漢相吾言之。敢問唐三百年間名將帥何人也。旁揖者亦訕指英衞。以及季葉。曰張巡許遠田萬春。儒服奮起爭曰。巡遠是也。萬春之姓雷。歷考史牒。未有以雷爲田者。揖者不服。撐拒騰口。俄一綠衣參軍自稱敎授。據儿。二人敬質疑。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詬。袒裼奮拳。敎授遽作恐懼狀。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坐中方失色。知其諷己也。忽優有黃衣者。持令旗躍出稠人中。曰制置大學給事台旨。試官在座。爾輩安得無禮。羣優亟斂下喏曰。第二場更不敢也。俠戺皆笑。席客大慙。明日遁去。遂釋繫者。胡意其爲郡士所使。錄優而詰之。杖而出諸境。然其語盛傳至今。
又(卷五)韓平原在慶元初。其弟仰胄爲知閤門事。頗與密議。時人謂之大小韓。求捷徑者爭趨之。一日內宴。優人有爲衣冠到選者。自敍履歷才蓺。應得美官。而流滯銓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擬。方徘徊浩嘆。又爲日者敝帽持扇。過其旁。遂邀使談庚申。問以得祿之期。日者厲聲曰。君命甚高。但於五星局中財帛宮若有所礙。目下若欲亨達。先見小寒。更望成事。必見大寒可也。優蓋以寒爲韓。侍宴者皆縮頸匿笑。
張仲文白獺髓。(說郛卷三十八)嘉泰末年。平原公恃有扶日之功。凡事自作威福。政事皆不由內出。會內宴。伶人王公瑾曰。今日政如客人賣傘。不由裏面。
葉紹翁四朝聞見錄(戊集)韓伲冑用兵旣敗。爲之鬚髮俱白。困悶不知所爲。優伶因上賜伲冑宴。設樊遲樊噲。旁有一人曰樊惱。又設一人。揖問遲。誰與你取名。對以夫子所取。則拜曰。此聖門之高第也。又揖問噲。曰誰名汝。對曰漢高祖所命。則拜曰。眞漢家之名將也。又揖惱曰。誰名汝。對以樊惱自取。又因郭倪郭果(按果當作倬)敗。因賜宴。以生菱進於桌上。命二人移桌。忽生菱墮。盡碎。其一人曰。苦苦苦。壞了多少生靈。只因移果桌。
貴耳集(卷下)袁彥純尹京。專一留意酒政。煮酒賣盡。取常州宜興縣酒、衢州龍游縣酒在都下賣。御前雜劇。三個官人。一曰京尹。二曰常州太守。三曰衢州太守。三人爭坐位。常守讓京尹曰。豈宜在我二州之下。衢守爭曰。京尹合在我二州之下。常守問曰。如何有此說。衢守云。他是我二州拍戶。寧廟亦大笑。
又史同叔爲相日。府中開宴。用雜劇人。作一士人念詩曰。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滿朝朱紫貴。盡是四明人。自後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雜劇。
程史(卷十三)蜀伶多能文。俳語率雜以經史。凡制帥幕府之燕集。多用之。嘉定中。吳畏齋帥成都。從行者多選人。類以京削繫念。伶知其然。一日。爲古衣冠服數人。游於庭。自稱孔門弟子。交質以姓氏。或曰常。或曰於。或曰吾。問其所涖官。則合而應曰皆選人也。固請析之。居首者率然對曰。子乃不我知。論語所謂常從事於斯矣。卽某其人也。官爲從事而繫以姓。固理之然。問其次。曰亦出論語。於從政乎何有。蓋卽某官氏之稱。又問其次。曰某又論語十七篇所謂吾將仕者。遂相與歎詫。以選調爲淹抑。有慫慂其旁者曰。子之名不見於七十子。固聖門下第。盇叩十哲而請敎焉。如其言。見顏閔方在堂。羣而請益。子騫蹙額曰。如之何。何必改。兖公應之曰。然。回也不改。衆憮然不怡。曰無已。質諸夫子。如之。夫子不答。久而曰。鑽遂改火急可已矣。坐客皆愧而笑。聞者至今啓顏。優流侮聖言。直可誅絕。特記一時之戲語如此。
齊東野語(卷十三)蜀優尤能涉獵古今。援引經史。以佐口吻。資笑談。當史丞相彌遠用事。選人改官。多出其門。制閫大宴。有優爲衣冠者數輩。皆稱爲孔門弟子。相與言吾儕皆選人。遂各言其姓。曰吾爲常從事。吾爲於從政。吾爲吾將仕。吾爲路文學。別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於予與改。可謂僥倖。其一曰。吾顏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爲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爲獨改。曰吾鑽故。汝何不鑽。曰。吾非不鑽而鑽彌堅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鑽彌遠乎。其離析文義。可謂侮聖言。而巧發微中。有足稱言者焉有袁三者。名尤著。有從官姓袁者。制蜀。頗乏廉聲。羣優四人。分主酒色財氣。各誇張其好尙之樂。而餘者互譏笑之。至袁優。則曰吾所好者財也。因極言財之美利。衆亦譏誚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譏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又、近者己亥。史巖之爲京尹。其弟以參政督兵於淮。一日內宴。伶人衣金紫。而幞頭忽脫。乃紅巾也。或驚問曰。賊裹紅巾。何爲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的都是如此。於是褫其衣冠。則有萬回佛自懷中墜地。其旁者曰。他雖做賊。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冠吳知古用事。人皆側目。內宴。參軍肆筵張樂。胥輩請僉文書。參軍怒曰。吾方聽觱栗。可少緩。請至再三。其答如前。胥擊其首。曰甚事不被觱栗壞了。蓋是俗呼黃冠爲觱栗也。
又、王叔知吳門日。名其酒曰徹底淸。錫宴日。伶人持一樽。誇於衆曰。此酒名徹底淸。旣而開樽。則濁醪也。旁誚之云。汝旣爲徹底淸。却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徹底淸。被錢打得渾了。
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三)端平間。眞西山參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鶴山督師。亦未及有所設施而罷。臨安優人裝一儒生。手持一鶴。別一儒生與之解后。問其姓名。曰姓鍾名庸。問所持何物。曰大鶴也。因傾蓋懽然。呼酒對飮。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遺。忽顚仆於地。羣數人曳之不動。一人乃批其頰。大駡曰。說甚中庸大學。喫了許多酒食。一動也動不得。遂一笑而罷。或謂有使其爲此以姍侮君子者。府尹乃悉黥其人。
西湖游覽志餘。(卷二不知其所本)丁大全作相。與董宋臣表裏。(中略)一日內宴。一人專打鑼。一人扑之曰。今日排當。不奏他樂。丁丁董董不已。何也。曰。方今事皆丁董。吾安得不丁董。
仇遠裨史。(說郛卷二十五)至元丙子。北兵入杭。廟朝爲虛。有金姓者。世爲伶官。流離無所歸。一日。道遇左丞范文虎。向爲宋殿帥時。熟知其爲人。謂金曰。來日公宴。汝來獻伎。不愁貧賤。如期往。爲優戲。作渾曰。某寺有鐘。寺僧不敢擊者數日。主僧問故。乃言鐘樓有巨神。神怪不敢登也。主僧亟往視之。神卽跪伏投拜。主僧曰。汝何神也。答曰。鐘神。主僧曰。旣是鐘神。何故投拜。衆皆大笑。范爲之不懌。其人亦不顧。識者莫不多之。附遼金僞齊
宋史孔道輔傳。道輔奉使契丹。契丹宴使者。優人以文宣王爲戲。道輔艴然徑出。
邵伯温聞見前錄。(卷十)潞公謂温公曰。吾留守北京。遣人入大遼偵事。回云。見遼主大宴羣臣。伶人劇戲。作衣冠者。見物必攫取。懷之。有從其後以挺朴之者。曰司馬端明耶。君實淸名在夷狄如此。温公媿謝。
沈作喆寓簡。(卷十)僞齊劉豫旣僭位。大宴羣臣。敎坊進雜劇。有處士問星翁曰。自古帝王之興。必有受命之符。今新主有天下。抑有嘉祥美瑞以應之乎。星翁曰。固有之。新主卽位之前一日。有一星聚東井。眞所謂符命也。處士以杖擊之。曰五星非一也。乃云聚耳。一星又何聚焉。星翁曰。汝固不知也。新主聖德。比漢高祖只少四星兒裏。
金史后妃傳。章宗元妃李氏。勢位熏赫。與皇后侔。一日。宴宮中。優人玳瑁頭者。戲於上前。或問上國有何符瑞。優曰。汝不聞鳳皇見乎。曰。知之而未聞其詳。優曰。其飛有四。所應亦異。若嚮上飛則風雨順時。嚮下飛則五穀豐登。嚮外飛則四國來朝。嚮裏飛(音同李妃)則加官進祿。上笑而罷。
宋遼金三朝之滑稽劇。其見於載籍者略具於此。此種滑稽劇。宋人亦謂之雜劇。或謂之雜戲。呂本中童蒙訓。曰作雜劇者。打猛諢入。却打猛諢出。吳自牧夢粱錄。亦云雜劇全用故事。務在滑稽。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云。聖節內殿雜戲。爲有使人預宴。不敢深作諧謔。則無使人時可知。是宋人雜劇。固純以詼諧爲主。與唐之滑稽劇無異。但其中脚色較爲著明。而布置亦稍複雜。然不能被以歌舞。其去眞正戲劇尙遠。然謂宋人戲劇。遂止於此。則大不然。雖明之中葉。尙有此種滑稽劇。觀文林瑯邪漫鈔徐咸西園雜記沈德符萬歷野獲編所載者。全與宋滑稽劇無異。若以此槪明之戲劇。未有不笑之者也。宋劇亦然。故欲知宋元戲劇之淵源。不可不兼於他方面求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