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倉山房詩集/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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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倉山房詩集 補遺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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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遺卷一（癸丑至丙午刪余改剩之作）

擬古

無情生山川，無情造舟車。今日君與妾，遂至淚盈裾。盈裾不一語，掩面立別處。此別非昔比，此別抱病去。須臾君不見，殘花堆滿徑。妾聲君慣聽，千呼胡不應？妾身非白雲，君身非青天。一合而一離，悠悠能幾年。

步出燕南門，遙望邯鄲市。挾彈美少年，翩翩似豪士。慷慨一具，同是報仇人。相將偕一泣，攜手入其室。誰謂爾無家，黃金絡絳紗；誰謂爾無堂，瓊樓十二行。金石雜絲竹，音響何喤々！飲至耳熱處，有客蹙額語。主人發衝冠，拔劍出門去。妻兒不敢啼，須臾聞馬嘶。驚起問何之，氣激有所為。一諾酬君子，萬金養孤兒。高義從此聞，長揖從此辭。白雲在天地，未知姓名誰。

瀘溪道中

山石巉岩碧蘚滋，小溪行出櫓聲遲。一灣野色垂楊柳，十里春風聽畫眉。戲縛野亭花作帚，閑敲河底石為棋。龍津尚在江城北，煙雨蒼茫有所思。

放槳

放槳東風逐水流，鶯花深處便淹留。衣冠僧識江南客，翰墨兒呼學士舟。碧柳啼鶯千谷靜，白雲臥犬一村幽。早知尚有桃源境，王粲年來好遠遊。

宿臨江旅店

昨夜華星卸寶鞍，青衫異國倚欄杆。南人已作西人夢，花淚還同燭淚殘。疏雨一更橫枕聽，殘詩四壁拂塵看。瑤池煙草蓬山雪，幾費劉郎玉指彈。

途中寄金二質夫

己未入翰林，我與君翔步。君學自精醇，我才較跋扈。爾我居相鄰，諧笑靡朝暮。各約今年秋，努力攻章句。庶幾砥礪精，元白馳雙譽。何圖誌未遂，驅車我南去。譬彼女蘿枝，斷絕窮依附。如角原頭鹿，委之棄中路。鴻鈞付萬物，去留無喜怒。賤子抱區區，聊復自陳訴。九歲讀《離騷》，嗜古有餘慕。學為四子文，聰明逐陳腐。猶復篝殘火，偷習詞與賦。自謂登青雲，專精莫馳騖。未幾踐玉堂，竊自比徐庾。勉力作象胥，三年墜雲霧。尚期廷試畢，辛苦立門戶。豈知俗緣深，弱水不留住。我皇重汲黯，淮陽竟相付。從此作吏人，仕學難兼顧。申韓習刑名，桑孔較藏庫。況復荒歉餘，保障煩憂慮。不敢理舊妝，作官如作婦；不敢忘本根，愛身如愛樹。繭絲羅我懷，蠹魚撐我肚。欲以彼易此，耿耿不得吐。姜維喜用兵，投降遭國故。賈生能上書，出為長沙傅。造物好違材，鬼神工冒妒。不許逞全力，多端以相誤。兩賢豈相厄，蓬山君獨踞。勉旃扶大雅，用以答知遇。竹木或亂塗，梟盧莫高呼。經學恐難為，瑣屑苦爬疏。昌黎博雅人，蟲魚譏傳注。史家陳興衰，諸子多奇悟。研閱宜千帙，排比應百部。會見邁古流，翱翔逐李杜。乃若歲九遷，尤宜亟時務。經綸竹帛光，富貴草頭露。君固金玉器，狂瀾自砥柱。賤子何復道，別景請重敘。五月事行役，熱雲烝油幕。朝飲醒心泉，夕餐惡草具。蒼蠅齧肌膚，蟣虱起裙褲。夏苗苦短稀，秋霖愁沮洳。朝來逢縣令，清瘦如涸鮒。縣令為我言：江南最難作。皇帝愛民心，民奉為孤注。借此群號呼，饑黎爭欲赴。婦女攀輪轅，嗬官相抵捂。帑金雖百萬，頃刻寧得富？食者未覆盆，餓者已前仆。更聞二麥傷，秋來彌足懼。我聞縣令言，惴惴殊自怖。書生當民社，籌策竟何措？跪拜習鞠鋏，冷熱嘗咸醋。回首謝故人，我與君殊趣。願持吟詠懷，弦歌安士庶；願持編摩手，搜剔除奸蠹。幸寬大吏嗔，冀免鄉人惡。瑟瑟秋風起，木葉下無數。雅度想昆田，清標懷叔度。餘子才槃槃，朝夕首常聚。詩牌肯暫停，酒杯豈空貯？知否南飛禽，目極雲深處。

初抵溧水縣署

津吏傳呼款碧輪，簿書裁見一番新。初官直似為新婦，滿眼何嘗有故人？

贈易主簿祖栻

我聞易君名七年，邈然難接如神仙。都人爭傳紅藥句，天子親題《墨竹篇》。藩王好賢今河獻，朱輪延入梁園殿。上座方知騷客尊，揮毫不管旁人羨。遊宴追陪奉羽觴，牙襦繡勒何輝煌！金罍詞賦驚枚乘，明月風流愛謝莊。江南往歲需人亟，先生慷慨思擊楫。君王顧盼目未停，宰相牽衣留不得。君從八月下江陵，余亦乘風到石城。相逢喜愜三生願，相對同生萬古情。朝廷聖澤真高厚，金饑木穰偶然有。河決全憑禹力回，鴻飛賴有堯天覆。已持手板落風塵，文采風流那復論！開倉汲黯雖無力，立水王尊敢惜身！長沙女兒顏如花，十年不得來君家。洞庭春老湘雲薄，一夜烏啼鬢欲華也似愛文章（君久聘未娶）}}。莫把衙官惱屈宋，茫茫宦海吾從眾。庾乘嘗因末坐尊，杜欽翻以卑官重。我贈君歌君和之，當頭明月照金卮。請看牛鬥雙龍氣，定有風雷拔地時。

偶步

偶步西廊下，幽蘭一朵開。是誰先報信？便有蜜蜂來。

偶成

月行疑踏水，花坐當熏衣。笑問梁間燕，明年歸不歸？

行大雪中口號

珠明衣上水明沙，遠遠炊煙剩幾家？一個馬嘶紅叱撥，千村人舞白題斜。平林直上無飛鳥，天際空行盡落花。料是東皇小遊戲，亂將梅片打行車。

厚薄行難穩，錚昚踏有聲。禪高矜足白，官冷覺膚清。入港水流澀，壓簷人語輕。蒼茫天地外，玉海是前程。

關防承恩寺

面壁禪師此日同，更何關節到包公？不聞人語諸天上，剩有香煙一縷中。也似愛文章（時留香一炷作火種。）}}敲鎖始知來水菜，閉門惟有感秋風。廚師皂隸無分別，只殺圍棋日幾通。

出沭陽口號

征衫斜掛早春天，綰綬潼陽愧兩年。路餞酒傾七十里，贈行詩載一千篇。無情胥吏多垂淚，滿地兒童盡折鞭。平日使君嫌枳棘，者回回首亦潸然。

侯夷門貳尹五十初度，即席索詩

束羊擔酒祝壽星，壽星此日兼文星。文星閶闔叫不靈，長吟直入江南城。江南縣丞報姓名，天使谘嗟大吏驚。谘嗟不用復何益，手板拘人足歎息。信陵公子已灰塵，侯嬴子孫非俊物。發來狂疾公何苦，枝枝大筆張牛弩。軍糧萬斛老妻馱，石臼千斤頭上舞。也似愛文章（公得狂易之疾，載妻運糧，以石臼戴首而舞。）}}匣中雌劍聲嗚嗚，赤腳神仙興太孤。一夕天風吹落葉，十年兄弟聚江湖。江湖秋色橫空起，秦淮莽莽東流水。烏兔齊驅大海中，鳳凰雙立天門裏。飲君酒，贈君車，感君走筆如龍蛇。雙鏡夾鼻眼昏花，倒持書卷帽帶斜。銅缽數聲詩萬字，珠璣落紙風沙沙。回首長安諸舊侶，二十四人散如雨。叔子老如銅雀妓，驢材已作令僕去。世上滄桑且莫論，眼中車馬如雲屯。皋裏先生鬢似銀，草衣山人白袷巾。簾中美人笑且顰，座上歌曲宛復申。田郎纏頭美絕倫，白雲四映菊花春。我若不飲飲不勝，丞不負余余負丞。

俗吏篇

俗吏未必從我始，俗吏當亦從我止。老母迎養病在衙，有子不見常千里。為言不見良如何，朝朝五鼓車馬馱。參謁大吏苦迎送，應答賓客時奔波。金陵內城六十里，約略一轉時光過。歸來但見燈兩廊，夕陽同下如牛羊。繹孀崽子攔滿道，牽裾各各陳衷腸。但恨長官歸來晚，不知長官未餐飯。忍饑息氣排衙坐，欲決不決頭屢顧。既恐羈遲轉累民，又恐倉皇事多誤。亂絲抽割將下堂，猶有秀才呈文章。使君既自翰林出，不加禮貌非循良。星落更沉風轉緊，簿書束束如春筍。滴墨研朱細討論，吏胥乘間猶舞文。回首紛紛幕府進，公事侜張多報信。岸獄稍寬逸數囚，倉穀逢黴爛一寸。抽簿共言糧不足，願把蒲鞭聊示辱。已從漏盡解衣裳，重整精神任敲撲。倦極酣眠門又響，失火民呼公速往。抽豐賓客太無聊，重疊書來請絕交。仰天大笑卿知否，折腰只為米五斗。何不高歌《歸去來》，也學先生種五柳！

揚州曲

揚州渡頭貴官集，揚州船上笙歌急。歌舞攔江醉不開，杜牧乘舟江口來。江頭欲問楊柳枝，倡條冶葉盡參差。朝朝《迷迭》風前賦，歲歲《琵琶》水上詩。琵琶彈罷聲幽咽，紆景流雲風瑟瑟。不持手板傍轅門，先走江關探月色。江關吹動一枝春，耳目驚飄不定魂。拖鬟帶病倚胡床，烏巾束額眉翠長。幽蘭心冷偏宜雪，宮柳情深不耐霜。芳年小字從頭問，嚦嚦嬌鶯傾耳聽。未把纏頭取次傾，先將金合今宵定。須臾朔風船面大，暮雲點點群鴉過。待到仙香天上來，果然明月舟中墮。百花帳冷篆煙孤，一笑春生冷漸蘇。袖長誤拂燈花落，爪短私將翠被鋪。自言九歲便從師，解誦《團雲散雪》詞。朝歌《紅豆》聲長怯，暮舞《黃獐》力不支。愔愔自懺三生孽，絳蠟分明此意知。枕邊言罷悄無聲，冷落殘紅淚暗傾。可憐蕉葉心長卷，不信黃河水更清。雄雞喔喔東方曙，宛轉啼襟辭欲去。丁寧後會是何年，江水茫茫不知處。我生瀟灑吟風月，此日逢卿愁轉結。年少韶光各幾時？天涯相見還相別。遠近飄零蘆荻花，東西亂發江城笛。孤枕長拋暈未消，香囊解下痕猶濕。寂寞空船獨自歸，漫天飛雪荒江白。

出郭

出郭剛三日，看山過幾灘。天陰催晚易，雨細望晴難。樹影千帆亂，溪光一蝶寒。靜中參物化，琴對落花彈。

上方伯陳公德榮

海上青桐琴，金絲久斷絕。不關彈者稀，所悲知音歇。古文三百載，流宕無氣脈。紛紛述作殊，冥冥源流失。少小學為文，寸心若有得。不示并州兒，轉恐資談噱。安州陳夫子，來作江南客。曾辭黃鶴樓，仙人贈雲笈。氣厚如春雲，萬物資潤澤。星辰落眼中，回照搜溟渤。憐我吏治真，愛我文章傑。曰汝學唐人，宋後所不及。或向大吏薦，或問老母疾。春風飛九天，到處生顏色。每一宴風人，稚子許前席。瞻園秋復春，百花爛如雪。脫略長官禮，散坐隨岩穴。酒酣天地寬，情親魚鳥習。歎息浮世例，官階何懸隔！屏藩至縣令，相去一千尺。其體稍尊嚴，手板多踧踖。胡公獨不然，和光忘謙德。喬木覆芳草，草本同枝葉。大江抱清池，池水江中出。夫子學問大，是以契合切。借公舊甘苦，作我新羽翼。多感國士知，大雅願努力。城頭春樹青，城外春潮白。蒼茫憶大賢，風雲同激越。

觀察台公柱

探懷得明月，清光照一躬。瞻依逢仁人，終年皆春風。我公烏台彥，江南來花驄。管領千神駿，不皮相英雄。察事如察眉，肌理劈春蔥。治民如治家，江海包雍容。長髯秀若神，華嶽神氣通。碧天孤鳳凰，偶來青梧桐。落落官爵異，悠悠風雅同。官衙日無事，袖詩相追從。上論漢魏始，下極元明終。詩教原溫柔，公情更坦融。示我一二篇，琅然清廟鍾。願公立朝廷，賡歌如夔龍。皇唐發元氣，《雅》、《頌》陳蒼穹。政和人心古，永永垂無窮。

太守蔡公長澐

繒厚衣不裂，酒厚味不酸。所以古聖人，忠厚愛儒冠。況我金陵民，淳良無黠頑。嚴霜八九月，草木苦秋寒。忽然春風來，萬象回無端。閭閻多額手，父老亦加餐。為聞賢太守，諸事靜且安。嘗觀兩漢治，丞尉濟濟賢。何以致此盛，上不侵其權。太守識此意，大才藏槃槃。真氣溢眉宇，舉動能自然。起視諸吏治，脫手如彈丸。笙歌遍正月，花鳥盈江關。嘻嘻婦子樂，青青野麥攢。誰云太平治，不在張弛寬？大網魚亦得，小網魚亦難。漢代嚴延年，渭水空摧殘。

舟中書懷

煙江遠望欲迷津，鎮日推窗看好春。笑問往來能有幾，順風時節泊船人。

余與同年曾南村、黃笠潭以翰林改官江南六年矣。丁卯秋二人以分校來白下，榜後留宿署中，夜間有作

弟兄難得此黃昏，相對江南酒數尊。荒署偶然聯一榻，蓬萊原是舊諸昆。家僮愛客頻添燭，秋雨多情暗打門。感昔懷今成底事，只談兒女也消魂。

暫時西笑話長安，明日征驂路渺漫。胡馬戀群風送別，秋江吹笛雨空寒。帆飛碧海相逢少，腳落紅塵再轉難。莫道夜闌情未盡，數聲官鼓已摧殘。

滿庭霜影月華濃，葉落天涯萬萬重。宦況本如秋冷淡，歸心休勸我從容。韶光逝水千年夢，聚散關心一夜鍾。珍重白頭咸努力，好隨江上采芙蓉。

送春

淹留三月動征程，從此炎涼逐漸生。笑我送迎真宛轉，恨君來去不分明。山中啼鳥聲聲別，陌上殘花緩緩行。莫道東皇真薄幸，夕陽無限故人情。

丹陽道上留別雙郎

姑蘇春水一帆斜，惆悵丹陽兩岸沙。爭奈行船換鞍馬，淡煙疏雨別梅花。

蝶枕鴛衾夢不成，燈花如雪夜分明。兩行淚落吳江水，愛有芙蓉處處生。

十三名字冠揚州，腰帶猶存瑪瑙鉤。記否空江篷背冷，新年聽雨木蘭舟。

當筵怕唱《六麼》終，頃刻回頭夢已空。寄語篙工緩搖槳，千金難買石尤風。

贏得芳名喚滿窗，枝頭乳燕話雙雙。情知送我終須別，留下香囊伴過江。

珍重梨園檀板餘，幾時重訪範莊居。三秋憶著休貪懶，才歇笙歌便寄書。

送安撫軍北上華陽道中作

華陽古道暫停車，草木荒荒夕照初。一氣盡時看落葉，萬山冷處讀殘書。夢隨棋局飛難定，路入羊腸轉更紆。愁殺班姬舊團扇，伴郎才熱又離居。

偶折

偶折花枝懶惰生，吏人擊柝又心驚。縣庭公案秋階葉，一樣闌殘掃不清。

（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