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正義/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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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注疏校勘記序 尚書注疏卷第一
孔安國

孔穎達

卷第二

尚書序[编辑]

尚書序 ○《釋文》:「此孔氏所作,述《尚書》起之時代,并敘爲注之由。故相承講之,今依舊爲音。」 【疏】正義曰:道本沖寂,非有名言。既形以道生,物由名舉,則凡諸經史,因物立名。物有本形,形從事著,聖賢闡教,事顯於言,言愜羣心,書而示法,既書有法,因號曰「書」。後人見其久遠,自於上世,「尚」者,上也,言此上代以來之書,故曰「尚書」。且言者意之聲,書者言之記,是故存言以聲意,立書以記言。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是言者意之筌蹄,書言相生者也。書者,舒也。《書緯‧璿璣鈐》云:「書者,如也。」則書者,寫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又劉熙《釋名》云:「書者,庶也,以記庶物。又爲著。」言事得彰著。五經六籍皆是筆書,此獨稱「書」者,以彼五經者非是君口出言,即書爲法,所書之事,各有云爲,遂以所爲別立其稱。稱以事立,故不名「書」。至於此書者,本書君事,事雖有別,正是君言,言而見書,因而立號,以此之故,名異諸部。但諸部之書,隨事立名,名以事舉,要名立之後,亦是筆書,故百氏六經揔曰「書」也。《論讖》所謂「題意別名,各自載耳」。昭二年《左傳》曰,晉韓起適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此揔名「書」也。「序」者,言序述《尚書》起訖、存亡注說之由,序爲《尚書》而作,故曰「尚書序」。《周頌》曰:「繼序思不忘。」《毛傳》云:「序者,緒也。」則緒述其事,使理相胤續,若繭之抽緒。但《易》有《序卦》,子夏作《詩序》,孔子亦作《尚書序》,故孔君因此作序名也。鄭玄謂之「贊」者,以序不分散,避其序名,故謂之「贊」。贊者,明也,佐也。佐成序義,明以注解故也。安國以孔子之序分附篇端,故己之揔述亦謂之「序」。事不煩重,義無所嫌故也。

古者伏犧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 ○伏犧氏,伏古作虙,犧本又作羲,亦作戲,辭皮反。《說文》云,賈侍中說此犧非古字。張揖《字詁》云:「羲古字,戲今字。」一號包羲氏。三皇之最先,風姓,母曰華胥,以木德王,即太皞也。王,于況反。畫,乎麥反。卦,俱賣反。契,苦計反。書者,文字;契者,刻木而書其側:故曰「書契」也。一云以書契約其事也。鄭玄云:「以書書木邊,言其事,刻其木,謂之書契也。」結繩,《易‧繫辭》上:「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文,文字也。籍,籍書。 【疏】「古者」至「生焉」 ○正義曰:「代結繩」者,言前世之政用結繩,今有書契以代之。則伏犧時始有文字以書事,故曰「由是文籍生焉」。自今本昔曰「古」。古者以聖德伏物教人取犧牲,故曰「伏犧」。字或作宓犧,音亦同。《律歷志》曰:「結作網罟,以取犧牲,故曰伏犧。」或曰包犧,言取犧而包之。顧氏讀包爲庖,取其犧牲以供庖廚。顧氏又引《帝王世紀》云:「伏犧母曰華胥,有巨人跡,出於雷澤,華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犧於成紀,蛇身人首。」《月令》云:「其帝太昊。」《繫辭》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是直變「包」言「伏」耳。則伏犧是皇,言「王天下」者,以皇與帝、王據跡爲優劣,通亦爲王。故《禮運》云「昔者先王」,亦謂上代爲王。但自下言之,則以上身爲王,據王身於下,謂之「王天下」也。知伏犧「始畫八卦」者,以《繫辭》云「包犧氏之王天下也」,後乃云:「始畫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故知之也。知時「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者,亦以《繫辭》云「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蓋取諸夬」,是造書契可以代結繩也。彼直言「後世聖人」,知是伏犧者,以理比況而知。何則?八卦畫萬物之象,文字書百事之名,故《繫辭》曰:「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始畫八卦。」是萬象見於卦。然畫亦書也,與卦相類,故知書契亦伏犧時也。由此孔意正欲須言伏犧時有書契,本不取於八卦。今云「八卦」者,明書、卦相類,據《繫辭》有畫八卦之成文而言,明伏犧造書契也。言「結繩」者,當如鄭注云:「爲約,事大大其繩,事小小其繩。」王肅亦曰「結繩,識其政事」是也。言「書契」者,鄭云:「書之於木,刻其側爲契,各持其一,後以相考合,若結繩之爲治。」孔無明說,義或當然。《說文》云:「文者,物象之本也。」「籍」者,借也,借此簡書以記錄政事,故曰「籍」。「蓋取諸夬」,「夬」者,決也,言文籍所以決斷,宣揚王政,是以夬。《繇》曰:「揚于王庭。」《繫辭》云「包犧氏之王天下」,又云「作結繩而爲罔罟,蓋取諸離」。彼謂結罔罟之繩,與結爲政之繩異也。若然,《尚書緯》及《孝經讖》皆云三皇無文字,又班固、馬融、鄭玄、王肅諸儒皆以爲文籍初自五帝,亦云三皇未有文字,與此說不同。何也?又蒼頡造書出於《世本》,蒼頡豈伏犧時乎?且《繫辭》云黃帝、堯、舜爲九事之目,末乃云:「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是後世聖人即黃帝、堯、舜,何得爲伏犧哉?孔何所據而更與《繫辭》相反,如此不同者?《藝文志》曰:「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況遭秦焚書之後,羣言競出,其緯文鄙近,不出聖人,前賢共疑,有所不取。通人考正,僞起哀、平,則孔君之時,未有此《緯》,何可引以爲難乎?其馬、鄭諸儒,以據文立說,見後世聖人在九事之科,便謂書起五帝,自所見有異,亦不可難孔也。而《繫辭》云後世聖人在九事之下者,有以而然。案彼文先歷說伏犧、神農「蓋取」,下乃云:「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是黃帝、堯、舜之事也。又舟檝取渙,服牛取隨,重門取豫,臼杵取小過,弧矢取睽,此五者時無所繫,在黃帝、堯、舜時以否皆可以通也。至於宮室、葬與書契,皆先言「上古」、「古者」,乃言「後世聖人易之」,則別起事之端,不指黃帝、堯、舜時。以此葬事云「古者」,不云「上古」,而云「易之以棺槨」。棺槨自殷湯而然,非是彼時之驗,則上古結繩何廢伏犧前也?其蒼頡,則說者不同,故《世本》云:「蒼頡作書。」司馬遷、班固、韋誕、宋忠、傅玄皆云:「蒼頡,黃帝之史官也。」崔瑗、曹植、蔡邕、索靖皆直云:「古之王也。」徐整云:「在神農、黃帝之間。」譙周云:「在炎帝之世。」衛氏云:「當在庖犧、蒼帝之世。」慎到云:「在庖犧之前。」張揖云:「蒼頡爲帝王,生於禪通之紀。」《廣雅》曰,自開闢至獲麟二百七十六萬歲,分爲十紀。則大率一紀二十七萬六千年。十紀者,九頭一也,五龍二也,攝提三也,合雒四也,連通五也,序命六也,循飛七也,因提八也,禪通九也,流訖十也。如揖此言,則蒼頡在獲麟前二十七萬六千餘年。是說蒼頡其年代莫能有定,亦不可以難孔也。然紀自燧人而下,揖以爲自開闢而設,又伏犧前六紀後三紀,亦爲據張揖、慎到、徐整等說,亦不可以年斷。其流訖之紀,似自黃帝爲始耳。又依《易緯‧通卦驗》,燧人在伏犧前,「表計置其刻曰:蒼牙通靈,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經」。鄭玄注云:「刻謂刻石而記識之。」據此,伏犧前已有文字矣。又《陰陽書》稱天老對黃帝云:「鳳皇之象,首戴德,背負仁,頸荷義,膺抱信,足履政,尾繫武。」又《山海經》云:「鳳皇首文曰德,背文曰義,翼文曰順,膺文曰仁,腹文曰信。」又《易‧繫辭》云:「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是文字與天地並興焉。又《韓詩外傳》稱古封太山、禪梁甫者萬餘人,仲尼觀焉不能盡識。又《管子》書稱管仲對齊桓公曰:「古之封太山者七十二家,夷吾所識十二而已。」首有「無懷氏封太山,禪云云」。其登封者皆刻石紀號,但遠者字有彫毀,故不可識,則夷吾所不識者六十家,又在無懷氏前,孔子覩而不識,又多於夷吾,是文字在伏犧之前已自久遠,何怪伏犧而有書契乎?如此者,蓋文字在三皇之前未用之教世,至伏犧乃用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是教世之用,猶燧人有火,中古用以燔黍捭豚,後聖乃修其利相似。文字理本有之,用否隨世而漸也。若然,惟《繫辭》至神農始有噬嗑與益,則伏犧時其卦未重,當無雜卦,而得有取諸夬者,此自鄭玄等說耳。案《說卦》曰:「昔者聖人幽贊於神明而生蓍。」《繫辭》曰:「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則伏犧用蓍而筮矣。故鄭注《說卦》亦曰:「昔者聖人,謂伏犧文王也。」《繫辭》又曰:「十有八變而成卦。」是言爻皆三歸奇爲三變,十八變則六爻明矣。則筮皆六爻,伏犧有筮,則有六爻,何爲不重而怪有夬卦乎?

伏犧、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 ○少,詩照反。昊,胡老反。少昊。金天氏,名摯,字青陽,一曰玄器,己姓。黃帝之子,母曰女節。以金德王,五帝之最先。顓音專。頊,許玉反。顓頊,高陽氏,姬姓。黃帝之孫,昌意之子,母曰景僕,謂之女樞。以水德王,五帝之二也。高辛,帝嚳也,姬姓。嚳,口毒反。母名不見。以木德王,五帝之三也。唐,帝堯也,姓伊耆氏。堯初爲唐侯,後爲天子,都陶,故號陶唐氏。帝嚳之子,帝摯之弟,母曰慶都。以火德王,五帝之四也。虞,帝舜也,姓姚氏,國號有虞。顓頊六世孫,瞽瞍之子,母曰握登。以土德王,五帝之五也。先儒解三皇五帝與孔君同,並見發題。 【疏】「伏犧」至「常道也」 ○正義曰:「墳」,大也。以所論三皇之事,其道至大,故曰「言大道也」。以「典」者,常也,言五帝之道,可以百代常行,故曰「言常道也」。此三皇五帝,或舉德號,或舉地名,或直指其人,言及便稱,不爲義例。顧氏引《帝王世紀》云:神農母曰女登,有神龍首感女登而生炎帝,人身牛首。黃帝母曰附寶,見大電光繞北斗樞星,附寶感而懷孕,二十四月而生黃帝,日角龍顏。少昊金天氏母曰女節,有星如虹下流,意感而生少昊。顓頊母曰景僕,昌意正妃,謂之女樞,有星貫月如虹,感女樞於幽房之宮而生顓頊。堯母曰慶都,觀河遇赤龍,晻然陰風,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堯。又云舜母曰握登,見大虹感而生舜。此言「謂之三墳」、「謂之五典」者,因《左傳》有「三墳五典」之文,故指而謂之。然五帝之書皆謂之典,則《虞書‧皋陶謨》、《益稷》之屬,亦應稱典。所以別立名者,若主論帝德,則以典爲名,其臣下所爲,隨義立稱。其「三墳」直云「言大道也」,「五典」直云「言常道也」,不訓「墳」、「典」之名者,以墳大典常,常訓可知,故略之也。「常道」所以與「大道」爲異者,以帝者公平天下,其道可以常行,故以「典」言之。而皇優於帝,其道不但可常行而已,又更大於常,故言「墳」也。此爲對例耳。雖少有優劣,皆是大道,並可常行。故《禮運》云:「以大道之行」爲五帝時也。然帝號同天,名所莫加,優而稱「皇」者,以「皇」是美大之名,言大於帝也。故後代措廟立主,尊之曰「皇」,生者莫敢稱焉。而士庶祖父稱曰「皇」者,以取美名,可以通稱故也。案《左傳》止有「三墳五典」,不言墳是三皇之書,典是五帝之書。孔知然者,案今《堯典》、《舜典》是二帝二典,推此二典而上,則五帝當五典,是五典爲五帝之書。今三墳之書在五典之上,數與三皇相當,墳又大名,與皇義相類,故云三皇之書爲三墳。孔君必知三皇有書者,案《周禮‧小史職》「掌三皇五帝之書」,是其明文也。鄭玄亦云其書即三墳五典。但鄭玄以三皇無文,或據後錄定。孔君以爲書者記當時之事,不可以在後追錄,若當時無書,後代何以得知其道也?此亦孔君所據三皇有文字之驗耳。鄭玄注《中候》,依《運斗樞》以伏犧、女媧、神農爲三皇,又云五帝坐,帝鴻、金天、高陽、高辛、唐、虞氏。知不爾者,孔君既不依緯,不可以緯難之。又《易》興作之條,不見有女媧,何以輒數?又鄭玄云:「女媧修伏犧之道,無改作則。」已上修舊者衆,豈皆爲皇乎?既不數女媧,不可不取黃帝以充三皇耳。又鄭玄數五帝,何以六人?或爲之說云,德協五帝,座不限多少,故六人亦名五帝。若六帝何有五座?而皇指大帝,所謂「耀魄寶」,止一而已,本自無三皇,何云三皇?豈可三皇數人,五帝數座,二文舛互,自相乖阻也。其諸儒說三皇,或數燧人,或數祝融以配犧、農者,其五帝皆自軒轅,不數少昊,斯亦非矣。何燧人說者以爲伏犧之前,據《易》曰「帝出於震」,震,東方,其帝太昊。又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言古者制作莫先於伏犧,何以燧人廁在前乎?又祝融及顓頊以下火官之號,金天已上百官之號,以其徵五經,無云祝融爲皇者,縱有,不過如共工氏。共工有水瑞,乃與犧、農、軒、摯相類,尚云霸其九州,祝融本無此瑞,何可數之乎?《左傳》曰:「少昊之立,鳳鳥適至。」於《月令》又在秋享食,所謂白帝之室者也,何爲獨非帝乎?故孔君以黃帝上數爲皇,少昊爲五帝之首耳。若然,案今《世本‧帝繫》及《大戴禮‧五帝德》并《家語》宰我問、太史公《五帝本紀》皆以黃帝爲五帝,此乃史籍明文,而孔君不從之者。孟軻曰:「信《書》不如其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言書以漸染之濫也。孟軻已然,況後之說者乎?又《帝繫》、《本紀》、《家語》、《五帝德》皆云少昊即黃帝子青陽是也,顓頊黃帝孫、昌意子,帝嚳高辛氏爲黃帝曾孫、玄囂孫、僑極子,堯爲帝嚳子,舜爲顓頊七世孫。此等之書,說五帝而以黃帝爲首者,原由《世本》。經於暴秦,爲儒者所亂。《家語》則王肅多私定,《大戴禮》、《本紀》出於《世本》,以此而同。蓋以少昊而下皆出黃帝,故不得不先說黃帝,因此謬爲五帝耳。亦由《繫辭》以黃帝與堯、舜同事,故儒者共數之焉。孔君今者意以《月令》春曰太昊,夏曰炎帝,中央曰黃帝,依次以爲三皇。又依《繫辭》,先包犧氏王。没,神農氏作。又没,黃帝氏作。亦文相次。皆著作見於《易》,此三皇之明文也。《月令》秋曰少昊,冬曰顓頊,自此爲五帝。然黃帝是皇,今言「帝」不云「皇」者,以皇亦帝也,別其美名耳。太昊爲皇,《月令》亦曰「其帝太昊」,《易》曰「帝出於震」是也。又軒轅之稱黃帝,猶神農之云炎帝,神農於《月令》爲炎帝,不怪炎帝爲皇,何怪軒轅稱帝?而梁主云:「書起軒轅,同以燧人爲皇,其五帝自黃帝至堯而止。知帝不可以過五,故曰舜非三王,亦非五帝,與三王爲四代而已。」其言與詩之爲體,不雅則風,除皇已下不王則帝,何有非王非帝,以爲何人乎?典、謨皆云「帝曰」,非帝如何!

至于夏、商、周之書,雖設教不倫,雅誥奧義,其歸一揆。 ○夏,禹天下號也,以金德王,三王之最先。商,湯天下號,亦號殷,以水德王,三王之二也。周,文王、武王有天下號也,以木德王,三王之三也。誥,故報反,告也,示也。奧,烏報反,深也。揆,葵癸反,度也。 【疏】「至于」至「一揆」 ○正義曰:既皇書稱「墳」,帝書稱「典」,除皇與帝墳、典之外,以次累陳,故言「至于」。夏、商、周三代之書,雖復當時所設之教,與皇及帝墳、典之等不相倫類,要其言皆是雅正辭誥,有深奧之義,其所歸趣與墳、典一揆。明雖事異墳、典而理趣終同,故所以同入《尚書》,共爲世教也。孔君之意,以墳、典亦是《尚書》,故此因墳、典而及三代。下云「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是墳、典亦是《尚書》之內,而小史偏掌之者,以其遠代故也。此既言墳、典,不依外文連類,解八索、九丘,而言三代之書廁於其間者,孔意以墳、典是《尚書》,丘、索是《尚書》外物,欲先說《尚書》事訖,然後及其外物,故先言之也。夏、商、周之書,皆訓誥誓命之事,言「設教」者,以此訓誥誓命即爲教而設,故云「設教」也。言「不倫」者,倫,類也,三代戰爭不與皇帝等類,若然,五帝稱「典」,三王劣而不倫,不得稱「典」。則三代非典,不可常行,何以垂法乎?然三王世澆,不如上代,故隨事立名,雖篇不目典,理實是典,故曰「雅誥奧義,其歸一揆」,即爲典之謂也。然三王之書,惟無典謨,以外訓、誥、誓、命、歌、貢、征、範,類猶有八,獨言「誥」者,以別而言之。其類有八,文從要約,一「誥」兼焉。何者?以此八事皆有言以誥示,故揔謂之「誥」。又言「奧義」者,指其言謂之誥,論其理謂之義,故以義配焉。言「其歸一揆」,見三代自歸於一,亦與墳、典爲一揆者,況喻之義。假譬人射,莫不皆發,志揆度於的,猶如聖人立教,亦同揆度於至理,故云「一揆」。是故歷代寶之,以爲大訓。 【疏】正義曰:《顧命》云:「越玉五重,陳寶。」即以赤刀、大訓在西序,是「寶之,以爲大訓」之文。彼注以典謨爲之,與此相當。要六藝皆是,此直爲《書》者,指而言之,故彼注亦然也。彼直周時寶之,此知歷代者,以墳、典久遠,周尚寶之,前代可知,故言「歷代」耳。


八卦之說,謂之「八索」,求其義也。九州之志,謂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皆聚此書也。 ○八索,所白反,下同,求也。徐音素,本或作素。 【疏】「八卦」至「此書也」 ○正義曰:以墳、典因外文而知其丘、索與墳、典文連,故連而說之,故揔引傳文以充足己意,且爲於下見與墳、典俱被黜削,故說而以爲首引。言爲論八卦事義之說者,其書謂之「八索」。其論九州之事所有志記者,其書謂之「九丘」。所以名「丘」者,以丘,聚也,言於九州當有土地所生之物,風氣所宜之事,莫不皆聚見於此書,故謂之「九丘」焉。然八卦言之「說」,九州言之「志」,不同者,以八卦交互相說其理,九州當州有所志識,以此而不同。此「索」謂求索,亦爲搜索,以《易》八卦爲主,故《易》曰:「八卦成列,像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又曰:「八卦相蕩。」是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出於八卦。就八卦而求其理,則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策,天下之事得,故謂之「索」,非一索再索而已。此「索」於《左傳》亦或謂之「素」,說有不同,皆後人失其真理,妄穿鑿耳。其「九丘」取名於聚,義多如山丘,故爲聚。《左傳》或謂之「九區」,得爲說當九州之區域,義亦通也。又言「九州所有」,此一句與下爲揔,即「土地所生,風氣所宜」是所有也。言「土地所生」,即其動物、植物,大率土之所生不出此二者。又云「風氣所宜」者,亦與土地所生大同。何者?以九州各有土地,有生與不生,由風氣所宜與不宜。此亦《職方》、《禹貢》之類。別而言之,「土地所生」若《禹貢》之「厥貢」、「厥篚」也,「風氣所宜」若《職方》其畜宜若干、其民若干男、若干女是也。上「墳」、「典」及「索」不別訓之,以可知,故略之。「丘」訓既難,又須別言「九州所宜」已下,故先訓之,於下結義,故云「皆聚此書」也。

《春秋左氏傳》曰,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即謂上世帝王遺書也。 ○左史,史官左右。倚,於綺反,劉琴綺反。相,息亮反。倚相,楚靈王時史官也。 【疏】「春秋」至「遺書也」 ○正義曰:以上因有外文言墳、典、丘、索而謂之,故引成文以證結之。此昭十二年《左傳》楚靈王見倚相趨過,告右尹子革以此辭。知「倚相」是其名字,蓋爲太史,而主記左動之事,謂之「左史」。不然,或楚俗與諸國不同,官多以左右爲名,或別有此左史乎?彼子革荅王云:「倚相,臣問《祈招》之詩而不知,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彼以爲倚相不能讀之。此云「能」者,以此據《左傳》成文,因王言而引之。假不能讀,事亦無妨,況子革欲開諫王之路,倚相未必不能讀也。言此墳、典、丘,索即此書是謂上世帝王遺餘之書也。以楚王論時已在三王之末,故云「遺書」。其丘、索知是前事,亦不知在何代,故直揔言「帝王」耳。

先君孔子,生於周末,覩史籍之煩文,懼覽之者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爲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 ○刪,色奸反。 【疏】「先君」至「九丘」 ○正義曰:既結申帝王遺書,欲言孔子就而刊定。《孔子世家》云,安國是孔子十一世孫,而上尊先祖,故曰「先君」。《穀梁》以爲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十一月庚子孔子生,《左傳》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子卒,計以周靈王時生,敬王時卒,故爲「周末」。上云「文籍」,下云「滅先代典籍」,此言「史籍」。「籍」者,古書之大名。由文而有籍,謂之「文籍」;因史所書謂之「史籍」;可以爲常,故曰「典籍」,義亦相通也。但上因書契而言「文」,下傷秦滅道以稱「典」,於此言「史」者,不但義通上下,又以此「史籍」不必是先王正史,是後代好事者作,以此懼其不一,故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先言「定《禮》、《樂》」者,欲明孔子欲反於聖道以歸於一,故先言其舊行可從者。修而不改曰「定」,就而減削曰「刪」,準依其事曰「約」,因而佐成曰「贊」,顯而明之曰「述」,各從義理而言。獨《禮》、《樂》不改者,以《禮》、《樂》聖人制作,己無貴位,故因而定之。又云「明舊章」者,即《禮》、《樂》、《詩》、《易》、《春秋》是也。以「《易》道」、「《職方》」與「黜八索」、「除九丘」相對,其約史記以刪《詩》、《書》爲偶,其定《禮》、《樂》文孤,故以「明舊章」配之,作文之體也。《易》亦是聖人所作,不言「定」者,以《易》非如《禮》、《樂》,人之行事,不須云「定」。又因而爲作《十翼》,故云「贊」耳。《易》文在下者,亦爲「黜八索」與「除九丘」相近故也。爲文之便,不爲義例。孔子之修六藝,年月孔無明說。《論語》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則孔子以魯哀公十一年反魯爲大夫,十二年《孟子》卒,孔子弔,則致仕時年七十以後。「脩」,述也,《詩》有序三百一十一篇,全者三百五篇,云「三百」者,亦舉全數計。《職方》在《周禮‧夏官》,亦武帝時出於山巖屋壁,即藏祕府,世人莫見。以孔君爲武帝博士,於祕府而見焉。知必「黜八索」、「除九丘」者,以三墳、五典本有八,今序只有二典而已,其三典、三墳今乃寂寞,明其除去,既墳、典書內之正尚有去者,況書外乎?故知丘、索亦黜除也。「黜」與「除」其義一也,黜退不用而除去之。必云「贊《易》道以黜」者,以不有所興,孰有所廢故也。《職方》即《周禮》也,上已云「定《禮》、《樂》」,即《職方》在其內。別云述之,以爲「除九丘」,舉其類者以言之。則云「述」者,以定而不改即是遵述,更有書以述之。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于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 ○斷,丁亂反。訖,居乙反,又許乙反。芟,色咸反。翦,咨淺反。撮,七活反。機,本又作幾。典凡十五篇,正典二,攝十三,十一篇亡。謨,莫胡反。凡三篇,正二,攝一。訓凡十六篇,正二篇亡,攝十四,三篇亡。誥凡三十八篇,正八,攝三十,十八篇亡。誓,市制反。凡十篇,正八,攝二,十篇亡。命凡十八篇,正十二,三篇亡,攝六,四篇亡。 【疏】「討論」至「百篇」 ○正義曰:言孔子既懼覽之者不一,不但刪《詩》、約史、定《禮》、贊《易》,有所黜除而已,又討整論理此三墳、五典并三代之書也。《論語》曰:「世叔討論之。」鄭以「討論」爲整理,孔君既取彼文,義亦當然。以書是亂物,故就而整理之。若然,墳、典周公制禮,使小史掌之;而孔子除之者,蓋隨世不同亦可,孔子之時,墳、典已雜亂,故因去之。《左傳》曰「芟夷蘊崇之」,又曰「俘翦惟命」,《詩》曰「海外有截」,此孔君所取之文也。「芟夷」者,據全代、全篇似草隨次皆芟,使平夷。若自帝嚳已上三典、三墳是芟夷之文,自夏至周雖有所留,全篇去之而多者,即「芟夷」也。「翦截」者,就代就篇辭有浮者翦截而去之,去而少者爲「翦截」也。「舉其宏綱」即上「芟夷煩亂」也,「撮其機要」即上「翦截浮辭」也。且「宏綱」云「舉」,是據篇、代大者言之;「機要」云「撮」,爲就篇、代之內而撮出之耳。「宏」,大也;「綱」者,網之索,舉大綱則衆目隨之。「機」者,機關,撮取其機關之要者,「斷自唐虞以下」者,孔無明說。《書緯》以爲帝嚳以上,朴略難傳,唐虞已來,煥炳可法。又禪讓之首,至周五代一意故耳,孔義或然。「典」即《堯典》、《舜典》,「謨」即《大禹謨》、《皋陶謨》,「訓」即《伊訓》、《高宗之訓》,「誥」即《湯誥》、《大誥》,「誓」即《甘誓》、《湯誓》,「命」即《畢命》、《顧命》之等是也。說者以《書》體例有十,此六者之外尚有征、貢、歌、範四者,并之則十矣。若《益稷》、《盤庚》,單言附於十事之例。今孔不言者,不但舉其機約,亦自征、貢、歌、範非君出言之名,六者可以兼之。此云「凡百篇」,據序而數故耳。或云百二篇者,誤有所由。以前漢之時,有東萊張霸僞造《尚書》百兩篇,而爲緯者附之。因此鄭云:「異者其在大司徒、大僕正乎?此事爲不經也。」鄭作《書論》,依《尚書緯》云:「孔子求書,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迄於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斷遠取近,定可以爲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爲《尚書》,十八篇爲《中候》。」以爲去三千一百二十篇,以上取黃帝玄孫,以爲不可依用。今所考覈《尚書》,首自舜之末年以禪於禹,上錄舜之得用之事,由堯以爲《堯典》,下取舜禪之後,以爲舜讓得人,故史體例別,而不必君言。若《禹貢》全非君言,而禹身事受禪之後無入《夏書》之言。是舜史自錄成一法,後代因之耳。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範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三千之徒並受其義。 ○恢,苦回反,大也。坦,土管反。 【疏】「所以」至「其義」 ○正義曰:此論孔子正理羣經已畢,揔而結之,故爲此言。《家語》及《史記》皆云「孔子弟子三千人」,故云「三千之徒」也。

及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 ○始皇名政,二十六年初并六國,自號始皇帝。焚《書》、《詩》在始皇之三十四年,坑儒在三十五年。坑,苦庚反。難,乃旦反。解音蟹。 【疏】「及秦」至「屋壁」 ○正義曰:言孔子既定此書後,雖曰明白,反遭秦始皇滅除之。依《秦本紀》云,秦王正二十六年平定天下,尊爲皇帝,不復立謚,以爲初并天下,故號始皇。爲滅先代典籍,故云「坑儒焚書」。以即位三十四年,因置酒於咸陽宮,丞相李斯奏請「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制曰:「可。」是「焚書」也。三十五年,始皇以方士盧生求仙藥不得,以爲誹謗,諸生連相告引,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是「坑儒」也。又衛宏《古文奇字序》云:「秦改古文以爲篆隸,國人多誹謗。秦患天下不從,而召諸生,至者皆拜爲郎,凡七百人。又密令冬月種瓜於驪山硎谷之中溫處,瓜實,乃使人上書曰:『瓜冬有實。』有詔天下博士諸生說之,人人各異,則皆使往視之。而爲伏機,諸生方相論難,因發機,從上填之以土,皆終命也。」「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者,《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生鯉,字伯魚。魚生伋,字子思。思生白,字子上。上生求,字子家。家生箕,字子京。京生穿,字子高。高生慎,慎爲魏相。慎生鮒,鮒爲陳涉博士。鮒弟子襄,爲惠帝博士,長沙太守。襄生中。中生武。武生延陵及安國,爲武帝博士,臨淮太守。《家語序》云:「子襄以秦法峻急,壁中藏其家書。」是安國祖藏之。

漢室龍興,開設學校,旁求儒雅,以闡大猷。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傳授。裁二十餘篇。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百篇之義,世莫得聞。 ○校,戶教反。《詩》箋云:「鄭國謂學爲校。」闡,尺善反,大也,明也。濟,子禮反,郡名也。伏生,名勝。過,古臥反,後同。傳,直專反,下「傳之」同。「二十餘篇」即馬、鄭所注二十九篇也。 【疏】「漢室」至「得聞」 ○正義曰:將言所藏之書得之所由,故本之也。言「龍興」者,以《易》龍能變化,故比之聖人。九五「飛龍在天」,猶聖人在天子之位,故謂之「龍興」也。言「學校」者,校,學之一名也。故《鄭詩序》云「子衿,刺學校廢」,《左傳》云「然明請毀鄉校」是也。《漢書》云:「惠帝除挾書之律,立學興教,招聘名士。文景以後儒者更衆,至武帝尤甚。」故云「旁求儒雅」。《詩‧小雅》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經。」彼注云:「猷,道也。」大道即先王六籍是也。伏生名勝,爲秦二世博士,《儒林傳》云:「孝文帝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已九十有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臣晁錯往受之。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是「年過九十」也。案《史記》:「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火起,流亡。漢定天下,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以教於齊魯之間。」則伏生壁內得二十九篇。而云「失其本經,口以傳授」者,蓋伏生初實壁內得之以教齊魯,傳教既久,誦文則熟,至其末年,因其習誦,或亦目暗,至年九十晁錯往受之時,不執經而口授之故也。又言「裁二十餘篇」者,意在傷亡,爲少之文勢。何者?以數法隨所近而言之,若欲多之,當云得三十篇,今「裁二十餘篇」,言「裁」亦意以爲少之辭。又二十九篇自是計卷,若計篇則三十四,去《泰誓》猶有三十一。案《史記》及《儒林傳》皆云「伏生獨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則今之《泰誓》,非初伏生所得。案馬融云「《泰誓》後得」,鄭玄《書論》亦云「民間得《泰誓》」。《別錄》曰:「武帝末,民有得《泰誓》書於壁內者,獻之。與博士使讀說之,數月皆起,傳以教人。」則《泰誓》非伏生所傳。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馬遷在武帝之世見《泰誓》出而得行,入於伏生所傳內,故爲史揔之,并云伏生所出,不復曲別分析。云民間所得,其實得時不與伏生所傳同也。但伏生雖無此一篇,而《書》傳有八百諸侯俱至孟津,白魚入舟之事,與《泰誓》事同,不知爲伏生先爲此說?不知爲是《泰誓》出後,後人加增此語?案王充《論衡》及《後漢史》獻帝建安十四年黃門侍郎房宏等說云,宣帝本始元年,河內女子有壞老子屋,得古文《泰誓》三篇。《論衡》又云:「以掘地所得者。」今《史》、《漢》書皆云伏生傳二十九篇,則司馬遷時已得《泰誓》,以并歸於伏生,不得云宣帝時始出也。則云宣帝時女子所得,亦不可信。或者爾時重得之,故於後亦據而言之。《史記》云伏生得二十九篇,《武帝記》載今文《泰誓》末篇,由此劉向之作《別錄》,班固爲《儒林傳》,不分明,因同於《史記》。而劉向云武帝末得之《泰誓》,理當是一。而古今文不同者,即馬融所云:「吾見書傳多矣,凡諸所引,今之《泰誓》皆無此言,而古文皆有。」則古文爲真,亦復何疑?但於先有張霸之徒僞造《泰誓》,以藏壁中,故後得而惑世也。亦可今之《泰誓》百篇之外,若《周書》之例,以於時實有觀兵之誓,但不錄入《尚書》。故古文《泰誓》曰「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勳未集。肆予小子發,以爾友邦冢君,觀政於商」是也。又云:「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者,此文繼在「伏生」之下,則言「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此伏生意也。若以伏生指解《尚書》之名,名已先有,有則當云名之《尚書》。既言「以其上古之書」,今先云「以其」,則伏生意之所加,則知「尚」字乃伏生所加也。以「尚」解上,則「尚」訓爲上。上者,下所慕尚,故義得爲通也。孔君既陳伏生此義,於下更無是非,明即用伏生之說,故書此而論之。馬融雖不見孔君此說,理自然同,故曰「上古有虞氏之書,故曰《尚書》」是也。王肅曰:「上所言,史所書,故曰《尚書》。」鄭氏云:「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書然,故曰《尚書》。」二家以「尚」與「書」相將,則上名不正出於伏生?鄭玄依《書緯》,以「尚」字是孔子所加,故《書贊》曰:「孔子乃尊而命之曰《尚書》。」《璿璣鈐》云:「因而謂之《書》,加尚以尊之。」又曰:「《書》務以天言之。」鄭玄溺於《書緯》之說,何有人言而須繫之於天乎?且孔君親見伏生,不容不悉,自云伏生「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何云孔子加也?王肅云「上所言,史所書」,則「尚」字與「書」俱有,無先後。既直云「尚」,何以明上之所言?書者,以筆畫記之辭,羣書皆是,何知《書》要責史所爲也?此其不若前儒之說密耳。云「上古」者亦無指定之目,自伏生言之,則於漢世,仰遵前代,自周已上皆是。馬融云:「有虞氏爲《書》之初耳。」若《易》歷三世,則伏犧爲上古,文王爲中古,孔子爲下古。《禮運》鄭玄以先王食腥與《易》「上古結繩」同時,爲上古,神農爲中古,五帝爲下古。其不相對,則無例耳。且太之與上爲義不異,《禮》以唐虞爲太古,以下有三代,冠而推之爲然,是爲不定則。但今世已上,仰之已古,便爲上古耳。以《書》是本名,「尚」是伏生所加,故諸引《書》直云「《書》曰」,若有配代而言,則曰「《夏書》」無言「《尚書》」者。

至魯共王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居,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聞金石絲竹之音,乃不壞宅, ○共音恭,亦作龔,又作恭。共王,漢景帝之子,名餘。好,呼報反,下「好古」同。壞音怪,下同。《字林》作𣀤,云公壞反,毀也。傳謂《春秋》也,一云《周易》十翼,非經謂之傳。論如字,又音倫。科,苦禾反。科斗,蟲名,蝦蟆子。書形似之。 【疏】「至魯」至「壞宅」 ○正義曰:欲云得百篇之由,故序其事。漢景帝之子名餘,封於魯,爲王,死謚曰共。存日以居於魯,近孔子宅。好治宮室,故欲裒益,乃壞孔子舊宅,以增廣其居。於所壞壁內得安國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是科斗文字。王雖得此書,猶壞不止。又升孔子廟堂,聞金鍾石磬絲琴竹管之音,以懼其神異乃止,不復敢壞宅也。上言藏家書於屋壁,此亦屋壁內得書也,亦得及傳《論語》、《孝經》等。不從約云「得《尚書》」,而煩文言「虞夏商周之書」者,以壁內所得,上有題目「虞夏商周書」,其序直云「書序」,皆無「尚」字,故其目錄亦然,故不云「尚書」而言「虞夏商周之書」。安國亦以此知「尚」字是伏生所加。惟此壁內所無,則書本無「尚」字明矣。凡書,非經則謂之傳。言「及傳《論語》、《孝經》」,正謂《論語》、《孝經》是傳也。漢武帝謂東方朔云:「傳曰:『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又漢東平王劉雲與其太師策書云:「傳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又成帝賜翟方進策書云:「傳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是漢世通謂《論語》、《孝經》爲傳也。以《論語》、《孝經》非先王之書,是孔子所傳說,故謂之傳,所以異於先王之書也。上已云「壞孔子舊宅」,又云「乃不壞宅」者,初王意欲壞之,已壞其屋壁,聞八音之聲,乃止,餘者不壞,明知已壞者亦不敢居,故云「乃不壞宅」耳。悉以書還孔氏。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爲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皋陶謨》,《盤庚》三篇合爲一,《康王之誥》合於《顧命》,復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爲四十六卷。其餘錯亂摩滅,弗可復知,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以待能者。 ○隸音麗,謂用隸書寫古文。二十五篇謂《虞書‧大禹謨》,《夏書‧五子之歌》、《胤征》,《商書‧仲虺之誥》、《湯誥》、《伊訓》、《太甲》三篇、《咸有一德》、《說命》三篇,《周書‧泰誓》三篇、《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冏命》。合舊音閤,又如字,下同。皋音高,本又作咎。陶音遙,本又作繇。盤,步干反,本又作般。復,扶又反,下同。五十九篇即今所行五十八篇,其一是百篇之序。謂《虞書‧汩作》、《九共》九篇、《膏飫》,《夏書‧帝告》、《釐沃》、《湯征》、《汝鳩》、《汝方》,《商書‧夏社》、《疑至》、《臣扈》、《典寶》、《明居》、《肆命》、《徂后》、《沃丁》、《咸乂》四篇、《伊陟》、《原命》、《仲丁》、《河亶甲》、《祖乙》、《高宗之訓》,《周書‧分器》、《旅巢命》、《歸禾》、《嘉禾》、《成王政》、《將蒲姑》、《賄肅慎之命》、《亳姑》,凡四十二篇,亡。上,時掌反。 【疏】「悉以」至「能者」 ○正義曰:既云王不壞宅,以懼神靈,因還其書。已前所得,言「悉以書還孔氏」,則上「傳《論語》、《孝經》」等皆還之,故言「悉」也。科斗書,古文也,所謂蒼頡本體,周所用之,以今所不識,是古人所爲,故名「古文」。形多頭麤尾細,狀腹團圓,似水蟲之科斗,故曰「科斗」也。以古文經秦不用,故云廢已久矣,時人無能知識者。孔君以人無能知識之故,己欲傳之,故以所聞伏生之書,比校起發,考論古文之義。考文而云「義」者,以上下事義推考其文,故云「義」也。「定其可知」者,就古文內定可知識者爲隸古定。不言就伏生之書而云以其所聞者,明用伏生書外亦考之。故云「可知者」,謂并伏生書外有可知,不徒伏生書內而已。言「隸古」者,正謂就古文體而從隸定之。存古爲可慕,以隸爲可識,故曰「隸古」,以雖隸而猶古。由此故謂孔君所傳爲古文也。古文者,蒼頡舊體,周世所用之文字。案班固《漢志》及許氏《說文》,書本有六體:一曰指事,上下;二曰象形,日月;三曰形聲,江河;四曰會意,武信;五曰轉注,考老;六曰假借,令長。此造字之本也。自蒼頡以至今,字體雖變,此本皆同,古今不易也。自蒼頡以至周宣,皆蒼頡之體,未聞其異。宣王紀其史籀始有大篆十五篇,號曰篆籀,惟篆與蒼頡二體而已。衛恒曰:「蒼頡造書,觀於鳥跡,因而遂滋,則謂之字。字有六義,其文至於三代不改。及秦用篆書,焚燒先代典籍,古文絶矣。」許慎《說文》言自秦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亡新居攝,以應制作,改定古文,使甄豐校定,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內書也;二曰奇字,即古字有異者;三曰篆書,即小篆,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書,秦隸書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由此而論,即秦罷古文而有八體,非古文矣。以至亡新六書并八體,亦用書之六體以造其字。其亡新六書於秦八體,用其小篆、蟲書、摹印、隸書,去其大篆、刻符、殳書、署書,而加以古文與奇字,其刻符及署書蓋同摹印,殳書同於繆篆,大篆正古文之別,以慕古故乃用古文與奇字而不用大篆也。是孔子壁內古文即蒼頡之體,故鄭玄云:「書初出屋壁,皆周時象形文字,今所謂科斗書。」以形言之爲科斗,指體即周之古文。鄭玄知者,若於周時秦世所有,至漢猶當識之,不得云無能知者。又亡新古文亦云即孔氏壁內古文,是其證也。或以古文即大篆,非也。何者?八體六書自大篆,與古文不同;又秦有大篆,若大篆是古文,不得云「古文遂絶」,以此知大篆非古文也。六書古文與蟲書本別,則蟲書非科斗書也。鄭玄云周之象形文字者,揔指六書象科斗之形,不謂六書之內「一曰象形」也。又云「更以竹簡寫之」,明留其壁內之本也。顧氏云:「策長二尺四寸,簡長一尺二寸。」「曾多伏生二十五篇」者,以壁內古文篇題殊別,故知「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皋陶謨》」。伏生之本亦壁內古文而合之者,蓋以老而口授之時,因誦而連之,故殊耳。其《盤庚》本當同卷,故有并也。《康王之誥》以一時之事,連誦而同卷,當以「王出在應門之內」爲篇首,及以「王若曰,庶邦」亦誤矣。以伏生本二十八篇,《盤庚》出二篇,加《舜典》、《益稷》、《康王之誥》凡五篇爲三十三篇,加所增二十五篇爲五十八,加序一篇爲五十九篇,云「復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此云「爲四十六卷」者,謂除序也。下云「定五十八篇,既畢」,不更云卷數,明四十六卷故爾。又伏生二十九卷而序在外,故知然矣。此云「四十六卷」者,不見安國明說,蓋以同序者同卷,異序者異卷,故五十八篇爲四十六卷。何者?五十八篇內有《太甲》、《盤庚》、《說命》、《泰誓》皆三篇共卷,減其八,又《大禹謨》、《皋陶謨》、《益稷》又三篇同序共卷,其《康誥》、《酒誥》、《梓材》亦三篇同序共卷,則又減四,通前十二,以五十八減十二,非四十六卷而何?其《康王之誥》乃與《顧命》別卷,以別序故也。「其餘錯亂摩滅」,五十八篇外四十二篇也,以不可復知,亦上送官。其可知者已用竹簡寫得其本,亦俱送入府,故在祕府得有古文也。以後生可畏,或賢聖間出,故須藏之以待能整理讀之者。

承詔爲五十九篇作傳,於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經籍,採摭羣言,以立訓傳。約文申義,敷暢厥旨,庶幾有補於將來。 ○爲,於僞反。覃,徒南反,深也。思,息嗣反。採,本又作采。摭,之石反,一音之若反。敷,芳夫反。暢,丑亮反。 【疏】「承詔」至「將來」 ○正義曰:安國時爲武帝博士,孔君考正古文之日,帝之所知,亦既定訖,當以聞於帝,帝令注解,故云「承詔爲五十九篇作傳」。以注者多言曰「傳」,「傳」者,傳通故也。以「傳」名出自丘明。賓牟賈對孔子曰「史失其傳」。又《喪服》儒者皆云子夏作傳,是「傳」名久矣。但大率秦漢之際,多名爲「傳」;於後儒者以其傳多,或有改之別云「注解」者;仍有同者,以當時之意耳。說者爲例云「前漢稱傳,於後皆稱注」,誤矣。何者?馬融、王肅亦稱注名爲「傳」,傳何有例乎?以聖道弘深,當須詳悉,於是研核精審,覃靜思慮以求其理,冀免乖違,既顧察經文,又取證於外,故須廣博推考羣經六籍,又捃拾採摭羣書之言,以此文證造立訓解,爲之作傳。明不率爾。雖復廣證,亦不煩多,爲傳直約省文,令得申盡其義。明文要義通,不假煩多也。以此得申,故能徧佈通暢《書》之旨意,是辭達而已,不求於煩。既義暢而文要,則觀者曉悟,故云庶幾有所補益於將來,讀之者得悟而有益也。敷,布也。厥,其也。庶,幸也。幾,冀也。《爾雅》有訓。既云「經籍」,又稱「羣言」者,「經籍」,五經是也;「羣言」,子史是也。以《書》與經籍理相因通,故云「博考」;子史時有所須,故云「採摭」耳。案孔君此傳辭旨不多,是「約文」也。要文無不解,是「申義」也。其義既申,故云敷暢其義之旨趣耳。考其此注,不但言少,《書》之爲言多須詁訓,而孔君爲例,一訓之後,重訓者少,此亦約文也。

《書序》,序所以爲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畢,會國有巫蠱事,經籍道息,用不復以聞,傳之子孫,以貽後代。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 ○爲,於僞反,又如字。見,賢遍反。冠,工亂反。巫蠱,漢武帝末征和中,江充造蠱敗戾太子,故經籍道息焉。巫音無。蠱音古。貽,以之反。 【疏】「書序」至「隱也」 ○正義曰:孔君既言己立傳之意,又當斟酌所宜。而《書序》雖名爲序,不是揔陳書意汎論,乃篇篇各序作意,但作序者不敢廁於正經,故謙而聚於下。而注述者不可代作者之謙,須從利益而欲分之,從便云序,序所以當篇爲作此書之意,則是當篇作意觀序而昭然,意義顯見。既義見由序,此序宜各與其本篇相從附近,不宜聚於一處。故每篇引而分之,各冠加於篇首,令意昭見。序既分散,損其一篇,故定五十八篇。然此本承詔而作,作畢當以上奏聞知,但會值國家有巫蠱之事,好愛經籍之道滅息,假奏亦不能行用,爲此之故,不復以此傳奏聞。亦以既傳成不得聞上,惟自傳於己之子孫,以遺與後世之人使行之。亦不敢望後世必行,故云若後世有好愛古道、廣博學問、志懷雅正如此之君子,冀能與我同於慕古之志,以行我道。我道得此人流行,亦所以傳不隱蔽。是弘道由人也。言「巫蠱」者,《王制》曰:「執左道以亂政者殺。」鄭玄注云:「左道謂巫蠱之屬。」以非正道,故謂之左道。以蠱皆巫之所行,故云巫蠱。蠱者揔名。《左傳》云:「惑蠱其君。」則蠱者怪惑之名。指體則藥毒害人者是,若行符厭俗之爲魅,令人蠱惑夭年傷性皆是也。依《漢書》,此時武帝末年,上已年老,淫惑鬼神,崇信巫術。由此姦人江充因而行詐,先於太子宮埋桐人,告上云:「太子宮有蠱氣。」上信之,使江充治之,於太子宮果得桐人。太子知己不爲此,以江充故爲陷己,因而殺之。而帝不知太子實心,謂江充言爲實,即詔丞相劉屈氂發三輔兵討之。太子看長安因與鬬,不勝而出走,奔湖關自殺。此即巫蠱事也。言「不隱」者,不謂恐隱藏己道,以己道人所不知,懼其幽隱,人能行之使顯,爲不隱蔽耳。《易》曰:「謙謙君子。」仁者好謙,而孔君自作揄揚。云君子知己者亦意在教世,欲令人覩此言,知己傳是深遠,因而有所曉寤,令之有益,故不可以苟謙也。亦猶孔子曰:「何有於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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