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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園叢話/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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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話二十三•雜記上 履園叢話
叢話二十四•雜記下
 

叢話二十四•雜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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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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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成功業巍巍,富貴福壽,近世無比。高宗純皇帝賜其七十壽聯云:「耆筵錫慶高千叟,雲閣銘勳讚上台。」八十壽聯云:「純嘏懋勳延帶礪,耆齡碩望重絲綸。」嘉慶元年九月,以疾乞假,其明年八月薨,年八十有一,圖像紫光閣者四次,兩子四孫俱登顯秩,真所謂出將入相,全壽全歸者也。乾隆五十四年四月,文成奉命勘荊州堤工,余時在畢秋帆尚書幕下見之,乃身裁短小,弱不勝衣,並無龍威燕頷之相也,亦奇矣哉!

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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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子弟為好人,必令勤讀書,識義理,方為家門之幸,否則本根拔矣。今人既不能讀書,豈能通義理,而欲為好人得乎?天下豈有不讀書、不通義理之好人乎?

語云:「忤逆弗天,打一代,還一代。」其言雖俗,甚是有理。余則曰:「欲知祖宗功德,今日所受者是也;欲知子孫賢愚,今日所行者是也。」

勿以小善為無益,小善積得多,便成大善;勿以小惡為無傷,小惡積得多,便是大惡。

君子小人之分,在乎公私之間而已。存心於公,公則正,正則便是君子;存心於私,私則邪,邪則便為小人。

婦言是聽,兄弟必成寇仇;惟利是圖,父子將同陌路。而不知兄弟者,手足也,不可偏廢;父子者,根本也,豈可離心。

凶人為不善,善人自必笑其非;而善人為善,凶人亦必笑其非也。故賢者視己,似己非而人是;愚者視己,必己是而人非。

得隆慶失隆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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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元年,吾鄉秦蓉莊都轉購得族中舊第曰寶仁堂,土中掘得一小碣,上有六字曰:「得隆慶失隆慶。」詢此屋,蓋建於明隆慶初年。至乾隆六十年冬,始行立議,嘉慶元年交價,故曰「失隆慶也」,亦奇矣哉。

知音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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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孫方伯藩家有一犬,聞曲聲便至,坐於笙笛者之前,喑喑然似遙相和狀,驅之不去,聞之又來,共呼之曰「知音犬」。此犬前世必是優伶。聞紀曉嵐相國之祖姚安公,有里人負其金不還,反出怨言,其人死後,姚安公忽夢此人來,適圉中生一青騾,疑其托生,以其名呼之,輒昂首作怒狀。此人平生好彈三弦,唱《邊關調》。辛彤甫先生有詩云:「六道誰言事杳冥,人羊轉轂迅無停。三弦彈出《邊關調》,親見青騾側耳聽。」即紀其事也。

蘇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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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問於余曰:「俗傳蘇小妹嫁秦少遊事有之乎?」余謝曰:「不知也。」時余適修《高郵州志》,翻閱《淮海集》,乃知少遊之夫人姓徐氏,為里中富人徐天德之女。天德字賡實,號元孚,有義行,少遊為作事狀載集中,而舊誌竟未及。案《墨莊漫錄》,《菊坡叢話》俱載東坡止有兩妹,一適柳子玉,一適程璿之子之才也。

劉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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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湖有劉王氏者,甚美麗,嫁某氏子,十七而寡。再嫁劉氏,不一年劉又沒。其族人又欲嫁之,王大哭曰:「吾再醮已無面目,安能三醮耶?」遂自經死。時無為吳盤齋為縣令,驗其屍得實,遂將所逼人置之法。惟王氏雖烈,是已醮婦,於例不能請旌,乃賦一詩刻諸墓上云:「分釵劈鳳已聯年,就義何妨晚概愆。鳩以換巢難擇木,鶴經別調任更弦。也同豫讓傳千古,莫恨蘇章有二天。究勝世間長樂老,幾回生敬又生憐。」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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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乙巳歲,余春秋二十有七,始識袁簡齋先生於吳門。偶與先生大論時文,一時傾倒,因呈所作《西湖詩》就正,遂載於《隨園詩話》中。及刻成後,先生稱余為秀才,嘗寄書求改,先生答曰:「秀才二字昉於漢,在可改不改之間,昔楊素稱孔子為秀才。非今之生員也。」強辭奪理,可發一噱。

小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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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府城隍廟住持有袁守中者,所居月渚山房,因以自號。余嘗借寓其齋,見案頭有紫檀木小棺材一具,長三寸許,有一蓋可闔可開。笑曰:「君製此物何用耶?」袁曰:「人生必有死,死則便入此中,吾怪世之人但知富貴功名利欲嗜好,忙碌一生而不知有死者,比比是也。故吾每有不如意事,輒取視之,可使一心頓釋,萬事皆空,即以當嚴師之訓誡,座右之箴銘可耳。」余聞之悚然,守中其有道之士歟。

前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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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見士大夫家忽出一子弟,澹於榮祿,繡佛長齋,與釋子往來,常誦經禮拜,此人前世必是高僧。每見平等人家忽出一女子,喜於筆墨,弄粉調朱,寫趙昌之花,吟徐淑之句,此人前世必是名士。

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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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長丘頭有大蛇,其穴在於水車棚之下,有早起耕田者見之,身長數丈,仰頭吸露於高阜之上,其人驚而逸去。近民受其毒者,不一其人,皆浮腫死,居民患之非一日矣。有一年十二月,居民聚數十人欲捕之,其先一日,設香燭酒醴祭土神,告以故。忽起東南風,黑氣一條迤邐向西北去。其次日發之,惟有古墓,磚大如箕,杳無蹤跡,蓋龍蛇之靈,事誠有之。今京師都察院有蟒蛇,其圍如大柱,而能出入窗欞。內務府西十庫內亦有蟒二條,皆首矗一角,鱗甲作黃金色,將啟鑰必先鳴鉦,恐見之也,京中士大夫莫不知之。

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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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板橋嘗書四字於座右曰「難得糊塗」,此極聰明人語也。余謂糊塗人難得聰明,聰明人又難得糊塗,須要於聰明中帶一點糊塗,方為處世守身之道。若一味聰明,便生荊棘,必招怨尤,反不如糊塗之為妙用也。

東澗老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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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錢受翁才名滿天下,而所欠惟一死,遂至罵名千載,乃不及柳夫人削髮投繯,忠於受翁也。嘉慶二十年間,錢塘陳雲伯為常熟令,訪得柳夫人墓在拂手岩下,為清理立石。而受翁之塚,即在其西偏,竟無有人為之表者,第聞受翁之後已絕,墓亦荒廢。余為集刻蘇文忠書曰「東澗老人墓」五字碣,立於墓前,觀者莫不笑之。記查初白有詩云:「生不並時憐我晚,死無他恨惜公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信哉。

豪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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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鳴虞素豪侈,一日忽有僧踵門請見。朱出迎,僧貌甚古,延之坐,問其何來,僧曰:「吾與君同住空山,修行數十年,竟忘本來面目耶?特來點化耳!」 命取三盆清水來,曰:「請君看前生。」視水中一老僧也。次看今生,即己形容也。再看來生,一瘋丐也。朱大詫,僧曰:「君如再不悟,暴殄天物,雖瘋丐亦不可得矣。」遂出門去。朱急遣人尾之,忽不見。

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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嫖賭吃著四字,人得其一,即可破家,有兼之者,其破更速。吳門有二紳俱官縣令,一好吃,一好賭。好吃者,有一嫗善烹調,一僕善買辦,其蒸炙之法,肴饌之美,迥非時輩庖人所能夢見。每一日餐費至十餘金,猶嫌無下箸處。其後家事日落,嫗僕亦相繼死,至不能食糠秕,臥死牛衣中。其賭者,家中無上無下俱好之,遊手之徒亦由此入門,凡田地產業書籍器用盡付摴蒱,不及十年,一家蕩然。其人死後,至兩女尚未適人,亦邀群兒賭博,不知其所終云。

紅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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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無貴賤,母以子貴,妻以夫貴,古之定禮也。至於服色,無有一定。今作妾者,不許著紅裙,此妒婦之立論,不可遂為典。據杜少陵《納涼遇雨詩》 「越女紅裙濕」、白香山《琵琶行》「血色羅裙翻酒汙」、東坡詩云「更將文字惱紅裙」,則紅裙者,唐、宋時妓女所用,無所為貴賤也。今大小百家皆服之,青樓之假冒良家者,亦服之,又誰為之分辨耶?按《大清會典》,婦女之服飾,惟八旗有定制,然今亦不用,況民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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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寸古今不同,余嘗仿製一尺,準以工部營造尺為則,將周制銅劍莖較於今尺則五寸一分半;以曲阜顏氏所藏周尺較於今尺則六寸七分;以漢元延尺較今尺則七寸二分;以漢建初尺較今尺則七寸三分半;以晉尺較今尺則七寸六分半;以宋三司布帛尺較今尺則八寸九分半。可知尺寸之長短,一代長於一代,若以今之裁衣尺,較工部尺則又盈一寸許矣。

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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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瑣事》載,南坦劉公罷嘉興太守,訓蒙自給。遠庵李公罷江西副使,殊無生計,授徒於高淳。又顧橫涇先生罷河南副使歸家,環堵蕭然,客來,從鄰家乞火煮茗,當時傳為佳話。近日長洲蔣少司馬元益歷官主試學政,致仕家居,惟以硯田糊口,典質度日。吾鄉鄒曉屏相國歸田,時年已七十又四,一裘三十年僅存其鞟,賴門生贈遺以為薪水。其子光駿官徽州司馬,署府篆,有巨商某嘗捐郎中,在刑部行走,其家出喪,以三千金為壽,乞太守一至為榮,往返再三終不應。笑曰:「豈能以阿堵物汙吾家風耶!」其廉如此。

一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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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門韓旭亭封公初聘蔣氏蘭石司馬女也。始生日,其伯父西原太史命門下士某為女推算,曰:「異哉!據命當為一品夫人,然日上衝克太甚,而必夭折,何也?」至八歲果殤。韓又娶顧氏,賢淑知大義,力勸封公迎初聘蔣遺像歸,而自居繼配。後以仲子峙貴,歷官至刑部尚書,疊遇覃恩,贈一品夫人。

孫春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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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皋橋西偏有孫春陽南貨鋪,天下聞名,鋪中之物亦貢上用。案春陽寧波人,明萬曆中年甫弱冠,應童子試不售,遂棄舉子業為貿遷之術。始來吳門,開一小鋪,在今吳趨坊北口,其地為唐六如讀書處,有梓樹一株,其大合抱,僅存皮骨,尚舊物也。其為鋪也,如州縣署,亦有六房,曰南北貨房、海貨房、醃臘房、醬貨房、蜜餞房,蠟燭房,售者由櫃上給錢取一票,自往各房發貨,而管總者掌其綱,一日一小結,一年一大結。自明至今已二百三四十年,子孫尚食其利,無他姓頂代者。吳中五方雜處,為東南一大都會,群貨聚集,何啻數十萬家,惟孫春陽為前明舊業,其店規之嚴,選製之精,合郡無有也。國初趙吉士載入《寄園》,余澹心《板橋雜記》亦載之,近時袁簡齋食單亦有其名,但未詳耳。

形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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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輿家每視地,輒曰某形某像,以定吉凶。雖渺茫不足信,然亦有其事者。吳門汪廉訪圻少孤露,年二十餘,以蒙館自給,在陽山聚徒數年,因父母未葬,以二金買一地在瓜山絕頂,峻險異常。葬後便出門遊京師,冒宛平籍入泮,連捷中進士,不二十年官至雲南按察使。因思父母墓葬山頂,難於祭掃,托所親就山下築石路一條,蟠曲而上,費至二千金,甚堅固也。一日有形家過其墓曰:「此穴如燕巢棲於梁間,惜築甬道如長蛇注穴中,禍不旋踵矣。」未幾,果以虧空事謫戍,家產入官。此乾隆四十五年事。

陳狀元犯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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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家有太歲大將軍之說,凡動土遷移者必避其方,犯者輒不利,其說皆出之陰陽家,前史所未聞也。吳門陳永齋觀察卜築於因果巷之薛家弄,不信陰陽選擇之言,乃自擇一日,啟工開土,至尺許,忽見有物如豬頭,滿頭生眼,競為張閉,觀察心甚懼,又竊自解曰:「吾狀元是文曲星,可以壓之。」少頃忽不見,餘無他異,說者以為即太歲也。築至後堂,見骷髏甚多,急命工人同瓦礫堆於後圃。堂後又有一巨棺,朱漆尚堅,十餘人抬之不動,不得已仍覆土而築牆,半棺在牆內,半棺在牆外也。工始畢,其長子在京謁選,忽生腰疽而沒,訃至,其媳大慟,吞金幾死。不一二年,觀察卒。未幾,蔣夫人亦卒,咸以為犯土禁所致云。

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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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安王勿庵侍郎以銜初生時,星家推算八字中缺水,或謂其太夫人曰:「必令小兒在漁舟上乳養百日以補之。」乃召一漁人婦,畀其錢米,寄養百日。及中狀元歸,侍郎忽念此婦養育之恩,使人蹤跡之,其婦尚在,年七十餘矣。招致家中,向婦四拜,不數日此婦病,乃送回即死,咸以為折福所致云。

樟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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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命之學,自古傳之,而絕不可解者,年用夏正,而月首寅日用周朔,而時起子也。宋儲泳《祛疑說》曾辨之,究未明晰。且年月日時相同者,而富貴貧賤各異,又何說焉?於是看五星辨分野,說愈歧而術愈謬矣。然而巫蠱壓勝,皆用本人生命。今吳、越間有所謂沿街算命者,每用幼孩八字咒而斃之,名曰樟柳神,星卜家爭相售買,得之者,為人推算,靈應異常,然不過推已往之事,未來者,則不驗也。乾隆甲辰七月,有鄰人行荒野中,聞有小兒聲,似言奈何,傾聽之,又言奈何,乃在草間拾得一小木人,即星卜家之所謂樟柳神也。先兄柏溪見之,持歸戲玩,留家兩三日,諸小兒皆不安,或作寒熱,或啼哭不止。先君子曰:「此不祥物也。」速還之,安然如故。

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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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賊橫行,捕役庇縱,最為裏閻之害,而殺人放火,奸宄百出,亦因此而生焉。是皆地方官平日不能留心,視為無甚要緊,以至釀成大案,比比是也。余友陳春噓名昶,以舉班大挑得知縣,分發浙江。其令桐鄉時,獨坐二堂飲酒,捕偶獲一小賊來,問之,無有實供。令含笑自若,謂賊曰:「汝能飲酒乎?」曰: 「能。」遂賜以酒數杯,賊醉矣。復問之:「近石門縣有棉花案半年未破,汝知之乎?」賊曰:「非小的地界。」春噓訝曰:「然則汝地界在何所?」賊分說甚明。又曰:「汝窩有若干人?」賊不肯說,令大怒,示以刑,賊惶遽,遂招三處,即乘夜親率捕役民壯四十餘人,以此賊為眼目,一夜中獲數窩,得三十餘賊,起贓無算,訊之連破十三案,棉花案亦與焉。春噓令桐鄉二年,境內肅清,可以開門過夜。近有周太守名燾者,為通州知州時,每獲一賊即斷其腳脛。有一賊甚強項,謂刺史曰:「小的做賊多年,亦頗知讀《大清律例》,割腳脛在何條例?」周笑曰:「汝言甚是,惟吾亦問汝,三百六十行,行行吃飯著衣裳,汝在那一行?」賊口噤,遂割其腳脛。眾賊聞之皆逃散,士民感德。

琴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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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丙辰八月,余在兩浙轉運使幕中,十五日夜與許君春山、孫君復初攜古琴茶具出湧金門,泛舟西湖,小泊聖因寺前。於時已二更餘,萬籟寂然,月明如晝,因命篙師烹茶,余撫琴作數弄,忽有兩女子著碧羅衫,挽墮馬髻,容儀不凡,翩翩從柳影中來,竊聽者久之。余與春山、復初皆肅然,不敢問訊,究不知是仙是鬼也。其明年春,偶過陳雪樵寓齋,晤陳雲伯,挑燈夜話,為述其事。雲伯賦《琴心曲》云:「珠簾{宀卒}地春燈紅,主人醉客邀春風。團圞明月夜三五,一庭花霧香濛濛。座中慘綠江南客,攜琴獨坐花間月。自譜新聲信手彈,細將舊事重頭說。蘭橈雙槳去年秋,曾向西湖載月遊。紅豆低吟波渺渺,白蘋間采水悠悠。高城夜靜沈魚鑰,桂花流影驚飛鵲。佳客相逢得許衡,詞人更復招孫綽。片片流雲送畫橈,高樓何處夜吹簫。回環梵宇排三塔,指點蘇堤認六橋。銀浦無聲沈萬籟,賓朋連襼邀情話。風月無邊明遠詩,湖山如此華源畫。午夜無聲月滿天,一聲柔櫓破孤煙。秋江三疊臨風弄,欲托琴心問水仙。紅牆隱隱離宮近,樓台金碧琉璃映。秋花深鎖六宮間,夜烏夢穩雙堤靜。玉宇高寒展畫圖,此身濯魄到冰壺。夜山如影人聲寂,瑟瑟西風瘦綠蕪。忽聞笑語花間出,兩美雙雙堤上立。顧影低回若有情,月華如水秋衣濕。對此蒼茫百感生,憑將幽意托瑤琴。冰弦掩抑焦桐語,寫盡相如曲曲心。最憐此際情難識,半是躊躕半憐惜。人影遙隨花影流,芳心暗與琴心合。羅帶風飄雲鬢斜,分明咫尺隔天涯。空教綠綺憐君意,何處紅樓是妾家。苦向篙師詳姓氏,曲中暮雨依稀是。衣香人影最魂消,一葉扁舟歸去矣。此時珠斗影闌干,囊住龍腰不再彈。獨對銀蟾愁不語,夜潮聲急海門寒。歸舟載取新愁重,玉釵惆帳牆東宋。天風環珮蕩餘音,殘燈紅暈芙蓉夢。夢魂仿佛向瑤台,依舊明妝約步來。涼月影中情縹緲,萬花深處意徘徊。花前月下還相見,分將團扇遮嬌面。自言天上謫仙人,謝君深意空留戀。雞聲喔喔動晨光,一枕遊仙未許長。自寫新詞憐蛺蝶,空將錦字托鴛鴦。從此段家橋畔路,愁過當時鼓琴處。滿地苔錢燕子飛,桃花門巷迷崔護。屈指相思秋復春,鏡中眉黛畫中身。只應一片西冷月,曾照微波解佩人。我聞此言重太息,世間萬事空陳跡。花月姻緣事有無,情禪參破成鴻雪。我亦人間有半生,花前曾解唱雙行。月中人去琴聲悄,一曲長歌萬古情。」此詩刻入《碧城仙館集》中。

唐竹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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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門唐竹莊名景煌,本富家子,因家事中落,為人販買人參,往返沈陽者凡數次,而好為詩,著有《出關詩草》。《出塞》云:「驅車出邊塞,天地何茫茫。四顧不見人,千里塵沙黃。橫視一氣中,山海交青蒼。北風裂地來,沙礫皆飛揚。嚴陽盛寒氣,白日無晶光。堅冰不可渡,駑馬停仿徨。區區衣食事,驅我適遠方。白雲自南來,浩然思故鄉。」《燕台懷古》云:「騎馬出遠郊,落日天蒼皇。經過碣石館,不見燕昭王。市駿得國士,報齊辟土疆。迨後六國衰,全秦獨橫強。丹雖寡謀識,激烈志慨慷。脫不披逆鱗,燕亦終淪亡。至今易水上,風色猶悲涼。遙遙建國始,布政流風長。召伯有餘烈,吾其思甘棠。」筆力沈雄,直接漢、魏,非抽黃對白家所能道也。《登澄海樓》云:「到此長城盡,洪波入杳冥。百蠻分島嶼,一氣混空青。故土思南國,高樓俯北溟。何當趁風色,萬里獨揚舲。」《度淒惶嶺至山海關望長城》云:「策馬嶺雲高,關門倚石牢。千峰蟠朔漠,一線走臨洮。樓角侵邊色,城根撼海濤。每懷今古事,不盡水滔滔。」《宵征》云:「肅肅戒征鞍,蒼蒼夜色闌。草枯風力勁,林靜月光寒。邊柝宵爭發,霜鍾曉未殘。關心長路客,於役敢求安。」《途中寒食》云:「寒食青山下,鶯花客路稀。雲陰低古戍,柳色上征衣。墟落新煙起,溪橋夕照微。那堪逢令節,遊子未忘歸。」《登泰山》云:「靈鎮東邦望秩崇,岩岩岱嶽荷神功。陰陽混合三元上,齊魯青蒼一氣中。碣石煙橫霄漢紫,扶桑日曜海濤紅。蓬萊宮闕分明近,抗手群仙欲御風。」《山海關》云:「雄關特立勢巑岏,東北封疆此鬱蟠。匝地海聲騰朔漠,極天山勢控辰韓。龍沙積雪三邊白,雁跡風高萬里寒。牢落長征豪氣在,重來躍馬問登壇。」《吉林感懷》云:「朝朝靜對吉林峰,迢遞音書意萬重。知己向誰尋鮑叔,小人有母愧茅容。心依羌笛三邊月,夢繞江楓半夜鍾。鄉土不同時物換,一樽濁酒度嚴冬。」皆慷慨激裂之音。

牛次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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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牛次原,名坤中,嘉慶己未進士。乾隆壬子,余初入京師即識之,貌不甚揚,而聰明絕世,廣於交遊,偶作詩亦清新可喜。嘗記其《臨清即事》一首云:「幾樹垂楊官道斜,不成村落野人家。偶從三尺竹牆裏,時露一枝山杏花。晝永人稀初叱犢,隴深麥淺不藏鴉。仲春天氣寒猶峭,想得江南摘早茶。」

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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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雅學士視學雲南,忽喪其子,至於痛哭不輟,廢寢忘餐。余作詩慰之云:「亡羊當補牢,喪馬勿輕逐。君是南國才,豈效西河哭。不見東家翁,有子俱碌碌。不見西家子,雖多何足齒。酒囊飯袋奚以為,臧獲輿台亦如此。人生擾擾無彭殤,直是一夢炊黃粱。百年長作牛馬走,促促總為兒孫忙。籲嗟乎!多男多累何時了,有子不如無子好。東門不哭增離憂,伯道無兒少煩惱。我聞青丘言,君應傳真詮。惡兒亦何須?願得一子賢。無災無悔到卿相,昂然直上青雲巔。」

言過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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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之辭,往往言過其實,東坡與米元章書云:「獨念吾元章邁往淩雲之氣,清雄絕世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余觀元章《露筋碑相論》及五七言詩與其平時筆劄,殊無過人處,今人但重其書法之神妙,不暇計其詩文之工拙也。元暉尤遜乃翁,其奉敕審定晉、唐名人墨跡,不過但書右某人書、臣某鑒定恭跋數字,從無一字論斷,亦無一字考訂者,乃知古人讚美不可盡信,東坡讚人尚如此,何況他人耶?

滄江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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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江虹,揚州阮雲台宮保坐船也。壬午六月,陛見出京,道出邗上,乘滄江虹直達洪都,時宮保為兩廣總督,舟中賦詩云:「可是江天夜夜虹,蒲帆一路月明中。開窗遠接滄浪水,捩柁初回舶卓風。銀漢微明低入海,匡廬深碧上連空。米家書畫尋常事,莫與雷家劍氣同。」是年九月,余於役金陵,亦乘此船,宮保是詩尚在篷板上也。又書四絕句於後云:「掛席滄江正好風,舉頭西望水連空。柁樓喜讀新詩句,知是米家貫月虹。」「兩岸衰楊水一灣,蒼蒼都是六朝山。古來無數興亡事,盡入寒濤暮靄間。」「蕭蕭蘆荻已深秋,我比蘆花亦白頭。三十餘年如一夢,也將舊事付東流。」「指點金陵話昔時,白雲紅樹最相思。故人猶有何戡在,書寄羊城開府知。」

陳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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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疋吾名格,前工部尚書文和公五世孫,少工詩,稿多散失,只記其《感懷》云:「桂花香冷露華新,小院秋風伴客身。料得今宵明月下,一家團坐說征人。」《留別》云:「莫向臨岐折柳枝,柳枝原不管相思。人生難得惟知己,天下傷心是別離。」皆妙。

浮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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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礪堂相國以乾隆四十三年入泮,時方十齡,後中鄉榜,成進士,入翰林,至道光五年大拜。偶於舊簏中檢得童子試卷,上浮簽一紙云:「蔣攸銛,年十歲,鑲藍旗,金文淵佐領下,身小,麵白無須,習《易經》,坐東文場餘字第二號。」三十三字。按此號在聚奎堂後,會經堂席舍中也。次年丙戌,適典試禮闈,復得至會經堂,此紙之出,若為之先兆者,相國因囑順天府學官將是年滿洲、蒙古、漢軍同進諸生名,注明旗籍,彙為一冊,裝池而什襲之,而請曹盧英諸相國題詩,一時和者甚眾。其明年丁亥,相國出為兩江總督,是時延州張芥航先生為南河河帥,亦賦七律四章云:「童子掄科肇有唐,羌無故實隸青緗。詞林此日添佳話,名紙多年古香。身小已凝公輔器,文成知噪鳳鸞翔。十齡集泮何勞羨,不朽勳猶紀太常。」「綸閣平章讚太清,春風桃李又持衡。撿來故紙呈符讖,抱得初心答聖明。舊地會經身再到,髫齡談《易》客皆驚。蟬聯科第看雙鳳,早注餘慶作瑞征。」「二八春秋跡已陳,當時片楮亦堪珍。持可但同觿<角>,嗬護端疑有鬼神。淡墨填將年貫備,錦緹裝就色香新。朱文記錄皆名貴,鄭重留題老健身。」「更憑若個話前遊,九十人中第一流。苦憶主司衡鑒好,也教同學姓名留。秀才本色基台鼎,元老深情托倡酬。誰續摭言須記取,宗臣韻事足千秋。」

豔雪山房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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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湘公子名文焞,內府正黃旗人,以玉牒館議敘得知縣,未補缺。道光己丑歲,始出京師,省其尊甫監督公於淮上。時余在袁浦節署遇之,嘗以所著《豔雪山房稿》見示,《從戎曲》云:「玉門關下飲葡萄,霜氣棱棱逼戰袍。醉後渾忘家萬里,枕戈笑看月如刀。沙場白骨積成山,二十從戎老未還。夜半驚聞傳羽檄,將軍即刻破完顏。」深得唐人樂府遺意,能暗用狄青故事尤妙。又《紀夢二絕》云:「春來心事等飛鷗,夢到青溪舊酒樓。滿樹桃花人不見,斜陽紅英碧波流。」「夾岸垂楊風動搖,醒時轉側尚魂消。分明記得溪頭路,杖策聽鶯過板橋。」亦復清新有味,可補熙朝雅頌之遺。

題壁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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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庚年秋,偶過燕子磯山亭,蔓草侵階,頹垣欲倒,見粉牆上有七絕一首云:「垂垂楊柳碧山嵌,風卷楊花上客帆。燕子無家飛不起,半江絲雨濕春衫。」後無姓名,不知誰作。隔三四年復過其處,則修葺一新,此詩尚未抹去,豈圬者亦知詩耶。

有人過邯鄲,見題壁云:「生死世間原草草,功名夢裏太悤。不知歸去滄江上,醉倒花香鳥語中。」又京口題壁云:「滿篷飛雪覺春寒,怪底停舟縮頸看。似此風波公暮渡,不如歸去老江幹。」兩詩皆用不如歸去,可見出門者有何意味,而必欲朝秦暮楚何耶?清江浦已近東省,凡小民廬舍大半皆以蘆荻為之。道光辛卯歲四五月大雨,平地水深三尺,民房半皆漂沒,有旅客題壁云:「盲風怪麗日縱橫,紙閣蘆簾拽水行。堪笑主人同客窘,一時攜手入愁城。」旅寓之苦如此,尤不堪以一日居也。高季迪詩云:「富老不如貧少,美遊不如惡歸。」可為久客者誦之。

題壁詩鮮有佳者,有《不寐詩》云:「夜永寒偏覺,迢迢送遠更。朔風何凜冽,殘月轉淒清。失學羞言祿,無田莫問耕。曉來翻欲臥,曙色半窗明。」讀其詩全是天籟,後題秋舫山人,不知誰氏。

釋道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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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道詩最易工,何也?以其所居境界清閑,力學甚易也。亦最難工,何也?自幼披剃即讀經懺,誰能以經史子集貫於胸中哉!若讀書人半路出家,自有不得已之事,即有一、二詩篇亦必寫其牢騷抑鬱,而終非釋、道之詩也。記目存和尚題《張憶娘簪花圖》云:「他年得入維摩室,不許簪花許散花。」乃為得體。若祥上人之「水藻半浮苔半濕,浣紗人去不多時」,佛裔之「魚亦憐儂水中影,誤他爭唼鬢邊花」,句雖新,乃色鬼語,尚得為釋、道耶?

有青螺庵客僧名量周者,貌甚惡俗,惟念佛而已。一日有諸名士集庵中作詩社,賦梅花詩,輕視此僧不之顧。量周忽技癢,求分韻得音字云:「幾被霜侵與雪侵,孤根留得到而今。誰於冷處垂青眼,只合空山抱素心。茅屋風高門正掩,板橋凍折路難尋。棱棱莫謂無相識,曾有何郎為賞音。」諸名士皆垂頭喪氣,為之擱筆。

余偶見禪鑒僧《詠四皓》云:「因秦生白髮,為漢出青山。」一聯甚妙。又墨禪師《盤山詩》云:「一鳥墮寒翠,千峰明夕陽。」隆光師《即景》云:「水繞柴門碧,花欹釣檻紅。」又《雨後》云:「返照一條溪畔路,晴雲幾疊畫中山。」皆僧道中不可得之句也。

閨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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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佩玉夫人,葉中丞世倬孫媳,克昌孝廉室也。有《月下睡起》云:「蛩吟深夜月,人臥一庭花」十字,頗為士林傳誦。又云:「四壁蟲聲秋已老,半窗月色夜如年。」《清明有懷》云:「走馬路迷紅杏雨,啼<羽鳥>聲斷綠楊煙。」

虞山女史邵秋士名廣仁,五六歲時,祖母蘇太恭人授以詩,即能吟誦。後歸仁和家小謝廷烺,為謝庵吏部之媳,卒年二十六。有《詠白秋海棠》云:「閑房寂寂掩重門,相伴冰肌玉一盆。涼月西風成獨對,花光人影共消魂。頗多慘綠淒清態,絕去嫣紅點染痕。妝閣不須銀燭照,斜陽亭院未黃昏。」題黃仲則《悔存齋詩稿後》云:「才去愁魔又病魔,詩人心力漸消磨。才如李賀天還忌,哭比唐衢淚更多。入坐無言惟懶慢,挑燈有得費吟哦。吾家衣缽相傳後(自注:仲則先生曾受業於先伯祖叔宣公),彩筆從今歎逝波。」著有《吟秋閣遺稿》,吳山尊學士為之序。

吳筠字湘屏,號畹芬,上虞學博吳竹溪季女,適嘉興李杏村孝廉貽德。杏村好學,擅詩歌,畹芬相與唱酬,常欲出杏村上,有句贈杏村云:「柳絮因風傳謝女,梅花何福作林妻。」其風致可想見也。

余以癸酉年春卜居翁家莊,相傳為翁司寇叔無舊宅也。嘗作七律四首自寫胸臆,一時和者至數十家,字字珠璣,不能盡錄。周勖齋太守押門字韻云:「虞山拱笏青延屋,春水如油綠到門。」袁茂才治押仙字云:「不求聞達寧非福,得聚妻孥便是仙。」席上舍世楠押肩字云:「莫將清福看如水,好去紅塵息此肩。」陳上舍柘慈炌云:「載酒定多人問字,司花應遣鶴看門。」又云:「已逢叔度思投轄,乍見洪厓笑拍肩。」皆名句也。惟第一首悲字最難押,如王艾軒之「得完太璞非容易,一瑣名韁便可悲」,袁茂才之「丘壑從心容我懶,煙花過眼替人悲」,俱妙。陳柘慈為伯恭學士之長君,其夫人王氏名昆藻,號綺思,華亭人,所和四首,尤為絕妙,附錄於此。其一云:「軟紅撲面復何為,收拾歸心上釣絲。已卜鶯遷酬燕喜,何勞鶴怨與猿悲。高情陶令營三徑,妙喻莊生戀一枝。看盡稻花香十里,耦耕生計未嫌遲。」其二云:「振衣千仞恥徒論,占得臨溪郭外村。豈為逃名辭越水,偶因長嘯寄蘇門。緩歌漫吊前朝跡,風雅能歸異代孫。定有新詩吟白紵,清樽檀板付桃根。」其三云:「小住吳中隔一牆,僦居何幸近華堂。花開綺陌青春短,燕蹴晶簾白日長。落紙乍驚詩筆健,當歌不厭酒杯忙。請看袞袞登台者,可有閑情把玉觴。」其四云:「才名夙昔動幽燕,瞥眼星霜曆廿年。筆陣鍾王無敵手,談鋒荀陸本齊肩。早趨朱邸稱詞客,晚臥滄江作散仙。最是撐腸五千卷,一甌茶熟正高眠。」

沈采石夫人名瑴,嘉興人,父山漁明經,諱光春,故禾中宿學,著有《醉墨齋詩集》。母許氏諱英,號梅村,著有《清芬閣吟稿》。采石少學詩於明經,旋學畫於母氏,而又與其弟西雍太守相切磋,一時有左太衝、貴嬪之目,著有《白雲洞天詩》一卷。《出塞曲》云:「漢王不輕戰,命將守塞口。行行日已遠,夜夜驚刁斗。丈夫重意氣,君恩故難負。日落塵沙昏,身當三軍首。大破強胡膽,執馘獻我後。功繪麒麟閣,名垂千載後。」《中興四將歌》云:「中興有四將,韓岳乃可稱。張劉何為者,而亦居其名。張驕劉惰不足道,握兵乃比韓岳早。韓岳自是生死臣,金牌痛哭騎驢老。圖其像者劉松年,笑他亦廁韓岳間。此圖傳之萬萬古,論功論罪俱昭然。籲嗟乎!張劉地下如有知,請看靈岩西湖兩墓。」《定國元勳碑題劉阮入天台圖》云:「做到神仙便有情,會仙石上訂三生。重遊未必來時路,幾樹桃花照眼明。」《春遊》云:「知我春遊天乍晴,鳥啼花落踏春行。雲山佳處真如畫,一幅生綃寫不成。」《聞鄰曲》云:「歌聲宛轉是誰家,自啟珠簾月半斜。聽到四弦淒絕處,一庭銀海浸梨花。」皆妙。

李璠字瑤圃,嘉興人,明經李金瀾姊也。適同里太學生張芝梁,芝梁貧不能治生,終年館於外。瑤圃親操井臼,奉姑教子之外,輒喜吟詠,著有《倚閣吟》百餘首。嘉慶戊辰正月,忽有《別外子詩》云:「卅載齏鹽廿澹泊,一宵風雪了因緣。」是夕死。

虞山王雲上名岱,能詩,家素貧,常出門負米。其夫人席氏亦工吟詠,有「愁連雙鬢改,貧覺一身多」之句,傳誦藝林。

合肥女史趙景淑,字筠湄,少有夙慧,喜讀書,嘗集古今名媛四百餘人,各為小傳,題曰《壺史》。又著《香奩雜考》一卷,征引詳博,至於韻語,特其餘事耳。其論本朝詩則取王阮亭、李丹壑一派,而不喜明七子,輒效李長吉,蓋天性然也。記其《舟中聞雁》一首云:「柁樓不寐寒燈挑,愁聽征雁聲嗷嗷。西風穿林霜月小,北斗插地秋天高。羈臣海上魂應斷,獨客天涯渺河漢。隻有漁舟自在眠,空江影落寒星亂。」又《湖上吊韓蘄王》云:「君相籌邊隻議和,北來鼙鼓震關河。小朝已定紅羊劫,大將空悲白雁歌。三字獄成同調少,兩宮讎在痛心多。江山滿眼都殘闕,忍向西湖策蹇過。」慷慨沈雄,能寫出蘄王一生心事。則又絕去阮亭蹊徑矣。沒時才廿四,尚未字人,惜哉!

蒙城張麗坡將軍好風雅,嘗為江蘇撫標中軍參將。有女公子名襄號雲裳者,年十餘齡即能詩,不三四年著書盈尺矣。有《錦槎軒詩集》十卷,各體俱備。《擬古別離》云:「漠漠塞上雲,渺渺榆林樹。青山幾萬重,一別從茲去。前程尚模糊,安問歸時路。風雪滿征衣,今宵宿何處?」《遊山》云:「指點青山郭,真堪作畫圖。心隨流水逝,目送片雲孤。樹色分朝暮,山光乍有無。歸來忘遠近,喜不藉人扶。」《擬岳大將軍鍾琪奉詔起征金川留別故人之作》二首云:「未許身閑水石間,九重恩詔起衰顏。蔣侯已擬長開徑,李廣無端又出山。老別那能期後會,壯行原不計生還。卻憐舊雨紛紛集,亂樹寒雲擁劍關。」「乍拋釣艇脫羊裘,共唱陽關賦遠遊。憐我已成強弩末,感君還望大刀頭。牙旗影落邊城月,篳篥聲高絕塞秋。此去百蠻應見笑,邯鄲夢裏又封侯(公常有句云:隻因未了塵寰事,又作封侯夢一場)。」《春日閑居》云:「深閨夢短思悠悠,為怯春寒懶下樓。自笑年來嬌養慣,滿簾紅日未梳頭。」七言如:「穿雲慣舞雙龍劍,踏月能開十石弓,卷起湘簾看寶劍,燒殘銀燭讀陰符。」俱有穿雲裂石之聲,真將家子也。

自古婦人工詩畫者甚多,而能評論古今作詩話者絕少。如皋有熊澹仙夫人者,名璉,苦節一生,老而好學,嘗著詩話四卷。其略云詩本性情,如松間之風,石上之泉,觸之成聲,自然天籟。古人用筆,各有妙處,不可別執一見,棄此尚彼。又云詩境即畫境也。畫宜峭,詩亦宜峭,詩宜曲,畫亦宜曲,詩宜遠,畫亦宜遠,風神氣骨,都從興到。故昔人謂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也。澹仙詩詞俱妙,出於性靈,題黃月溪《乞食圖》云:「田園蕩盡故交稀,舞榭歌筵一夢非。未必相逢皆白眼,憑他黃犬吠鶉衣。」借題發揮,罵盡世人。澹仙又有感悼詞數十首,集曰《長恨編類》,皆為閨中薄命者作也,未能全錄,茲僅記其題辭。《金縷曲》一闋云:「薄命千般苦,極堪哀生生死死,情癡何補?多少幽貞人未識,蘭蕙香消荒圃,埋不了茫茫黃土。花落鵑蹄淒欲絕,剪輕綃那是招魂處,靜裏把芳名數。同聲一哭三生誤,恁無端聰明磨折,無分今古。憐色憐才憑吊裏,望斷天風海霧,未全入江郎《恨賦》。我為紅顏頻吐氣,拂霜毫填盡淒涼譜。閨中怨,從誰訴?」

吳藻字蘋香,仁和人,著有《蘋香詞》,長短調俱絕妙,實今之李易安也。記其有《虞美人》二闋云:「風漪八尺玲瓏展,午睡何曾慣?自煎湯藥倦攤書,長日如年強半病消除。綠沈瓜是清涼飲,熱惱須臾盡。斜陽偏到小窗紅,爭得階前添種碧梧桐。」「曉窗睡起簾初卷,十指寒如剪。昨宵疏雨昨宵風,無數海棠搖得可憐紅。分明人也因花病,幾度慵看鏡。日高猶是不梳頭,隻聽喃喃燕子話春愁。」《清平樂》二首云:「一庭苦雨,送了秋歸去。只有詩情無著處,散入碧雲紅樹。黃昏月冷煙愁,湘簾不下銀鉤。今夜夢隨風度,忍寒飛上瓊樓。」「彎彎月子,偏照深閨裏。病骨闌珊扶不起,隻把紗窗深閉。幾家銀燭金荷,幾人檀板笙歌。一樣黃昏院落,傷心誰似儂多。」可想見其心事矣。蘋香尤多穎悟,心境甚達,記其《金縷曲》後半首云:「心情漸覺今非昨。看庭前殘紅滿地,又添離索。狼藉胭脂香粉散,多半隔宵風惡。因悟到人生榮落,回首繁華原若夢,再休提我命如花薄,茵與溷,偶然錯。」讀之令人下淚。

任蘊昭字夢檀,嘉興人,生數月而孤,六歲復失恃,育於祖母姚。幼聰慧,耽書史,倚兩姑習女紅,分題拈韻,調笑為樂。年十九嫁同邑諸生陸少枚頤高,其於歸時有《別兩姑詩》云:「分手各無言,惟有淚如雨。寄語世間人,生男莫生女。生男離別少,生女別離多。鼓吹喧滿堂,行矣將如何?」頗有古樂府音節。少枚遊學廣陵,夢檀食貧自若,不數年而沒,年二十七。

畢秋帆先生購得朱長文樂圃不過千金,沒後未幾,有旨抄其家產,園已造為家廟,例不入官,一家眷屬盡居圃中,近亦荒廢不治,無有過之者。有女史胡智珠題壁一絕云:「清池峭石古亭台,深鎖園扉晝不開。此日恰逢搖落後,花時悔我未曾來。」智珠又有《詠蠶豆》云:「花開低傍麥畦邊,面面勻圓結實鮮。且喜嘗新共櫻筍,正當四月養蠶天。」《燈謎詞》云:「胸中不必多書卷,祇要聰明悟得來。」不即不離,清新有味,其女淑慧,號定生,亦能詩。

國初王文簡公嘗為揚州推官,提唱風雅,極一時之盛。後盧雅雨先生為兩淮轉運使,在平山堂筱園築三賢祠,以歐、蘇兩文忠配以文簡。四方遊客,每來謁祠,輒有議論,以文簡尚不稱與歐、蘇同祀也。近復移三賢祠於桃花庵,又以汀州伊墨卿太守附入為四賢者。嘉慶己卯六月,有蓮因女史過祠下,題壁云:「誰人於此祀三賢,風雅騷壇有後先。堪笑揚州花月地,不知水部與樊川。」語中帶刺,頗見心思。

做詩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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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洲蔣竹浦封翁尊慈陳太淑人用一嫗,素不識字,而喜吟詩。時贈公容齋暨其兄辛齋兩先生塤篪唱和,殆無虛日,此嫗每從門屏竊聽,有明白易解者,輒記不忘,久之亦能自為詩。《中秋無月》云:「最怕中秋風雨來,人家佇月尚徘徊。七齡小姐癡憨甚,拜祝天門兩扇開。」用唐人七勞女子賦詩事,尤典切。後辛齋以病廢,長臥床褥,知嫗能詩,召而詢之。適榻前有佛手柑二枚,置於幾上,指以為題,嫗應聲云:「十指拳拳不肯開,掌中定捧寸珠來。何緣得近詩人榻,香氣還宜問蠟梅。」時有婢名蠟梅者,亦侍於旁,蓋戲之也。辛齋為之歎賞,給以吳綾一端,笑謂容齋曰:「此嫗可匹鄭婢。」初宅中婢僕素輕嫗,以為癡,及見主人優禮,咸呼之曰「做詩阿娘。」阿娘又有句云:「讀書盼望為官早,畢竟為官遜讀書。」亦妙。

穆慶能為駢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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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初,吳門蔣氏玉照堂有小僕穆慶者,喜為駢體文,許穆堂侍御偶過其家,聞鸚鵡能言「春日晴和,新鶯百囀;秋風蕭瑟,病蝶孤飛。」詢之,乃穆慶所撰也。

優伶能解韻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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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優伶中亦有能解韻語者,陸畹卿云:「吟詩忘月出,弄酒喜更長。」潘映蓮云:「愁至聞歌解,花開晤別難。」顧蓉卿云:「日暮揚鞭疲馬倦,更深擊柝素娥來。」有沈文振者,曾搭集秀班,能書,仿松雪《天冠山詩》,尤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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