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峿堂集/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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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峿堂集
卷十五
作者:李象秀
1900年
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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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金乖厓狎鷗亭記後戊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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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出言。不可苟也。垂之冊書。傳之後世。後世學士大夫從而議之。故其引擬必有倫。毁譽當有則。碌碌者不論已。苟自任以立言者。惡得以易之哉。狎𩿨亭。上黨府院君韓明澮之所作也。金乖厓守溫爲之記。必屬之金公者。欲其傳也。乖厓安得辭乎。然今觀其文。其比於蕭酇侯,趙韓王者猶可也。然曰泰山巖巖。峻極于天。乃公勳名德業之盛云者。何言之爽也。其曰志存經綸者固也。若引謝公之東山。賀監之鏡湖。以爲豈可與公同年而語云者。又何其不倫之甚也。夫上黨吾知其爲魁偉英特。非常人也。故能成不世之功。功名震一代。然謝公可容易言乎哉。賀季眞狂客也。然高風遠識。如雲鴻之翔靑冥。在當日。自人主以下名士大夫固皆推而美之。上黨果能宅心物外。遊戱軒冕。如賀之爲與。果如謝安石之宏器偉量。坐鎭危邦。風流文物。輝映百代者。與之二子謂不足多猶可。遽以爲不可同年而語。其孰能信之。東國人爲人作文。動引漢唐。又從而貶之。欲凌駕出其上。此所以見笑于大方之家也。上黨得此必大喜。不然必怒。俯仰權貴之喜怒。以軒輊其文。此文章之不幸。亦乖厓之不幸與。然馬季章西第頌。陸放翁南園記。自古已然。

書潮州石氏事實後辛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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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悲歌忼慨寤寐風泉者乎。必西之殷栗縣。吊文生之故居。北適鼇山。登康氏之遺墟。想見楚冠者之髣髴。愛其人者。及屋上之烏。况夫大明衣冠之所來寓乎。九宇蕩潏。三光陸沉。哭辭墳墓。裹足東出者。不可勝記。若石尙書有子孫渡鴨水者。所以待之。宜無不至矣。遭世艱危。伏死草萊。乃今荒山片石。出於數百年之後。使國人知有石處士爲尙書之從子。而來此而死而有墓。可悲也。又甚奇矣。國家尊周之義寢遠而久。士大夫希復講論。後生子弟或幾忘之。嗚呼。姜君殆有心者歟。不然孰能如是。吾知有能悲歌忼慨寤寐風泉者。必復東之安峽。彷徨於其墓。不能去矣。

皇明兵部尙書石星弟參政奎之子繼祖甲申後。與遼陽僧徽貞東出。止滿浦鎭。後徙安峽。娶李氏女。生子道賢。卒于永曆乙未。妻父李世瑛記其事。以與道賢。正宗辛亥。召見繼祖玄孫漢英漢俊于皇壇齋舍。命給馬送于平壤。謁武烈祠石公像。漢英付訓御兩營勸武科。俾參皇壇望拜之列。後因壯勇營奏石處士東來事實考信不明。事遂罷。去歲庚戌。安峽縣監姜溍得處士墓於縣西四堅里。有石誌出。得皇明石繼祖五字。改封築。買田奉時祀。操文往祭之。竪碑表之。吳星州顯相方修小華外史。得之云。

眞興王北狩碑跋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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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在咸興草芳嶺。全碑凡十有二行。行凡三十有五字。字凡四百有二十。而所存惟一百八十有七字。是在眞興二十九年戊子。陳光大二年也。

新羅眞興王戊子。距今壬子爲一千二百八十有五年。東國古碑。莫之或先。好古之家。宜寶愛之。比於周秦舊物矣。且考東史。新羅定界。不過比列忽泉井安邊德源是也。然則其境亦嘗至咸興矣。史之闕文。徵於金石。往往多此類也。金秋史曰是時爲北朝武平時。字體與武平諸碑相似。可貴也。北漢古新羅北漢山州。有眞興十六年拓定封疆之碑。與此相距十餘年矣。通典云新羅北界。犬牙錯出於高句麗百濟之間者是已。余按咸山志。引海東集古錄曰字可辨者。爲二百七十八字。然則今所缺失。又近一百餘字。可惜也。然三國史新羅謚法。自智證始。則碑云眞興太王者亦謚也。是立碑在眞興之後矣。秋史曰眞興安得爲謚。謚始於太宗武烈王可疑也。西都興國寺塔。有侍中姜邯贊爲國祈福文。而贊作瓚。史皆作贊。是在姜生時所書則史亦誤矣。

書初學集後甲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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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之際。難矣哉。上下千載。士大夫負重望而一敗塗地。無如牧齋者。余甚惑之。深思而不得其說。烏有讀書萬卷而不能了生死者乎。及覩其集。其言道德仁義沛然也。爲天下國家。憂危悼亂。未嘗不感慨傷憤。情見于詞。於當時忠義節烈之人。發揚激贊。嗚咽纏綿。繼之以流涕。至於鄙夫小人。賣國偸生。輒又嚼齒痛罵。筆誅舌擊無餘力。想見其扼腕抵几。爲之裂眥也。其素所矜重何如哉。乃其後若是乎傎倒。且夫陷身辱命者。自古指不勝僂。而倉卒無所遁。濡忍不决而非其志者有之。白刃未造於胷。望風前迎。扶服哀乞。如牧齋之爲則又絶罕焉。不亦重可異乎。孔子曰。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殆謂牧齋乎。結髮操觚。晝夜刻厲。其心惟出於好名。於道未之或聞焉。故其函齒牙樹頰頦。登壇號召。風聲氣槩。足以奔走海內。博覽䧺詞。佐其馳騁。獵纓奮袖。矯尾厲角。固將凌駕古人而上之。孰知竊竊焉延頸台司。形諸夢囈。名日高而其中日奪。一朝震風至而根本撅。固其理也。使夫禍作之日。求得尋丈之溝數尺之繯。瞬息忘軀。至今爭光日月可也。士大夫好名泰甚。天下安。彌縫遮蓋。力持以守富貴。有事則逡廵放下如傀儡。而平日言義理。適爲娼家之說禮。於是知文章之果不足以蔽其人。而益歎夫死生之甚不易也。

書復性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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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之動曰情。有性必有情。譬如水不能不流。火不能無上。李文公乃以情爲性之邪而欲去之。是禁水之流而遏火之上。可乎惡乎可。情出於性。其始亦善而已。其惡者有物害之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今惡其惡而不知善其善。異乎聖人之旨矣。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聖人之敎人也。蓋欲去不和者。未聞並其和而去之也。且聖人不言性。所恒言。皆就其發處。使學者因此而用力焉。如文公之意。聖人無所施其敎。而學者無所循其本也。使性之常不動而中之常不發。是古井之水不然之灰。死而已矣。公亦斥佛者也。其學得無反近於彼歟。太虛廓然無物。忽有風雨霜雪雷電以變化萬物。而歲功乃成。方其作也。太虛之廓然者固無傷。及其息也。太虛還其廓然。動而未嘗動也。然則風雨霜雪雷電之作息。不能損益於太虛。而無是則無所謂造化之用。此性情之喩也。或以風雨霜雪之交至也。雷電之互擊也。疑太虛者失其廓然。於是欲使之晝夜淸明。無膚寸之雲介其間。性則復矣。焉用彼性爲哉。雖然當是時。儒者未有講及性命者矣。韓退之始能言之。力量大而精則未至也。此書非有沿襲。苦心獨到。用功過於退之。讀下篇。又歎其學如不及。其心皎然出於流俗。有唐一人而已。豈不賢哉。盖其時年二十有九也。孔子曰。就有道而正焉。其學自得而無所就正。又惡能無疵乎。

書曲阜孔氏族譜後乙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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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天下門戶。當以聖人之後爲最貴。帝王次之。凡天下氏姓。未有不出於黃帝者。然自黃帝至今。有能記其世次名諱者乎。無有也。惟曲阜孔氏爲然。然則孔子萬世聖人。抑其門戶亦當甲天下。謹按自孔子以上至成湯爲三十一世。自黃帝下至主癸爲十六世。湯之父也。孔子以下七十四世爲獻東。嗚呼盛矣。然歷代帝王。於孔子祀孫。未嘗廢封爵。秦始皇不法孔子。乃以鮒封君。西漢博士關內侯,後漢褒聖侯,晉奉聖侯,北魏及齊崇聖大夫,崇聖侯,唐文宣公。自宋爲衍聖公。至今不替。及東出至今。乃不許入弘文舘。夫以孔子爲祖。不得與本國士大夫列。無乃不可歟。安在其尊聖人也。抑以數十頃田。封昌原伯。嫡孫世世奉祀。如中國衍聖公。或可矣。凡天下尊朱子者。莫如我東國。然使朱子後孫東仕。則亦不過兩司矣。於孔氏又可知也。

耕織圖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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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圖畵。所以爲觀戒。非是無作也。隋唐以前。其畵皆指實事。無白描。蓋畵者畫也。貴象形。自王右丞始用意行。爲南宗之祖。荊,關,蕫,巨,李,范。至于元四大家。其派最盛。遂賤北宗爲畵師。然非古也。耕織圖始于宣和畵學。余謂宣和所聚名畵。皆廢之無傷。惟此爲可觀何也。衣食之本。生民之原。王者之所急。實事孰大於是。東人多以豳七月詩繪屛障。山水漁樵蕭灑荒寒之趣。猶足以陶寫胷懷。况農桑之觀。不特唯是。當與無逸圖相配。嘗聞古耕織圖卷首。繪牽牛織女二星。其意甚善。

書震川集後丙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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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若歸震川之文學。八上春官不第。濩然老白首。備歷艱苦。乃得中選。甚矣科名之難也。然以其屢黜也。故其學愈精。制義冠於海內。若夫文章皆根本經術。亦未嘗不以八股爲之導也。當弇州持世。寂寞處乎一隅。終必折而從之。霜降水落。公論乃定。而方其窮也。已隱然名重海內。非全無宿昔之資也。

書風謠續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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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邦。欲以著作自傳。其亦可悲也矣。風氣見聞之陋。局於坎井。生不知天地有溟海之大。是自厥有生。已處乎不可奈何之地。極力摹效。寧見有髣髴者乎。就能離倫絶類。殫智弊精。自成一家計。不過傳觀唱歎於寂寞之濱。須臾化爲荒烟腐草。其爲名亦微矣。况微賤者乎。中州之俗。愛惜人才特甚。有著作而不能登梓者。親黨故舊。多爲之出力刊傳。雖布衣窮士。未嘗有半面之識。往往搜訪其稿於死後。揮金剞劂。謀爲其不朽。東國無此風矣。閭巷之人。又爲國俗所局。雖聦明秀出。氣凌靑雲。莫能自見於時。寂寥短篇。卓犖䧺作。無由爲士大夫所賞。誠所謂傳觀唱歎於寂寞之濱。須臾化爲荒烟腐草。嗚呼。其尤可悲也已。英宗丁巳。有慨然於是者。蒐採閭巷之詩。裒選爲三冊。刻而行於世。謂之昭代風謠。至正宗丁巳。千壽慶,張混繼有是擧。爲風謠續選。是歲又爲丁巳。方欲繼續選而刊之云。

書戰國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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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制五禮。其一曰賓禮。以親邦國。朝聘覲遇宴饗之時。賓主介擯交接之際。揖讓辭受。莫不有辭令以將之。其文俱在於經。可知也。春秋之世。王澤雖衰。其君臣上下相與傳守此具則未嘗亡。故其卿大夫士之辭令。皆粲然有文。秩然有禮。原本性命。依循仁義。彬彬焉可觀。雖淫婦盜臣賤隷戎人。應對無失。發口成章。先王之遺風餘韻。藹然猶未沒也。自春秋轉而爲戰國。夫何變滅無遺。至此甚也。君臣上下專以機詐相傾。譬之儈牛履豨。瞬目招手。紿野人而濟其欲。孩提小兒。虛喝訹誘而盡奪其有。蘇秦三術曰捭闔,揣摩,鉤鉗。戰國策一書。要不出於此而已。視夫春秋之人。何如也。然戰國之變詐。未嘗不積漸於春秋。春秋辭令甚美。而先王惻怛之誠則無所矣。是其質久亡。而賴以支吾者浮文耳。及天下愈騖於利。並其文而遂亡。則恣肆無忌。蕩然任其數術。弊之極也。男婦係虜。宗廟覆滅。相率而入於秦。焚燒六經。坑殺儒生之禍作矣。

書潛溪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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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有天下三百年。文章學術之盛。蔚乎其茂。煥乎其章。原其疏導之始倡發之功。則不得不歸之于宋潛溪。潛溪之於有明也。可謂命世之英。大有關於氣運者也。然其生在元氏之末造。何其文樸厚䧺深如喬嶽。汪洋浩汗如大川。包函百物。孕產萬怪。不可得以窺測。異哉。能不爲時運所制也。究其淵源所自。則其致此也固宜。宋學於柳貫,黃溍,吳萊之門。柳黃者乃許白雲弟子也。自黃文肅公受朱子嫡傳。一傳爲北山何文定。再傳爲魯齋王文憲。三傳爲仁山金文安。文安又傳于許文懿。文懿者白雲也。是四先生者。皆產於婺。潛溪以其鄕人。授受之遠。有如是者。且呂成公講學於是鄕。中原文獻之所在也。流風光澤。爛然衣被於後人。潛溪宗師考亭。兼能推挹成公。然後卓然成大家。譬猶河出崑崙。江出岷山。逶迤數千百里。愈往而愈大。呼吸百川。經紀中國。盡洩其奔放激怒之勢。乃始入于海。而天下以水名者。莫敢與之衡。由其發源甚遠而所受甚富也。不如是。亦安能膺期奮翔。鋪張一初之治。啓夕秀於未振。而爲其開山之祖耶。由其充於氣。故噴薄而不能自休。富於學。故豐贍而或未盡剪。猶洞庭彭蠡之澤。六七月雨水大下。瀟沅湘澧之流。汎濫奔趍而來會。幷受而盡呑。往往溢出。浩汗汪洋。望之不辨其曲折段落。盖所畜者盛。非法之所能拘也。方正學得之。稍露其緖涯。是秋高氣收。漸就乎故道也。

書李靑蓮集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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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靑蓮集。有楊齊賢,蕭士斌二註。後有胡氏註。乾隆間。王琦始括諸家。援据甚博。其箋釋於是大備。而作者本旨。未必能盡之也。遠別離之作。舊說以爲指李輔國遷上皇於西內。幽憂而崩。是時肅宗爲輔國脅制。萬乘之養全闕。上皇之崩。實不知其如何。外間竊相指議。而螮蝀莫敢指。天下忠臣義夫。盖呑聲飮泣。哀傷永歎。而肅宗之罪則通于天矣。此詩細究其命義。不翅躍然。君失臣兮龍爲魚。上皇之謂也。權歸臣兮鼠變虎。輔國之謂也。堯舜當之亦禪禹。上皇爲其子所制也。或言堯幽囚舜野死。正指上皇崩事也。言之至此。洵是痛哭流涕。血淚逬下。而掩抑回護。讀者當自得之。其辭誠極隱晦。其意誠極明白。舊說不可易也。乃楊氏必欲謂白預言其時事當如此云爾。何其舍易而趍艱。回迂不直耶。

書明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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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惟席書,霍韜,方獻夫諸傳文字最可觀。其爭寵相軋。忽起忽落。專視人主愛憎喜怒。摹寫如畵。而人主之心術。亦已逬露無餘矣。使讀者無異於觀劇。可謂先號後笑。破涕而歡。乃撫卷而歎曰。人主眇然以一身。臨億兆。奈何縱其私欲至此也。操縱予奪。自快其心。而生民受禍。已不可勝窮矣。嗚呼。李自成,張獻忠傳。敍事極整有法可讀。

情靜堂遺藁跋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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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國婦人。絶無能文者。就有之。藻繪詞章而止。於聖賢之事。尤難能也。蔡君應吉袖小冊示余。則婦人所作。黃氏而歸於蔡應吉。族姓也。其訓子書。戒其無墜先烈。而必勉以九行復性。爲義理之學。至以記誦剽竊。役心利祿。斥爲决性命之正。憂其或出乎是。乃斂袵曰。賢哉。今之讀書君子。多媿也歟。蓋父兄之敎詔子弟。惟患記誦不力。剽竊不工。役心利祿之不勤。爲有妨於科擧也。勸以爲訓則未聞。黃氏之見及此。豈不卓矣乎。是其眞心得力於內則,女史之箴。雖寂寥短章。彼朱淑眞,李易安豔詞百首。固不與易也。世無劉中壘。其人無以表見。惜乎。黃氏之先。意必有好學之士。吾不得以知之。黃氏之子孫。有能奉其訓。爲善人者否耶。因識其尾。還諸應吉。若他文則不暇論也。

明星良夜詩卷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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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朱子與陸子靜兄弟會于鵝湖。及罷皆有詩言其志。志之所欲言者。已盡於講論。又何詩之爲也。盖言語所能道者其情也。若夫意思之所指。有欣然怡然慨然愀然。淵然以深。悠然以遠。欲形容乎此。非言語所能也。故必有歌詠以寄之。琴瑟以陶之。後世旣無其法。詩所以代古之歌也。余讀是卷。見其以文會友。有暇則相與駁論雲烟。批彈風月。爲足以發舒神氣。陶寫性靈。以達其意思。故可樂也。盖無往非學也。然則必不闘新出巧。斲眞氣而傷之。若時俗所騖也審矣。先儒以作詩爲害道。然朱子自南嶽歸。於路別張敬夫。破戒作詩。夫作詩如朱子則何害也。

司馬榜目跋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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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制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升諸司馬曰進士。進士者進於士也。隋唐以詞賦取人。亦名進士。非古賓興之法而襲其名。然猶可也。東國之進士曷嘗然。襲焉而愈失之矣。乃直名爲司馬。何以穪焉。自國初沿譌承用而莫之改也。俗最重是科。燥髮學文。惟是之爲的。高者取祿仕。次以保其門戶。奔走一世。殫厥心力。以求必得。世級旣衰。得之多由枉道。於是毁廉冒耻之風興。而人士化爲穿窬。剽竊經史之習盛。而文章變爲俳優。有萬其弊。殆不可言已。處斯時者。亦烏得已耶。賢者有以得中矣。余自十七歲。出入場屋。連絀不一中。是歲得與其選。而犬馬之齒四十矣。疲精氣喪良心。從事外物。旣獲之而無所於用。顧其身已分爲無聞。得失何如也。徒以有老親在。良足奉爲一歡。而且我翊贊府君擢肅宗八年壬戌生員。距今一百一十有八年。斯亦可謂難矣。家世零落如此。門戶計亦安得無乎。愧歎交於中。乃援筆識於卷後。

書吳氏四忠錄後癸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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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吳君晩遠示余以吳氏四忠錄。有諱應鼎。萬曆丁酉。爲順天府使。禦倭于南原殉之。子稶從焉。次子都事稷。戊午深河之役。將右營。與左營將金公應河。俱力戰死之。都事子邦彥。丙子扈駕南漢。誓復父讎。自願出戰。及媾成。赴漢江而死。府使公於晩遠爲九世祖也。余於是作而曰。烈矣哉。三世而四忠。吾乃今知之。可愧也。然府使公已贈資憲階。而易名未之及何也。盖壬辰。大駕狩龍灣。公方在罷官家食。仗劒奔問行在。及虜再逞。朝廷憂順天。擢公守之。時虜在南原。非其分也。特赴之約同守。見天將楊元縱酒不設備。責以大義。仲兄應台奉命至。勸其爲自全計。不聽。城陷而楊元遁去。稶諷爲後圖。不聽。遂立慬焉。跡其忠誠樹立。亦宋泉谷一流。予祀贈謚。不可已也。且都事公赴深河。與金公其職同戰同死同。張公晩褒啓同。遼東伯之名。赫赫滿一世。世不知有吳某。抑又何也。南漢下城。金淸陰自縊未遂。鄭桐溪自刺不殊。並載公私史乘。而身蹈江流者。乃更泯沒不傳。抑又何也。盖公三世皆武臣也。世方左武。孤寒無援。予奪抑揚之權。皆出于操筆之文官。同功而異賞。同節而異褒。忽而不錄。沉而不發。其以斯歟。若金公。乃朴承宗所薦也。其推轂隆顯。宜無所不極。而尤菴先生又從而爲傳。公則無是也。嗟夫。君子蒙大難。捐軀喪生。視刀兵如樂地。求成其志而已。曷嘗爲後計。而子孫坐享其福。子孫不振。則又幷其先祖偉節。不能布聞于世。俱有足感者。且余知晩遠十年餘。前此從未聞有是卷。余則陋矣。亦晩遠之過也。於是乎書。貽晩遠焉。

書明文奇賞後乙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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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傳世者。必其人皆豪傑之士。傳曰待其人而後行。苟其人凡庸。未有文之能獨行者也。鄙儒燥髮。誦古文辭。曰班馬云爾。曰韓歐蘓云爾。未嘗尙論其人。然則亦未嘗知其文者也。夫若班馬若韓若歐蘓諸君子。設令無文。亦必傳無疑。盖其氣魄力量。足以擁護其文於數千載之下。特其風神光燄。照耀人耳目。不能不賴於文耳。有明一代作者。宋潛溪發其源。振起陵替。李何王李司其柄。震川,毗陵,晉江數公則見推爲正傳。然考其人。無有凡庸。並能卓犖自樹。立身本末可述。立朝氣節可觀。授政才器可任。深於經術。練於世務。蔚爲名臣。是豈專倚文詞。以與古人爭壽也哉。夫專倚文詞。以與古人爭壽者固有之。然皆穎新寒弱。如孤桐片玉。亦得天地之精。不可以終滅。求所謂風神光燄照耀人耳目者。有之乎。抑無有乎爾。拘學或抱咫尺之才識。而故不離乎凡庸。專攻篇章字句。刳肝鉥心。仰眠牀上看屋梁。求所謂孤桐片玉。亦終無有乎爾。有不爲秋蟲自鳴而止乎。盖不知文不能獨行。必待人也。或問明文何長。長於矯。臺閣之餘弊在膚廓。北地信陽矯之而文古。雪樓之流弊在矜假。公安竟陵矯之而文眞。然則何病。病亦於矯。膚廓去而矜假之病作。矜假去而噍殺之病作。遂與國運終矣。然縉紳諸公。雅不以詞學名者。讀其文。莫不有精識偉論。磊落秀拔。宏贍雋雅。不合軌則者鮮矣。知大國爲文章淵海。出其緖餘。足以掩小邦之專門也。是書爲陳明卿所編。得於友人金允召。欲選其尤美者。顧無紙竟廢。漫綴其尾。以還諸允召焉。

書丈藕楓岳遊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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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願遊楓岳。憚而未之發。盖數十年往來于中。丙辰春始往焉。及歸而歎。數十年擬議而未遂。一日奮往而至。何其易也。然則昔者之難。非力之不足也。是歲五月。友人丈藕子與絅堂往遊。有記一卷。丈藕之願遊楓岳。無異於余。而其往亦以一日。果知昔者非力之不足矣。凡適遠者惟出門之爲難。顧瞻生於持難。拘碍作於較計。支吾前却。終歲不能决。故曰需者事之賊。及其出門也。有進無退。其心始專於行。家事虧而無所顧。道塗艱而無所避。不幾何已至矣。爲學亦若是而已。丈藕出門者也。其至有日。余駑且懦。未出門者也。其至無日。至乎楓岳。在丈藕之先。至乎學。在丈藕之後。天分有限也。若絅堂。亦出門者也。其行與丈藕相後先。於楓岳已再遊焉。信乎有勇矣。然奮往雖以一日。而願遊在數十年之前。無是心。究無是行。豈非進學貴猛而志學貴蚤者歟。以質於丈藕焉。如欲論楓岳乎。則又自有說。昔自楓岳歸。見阮堂老人。阮堂謂余曰。劉琨時。有老卒少事諸葛武侯。琨問諸葛公何如。對曰諸葛公在時。固無過人者。琨不以爲然。卒曰但諸葛公沒後。見天下無及諸葛公者。吾謂此卒乃善言諸葛公者。嘗取以譬楓岳也。余亦謂此老乃善言楓岳者。丈藕子以爲如何。

書抗義新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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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重峯先生殉節後。安牛山邦俊搜訪其請絶倭擧義兵疏章書檄。附以碑文言行爲一書。名曰抗義新編。又令畵手李澄圖畵八事於卷首。李文忠公廷龜序之。時萬曆甲寅也。至哲宗癸亥。先生後孫安植,永奎更附以碑表及崇報文字爲一卷。

常歎積行之君子其至誠能信於閭巷小民。而忌嫉者常出於僚友士大夫。身沒之後。歎慕不衰。而當世莫能知其賢。豈非好惡蔽於忮克而公論定於久遠者耶。使其計策得施焉。則足以消弭大難。社稷蒙福。乃僇辱摧折無不至。及禍發而身犯其鋒。肝腦塗野然後。始痛悼追美之。抑可悲也。歷代莫不皆然。嗚呼豈其理歟。當穆陵壬辰以前。重峯先生之言行則倭寇可以無作。作亦不如是之烈。亂定。諸公赫然以勳勞著。先生則始勸曲突徙薪者也。而首以救火死。其功宜如何報也。冦始作。至有欲殺先生以謝虜者。足爲於邑爾。然先生固欲以其學左右聖明。陶鑄國俗。使擧世受其賜而莫知所以名。此其所自期也。竟乃以節義聞。又見推爲明智。豈先生之志也哉。余觀先生積不容於世。抑有由焉。奮起田農。父祖非有大官。孑然出仕路。非有姻親黨援之助。自當世視先生。何顧藉之有乎。而所言皆關國家大體。一赴中朝。上書禮部。輒敢論聖廡位次之失。流俗固已目其好事。及請改貢案。請爲魯山燕山立後。禁王子第宅過制。是皆執政者所不肯言。巨室大臣衆怒蝟起。指爲怪物。不待持斧伏闕。欲以斬馬劒加其頸也。彼賈生流涕痛哭。責人主以三代治。絳灌貴人。短之以紛亂宜矣。使稍有門戶黨援。未必遽如是也。然則尹先覺,李洸之肉。固不足食。而亦當時執政者意也。孰謂先生忤世。專出於直道乎哉。

苔泉遺稿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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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龍巖先生丙子。殉節於江都。一門十三人。從容自盡。最爲特絶。乃其得於家庭者。自有所受。非苟然也。先生皇考驪陽府院君文學振一世擢龍頭。以操守見許於牛溪先生。若擒汝立。實出公手。而壬辰忠州之敗。屬公遞任。使公在則斷不以鳥嶺畀之賊。然則其去就。乃關係宗社生靈甚大。而世未嘗知也。至大駕次黃州。百官飢色。微公揮涕激衆。則奉天無進瓜之民。殆哉寒心矣。然則公才智雖不究其用。忠誠大節有過人者。故篤生賢嗣若龍巖亦宜矣。是編出於公後孫璣容所輯。而記擒汝立事特詳。足裨正史。且筆記一卷。具見穆陵季年政事之槩。及光海昏亂。有國乘所未載。而憂時病俗之意。屢形於言。因歎古君子立朝類如此矣。閔君貧苦遷徙。不改其操。將擧是編登梓。以壽其傳。㝡相伏讀。已感其誠於奉先。爲忠臣後無愧。於是謹識其跗焉。

書松崖年譜後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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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丁春秋大義。金松崖爲主人。此我正宗大王之敎也。大聖人之言。炳然如日星。只此足以千古矣。今人或鮮知之者。由大義久晦也。先生以經世之學。與兩宋文正公同道合志。彙征于朝。使天或佑之。則功烈何可量。不獲少施而終。惜乎。然私常歎焉者。當毅宗皇帝崩。先生特請行服而不能從。讋於虜故也。然而其議則可以建天地而不悖。且南都立。安南,琉球,日本皆嘗遣使朝貢。况我朝鮮乎。同春先生特請之而不能從。失此二策。我國于尊周。猶不能無憾。且尤菴先生已有封事請之。惜乎未之施也。先生文集。舊無年譜。後孫奭源始輯成一卷。最相伏讀之已。曰嗚呼。春秋大義。今已爲弁髦。東方冠儒者。凜凜幾不知有先生。况能尊尙而穪述之乎。今奭源甫之爲此。豈惟追慕之誠。盡其爲子孫之職而已哉。殆有感痛不能已者歟。

書鄭勉鎬玩月詩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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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桓謂文章不朽之盛事。文之不朽。夫豈徒哉。自燥髮學操觚者。孰不欲托名斯文。以補年壽之短。仰眠床上看屋梁。刳心鉥膓。力追古人。䂓爲無窮之計。然天分有限。莫能強也。六經以下諸子百氏。卓然有樹立。懸日月而不刊者尙矣。凡登諸簡冊。傳誦在人者。雖寂寥短章孤行片詞。莫不理到而辭達。精神光焰。有不可得而磨滅者。無是焉則未有能久者也。然自漢書萟文志,歷代國史書目。可見漢魏所存。有至晉宋而亡者。行於唐而有亡於宋者。著於宋而有元人已不能見者。其始未嘗不仰眠床上看屋梁。刳心而鉥膓。然其登諸簡冊。傳誦於人。曾不能幾何。歲月稍久則腐壞凘滅。化爲雲烟。淪爲塵土而無跡。適如寒蟬之鳴螢火之出。時序改則寂然歸盡。所謂卓然有樹立。懸日月而不刊者。就其中僅千萬而有一二。士欲爲無窮之計者。豈不悲哉。此在中國已然。况生乎朝鮮。就令卓然有樹立。國人傳誦。以海內視之。足爲寒心。藉此而欲何爲者乎。然此又就其中僅千萬而有一二焉。朝鮮貴門地。閭巷之人。往往有高才。無所於發。率抑而棄之。氣豪者激而自放於繩墨之外。資良者謹守其分。用力於詩文也。亦嘗刳心而鉥腸。亦嘗穿天心出月脅。捕龍蛇而縛虎豹。宮商發於牙齒。珠玉盈於几篋。言出而莫爲之賞。技成而莫爲之用。與羣輩自相唱嘆於盃酒之內。遂歸於腐壞澌滅而止。重可悲矣。故知文之不朽。自有其故。雖其精神光焰。誠有不可得而磨滅者。亦不能憑是而獨立。進於是者。又可知也。余觀谷口生中秋玩月詩序。愛其文詞奇富。詩藻遒新。翩然欲穿天心出月脅。盖其始學也。亦已刳心而鉥膓。閭巷之中。亦千百而一二有。然惜其技成而莫爲之用。故不肯究其才之所至。其所得者。亦將歸於腐壞澌滅也抑又多。其能不自放於繩墨之外。謹守其分。發乎情見乎詞。無有㤪憤不平之音。似乎有得於學。不止文詞也。遂識其後而歸之。且論不朽之難。以曉東國之士有自賢其文者。庶廢然而知反矣。

原弊跋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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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友人素隱子金季用甫之所述也。季用窮居求志。未嘗以布衣之故。忍於忘世。若方爨飯牛之釜而心念時務十餘策是也。獨處壹欝。不能無望於當世諸君子。偶爾操筆。用抒其懷。盖今一副成規。有自靖而無匪躬者。其弊出於裁度義理之過。遂至於終身梏手囚舌而不能一動。寧不痛哉。余得而讀之。指陳剴切。深入髓理。雖使諸君子自說其甘苦。未必能如是也。是以方寸之管。代千萬人搔着其癢處。洵一快矣。然用意忠厚。無呼奮激訐之氣。信乎其能言也。余愛其辭。輒敢畧加標評於旁。錄而藏諸篋衍。復識其尾云。

書邊孺人墓誌後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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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所穪節婦者。取不改醮則已。我國婦女夫人能之。不稱爲節。必身殉然後以節名。重其能死也。然或有不可以死而死者。則反傷於節。故不可以死而能不死。乃賢於能死。何則。君子貴義。不徒貴乎死也。東陽申季晦甫幼孤。學於任希陽先生。堅貞溫雅。有玉之德。余意其必有慈敎。及覩先生所撰其太孺人邊氏墓誌果然。孺人年二十。擧季晦數月而晝哭欲下從。愍其孤不保則申氏之血嗣斬焉。慨然自勉恩勤鞠子哀。旣長聽其謝場屋。就學于先生。遂爲儒者。及有男娶婦而孺人乃圽。賢矣哉。能不死於不可以死。發乎情止乎義。古女士之行也。宜其有季晦之賢。而子孫其承承矣。余旣重季晦則冒僭妄附識于誌之後。以致其贊歎。婦德之美。具列于原文。玆不書懼瀆也。

香雪樓集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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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曰其爲人溫柔敦厚。則深於詩敎者也。嘗以此意求之。見其詩槩可得其人之髣髴焉。南聖習淸修貞介之士。不專攻詩者也。然其香雪樓集。暗中摸之。可知爲淸修貞介之士。詩如面之有眉。不其然乎。若聖習之志操識趣。又非可以詩而盡得之。詩特其咳唾而已。不專攻也。故不能無疵纇。豈足爲溫柔敦厚之病乎。

鳳岡遺稿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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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直瞬息。固無足言。惟以文鳴一時者。如春鳥秋蟲。琅然盈耳。須臾寂嘿歸盡。太上遺名。最下不識名。自中智不能無意於此。其仰面看屋。嘔心鉥膓。良亦勤矣。然不隨形淪滅者。千百僅有一二。盖穪其才力爲久速。不可以毫髮強。亡友西河任景鳴少而雋異。蔚然老成。踰四十而夭。余取讀遺草。纏綿沉著。富麗贍欝。每與年俱進。假之壽則大成矣。惜乎。然其所就。視流俗已褎然。遇知者。必賞之無疑。足以不隨形淪滅矣。因爲訂定而歸其孤。于是日也。當秋凜辰。天雨欲霜。風振衰柳。寒蟬之鳴益悲。閉戶而坐。凄然動懷。於是書其卷後。

書水仙堂集後己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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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友朋。非性中物也。然所以陶暢性靈者。必資於是。而文章則發揮其妙者也。是三者神理互爲流通。亦不可以已矣。絅堂於山水友朋。殆天性也。故詩如其人。曰淡而不厭者。足以蔽之矣。昔者余訪于永春縣舍。輒爲余導遊丹陽舍人巖,玉笋峯,龜潭,島潭。自言欲乞高城以去。竟移得杆城。與友朋遊內外金剛,三日湖,鏡湖。以至五臺。水仙堂集。其所作詩也。讀之窅然神往。若與之追隨於嵁巖浩淼之間。而忘其身方蟄於窮廬也。天之餉絅堂。不亦多矣乎。有文則必更可見。洗心以俟之。

書鄭念祖文卷後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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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君念祖。余得爲之良友甚喜。往年與東入寧越,永春。歷觀丹邱諸勝。後嘗復至余家。旣而久不見。念之不置也。乃寄其所爲遊道峯,水落之記及他文數篇。展而讀之。恍然如復得相追於嵁巖泓凈之間。而酒殘燈灺。促膝蟬聯也。其文瑕瑜不相掩。肆力則方進而不止。時加點閱而歸之。然念祖文辭非其至也。士當先器識。余之喜念祖。爲其器識足以致遠。所期在詞藻之外。常望其處城市波蕩。味衆人之所不味。有以卓然自立。則發於文辭。不蘄美而美。是余得爲其友人。又非幸也歟。嗟乎。安得致此卷於絅堂而共賞之也。海山遼絶。日在桑楡。爲之慨然太息云爾。

書守玄齋偶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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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問止謗之道者。文中子曰自修。其次曰無辨。譬之病則自修者補養之藥也。無辨者對證之劑也。於止謗。無以易矣。然當論其事可也。苟爲利害耶。君子有所不辨。苟爲是非耶。君子必辨焉。孔子惡鄭聲惡佞人。惡鄕原惡利口。爲其似是而非。能惑衆也。若厄於陳蔡危於匡。未嘗自言其寃何則。君子不爲利害爭也。然使其事利害是非兩存焉則奈何。欲辨之則不得爲長者。君子之所羞也。欲無辨則義理不明。學道者之所懼也。寧受不長者之名。而使義理由我而少明則是大願也。故雖冒嫌而不避。病夫世之君子克己有未至。好勝之私未化。自委曰吾以救夫世道之害。不得已也。夷考其情。未嘗不耻己之屈於人而恚人之不我下而已。然則一循乎理而不附以私意。乃得其正。艮齋必能勉乎此矣。

舊梧堂壽詩跋壬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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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信爲衆善之本。亦爲諸福之基。忠信而不福壽者尠矣。攷於史。若漢之萬石君。北朝高允。唐張萬福,郭汾陽其著者也。民生久矣。天地風氣日以漓。十室之邑。思見忠信者而不數數焉。若密陽朴鳴甫近之歟。爲人質直而無僞。誠實而不貳。嚴於疾惡。勇於爲義。孝於親篤於奉先。睦於族信於朋友。先行後言。未嘗曲意徇人。不可干以私。躬稼致饒。知足便止。不溺貨財。見人傷於利。病之若凂然。慈諒不忍。善體人情。遇事明决綜敏。有器幹。雖趨向異者。未有不推服焉。此其天質之美。豈非聖人所歎不得見者善人耶。子夏所謂吾必謂之學者耶。余斷然歸其忠信非過矣。少余一歲。是年辛巳爲周甲子。準時錄其行。謁親知求詩若文爲壽。而余跋其卷。舊梧堂者。就其五世祖參奉公雙梧堂舊址。搆草堂植桐以復其舊。乞威堂申公三大字爲額也。余謂準時曰。君尊翁忠信。故有衆善。其壽福亦自然之徵也。君盍亦敬以繼之乎。則能永其福於無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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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論辛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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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曹操之征伐天下也。其謀畫荀彧多主之。是爪牙於羿而腹心於跖也。及操之受九錫。獨彧以爲非。旣而飮藥自殺則又似乎殺身成仁。何其前後之相反如是也。杜牧譬之於敎盜穴墻而不與之同挈。司馬公稱之以爲其仁居管仲之先。其誅褒又何相遠也。要之彧始事曹操也。其心豈欲背漢而附曹。以贊成其不臣之謀哉。當操破黃巾之時。曷嘗非義兵。而且環視天下。則明達好謀。知人善任。可與有爲者。操而已。故委質而事之。削平羣䧺。左右以之。當此時。操尙以人臣自居。陰圖纂竊而未嘗發之辭氣。彧之見誑。固無怪矣。及一日自以九錫加諸身。羣下同聲應之。彧於是罔然自顧。則向之所爲。莫非助桀。而其身已陷於亂逆之地。天下後世之君子筆舌如斧鉞矣。

禰衡論癸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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禰衡狂士也。或曰雖然聖人將有取焉。余謂狂者非以橫挑強暴。輕用其生。爲不聞道歟。然則聖人之有取焉者。亦必以此也。夫徒行而入乳虎之窟。探蛟龍之宮。婦孺皆知其無幸。况拔其鬚而批其鱗乎。亦妄人而已。余讀其鸚鵡賦。甞泫然傷之。嗚呼不可以已乎。使其立於朝。必不能諷切人主。潛消其非心。奴隷諸僚。以身爲衆人之的。此誠有之。必不強顔乞憐。望人之鼻息。必能廷折佞臣。爲朝廷生色。臨大節。必能爲季路,仇牧。誠如是。此爲人臣難矣。故曰聖人將有取焉。惜其不聞道者。此自論君子。非論衡也。且曹操漢賊。天下莫敢加焉。衡折辱之。無所顧藉。使操知天下。復有此人。不亦快矣乎。天地有挺然勃然不可遏之氣。其在人也。溫之以學問。則動以中和。不然往往爲此流。拘儒之所棄而君子之所與也。吾嘗痛之。揚䧺祿新。身自投閣。班固賓憲。瘐死株連。馬融奴冀。賊害忠賢。蔡邕遇卓。一歎幷收。張華比賈。騈命亂朝。陸機黨穎。射日而滅。男兒等死爾。彼數子視衡何如哉。故吾謂若衡者。乃漢之餘烈而黨錮之後殿也。吾友某嘗愛荊軻之刺秦。盖亦不得已也。

蔡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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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曰。邕當死。允收之是也。特其言不足以服邕矣。卓爲漢賊。天下同憤。一日伏誅。天下同慶。窮卓之罪而穪其報也。一過其門者。皆宜坐之。况爲人之驚歎者乎。夫跖亡而悼者。跖之徒也。羿死而悲者。羿之黨也。春秋之法。亂臣賊子。先治其徒黨。邕之死何辭。允之收是也。然引武帝之不殺司馬遷。此謬矣。幽厲失道。孝子慈孫。不能掩其惡。假令無遷者。後世遂不知武帝之爲武帝乎。數之曰汝爲漢臣而哀卓之死。汝當誅。則邕當服也。不然罰而赦之。用盡其才。大臣之事也。邕得自新之路。允有愛才之名。而國家受其效。一擧而三者附。或者之言。其亦可思也已。或曰旣已被其恩遇。悼其亡。亦人情之或爾也。曰此乃邕之所以死也。層巓之鳥。九淵之魚。動而遭機弋。是亦魚鳥之過也。時有治亂。道有出處。才多識愚。君子危之。彼邕立身亂邦。使卓慕其名。譬猶處女嬰珠珮玉而遇中山之盜。乃邕之不智也。豈王子師能殺人乎。故邕之死。不死於允。乃在於遇卓之日。允之死。非由殺邕。乃在誅卓之時。或者之言。未必爲智也。然則爲邕計奈何。曰自劾免官。杜門削跡。終身不齒於人可也。故古之人處於亂世。寧被髮爲狂。不應卿相之幣。寧儈牛自汚。不蘄州郡之譽。彼獨非人情也哉。盖不得已也。

豫讓論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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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者多以豫讓爲再嫁烈女。讓先事范中行。范中行亡而不死。改從智氏。智氏亡而死。豈非以此歟。愚竊爲不然。夫以道事君。去就不苟且者。士君子之行也。感激知遇。輕身以殉者。勇士之爲也。使讓也君子則可。讓非君子。乃勇士也。勇士者唯死於豢養者也。彼事范中行。范中行不能厚其遇。其亡也。無必死報之之義。旣而歸智氏。智氏厚遇之。其亡也。有必死報之之理。讓之言已盡矣。于讓也何怪焉。要離,聶政,侯嬴之屬。湛族滅身。慷慨不顧。皆勇士也。彼自負其有而人不知。介然耻之。苟有知者。死而無悔。此其素所畜積也。一日畢其志。思以爲如是足矣。吾復何求。今讓也如是而已。使范中行遇讓如智氏。則挾匕呑炭。將在智氏之門。于讓也何誅焉。春秋之世。仕者無常主。大夫不得於其君則去而之他。故禮爲舊君有服。士出疆必載贄。孔子曰。居是邦。不非其大夫。非如後世一受祿。無所逃也。然則古今異宜。讓之事智氏。原不得深罪。况大夫之臣。又與受祿者有異乎。然使讓也衆人見知。國士報之。不然披髮而遁。不忍北面而事其讐。不亦君子乎。而讓不足以及此。故止於勇士。凡論人者先定其品。然後得而施其褒貶。先儒嘗責讓受知於智氏未亡之先。不聞䂓諫。此乃以君子罪之也。于讓也何以稱焉。太史公列讓於刺客當矣。

韓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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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事漢高祖。固有死罪。然卽令無罪。天下已定。信無生理。况自趣之乎。韓子曰。龍頷下。有逆鱗。嬰之則殺人。信之謂也。凡英䧺者。其心術固絶異於衆人。無不容而有所不容。能容讐怨。能容耻辱。能容人之不屈。能容大罪。凡衆人之所不能者。英䧺皆能之。至其所不能。又衆人之所不出也。凡英䧺不欲人之知己。見知己則惡之。不欲人之勝己。見勝己則惡之。犯此者。必去之乃安。非獨高祖爲然也。高帝嘗與信論諸將用兵多少。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如君能將幾何。信曰臣多多益善。上曰然則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殆天授。非人力也。余讀史至此。歎曰信死决於此矣。當是時。帝之待信。如掩取猛虎。覊而餓之。恐恐然憂其挈索毁欄而出。特取之無其便耳。卒然加以品論。不差兩銖。而又自引爲高。陵駕而出其上。是深中其所惡而身蹈駭機也。於是信雖欲緩須臾之命得乎。高帝征豨而呂后誅信。非呂后之意。高帝授之計也。非所謂自取其死者耶。故凡智士事英䧺也。務順其性而避其所諱。功成而去。不有其長。范蠡之於句踐。子房之於高帝是也。夫如是。惡能有傷乎。雖然信之桀驁不覊。以高帝之英䧺。有不能容。則於信之失言乎何尤。

漢武帝論己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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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以還。人主多好大喜功。生事於邊境。得不償其失。議者常病之。而漢武帝尤甚。余常痛夫不好大不好功。號爲文治。不生事於邊境。而禍敗亦相踵。好鬼神方術。嗜貨利窮土木。此誠帝之失也。帝之征伐凶奴。未可訾也。幽王亡於犬戎。天下之大變也。高帝困於白登。不爲幽王者如一髮。呂后受奇辱而不敢報。虜視漢盖蔑如也。不有文帝柔之以道。豈止烽火通於長安耶。使帝庸主則已。帝非庸主也。憤數世之折辱。耻諸夏之不競。思以天下之力。甘心於沙漠。勝敗盖亦非所論已。丁壯殫於戰戍。老弱疲於入保。海內爲之騷然。其禍亦烈矣。而虜遂不振。元成之微。欵塞歸命。稽顙蒲伏。而積㤪於是小泄。盖帝之功也。今有人焉。其祖傷於盜。其父辱於盜而杜門不敢出。子孫奮起大呼而擊之。身且數創。盜乃傷而去。父祖之耻雪。而家人高枕安眠。君子不亟予之乎。英主不作。盜賊橫行而莫之抗。或穪弟焉而兄之。或穪子焉而父之。肉袒乞哀。俘虜幽魂而又不足。擊天下焚棄衣冠。相率而薙其髮。使忠臣義士扼腕裂眦。嗚咽流涕而不能止。噫。當始皇之世。凶奴鼠竄。氊裘之民。不敢南向而彎弓。始皇萬世之罪人也。然其視數君者。爲何如哉。帝之征伐。固不得已也。且方是時。虜張甚。狺狺欲食中國。使一再傳而仁弱相繼。夫孰知單于六騾。必不牧於長安之郊。而執戟行酒。且不出於劉氏乎。蠻夷猾夏。舜命臯陶。禹成五服。外奮武威。孔子作春秋。於夷狄嚴矣。後之君子奈何誚帝之征伐乎。昔藺相如叱秦而缶之。完璧以張其國。楊龜山責不爲大王之事狄人。嗚呼。當時士大夫議論如此。宋之卒亡於胡。有以也夫。

王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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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彜過江見王導。語人曰嚮見管夷吾。吾無憂矣。夫管仲何人也。昔燕將樂毅以復齊怨。秦相王猛䧺伯中夏。得人之力也。然數君皆賢且智矣。元帝桓公之流也。任導不下於仲。曾不聞有復讐之議出諸其口。未嘗抽一矢以擬胡。晉竟止於江左。彼盖寬厚有餘而非所論於大計也。或曰無人柰何。葉公好龍而眞龍降。涓人買死馬骨而千里馬至焉。豈有有其志而無其人者哉。祖逖,劉琨忠義智勇。非常人也。或發憤而死。或陷於人而死。導何爲邪。管仲佐中主。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王導且上不能望樂毅。下不及王猛。况足爲夷吾乎。孔子曰。孟公綽爲趙魏老則優。導其近之歟。

箕子朝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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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子曷爲而來朝鮮。曰爲避周也。武王封之有諸。曰非也。箕子其受周封乎。然則箕子朝周何爲也。曰經傳無是言也。箕子嘗曰商其淪喪。我罔爲臣僕。天下旣宗周。卽便東。示不復立於周土。是其不臣武王之心。不待牧野之師矣。且夫箕子所謂耆德元老也。商亡而不去。武王不得而麾之。不來。武王不得而招之。况可以封之乎。就使封之。怡然而就。是臣僕也。惡在其爲箕子。且孔子安得稱其仁乎。宗國旣已喪。社稷旣已墟。環顧四海。茫茫焉無所之。九夷非所擇也。逝將東來。盖以終其身。又安能西向而朝。北面立於魯衛之列。其亦淺之乎論箕子矣。是說也盖始於伏生。班氏所穪因而封之者。或近之歟。然則麥秀之歌。何爲而作也。曰亦無是言也。伏生以爲微子是矣。史記之誤也。

陳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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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受人寄托之難。非其才之不能應變。非其智之不能出奇。又非其辯之不能折難難。能以身任天下之爲難。非任天下之難。能忘其身之爲難。才足以應變。智足以出奇。辯足以折難。而其節不足以取信於人主。其人可知已。故古之大臣。挾數術以事君。徼幸而集大事者有之。君子不沒其功而誅其心。漢之陳平是也。平佐高帝定天下。陰謀奇計。動如鬼神。帝數阽於危險。而卒以獲濟者。平之功居多。其親信委任。豈特骨肉之比哉。卒爲漢家名臣。平盖傑士哉。然帝之臨崩也。陵之戇。勃之少文。意必能有濟。而平則曰智有餘難獨任。夫患無智。智有餘。曷爲而難獨任也。以平之才。帝謂其不足以辦天下事耶。二子皆椎鹵不學。無他能。使平遽出其下何也。余嘗攷其行事。反覆於諸呂之變。折之以史記然后。知高帝之能知人。而才智果不足以任天下也。史言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燕居深念。嗟乎是何言哉。呂后旣崩。家人乳臭。子冒虛名。彼產,祿輩。密厲豺牙。潛吹虺毒。日夜聚首以謀亂。當此時也。禍機伏於肘腋。安危决於呼噏。高帝櫛風沐雨。百戰而奪之於楚羽之手之天下。於是盖岌岌矣。其大臣尙能憂其身耶。凡爲身謀者。吾知之矣。日夜俛首以思之。何以全吾軀。何以庇吾妻子。何以保吾爵祿。懷兩歧之謀。講方便之策。求除其患而不得。沕然改圖而易慮。其心尙能有天下國家耶。使產祿一朝攘神器而據之。能保平之不北面拜舞耶。噫。其誠難獨任矣。然此有其故。彼其人原非學道知義理君子也。乘時而起。奮其智術以取功名。其心盖惟見利而已。至是其術亦窮矣。窮則變。變而無義理以止之。何所不忍。以高帝之明達。固已有見於此矣。微二子。帝何以瞑乎。然則其誅諸呂。特徼幸爾。可謂能辦天下事乎。故曰能忘其身之難。吾故表而論之。孔子曰。遠佞人。佞人殆。觀其對文帝之問。錢穀决獄。若平者非歟。

昭烈取蜀論庚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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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烈取蜀是乎。曰非也。孔明非止之乎。曰奚爲止之。固勸之也。帝始沮孫權之伐蜀。須臾自取之。不信也。璋以好迎入。而襲其不備。不義也。利人之國而攘之。不廉也。不信而不義而不廉。安在其信大義於天下也。雖然棄小諒而集大功。帝之所以能紹漢統。孔明所以爲通時務也。廉者飢不苟取。貞士利不苟行。此細人之節。而非所議於伯王之業也。昭烈奮空手欲收舊器於已傾。而中土失於操。荊揚失於權。獨益州空閑而璋木偶人也。此天賜昭烈而爲之門戶。故孔明之躬耕也。固已目益州爲其家矣。奈何守拘儒之見而坐失其機也哉。若以高祖之創業則不可日暮道遠。固有倒行而逆施也。然劉璋不能自保。不歸於操。必歸於權。是昭烈雖已有基業。必取可也。且璋以其徒以肥操權。寧且與昭烈。爲興復漢室之地。而獲沒於牖下。爲璋計非不幸也。故欺人而自取。天下不疑其不信。襲其不備。天下不非其不義。利人之國。天下不非其不廉。孰以取蜀爲非乎。然則昔者之言奈何。曰伯夷,柳下惠行一不義而得天下不爲。儒者則固當以爲非也。

樂毅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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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滿君子不居。窮極君子不爲。滿則損窮則反。天道也。孰違之。樂毅以羇旅之臣。感會昭王。旬月之內。下齊七十餘城。奮於灰燼而成伯王之業。自古人臣得君。未之有也。大事未終。旋見圮毁。忠臣義士。足爲流涕而太息。試嘗論之。昭王不薨。毅必不得終。毅不去齊必復何也。夫時月之內。下齊七十餘城。功成名立。天下震動。南面而穪君。其進不旣太銳。而其勢不亦太盛乎。衝風之衰。不能起鴻毛。江河暴漲。退以逡廵。莒,卽墨彈丸之地。三年不下。智殫力絀。進退不得。而齊則爲窮冦。據盛滿而禦窮寇。其勢不能無變。故讒間者至。安知非田單所使耶。楹棟隙而遊塵聚。血氣壅則生癰疽。名位盛居外久而無功。此毅之隙壅也。昭王得讒立毅爲齊王。愈益厚之也。孰知毅愈益疑懼耶。及昭王薨。齊人去毅如反手。亦因前說爲之資爾。滿則不得無損。故昭王遽薨。亦必有以損毅者矣。况遇田單勁敵。以得勝怠惰之兵。當窮冦必死之士乎。故知毅之不得終而齊必復。天也非人也。毅雖賢。犯天道之所忌。惡得無事而已乎。然則爲毅計奈何。曰毅之失在固守二城也。齊之爲國七八百年矣。可得以一戰之勝。夷而郡縣之耶。戕其君覆其國都。墟其宗社。遷其寶器。復讐雪耻。斯可已矣。厚集其民。擢用其賢能。設官置吏。䂓爲久遠。而去二城而勿守。彼二城何能爲哉。

叔孫豹盟于宋論辛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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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襄公二十七年。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屈建,蔡公孫歸生,衛石惡,陳孔奐,鄭良霄,許人,曹人于宋。秋七月辛巳。豹及諸侯之大夫盟于宋。左氏傳曰。季武子使謂叔孫。以公命曰視邾滕。旣而齊人請邾。宋人請滕。皆不與盟。叔孫曰邾滕人之私也。我列國也。何故視之。宋衛吾疋也。乃盟。故不書其族。違命也。

論曰。叔孫未嘗違命。且違命可也。聖人當與之。不當貶也。何以言之。三家分公室。而季氏尤富貴賦多。則於季氏乎尤損。欲視邾滕者。季氏之陰計也。使爲季氏之臣者則可。忠如叔孫。况非君命乎。就有君命。春秋諸侯之會。莫盛於是。秦楚爭伯。南北壇坫不相下。鍾鼓之音未嘗絶。自爲是盟。兵不交者數十年。天下之大事也。冠帶之國十有四。賢智之士。俱極其選。進退辭令。國之榮辱决焉。遽欲自卑而少之。季氏之罪。可勝誅乎。魯嘗朝邾滕而疋宋衛。今比於邾滕。是不得與宋衛齒而黜於盟矣。鄕黨醵飮。十金之子耻後於人。臨機應變。君命可以或違。况季氏之私乎。雖然貶國而利於公室。可行也。季氏爲國而受罪。可行也。今也憑公而濟其私。事成而公室無所利。內而成彊臣之謀。外爲天下羞。奈何令叔孫爲之也。故曰叔孫未嘗違命。且違命可也。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利國家則專之。楚屈完擅盟召陵。晉士匈伐齊。聞喪而還。特書而善之。丘明未必獲聖人之意。杜預,孔穎達從而周納之。嗚呼。季氏在魯。叔孫在宋。一言而無不奉行。是季氏之威愈焰。安在其能尊公也。甚矣注疏之好附會也。然則豹何以不書族。曰有上文可蒙也。

項伯論乙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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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死而伯以功臣受封。無乃不可歟。或曰伯始終右劉氏。背天倫以自樹於後。何受封之足言。是未可以誅伯也。沛公奉懷王命入關。羽恣賊之。不義也。怒其子而移於父。遂俎太公。不仁也。戕仁義失天下心。自趣敗亡。不智也。伯惡得不知爲羽非爲劉氏止之是也。若羽旣死。以此受封。竟與馬童,王翳無異。伯果何以爲心乎。夫其子與敵闘。而助敵而尸子。而受賞於敵。舜爲天子。臯陶爲士師。其將誅之乎。侑之乎。於是鴻門滎陽之事。雖謂其背天倫以自樹於後。無以自解矣。然則奈何。曰辭之也。辭之不如去之也。然伯旣出鴻門。卽終身隱遁可也。無由復見於滎陽。况受封乎。

雋不疑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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雋不疑以春秋决成方遂獄。所引衛輒事。背經不可訓也。然輒爲是者。公羊氏也。漢人尊奉公羊甚嚴。是公羊失於經。漢人誤於傳。不疑誤於師說。不疑未嘗知其失也。吾謂使不疑知其失。是日也。可以用權。自千秋封趙虜族而望思之臺作。太子之寃白而天下爲之悲哀愈深。太子死於窮鄕田舍。其事黯昧不章。譌言太子未嘗死而衆皆惑之。輾輾相傳。久之未已。以其悲哀太子深故也。使一日而得見太子。則衆之所同喜。其眞僞有不暇覈。當是時。天下之情盖如此。妖人得瞰其隙。而至公卿將軍中二千石視之者數百千人。而莫敢發言太子亡。才十年爾。寧無一人知其僞者耶。天下之情。抑可見已。于是欲辨其眞假。則是治絲而棼之也。無所据而罪之。則是解鬪而縛之也。衆不服而獄不得成。奉春秋而厭之然後義例出。衆不敢不服。悲哀之私。不足以抗大義。以漢人尊奉公羊甚嚴也。故吾謂不疑是日可以用權。古人臨大事决大疑。必有術以濟之。不如儒生牽制文義也。夫以子拒父。知有國不知有親。逆理亂常之大。公羊是之。誣聖不經。正春秋之所誅。寧可以爲法乎。胡氏謂據也。穪兵不死而父宥之。其位亦不得有。果來自詣。但以此下令收縛。亦足以議刑。于其時勢未深思也。當是時。吏民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備非常。危疑可知已。非有成筭卓然出庸衆必敗矣。不疑安得以少之乎。

唐玄宗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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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人有病痰者癰欲發。輒傅藥沮之。醫聞之曰噫殆矣。癰在內。不如稍出之以洩其毒。力遏之。畜聚盛壯則不可爲矣。楚人竟以大癰死。唐玄宗之謂也。玄宗氣盛多欲者也。卽位銳於治。亦欲而已。焚珠玉錦繡於殿前。納諫而至於貌瘦。此其心豈須臾忘逸樂哉。特爲四境未平。府庫未充。而治聲未至。強忍而制之。畜聚已久而不知也。及四境旣已平。府庫旣已充。而治聲旣已至。願治之欲得矣。而逸樂之欲始肆。於是向之所畜聚者。逬出而莫之遏。一日殺三子而以刑措受賀。信林甫爲管葛。養祿山如骨肉。人欲熾而良知亡矣。孰如自初稍行其欲。橫潰一發。得不至於是哉。使其時天下數有災亂以警之。必不敢縱其轡銜矣。使其開元欲末而遽晏駕則其功不喪也。天下莫不欲無事。若玄宗無事。乃其災也。人莫不欲壽。若玄宗壽。乃其不幸也。管子曰宴安鴆毒。

安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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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民之道。貧者不安其生。爲可憂。不知富者不安其業。亦可慮也。天地之貨。勢不能藏於人人。其所聚必有處。故富者爲天地畜貨。爲國家藏貨。不可忽也。凡富者皆鄙吝纖嗇。積而不能施。憾恨蓄於親戚。訾謗流於鄕閭。故曰衆之怨也。官吏耽耽然恒伺其隙。守令入浸潤之論而懷惡未發。吹覔久矣。平生孰無瑕釁者。一麗文罔。矢石叢于厥身。貲產隨以傾焉。富者誠有罪矣。然語曰海潤百里。河潤九里。言其所及者廣也。百家之聚。富者處其中。百家皆受其蔭。雖使鄙吝纖嗇。積而不能施。倉卒紓急。必于是焉取給。及富者敗。百家皆爲之虛漏。然則富之所潤廣矣。饑饉至則守令勸施而不能避。兵革起則國家徵餽而不敢辭。緩急所資也。且四方有事。則盜賊資而嘯聚。亦出於富。仗義聚衆。以赴國難。亦出於富。富之有關於安危也如此。故牧民者。不唯愛護貧者。富者亦在所愛護。貧者乃有所賴也。故富者敗而貧者愈困。可不爲之慮哉。

丙吉論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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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三公無專職。坐而論道。燮理陰陽焉已。天下庶務。皆冢宰掌之。漢興。三公之職廢而屬於冢宰。丞相是也。然則丞相宜無所不問。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曰此京兆尹之事。無與於丞相。見牛喘而問之曰。時氣失節。宰相之責也。不知時令刑獄皆丞相所當問也。丞相豈有不緫者乎。奈何言若是。卽使吉非丞相而爲庶官。目見羣鬪而死。過其傍而不問。何其忍乎。廐焚。子曰傷人乎。不問馬。聖人之貴人賤畜如此。其職與不職。又不當問也。吉深厚有德而寡學術。爲政擧大綱而不爲小察。天下穪爲賢相。故以此爲知大體。特流俗之見而不足爲篤論。盖吉之賢。正以德量。不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