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古文訣 (四庫全書本)/卷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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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崇古文訣巻三十     宋 樓昉 編宋文
  法制論          張 耒便是任人不任法之説只是不説破示天下以意一句便含任人意了
  昔者聖人之立法告天下以其意而已故常立其大防而其節目委曲所以施於事者聽夫人之自為而不求其一切先立於我是故法立而意行意行而利至盖天下之事繁細瑣屑其情狀萬變不可以一致以吾一人區區之聰明而先為之區畫於此而使一從於我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矣夫其勢不可以有成而必求行焉則物有受其弊者矣天下之法常壊於此而世之惑者未之或知也今夫世之敢戰者其為行列什伍亦不過數者而已矣彼豈不欲盡歟勢有所不可也何則敵人之智百出而不可測而我安能委曲而預測之邪必曰如是而後勝如是而後敗一切先為之所使無顧於敵者之何如而惟我之為聴夫如此則必敗而已矣善教人者曉之以其道而不示以其事故告天下使無違吾意則其委曲瑣屑雖有小不盡而吾之意猶在也嗚呼三代之聖人其聰明聖智足以深見天下之賾然其制法也亦何以異於此欲均天下之田而為之井田欲分其地而為之諸侯九夫為井人得百畝而耕之使夫大不得以兼小强不得以并弱而後又為溝洫之制自一夫而積之至於萬夫公之地方五百里而男之地方百里使之大小有序而又别為九服之遠近分田建國之法如是而已矣夫天下之地髙卑之不齊廣狹之不一水泉甽畝之差殊與夫名山大川汙池藪澤之地常居十五則亦安能較然如畫於一枰之上哉彼聖人之法不為之纎悉瑣屑以盡之而特設其大端而已何也盖聖人之告天下者特其意而已盖當是時公卿大夫凡當其職者皆得出其智以盡天下之變因規而為之規因矩而為之矩使之各稱其宜而不亂是以天子拱已優游於上而所以均齊天下之理亦莫不如意而天下亦安享其利人人皆得措手足於其中初若莫可據法而吾之法卒立於天下此先王之所以有所動作而天下樂之雖天下之大事而為之無難者也不善為法者則不然窮析天下之理於一身之聰明持區區目前之智而斷萬里未來之勢故其法不患於不詳而天下卒不能行而不知其患乃出於好詳是故善用法者有遺法無遺意不善用法者有遺意無遺法法可遺也意不可遺也夫天下之情常樂於有所為而困於齟齬而不得放夫使人人足以自致而其終不失我之所欲則亦足矣何必區區乎使之從我而後可也
  論法上          張 耒反本之論亦頗叅之以莊周之説
  古之善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宻而不勝然則天下治亂不繫法之存亡歟夫亦推本而後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於無事事起而不可理則法從而經之事日益多法日益用事日益新法日益工並起而相制則不勝者受其患故法不勝事則天下之亂紛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無法之為尚也為其無事之可貴也非法備之可削也為其事變之可慮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堯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后孔子曰後世有作者虞舜弗可及已又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商周之道不勝其弊夫舜之禮比於夏后之時則略矣商周之禮比於夏后之時則備矣夫四代之治否豈禮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故也天下之勢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藥石恣口之所食肆體之所安夫如是則問其年必壯者也深居奥處愛養備至藥石百物毒烈並進而灸艾鍼砭遍膚而無遺問其年則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壯者也其不治可為也其不足可補也壯者疾易治也其成質未虧而可以有為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難為也以其嘗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難補也以其嘗補之而不滿故也彼之疾方來而吾之術已窮彼之變未休而待之道已盡如此則死繼之矣嗟夫天下之所不願取辦於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因事制變而尤法之不足豈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而敗於啓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繼舜也豈不知舜之為不可及也商周之繼夏也豈不知弊之將不勝也然而明見其弊而為之不已何也豈其世變日繁而徳有所不足故邪徳不足以還民之初熟視其亂而莫之禁則將以智加之故曰法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夫上以智勝其下則下亦以智勝其上不絡馬首則毁衘竊轡馬終身而不知不立門墻則穿窬竊發之盜終身而不為法之於民常制其一而開其一制之者易見而開之者難防上下以智相勝而姦邪詭偽不可勝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歡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仇故曰敗於啓民之邪心而多怨嗚呼夏之後為商商之後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變也其治亂之迹未甚相逺也周亡而為秦天下大亂先王之治掃滅而無餘治世之迹卒不能復先王之絲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見於後世何也夫法未極則俗之變未足夏商之法嘗若極矣然民未大厭也民有未厭之心則其淳氣美質猶有存者周之法詳矣不可以復加其俗之變已窮而民之姦心邪態靡不畢出其知備其質盡其惡甚其美殫故周之亡而不可復為矣此聖人之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未瀆神而爵賞刑罰窮矣此後所以必為秦也歟
  論法下          張 耒議論好文勢委蛇曲折用字尤工
  古之有天下者必得於紛爭敗亂之後夫人之情出於亂亡之後則其情苦而思安夫惟其情苦而思安故其事簡而易教天下有易教之俗則上無難立之法故有國家者其初下常綏静而易治安平之日乆而民之侈心生嗜欲之動無窮而罪過繁故居其上者乃始日夜補完其缺敗而調伏其崛强曲為之防多為之制法度繁興刑政畢舉文勝而質不足名美而實不稱大抵有國者中世以後天下之事常多而國家之觀益美生民之過日滋而有司之文加備而世之惑者以謂能究上世之不足而務求前人之所未成以為成功而不知其不若使上世之質未散而前人之樸常在也天下之物其勢相激而後變生焉觀美者實之所由亡文備者偽之所自起盖嘗以漢之事考之髙祖取天下於秦民出於百戰傷夷之餘父子兄弟僅相保聚以安其生故其氣帖然靜愿而少事而髙祖文景得以畫一之法覊縻而安輯之歴數世而天下安妥海内有大亂而豪傑不作此民淳而法簡之效也至於武宣天下之勢乆習於無事民意日縱豪俠盗賊稍起於田閭而二帝乃修明制度收納天下之才講政備物以與天下戰於才智之中才者奮而奸者隨之强者勝而亂者因之紛紛籍籍以傳於不肖之子孫而漢以大壊此則事衆而法備之弊也故天下之難治不在於創始鹵莽之初而常在於積安大備之後是故君子必觀其兆而審其宜解其甚而不激其變使其勢不為周人之已甚而務使後世可以有加嗚呼其本果何在哉盖天下之弊好極治者必召天下之大亂務窮利者必受天下之大害夫汙樽而抔飲蕢桴而土鼓天下之人苟未厭其為禮樂也則吾之禮樂雖足以備天下之聲容藏而勿陳可也橧巢營窟之居衣薪不封之葬天下之人苟不失其為生死之所安也則吾之制度雖足以建九筵之堂五稱之衣棄而勿用可也不亂則已不必邀其敬不欺則已不必盡其忠是謂不求備於民夫可乆之道起於不求備而效於人不厭譬之萬金之家責之千金其力亦足以供我之求然吾日取一金焉於是有不得已而取之百金彼猶樂輸而不怨何則彼惟所有者未竭而不厭故也禮樂刑政之設於下使民有未厭之意則後世有作者得以復加焉故其弊也可以有救而不至於術窮智竭而無繼嗚呼或者徒見法度宻而民不化文理具而功不立日夜從而加之嗚呼亦失其本矣天下之勢不可以激而民之智不可窮激之以所欲者必得其所不欲窮之以所能者必報之以其所不能徐導其欲激之勢而扶其未用之智則天下可以乆安而無虞然則周人其未足以知此歟彼或者遭其㑹而有不得已焉故也
  陳湯論          張 耒千餘年論議不決之事自出意見為之折𠂻區處如身預其間而目擊其事者非特文字之妙也
  余觀漢公卿論陳湯矯制斬郅支賞其守常不通者則曰是不當賞且開後奉使者乘危徼幸生事蠻夷而竒其功憤其為庸臣所詘者則稱譽贊説大功不録小過大美不疵細瑕宜尊寵以勸有功此余得以論之也夫奮不顧身決計出竒以孤軍取單于之頭梟之藁街自漢擊匈奴以來未有能如此者而以一切矯制生事謂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賞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湯之還使朝廷遂厚賞之一不問其矯制如受命討伐而有功者則亦不可使人臣不待命而有功恃其功以要我則亦為國者之病也劉向之論善矣而未盡也元帝遂從而賞之愈於不賞可也所以為説則終亦未有以服惡矯制者之論惜夫未有以余説告之者矣所惡夫賞矯制而開後患者謂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隂山之北凡幾單于自漢擊匈奴以來得單于者幾人終漢之世獨一陳湯得單于耳匈奴之衰乃五分其國而其常則未有二單于也其不可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則既裂地而封湯乃著之令曰有能矯制斬單于如陳湯者無罪而封侯吾意漢雖欲再賞一人焉雖數十年未有繼也惟其為説不明若擅興而有功皆可以求賞相繼是故沮功之説所自而起使必如陳湯者乃侯五單于而至是侯者五人而止何遽有要功生事之憂哉上足以尊明陳湯之有功顯褒而不疑而下不畏未來生事要功之論天下之善計者也古之善為政者行法而不失人情當夫事實而不使之不可繼凡若此而已昔者魏國患河其邊之臣起徙而決之趙魏王大喜賞其臣以十縣其相諫曰守邊而徙河犯官也從而賞之王之臣無守職者矣魏王笑曰子憂過矣是賞陳湯之論也有功於魏者有大徙河者乎魏無二河則徙河之賞無再也
  逺慮策          張 耒筆力俊偉議論不凡盖東坡父子在嘉祐間亦有此等説話當時契丹盛强故如此然專取武帝以為非窮兵勞民之主不可以為訓學他文字可也
  將享天下之大利者其初必渉天下之危害將受天下之至安者其初必履天下之至勞夫大利至安豈可以苟且安坐無事而得之哉是以聖人雖履危害而不畏當至勞而不厭堅忍强力痛自策勵必為而為之夫然後天下之大功立矣昔者漢武帝承文景積安之餘天下富實倉廪有餘人力盛强於是大舉以伐匈奴盖深討窮追者二十餘年通西域闢朔方驅良馬勁卒精兵堅甲北靣以爭窮荒之地費財傷民甘心而不悔大勝不滿其意而小挫未嘗不復夫武帝之心豈其止於好大樂夸而力犯天下之憂勞樂驅其士民而殺傷之哉盖其心以為匈奴之强非四夷之敵異日之患或在於此吾之所遭偶中國富强盛衍可以有為之時夫將摧萬里之强國以遺後世安樂無事之福豈可安坐拱手不傷一民不棄一鏃而得之也夫使異日之所積才足以償今日之費異日之安全足以補今日之損失猶將為之而况費寸而得尺損尺而得尋哉盖自武帝力征以來至宣帝之際匈奴之勢浸以消弱單于稱藩稽首來朝以平日抗禮之强敵而北靣跪拜樂為臣妾而不辭盖臣嘗讀西漢志見呼韓邪單于始朝宣帝于渭上未嘗不臨巻竊嘆武帝之英才逺略過絶天下而使其國家享安榮之福而漢之强敵獨在匈奴單于入朝而稱臣則漢之威德旁暢逺達於是盡天下而無不為之臣矣嗚呼亦可謂盛矣觀今日之所獲而追計前日之亡費損失者才幾何故無勞於心不動乎身則百姓無富家無事於民無勤於敵則天下無强國嗚呼淺夫末議猶以武帝為好大樂夸之主傷財害民而不遵文景之節儉其亦不思甚矣今日之契丹與漢之匈奴其何以異邪非獨其强盛之勢僅同而已臣則以為過之何則漢之匈奴其盛未乆方秦之亡楚漢角馳於中原内患起而外禦敵貪求目前而無暇逺略是以匈奴休養生息得成其强至武帝之時其盛乆矣且方是時匈奴之所安匈奴之俗也而無慕於中國今日之契丹豈特積嵗之甚哉自五代之衰盖嘗陵躒上國而澶淵之役長驅中原至勞萬乘之重與之親為之敵而却之而今北方之所以衣冠居處官名郡邑大抵皆有愛樂中原之心其為盛强極矣而其為患又豈特如武帝時也夫端然安居熟視不動而邊境之上不敢輕犯者非不欲也提兵而戰勝負未可知終年而戰所獲能幾何孰與安坐不失而終年之獲皆良金精幣何啻百戰之積以為重賂而果得其歡心者臣不知其説也夫武帝之時匈奴止於侵邊境殺吏民而已今也空内府之藏損中國之力而不免於傷威重賂結歡而未能保其無患則其為患比之武帝之時有加矣夫匈奴之盛加於武帝之時而武帝之患則未如今日之切武帝猶憂勞勤苦積累嵗月費財力而為之則今日之計尚安得深畏目前之勤而欲以苟且無事處之而望至安大利之獲也太祖皇帝嘗積縑於内庫曰吾將以一縑購一敵人首而天錫陛下以勇智神武英特果斷是天之所畀實在陛下
  楚議           張 耒秦滅六國楚最無罪懐王不復楚人皆憐之如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數世之後秦卒以楚亡天理人心從可見矣
  楚雖三戸亡秦必楚楚人之志也而言卒驗者何也曰殺人者必見殺虐人者還自虐自有覆載以來未有能免者何則天道也秦滅六國秦雖滅乎楚楚怨秦最深怨深者復之必力人事也此理之必至又何怪焉










  崇古文訣巻三十
<集部,總集類,崇古文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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