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艷史/第1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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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園中憶偶對月談心 堂上聯姻扁舟論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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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寒不暖,無風無雨,秋色平分佳節;
  桂花蕊放夜涼生,小樓上朱簾高揭。
  多病多愁,閒憂閒悶,綠鬢綠綠成雪;
  平生不作負心人,忍辜負連宵明月。

  話說李芳別了婉娘,留下景兒,帶同李旺與悅菴起身,竟到揚州,路上無事。對悅菴說起:「羅提舉有一女兒,才貌雙全,意欲求親。始因其父探親來揚,不能通問。初夏時,探聽得連其女復又來揚,室邇人遠,無可奈何,耽待至今。聞說他住在府前姓韓的家裡,此去打聽的實,要煩吾兄做個冰人,與小弟玉成其事,不知可否?」

  悅菴聽了,心中想道:「吾妹素英尚未有配,才貌也不落人之後,久已注意於他,只緣沒有的當媒人,不曾啟齒。詎料他意中先已有人,又要央我做媒,妹子姻事,只好擱起了。」於是隨口回道:「婚姻大事,當得效勞。」公子大喜,這且不題。

  卻說那翠雲小姐同小娟在韓家半載有餘,因母舅款留不放,終日愁眉不展,面帶憂容,想念李郎,懨懨憔悴。時正三秋,黃花初放,夜月正圓。一宵,傍著紗窗手托香腮,呆呆仰望月光皎潔,暗想:「嫦娥獨處廣寒,枉有清光照臨人世,猶如奴家有這般才貌,不得與良人相偎相傍,鎮常獨宿孤眠,其淒涼恰似一般。」不覺珠淚涔涔而下卻好小娟送茶進房,見了勸道:「小姐何事愁煩?又在這裡墮淚,玉體要保重為主,不可過傷。」

  翠雲拭淚說道:「我的心事,你是曉得的。自別李郎之後,倏忽半年,音信杳然。園門上貼的柬兒,不知他曾到西庄看見與否?我們又久羈於此,不能即返蘇川。當日叮囑他速速央媒說合,以定大事。如今絕無消息,不識為著遠隔兩地,無便人可來說親,故爾信息不通呢?又不識他別戀紅裙,把我們置之度外,負心背盟而不來的?亦不識他家中有事,未及重訪桃源,連我們來揚的信,尚不曉得呢?今歲是大比之年,又不知他可進場應試,中與不中?前日不曾買一張題名錄看。諸事縈繫心頭,一刻也放不下,叫我那裡快活得來?」

  小娟笑道:「小姐也忒多心,有這若干愁慮。我看李公子風流倜儻,自是多情種子,斷不把小姐撇在一邊,背卻前盟,別締姻緣的。當日住在我家,依依不捨,不是小姐打發他還未必肯去哩。隔了六七個月,自然到過西庄,看了門上貼的柬兒,知是小姐親筆寫的,早已參透暗通的消息。諒來為著遠隔兩地,沒有一個的當媒人,不能來此求親。既然無人,如何又得有信寄來?我料他必然進場,可恨那一日不曾買題名錄。看老爺也不久就要回蘇州去,那時悄悄叫人去打聽,自可知道,中了固然妙:萬一不中,催他先來相求親事。這樣才貌世家,老爺決肯相對的。且請放開懷抱,不要愁愁悶悶,致令花容消瘦,玉體不寧。」

  小娟說得穩的斷斷無誤,翠雲聽了,微微作笑道:「你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如何猜得恁透?拿得恁穩?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女孩兒家已經此身有染,不可把自己的癡心,當做了他人的實意。耽擱過了日子,萬一另有人來求親,老爺居然應允了,那時如何是好。以節為重,則違父命而失其孝:以孝為重,則已破之身那有再上他門之理。你自家想一想,只怕也要愁起來,還把橘皮湯來暖我的肚。」

  小娟笑嘻嘻說道:「我是想過的,決然不錯。即使天不佑人,亦有一個挽回的法兒,不消憂慮,斷不誤小姐的。」翠雲悄問:「何法挽回?」小娟道:「不曾到那個境界,小姐亦不須先問,夜已深了,請安置罷!」小姐笑了一笑,說道:「我總睡不著,這樣好月色,怎忍就去睡了。可取過碁盤,同你下一盤碁,消遣片時也好。」小娟取過碁盤,與小姐下碁,將及三更,方收拾就寢。

  且說李芳同悅菴到了揚州,覓寓住下,訪著韓衙,託悅菴去拜羅老,特此作伐。悅菴不便推辭,一口應承。次日整頓衣巾,寫了一個名帖,叫童兒拿著,竟往韓家來拜羅老,對問人說知備細,進去通報了,羅老忙出米迎接,迎至堂中,敘禮坐下。

  羅老因想:「悅菴在蘇州時,是好走聲氣,所以與我時常往來。」如今不在本地,忽然來拜,未免心中鶻突,乃開口說道:「相離貴處已經多月,兄因何事遠適廣陵?乃荷憶及衰慵,有勞枉駕,感愧無既。」

  悅菴含笑回道:「近緣應試京畿,才疏點額,本應掩面回鄉,緣有一事奉瀆,所以竭誡晉謁。」羅老說:「有事不妨請教。」悅菴遂道:「敝同社有李兄諱芳者,新中南元。青年尚未受室,諗知閨中有弱質待字,特浼不才踵門相求。故敢斗膽瀆擾,未知可能俯允否?」羅老亦素知李公子家世才名,今日又簇新中了解元,肯來與他窮提舉聯姻,怎不樂從,遂笑一笑道:「李兄乃金閻閥閱名楣,弟不過一窮提舉,相較不啻天淵。況新經發解,玉顏之女,書中諒自不少,何乃俯擇寒門之陋質耶,愧不敢當,希為婉謝。」悅菴再三笑懇,羅老隨寫年庚致送,一口應承,悅菴忻然告別。

  翠雲在內聞知有人來求親,心下十分著急,急使小娟暗暗探聽,方知就是心上人兒,又知中了解元,好生歡喜。其父送了悅菴出門,入內說知其事,甚誇:「李生世家顯赫,人品軒昂。近又領解南宮,才貌兼全,將來自是皇家棟樑,得此佳婿,女兒終身有托,我之老年亦可快然矣!」

  遂擇日帶了翠雲,別過韓家親族,買舟回蘇。一路上無甚耽延,恰與李生的船,不期而遇。悅菴又為介紹,就請過船,翁婿相會,羅老好不歡喜。於是兩舟相並而行,時常過船聚談。

  羅老有心要試李芳才情,因論及時事,和與戰究竟何者為勝?公子笑道:「夷狄侵凌之患,自古有之,非獨我朝為然。特上與下無善策以禦之,卒使彼得以鴟張,而民人卒受其苦。夫和以結其心,而尤必倚乎力;戰恃乎力,而尤必服其心。未有相離而可能倖其功者。漢之和親,歷朝皆所不免,幸賴霍衛之智勇,運籌於帷幄,決勝於疆場,稍能輯洽以自安。典午之季崇尚清談,遂至五胡亂華,僭據不可勝道。隋以詐取天下,亦將義成公主,下嫁啟民。其時楊素、賀若弼、韓擒虎,俱能將兵服遠。阿麼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甘心通西域、略四夷。諸胡往來相繼,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洎乎石晉認為義子,而猶不免於內訌。我朝定鼎以來,澶淵之役,惟恃寇公為北門鎖鑰,而若范若韓,咸足以懾服虜心,如郭汾陽單騎出見之神勇,則可戰可安,而天下咸賴以寧。胡人之欲無厭也,得其十望其倍,小不如意,軏興兵相犯,苟無大將以禦之。彼將視巾原為可啖,此時若欲求和,勢必重加歲幣而後可。及至往獻之時,又生格外之求。如數予之則巳,否即加之以兵,是和之一策,為南人之偷安,而北人之利藪也。和則不必戰,而能戰之將,又不可無其人。虜如背議,六師所向,心贍皆寒,自然著信而不敢蠢動。倘徙恃殺戳,不能脅制其心,証伐連年,亦非柔懷之道。故必以和濟之,二者缺一不可。當今之世,良將既無其人,而彷恃和親以苟安,非計之得也。將見庫藏竭而民力疲,天下無寧怠之日矣!可為長太息者以此。」羅老深嘉其論之明卓。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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