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燕行雜識/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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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後自京城至義州。二十三日。留日並計。下同。 自鴨綠江至北京。三十二日。留北京四十二日。回還時自北京至鴨綠江。二十八日。自義州至京城。十三日。往還摠計一百三十八日。在異域者一百一日。 里數則通往返大約六千餘里也。得詩三百九十二首。
渡鴨江以後。兩日露宿。入栅。始宿于站所。其站凡三十。而每站各置察院一區。所以處我國使臣也。故以朝鮮,柔遠等館名之。其三十站。鳳凰城,松站,通遠堡,連山關,甜水站,狼子山,遼東,十里堡,瀋陽,邊城,周流河,白旗堡,二道井,小黑山,廣寧,十三山,小凌河,高橋堡,寧遠衛,東關驛,兩水河,山海關,撫寧懸,永平府,沙河驛,豐潤縣,玉田縣,薊州,三河縣,通州也。察院率多頹廢。故自前每多借宿私家。而無論晝夕站。一處其家。必有其價。名曰房錢。以紙扇等各種給之。而刁蹬需索。或至鬪鬨。亦可苦也。若欲越站。則亦必周旋於護行諸胡後爲之。頗有所費。且有人馬難支之慮。一從本站止宿。事固便順。而今行以過我國卒哭後發程。日期未免急促。不得已越邊城而宿孤家子。越周流河而宿白旗堡。越二道井而宿小黑山。越站者二日矣。撫寧則雖有察院。距山海關甚遠。故止宿楡關。已成近例。今亦如是焉。歸時則還家意忙。前越二站外。又越甜水站而宿連山關。越三站矣。
自九連至鳳城。山明水秀。往往開野。自鳳城至狼山。山高谷深。屢渡大川。過冷井十餘里。始出遼野。行四百里。始見丘陵。自是至北京。雖有小小岡隴。大抵皆是平野。不復踰峻嶺。道上所過近山。九連城之松鶻山。鳳凰城之鳳凰山。廣寧之醫巫閭山,十三山。山海關之角山。薊州之崆峒山,盤龍山。此七山皆石山。其遠山。昌黎縣之文筆峰。遼東之千山。最奇秀。而西北邊長城一帶。亦多奇峰。水則遼東之太子河。瀋陽之混河,遼河。錦州衛之大凌河,小凌河。撫寧縣之羊河。永平府之靑龍河,灤河。豐潤縣之還香河。薊州之漁陽河。三河縣之滹沱河。通州之白河皆有舟。而小灘之以河名者。亦處處有之。古所謂北方流水之總名者信矣。白河,遼河最大。幾如我國臨津。其餘十水。只如猪灘。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遼野。往來車馬益多。沙益細。乍風輒揚。狀若煙霧。關內尤甚。雖無風之日。輪蹄間觸起者如灰揚。着人衣帽。在轎內。垂紗以遮。而由其細故。透入尤易。頃刻之間。堆積如丘。
北京城周四十里。南邊重城。周二十八里。通州城周八九里。西有重城。薊州城,永平府城。周俱八九里而無羅城。錦州衛城周八里。東有羅城。寧遠衛有內外城。周八里。山海關城周七里許。有東西羅城。瀋陽有內外城。外土城。內城周八里。中右所,中後所,前屯衛,中前所等處城。周與錦州衛相等。凡城皆甎築而高三丈以上。山海關最壯。撫寧縣,玉田縣,豐潤縣,三河縣及諸驛堡。莫不有城。而其高皆不下三丈。縣以上城。皆有十字街樓二簷或三簷。金碧照耀半空。
自遼瀋以後。路上多煙臺。煙臺之制。或方或圓。方者一面可三丈餘。圓者可圍十九把。高五丈以上。以甎夾灰築之。四圍如削。近上三分之二。開前後兩門。僅容人。其上下。必有雲梯矣。臺上有一層臺。高可半丈。是則將領所坐處也。上下臺。皆有垜堞。近則五里。遠則十里。碁置相望。一臺以百人守之。有警則放砲相報。初出於戚繼光所創。其意誠非偶然。而今來見之。多有毀破者矣。
北京宮闕制度。太和殿。前有五重門。第一太和門。第二午門。或名五鳳門。第三端門。第四天安門。第五太淸門。門外數百步。有正陽門。此城門也。自太和至正陽。其直如繩。闢則內外洞然。無少回曲。太淸門內左右月廊。各百餘間。天安門內左右月廊。各二十二間。中間各有門。左通宗廟。名曰廟街門。右通社稷。名曰社街門。端門內左右月廊。各四十餘間。而北頭有兩門。左闕左門。右闕右門。南頭有兩門。右曰社左門。左曰神廚門也。北京宮闕。永樂所創。而甲申。經李自成火燒後。頗重修而制度皆舊也。壯麗整齊。眞帝王居也。午門制度。城高可四丈。東西六十步。中有三虹門。門樓凡兩層九間。門左右城折而南出各六十步。其折處止處。皆有三層十字閣。對峙卽闕也。門樓與十字閣之間。有閣相連。皆黃瓦。十字閣加金頂。其上色特爛然。曾聞此非金。乃風磨銅。卽外國產。貴於金。磨風益光故名云。閣制奇巧如畫。端門天安門樓。亦二層九間。太淸門獨一層。而三門皆閉。惟皇帝出入大安太淸之間。左右有西長安東長安兩門。此百宮通行之門也。東長安楹與欄。皆以甎爲之。自太淸以內盡鋪甎。而皆側豎凸凹。難行。
市肆北京正陽門外最盛。鼓樓街次之。在宮城北。 通州與北京幾相埒。瀋陽山海關又次之。車馬輻輳。百貨充牣。兩處一㨾。而士女都冶。山海關爲勝。永平府次之。撫寧縣,豐潤縣,玉田縣又居其次。而大抵市樓華飾。亦北京爲最。每於市肆。輒懸豎木版。或排張絨帳。揭以佳號。或稱某樓。或稱某肆某鋪。日用飮食。書畫器玩。以至百工賤技。無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太布橫張於肆前。或懸揭旗幢。大書某物和買。使過去者瞥見卽知。而輒以佳名稱之。如酒則稱蘭陵春。茶則稱建溪茗之類是也。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雖下戶草家。皆五梁。梁長者二十餘尺。小不下十四五尺。其大屋七梁九梁者或有之。亦或有無梁之屋。而無論間架多少。皆一字。無曲折連絡之制。而前面中央爲門。左右設窻。東西北三面。皆築墻。而北墻當中設門。與南門相直。通人往來。前後門之間。卽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門。其內卽室也。室中附窻爲炕。其高可踞。長可一間。廣可臥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鋪甎。而貧者否。竈在室中。皆安釜炊。煙恒滿而人不以爲苦。由其習慣爲常而然也。樞悉用木。門無鐵環。以木貼門之中央而穴其內。欲閉則揷木於其穴。欲開則抽之。窻槅皆向內。從內開閉而糊紙於外。東八站遼東等店。多糊以我國白紙。以近我國。易於覓得也。過此則以唐紙之甚薄者糊之。我國則雖以壯紙糊窻戶。日月稍久。猶不免破落多穴。此則無論唐紙與我國紙。皆以至薄者糊之。煙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無穴破者。且以唐紙塗壁而無一皺紋。其用心精細。非我國所及也。
屋瓦惟宮殿公廨及寺觀。用鴛鴦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駙馬家則許用鴛鴦瓦。屋甍皆以甎爲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鏤。或加靑綠彩。屋壁厚尺餘。以甎夾灰築之。或築以土坯。外塗石灰。瓦縫亦悉用石灰塗之。雀鼠不得穿。到處罕見雀鼠。豈亦以此耶。
自鳳城至周流河。草家居多。自周流河至山海關。土屋居多。自有土屋以後。間有瓦家。而絶不見草家。此無草而然也。草屋上平塗以土而不漏。草生其上。或以石灰塗之。草家所覆茅。皆不編。但束積如魚鱗。而蓋覆之其厚尺餘。屋脊則泥塗其縫。
北京城內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隱溝。使一城簷溜及行潦盡入此。會于玉河出城外。城內又不得畜鵝鴨羊豕之屬。以此城中無溝瀆。亦無糞穢。
人家無溷厠。二便皆器受而棄之。城內僻巷。往往有深窖。卽人家棄糞處也。滿則輦出于田。其溺器形如鳧。口如酒鐺。我國人初見。或認作酒器而吸之。胡人亦得我國溺缸作飯器。眞是對也。
家家奉關帝畫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關帝廟必供佛。佛寺必供關帝。爲僧者一體尊奉。曾無分別。
有村。必有寺有廟。如遼陽瀋陽山海關等處最多。至北京城內外。寺觀比人家。幾居三分之一。但一寺所居僧。雖大刹。不過數十人。道士尤少。其僧皆不識文字。而頑硬不恭。全無釋子修謹貌㨾。所服緇黃色長衣。頭着黑帽。狀如我國寢帽而方其稜。
胡人常時所服皆黑衣。貴賤無別。而朝服則有披肩接袖馬踢胸等名。其帽頂帶版。坐席補服。各以品級不同。蓋帽頂以銜紅石爲貴。其次藍石。其次小藍石。其次水精。其次無銜爲下。帶版玉爲貴。其次起花金。其次素金。其次羊角爲下。坐席有頭爪虎皮爲貴。其次無頭爪虎皮。其次狼。其次獾。其次貉。其次野羊。其次狍。其次白氈爲下。夏則三品以上紅氈。四品以下皆白氈云。補服文禽武獸。悉遵明制。裏衣其長及踝。狹袖而闊裾。表衣其長至腰。兩袖及肘。是謂接。袖圓。裁錦帽貫頂加肩。前後蔽領。是謂披肩。披肩及表裏衣皆黑。而其繡以四爪蟒爲貴。補服在表。束帶在裏。文武四品以上。方許掛數珠。拴馬踢胸。馬踢胸。未詳其制。此等服色。雖非華制。其貴賤品級。亦章章不紊矣。官員之行。一騎持坐席在前行。蓋以坐席。別其品級高下故也。大小人員。遇皇子。皆下馬。閣老以下否。官高者皆乘轎。而淸人不得乘轎。轎之制內作二層。頗似我國軺車。使可踞坐。而外垂黑帳。如我國屋轎。引路者喝一聲以導之。
男子衣服。除富奢者外。悉用大布。雖北京亦然。女子衣服。貧寒者外。悉用綺羅。雖窮村亦然。女子無論老少。並收髮作髻。裹以黑繒之屬。額貼玉版。被綺縠。塗粉簪花。而其夫則衣服敝惡。面貌醜陋。乍見。皆認爲奴。
凡大小事役。男子悉任其勞。驅車耕田負薪之外。運水舂米種粟。以至織布裁衣等事。亦皆男子爲之。女子則罕出門外。其所爲不過縫鞋底而已。村女則簸穀炊飯等事。或自爲之。店房中。絶不見女人往來。女子大抵避人。余等入店。輒多避匿。而驛卒輩則不避之。至與之雜坐吸煙。接膝交手。而不以爲嫌。亦可笑也。
男子所着胡帽及裘。富厚者用貂。其次用羔羊雜獸皮。而不用狗皮。凡着裘。必使毛在表。男女衣服。無論奢儉。色俱尙黑。而漢女則不盡然。穿靑紅袴者多。男女衣俱無袵。內外所着。又無斂結之帶。皆以小團珠無數紐綴。解脫衣服之際。甚不容易。無論胡漢。一皆胡帽胡服。而見畫本。雖畫近來人物。冠帽則悉依漢儀。於此可見雖不得已從時制。而心實歉然也。
男子無論貴賤。皆穿鞋。穿靴雖驅車者亦然。其鞋皆用布帛造。皮造者無。麻鞋藁鞋亦無。鳳城瀋陽之間。或穿皮襪。卽我國所稱月吾其者。胡女不纏脚。亦或穿靴。小兒雖數歲者。亦皆穿襪穿鞋靴。無赤脚者。其着衣束帶着胡帽。亦與長者無異。只以其面貌。別其長幼。孩兒之不能坐立者。例盛以大籃。籃底鋪以襁褓。而垂索懸掛於樑間。如鞦韆戱狀。左右搖颺。俾令見快爽止啼。放二便則出而洗滌。更以他襁而盛之。終日搖之不已。
男子擔而不負。用一條木。兩頭懸物。用肩擔之。謂之扁擔。一擔重可百斤。其運水搬柴。皆用此法。其行遠路者。用行李與鋪蓋。卷作一條。加于肩。倦則移左移右。雖行千里之遠。亦如此。大抵任物。以肩不以背。
大車駕五馬。或駕八九馬。小車不過一馬一牛。而其輪俱無輻。但貫木一縱二橫。以縱者爲轂。方其孔。使輪軸同轉。輪裹。以鐵葉周圍加釘。防其磨破。蒙古車制。一如我國而稍輕薄。又有獨輪車。一人從後推之。可載百餘斤。載糞皆用此車。亦有載牛猪肉以去者。皆用此車。北京市中。最多駕車。必以馬。否皆騾。騾力大故也。將車者持丈餘鞭。坐車上。鞭不盡力者。衆馬齊力。車行如飛。
以扁圓大石置地上。中央揷一木柱。又用數尺許大圓石穴其中。貫以木。作活機。以其一頭繫于柱。一頭駕驢而轉之。是謂碾。家家有之。碾粟成米。亦碾木麥。此外又有磨。其制與我國同。而皆用驢轉。碾驢磨驢皆籠其目。以其游目四顧。忘其轉也。一人執鞭而臨之。終日不息其轉。以馬牛轉碾者亦有之。此亦籠其目。
東八站及錦州衛。最多驢。關內人多於此處買去。驢役最苦。人騎之外。駄柴駄水。轉碾轉磨。皆用驢。至或代牛而耕。耕法關內農器輕便。或以驢或以人引之。不盡駕牛。關外則全用牛。遼東以兩牛並駕。而農器之制。亦如我國山峽所用。豈高麗舊俗。猶存而然耶。牛體小角長。曲而向前。其形與我國牛不同。又不穿鼻。但以繩絡兩角。莊子曰。絡馬首穿牛鼻人也。我國之穿鼻。實遵古俗。而燕中之不穿鼻。豈亦胡俗然耶。橐駝本出沙漠。以其能載重遠致。多有畜養者。其形高可一丈。身瘦頭小。項細而下曲。行則隨步伸縮。頭如羊足如牛。而蹄薄小在毛底。背有兩肉峰。自成鞍形。前峰有毛散垂。如馬之有鬣。其峰肥則硬起。瘦則軟伏。故常飼鹽。蓋食鹽則肥也。近人。卽鼻噴黃水。臊臭不可近。以索穿鼻而制之。其力可任三馬所載。其聲似牛而嘶。性喜風。有風則必作聲以應之。其色大抵黃黑。而亦有白者。馬之白色者。十居六七。牛有白色灰黑色斑駁色。而灰色白色居多。純黃者絶無。猪亦多白者。雞多白斑毛羽。俗名求數雞。 其黃赤色者。絶不見。大抵六畜。皆多白色。遼燕地方。屬西故然耶。
自瀋陽至北京。羊羣甚多。輒以紅絲繫角。頭背間。皆打朱點。所以別之也。每朝。列置市廛之傍。幾至百數。俯首齊足。整立不亂。亦可異也。馬亦一小兒驅去數百羣。而終無橫奔亂走者。蓋胡人馴擾禽獸。乃其長技也。
馬之遠行者。雖日行數百里。在道不飼草豆。至宿處。歇過一兩時。方卸鞍飼草豆。夜深後飮以淸水。至曉又飼草豆。有水則飮。無則行到有水處飮之。其累月喂養。體極肥者。遠行不飼豆。每夜。只給長草一束。但飮以淸水。過八九日後。方許飼豆。飼養之道。比我國似簡。而實則得其要也。且當寒節。我國則必以馬衣卽所謂三丁。 覆背。而燕中則放置郊場。元無蓋覆而亦不致傷。此又勝於我國也。蹄不加鐵。而驢或加鐵。亦可異也。
鞍轡之飾。鮮用銅鐵。如驢鐙。多揉木爲之。大抵銅鐵貴也。剉刀刃薄而利。一人按之以手。能切芻草。我國人足踏手按。必須兩人。而燕中則一人剉之。亦甚捷利。頃刻之間。剉積如山。此則勝於我國矣。
我國人乘馬。別使人牽之。燕中人大以爲笑。每兒童輩乘馬。使人牽之。作勸馬聲。稱高麗高麗而去。以爲戱。勸馬聲。亦爲劇笑之資故也。嘗觀古畫。乘馬者輒自以手控馬。以此見之。使人牽馬。實我國之規。而其自爲控馬者。非但胡俗爲然。自古中國人皆然也。又燕中人决罪。不過以鞭打其臀脚而已。見我國棍罰。極以爲駭。留館之日。有小兒輩伏一兒於地。自擧木杖。高擧肩上。作聲而打之。爲决棍之狀。蓋心常異之故也。可笑可笑。
狗大者如駒。能獲獐鹿。小者如貓。尤爲輕趫。胡人最重狗。人與狗同宿一炕。甚至共被而臥。路中有一胡人家甚華侈。壁張彩畫。炕鋪紅氈。而狗乃遊行其上。見之可醜。又於領賞日。見狗與胡人相錯於班中。尤可駭也。
淸人大抵豐偉長大。而間有面目極可憎者。羶臭每多襲人。言辭擧止。全無溫遜底氣象。漢人則頗加斂飭。外貌亦稍端正。而南方人輕佻狡詐。面形尖薄。氣稟然也。語操南音與尋常漢人絶異。雖於自中言語。亦不能盡通。如我國所謂遐方使土俚矣。淸人皆能漢語。而漢人多不慣淸語。道路所逢淸漢相雜。而皆作漢語。絶無爲淸語者。淸人則稱滿州。漢人則稱蠻子。滿州本女眞之號。稱之以此。固其宜矣。而其稱蠻子者。有未可曉矣。
路中見男胡。率是疎髥。雖累十百人。鬚髥多少。一皆均適。絶無鬍髥被頰者。豈頭髮旣盡剃。故髥亦翦繁略存。只以表丈夫耶。且無論男女。面麻者絶少。亦豈痘疹之盛。不及於我國而然耶。
路中所謂秀才。絶未有能文可與語者。椎陋無識。甚於我國遐鄕常漢之類。胡人雖入主中原。乃其地卽通衢大都。堯封以後。世被古聖王化澤。而今乃貿貿如此。中州文物。盡入氈裘。故自爾至此耶。良可慨也。燕中所謂相見之禮。有揖而無拜。致敬則鞠躬。致謝則叩頭。語必作手勢。若遇相親之人。就前執兩手而搖之。致其歡欣之意。女人則不然。
喪服以白大布制服。而無以麤布者。旣殯之後。飮酒食肉如常。發引之時。置生雞一二首於棺上。莫知其所以。豈禳法耶。自發引前期。至所謂返虞時。必吹鑼角打鼓鉦。以此爲送終之禮。淸人皆火葬。漢人則否。而近來頗有火葬者。盖染胡俗而然也。雖火葬而皆入棺燒火。收其骨。納于器而瘞之。聚土爲小堆。城邑村落及佛寺。多有露置之柩。或於柩外。累甎而灰塗之。或只以石塊壓其上。任其朽敗者有之。此則貧無葬地。或客死不能歸者。而畢竟歸於燒化。見村落間祭先之處。無神主。只畫像於片紙。貼於樑壁之間。前置一板。列排爐盒之屬。以時焚香而已。墳墓寺觀及路邊堂院。多立碑碣而深其中。如神主陷中者。亦或有之。
曾聞路上乞人甚多。而今行則不甚繁。豈年事不至凶歉而然耶。然道路所經閭里蕭條。多有空虛頹荒處。生理之窮窶。可推而知矣。
朝夕之饋。或飯或粥。男女圍一卓而坐。各以小器分食。一器盡。又添一器。隨量而止。饗賓。主客共一卓。客至數人。亦不別設。但於每人前。各置一雙箸一隻杯。從者持壺斟酒。隨飮隨斟。杯甚小。兩杯僅當我國一杯。而亦不頓飮。細細呷下。尋常飯饌。村家不過一碟沈菜。富家則盛設而不過是炒猪肉熱鍋湯之類。無他異味。所謂熱鍋湯。以羊猪牛雞卵等雜種。亂切相錯。烹熬作湯。略如我國雜湯。素稱燕中佳饌。而羶膩之甚。不堪多啜。又有所謂粉湯者。卽我國水麵。而和以醬水。入雞卵。亦熱鍋湯之類。而稍淡不甚膩。凡飮食。皆用箸不用匙。然匙亦有之。以磁造而柄短斗深。箸則以木造。或牙造。
待客。必以茶行茶禮。亦如行酒。各人各鍾。隨飮隨斟。而茶要必熱。在鍾稍冷。則還傾壺中。飮茶尤要緩緩。呷茶一盞。幾至吸煙之久。茶不惟待客。亦無時不飮。如東八站茶貴處。以炒米代之。謂之老米茶。
南草。男女老少無人不喫。而待客之際。與茶並設。故稱南草爲煙茶。市肆尤多賣者。揭之以名煙者。處處皆是。然其草細切。曬得極乾。無一點濕氣。故一瞬爇盡。亦不疊喫。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喫。多不過四五竹。其竹亦細而短。使吸我國南草。則未及盡一竹。嚬眉卽止。稱以辣毒。見我國人連吸累竹者。目動有懼色。恐其中毒也。
炕上設食卓。長僅三尺。高六七寸。廣不及長三之一。是謂卓子。不惟設飯。亦供據而寫字。其炕下所設卓子。其高稱凳椅。凳椅之制。或圓或方或長。其高取其可踞。
所謂柔薄兒。以麵造。似我國霜花而皺其縫。亦似我國饅頭。此蓋古之饅頭也。其饀以猪肉和蒜爲之。又以麵作團餠。熬以猪羊油。輕脆易碎。似我國乾飣狀。其珍者和糖屑而爲之。雖有精粗美惡之不等。店肆所賣。率皆此類也。又有以糖麵荏子之屬。合成果形。略如我國柏子餠薄饊㨾者。不至太甘。亦不油膩。稍爲可口。大抵燕中饌品。皆以猪羊油熬成。故多有羶氣。不宜於口。
果品則梨小如雞卵。而味則佳。爛梨亦佳。柿比我國產絶大。淡而無味。乾而作團。如我國蹲杮者。味稍佳而其甘不及。栗子,榛子,石榴,沙果,林禽。味亦平平。唯山査大如李。無一蠹。肉厚味佳。葡萄紫色者味最佳。大棗比我國產倍大。肉厚核小。所謂黑棗尤佳。柑橘多至六七種。而其味皆佳。其中乳柑。皮如柚。味倍佳。最大者味酸。不堪喫。荔支,龍眼之屬。來自南方。頗多有之。而皆是乾者。曾前使行時。或得嘗其生者。味絶佳云。而今行未得嘗。可恨。西瓜仁形圓而黑。肉厚。不比我國之尖薄。車載巿積。男女老少行坐皆喫。檳榔出於南中。堅硬不可食。味且辣澁。而燕中人置諸囊中。常常嚼之。
五穀皆有。而蜀黍最賤。其次大豆。其次粟。大豆色黑而小者尤賤。其形扁。與我國黑豆差異。味亦薄。牛馬皆飼此豆。炊飯率用小米蜀黍。而蜀黍居多。間有旱稻米。北京有水稻米。水稻者。水田所種也。其色白如銀。而作飯終硬。但比旱稻則勝。大抵稻米終不及我國。胡皇亦以我國貢米爲餐供云矣。
魚則重唇魚,鮎魚,鱖魚,鯉魚,鮒魚最多而味皆佳。菜則有蘿葍,芹,蕨,菘,蒜諸種。或以作沈菜而味皆鹹。蒜尤爲恒喫之物。其有羶臭者。非特胡羯之故。亦以常常食蒜。長有葷氣而然也。 靑瓜淹沈使鹹。以佐白粥。卽所謂靑菹者味最佳。不減我國所淹。大小凌河甘同。醢頗似我國而味則不及。東八站雉味不遜我國。膏雉鵪鶉亦佳。入北京。連供雞鵝羊猪牛肉。雞則可食。鵝味不佳。羊之爛熟者味最好。而性熱。不堪多喫。猪肉雖柔滑。亦甚羶膩。牛肉亦遜我國。唯足之烹者頗佳。獐鹿肉亦佳。酒則薊州酒最稱佳。而力弱易醒。未知釀法如何。而蓋皆粘黍所造也。我國燒酒。燕中人以爲峻烈而不飮。雖飮亦不甚嗜。醬皆用大豆。和小麥爲之。見其燻造。如我國所造。而一塊大如斗。醬味淡而微酸。巿醬或和小豆爲之。味尤不好。
薪皆蜀黍幹。非黍則柳。皆鉅截。不以斧劈。惜其扎也。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塊大小不一。其細瑣者碾爲屑。和糊印成花甎。巿肆間堆積。皆此物。爇不盡者。滅其火。可以再爇云。石炭最毒其氣。所熏。輒令人頭痛。余留館數日。覺頭痛甚苦。莫知其故。試屛去石炭不爇。卽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長時爇之。無所苦。自少習慣而然也。
器皿窮村僻鄕。皆用畫磁。非畫磁則皆烏磁也。其白磁罕見。銅與豆錫器。又絶無僅有。凡寺觀香爐及人家酒榼茶壺燭臺。多是白錫。卽俗名白鐵。 大小凌河之間巿廛。有懸賣葫蘆小缸者。瑩徹有若琉璃水晶。乃以麵造成者也。觸手便碎。只以供兒小一時弄玩而已。炊飯皆用釜。而釜底平故易沸。鼎鍋之屬絶不見。汲水之器。皆用柳編。輕而不破。亦不滲漏。井口甚狹。僅可出入汲器。斗形口闊底殺。隔其半爲兩口。而其大如我國斛。幾半之升。大如我國之斗。弓皆角造。長比我國。加五分之二。矢楛幹鸛翎。一箙揷七箇。鳥銃長幾一把。豎而負之。在馬上放之。能中飛禽。
文房之珍。皆不及我國。筆以兔毛束之而太柔。寫字甚不如意。又未久而禿。黍幹爲柄。亦不及我國之以竹也。墨有各㨾品。而大抵如我國松墨。其中佳者絶罕。紙則所謂太史練紙。卽我國之白紙也。其他粉唐紙,銀面紙,毛綿紙之屬。亦多而皆脆薄。不如我國之堅韌。硯品亦無佳者。舊聞靑石嶺石可硯。回還時覓來示工人。以爲不堪用。以墨硏之。亦硬而難磨。
我國雖或造成甎甓。工役甚鉅。不能多造。而燕中則頃刻能造。又甚堅韌。豈土品勝於我國而然耶。抑由於工人之得其妙耶。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甎鋪之。爇火又用黍幹。浮輕無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餘幹。則七八間長炕上下之間。雖相距廣遠。而熏暖之氣。終夜如一。又無冷暖淺深之差。此可見造炕之善矣。且磁器所畫。我國則例多熹微。而燕中之器。如以綱筆畫成絲髮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見燔造之美矣。
凡日用小小買賣。通天下多以錢貨用之。而我國之錢。不可用於燕中。故自入北京境。以白金紙扇等物。換貿燕中錢文以去。隨物買取。其錢如我國所謂小錢。而三百三十三箇爲一兩。
入燕境。未見有蜂蠟。皆以諸獸油作燭。以小木揷其中而燃之。燭形頗大。而油汁終不流下。明晃潔淨。勝於蠟燭。以油造成故。日候稍暖。則不堪齎到遠地。年前趙相泰采覓取累十雙。入於行橐。而未及半途。盡爲融化。蓋回還例在春後。日氣向暖故然也。我國雖有所謂肉燭。而制造之精。大不及此。
鄭世泰卽北京大賈也。其富罕儷。我國所買錦段。皆出其家。至於世所稱難得之貨。求之此家。無不得者。下至花果竹石名香寶器。亦皆種種具備。家在玉河橋大路之南。制作甚宏傑。擬於宮闕。爲我國買賣之主。故譯輩凡有大小買賣。奔走其家。晝夜如巿。此人通南貨。而今番貨到稍遲。譯輩以此故延行期。使行淹速。此人實執其權矣。其容貌瘦黑。甚沒風采。不似萬金財主云矣。
序班卽提督府書吏。而久則間有陞爲知縣者。我國人欲知燕中事情。則因序班而求知。輒作僞文書。受重價而賺譯輩。其家多是南方。而書冊皆自南至。此屬擔當買賣。如我國所謂儈人。而譯官居其間。使臣欲購冊子。必使譯輩求諸序班。彼此互有所利。故交結甚深。
所購冊子。冊府元龜三百一卷,續文獻通考一百卷,圖書編七十八卷,荊川稗編六十卷,三才圖會八十卷通鑑直解二十四卷,名山藏四十卷,楚辭八卷,漢魏六朝百名家集六十卷,全唐詩一百二十卷,唐詩正聲六卷,唐詩直解十卷,唐詩選六卷,說唐詩十卷,錢註杜詩六卷,瀛奎律髓十卷,宋詩鈔三十二卷,元詩選三十六卷,明詩綜三十二卷,古文覺斯八卷,司馬溫公集二十四卷,周濂溪集六卷,歐陽公集十五卷,東坡詩集十卷,秦淮海集六卷,楊龜山集九卷,朱韋齋集六卷,張南軒集二十卷,陸放翁集六十卷,楊鐵厓集四卷,何大復集八卷,王弇州集三十卷,續集三十六卷,徐文長集八卷,抱經齋集六卷,西湖志十二卷,盛京志六卷,通州志八卷,黃山志七卷,山海經四卷,四書人物考十五卷,黃眉故事十卷,白眉故事六卷,列朝詩集小傳十卷,萬寶全書八卷,福壽全書十卷,發微通書十卷,壯元策十卷,彙草辨疑一卷,製錦編二卷,艶異編十二卷,國色天香十卷。此中雜書數種。係序班輩私獻。 書畫。米元章書一帖,顏魯公書家廟碑一件,徐浩書三藏和尙碑一件,趙孟頫書張眞人碑一件,董其昌書一件, 神宗御畫一簇,西洋國畫一簇,織文畫一張,菘菜畫一張,北極寺庭碑六件。此則搨取。
北京太液池,暢春苑,正陽門外巿街。最稱壯麗可賞。且太學石鼓。是周時古物。文山廟。亦合一遭展敬。而使臣不得任自出入。無可奈何。唯天主臺。置西洋國主像。中有日影方位自鳴鍾等物。頗奇巧可觀。在領賞歸路。易於歷見。而亦因事勢緯繣未果。殊可恨歎。至於望海亭角山寺之未登。尤爲平生一大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