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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閑齋筆記/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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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庸閑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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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於同治壬申曾著《筆記》八卷,德清俞蔭甫太史勸令付梓。兩年來,索閱者甚夥,因之時時有人以新事來相告語,余亦藉此破岑寂,過而聽焉,或過而忘之,或過而存之,皆付之無心而已。今年長夏酷署,適後微屙,杜門不出者累月,閑居無事,衹以筆墨自娛。追憶舊聞,並參新得,日或記數紙,或數日記一紙,投筆之餘,隨手散棄,不復再檢,蓋不過以之消磨日月,初非欲再續前書也。秋冬之間,忽見案頭有一新冊,閱之,乃兒子德浚、德嵩拾余所棄,抄錄而成者。讀之,尚覺足資掌故,因略加排檢,又益以近事及偶記者補綴之。復得四卷,不更別為名目,仍續於前記之後。自茲以往,倘天假之年,異日或再有所撰述,則如近時紀文達之《筆記》五種、前時洪容齋之《夷堅》十集也,亦無不可。光緒紀元,歲在乙亥,斗指丑,哉生魄。庸閑老人識於梧桐鄉佳晴喜雨快雪之堂,時年六十有四。

南彙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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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辛丑,侯官林文忠公有新疆之役,暫寓武林外舅聞藍樵先生家。時余銳意經世之學,以所撰《籌邊策》、《屯田議》等作呈教,公頗歎賞,目為賈生之才,謂以海運衛海疆,及墾荒土以資戰士,皆他日所必行者。後公督陝甘,果興屯政。惟今日以輪船運漕,則公不及見矣。公瀕行謂余曰:「本朝有兩篇大文字,子曾見之乎?」蓋指關中李天生檢討因篤之《陳情表》,及南彙葉忠節侍郎映榴之《殉難遺疏》也。天生之《表》,余曾讀之,較令伯之文,更為肫摯。獨忠節《疏》,遍訪不能得。忠節為余六世祖姑丈,當忠節殉義時,我祖姑承遺命奉姑太夫人由竇而出,得免於難。歸家後,上事邁姑,下撫弱子,仰承天眷,遂大葉氏之門,《家乘外傳》豔稱之。余於同治丁卯攝宰南彙,忠節裔孫東軒廣文來謁,以公遺稿相贈,始得見其《疏》。忠義之氣,炳若日星,洵為昭代第一篇文字。會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興舉廢墜,余因詳請以境內晉忠臣長合鄉侯袁山松、南宋忠臣將軍鮑廉及忠節之墓列入祀典,春秋遣官致祭。中丞允行,谘部立案。從此三忠之祀,永垂千古。然忠節子孫至今蕃衍,袁、鮑二公後裔無人,則重賴此天家一瓣香矣。

變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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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詩》者,多言變《風》、變《雅》,宋金華王氏柏,獨以《魯頌》、《商頌》為變頌,其說蓋本之唐成伯瑜《璵》《毛詩指說》。夫《風》、《雅》既有變,則《頌》之有變,亦理也,況出於先儒之說乎。

舉人進士國子生之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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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重舉人、進士,謂為科甲出身;不知唐時始有舉人、進士之目,皆係未第者之通名。天寶十二載,敕天下舉人不得言鄉貢,皆須補國子及郡學生。廣德二年,製京兆府進士,並令補國子生,其已及第者,乃稱前進士。明初,國子生有逕授藩臬大官者,今則國子生極輕,蓋以入貲者得之耳。

測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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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鏡至今日之歐洲而精極矣,用以測月,月中顯有凹凸之形;測日,則見太陽邊體齟齬如鋸齒,日面有浮遊黑點,大小多寡不一;測金星,則見有消長,亦如月之上弦、下弦。此皆古人所未見者也,然非在上海用西人之遠鏡,亦不能知也。

紇字也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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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譏人曰「汝瞎字也不識」,此「紇」字之誤也。魯臧孫紇及孔子之父叔梁紇,皆音恨發反,而世人多呼為「核」。唐蕭穎士輕薄,同人誤呼武仲名,因笑曰:「汝紇字也不識。」流俗傳訛,遂以「瞎」字當之;仍呼「紇」為「核」,兩失之矣。

讀書句讀之舛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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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穆脩負才使氣,中年偃蹇,嘗以《柳子厚文集》鏤版印數百部,入都求售。有儒生數人共來繙閱,脩就手奪取,怒視曰:「賢若,能誦一篇不失句讀者,當以全部奉贈。」遂終歲一部不售。或謂宋世儒生不應掩陋至此,不知我輩幼時,塾師所點句讀舛誤不少,比壯年稍解文義,自行改正者固多,一時忽略,遂至終身沿訛者,當必尚有,特無人從旁指駁耳。偶閱宋姚寬《西溪叢話》載《左傳》句讀二條,詢之今世讀者,大率錯誤,因備記之,俾知不特學問無窮盡,即句讀亦未易明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聞晉公子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

詩文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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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詩文喜用借對,以寓巧思,蓋古人三十四格內之假對也。如「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以「赤」對「朱」,以「子」對「耶」;「狼狽」,獸名,「流離」,鳥名。此假對之工者,今尚學之。若「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蓋取「楊」與「羊」同音。「天子居丹扆,廷臣獻六箴」,「白髮不愁身外事,《六麼》且聽醉中詞」,以「丹」對「六」,蓋取「六」與「綠」同音。「蒼籙」對「諸姬」,以「諸」為「朱」;「皇眷」對「紫宸」,以「皇」為「黃」之類,古人傳以為工,今則不取矣,然其格,不可不知也。

詩文二十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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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有三十四格,又有二十四名,元微之《樂府古題序》所謂「賦、頌、銘、讚、文、誄、箴、詩、行、詠、吟、題、怨、歎、篇、章、操、引、謠、謳、歌、曲、辭、調」是也。

字之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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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字當以《說文》為正,如董仲舒解「仁義」二字曰「以仁治人,以義治我」,此確論也。原甫則云「仁字從人,義字從我」,則非造文之意矣。許氏說「歸」字從堆,從止,從帚。而以從堆為聲。林氏則云:「從追,於聲為近。」似長於許。至「哭」字,許則以從吅,從獄省文。林乃云「象犬嗥」,不亦謬哉!

作字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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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作字省文,以「禮」為「礼」,以「處」為「処」,以「與」為「与」,凡章奏及程文則不敢用,其實皆《說文》本字也。《說文》於「礼」字云:古文;「処」字云:止也,或從「處」;「与」字云:賜予也,「与」、「與」同。然則避本字不用,何哉?

避諱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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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諱政,改正月為端月。漢宣帝諱荀,改荀卿為孫卿。明帝諱莊,改莊光為嚴光。司馬景王諱昭,改昭君為明妃。晉簡文鄭太后諱阿春,改春秋為陽秋。唐景祖諱虎,改虎林為武林。太宗諱世民,改民部為戶部。至今仍而不改,非也。

古人用典之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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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用書,不必沾沾字面。如班固《文帝敘讚》曰:「我德如風,民應如草」,用《論語》「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意也。而潘嶽《晉世祖誄》則曰:「我德如風,民應如蘭。」傅元《四廂樂歌》則曰:「上教如風,下應如卉。」彼時無人指摘,今則以為杜撰不通矣。

干支日月風雲星雷皆有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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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喜《天文論》:漢《太初曆》十一月甲子夜半冬至,云:「歲雄在閼逢,雌在攝提格;月雄在畢,雌在嘴;日雄在子。」又曰:「甲歲雄也,畢月雄也,陬月雌也。」大抵以十干為歲陽,故謂之雄,十二支為歲陰,故謂之雌。宋玉《風賦》有雄雌風之說。沈約有「雌霓連蜷」之說。《春秋元命包》曰:「陰陽合而為雷,師曠占曰:「春雷始起,其音格格,其霹靂者,所謂雄雷,旱氣也;其鳴音音,不大霹靂者,雌雷,水氣也。」《孝經雌雄圖》出京房《易傳》,亦日星占相之書也。是干支、日月、風雲、星雷,皆具有雌雄。而今之言陰陽占候者,皆無雄雌二字,詢以雄雌之理,亦復不知,蓋久失其傳矣。

官文書數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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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官文書,凡數目字文單者,取字畫茂密者易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作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是也。然《詩序》「《鳲鳩》刺不壹也」,《孟子》「市價不貳」,《周禮天官》「參,謂卿三人;伍,謂大夫五人」。則參與三,伍與五通也。肆,則《周禮注》「編懸之四八曰肆」。六六無奇,《馬援傳》「今更共陸陸」七,則《墨子》「周公夕見漆十士」,以此代七。《山海經》「剛山多柒木」,變漆為柒,是七之為柒,亦有所因。惟捌、玖、拾三字,並無出處,為借用耳。

鵝與雁本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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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迎之禮,近代久不行矣,惟嘉興尚遵古禮。其奠雁也,以鵝代之。有杭客見而誚之曰:「此奠鵝耳,豈禮也哉?」余解之曰:「今人呼鵝為家雁,其褐色者為雁鵝,而於雁之最大者則稱為天鵝,是鵝與雁本一種也。」客以餘為強辨,不服。余因取《唐書》所載「太宗時,吐蕃錄東讚上書謂:聖功遠被,雖雁飛於天,無是速也。鵝猶雁也。遂鑄金為鵝以獻」,云云。示之客,乃語絀而退。

月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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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忌為初五、十四、二十三,世俗相沿久矣。術家謂為「廉貞獨火」,故以為忌。其說不經,實乃《洛書》九宮數耳。宮數起於一,初一一宮,初二二宮,初三三宮,初四四宮,初五則入中宮,中宮為星位之極,至尊之地,在臣民當避忌,故曰月忌。初六六宮,初七七宮,初八八宮,初九九宮,而宮數盡。至初十復至一宮。循環數去,十四日又入中宮,二十三日又入中宮。是以初五、十四、二十三,為月忌也。再,正、五、九不上官之說,亦以月數當至尊之位,人臣宜避耳,非有所謂不祥也。

閱卷宜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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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在金華張太守處閱書院卷,題為「宗廟之禮」一節。有用「樹靈鱓之鼓」者,同事者笑謂抄懷挾,誤寫「鼉」字。余謂「鱓」本音駝,皮可冒鼓,字本不誤。今俗本李斯《上秦王書刻》作「靈鼉」者,乃真誤也。又有一卷用「酒清人渴,肉甘人饑」,閱者嫌其語似滑稽,抹之,既乃悟為《禮記》。是知閱卷不可輕於勒帛也。

青紫不指服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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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金紫、銀青光祿大夫皆為階官,此沿襲漢制金印紫綬、銀印青綬之稱也。漢丞相、太尉皆金印紫綬,御史大夫銀印青綬,此三府官之極崇者。夏侯勝曰「經術苟明,取青紫如拾地芥」,蓋謂此也。自顏師古誤以青紫為卿大夫之服,今人言「取青紫如拾芥」事多因之,殊不知漢卿大夫蓋未有服青紫者也。故言青紫,當指綬,不當指服。

破窯記亦有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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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呂文穆公蒙正之父龜圖與其母不相能,並文穆逐出之。困甚,龍門山利涉院僧識其為貴人,延至寺中,鑿山岩為龕居之。文穆居其間九年,乃出而應試,遂中狀元。又十二年為宰相。其後子孫即石龕以作公祠,名曰「肄業」。富丞相弼為之作記。今人演劇為《破窯記》者,蓋本此也。

傳名之有幸有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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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建功立名,其傳者亦有幸有不幸焉。蘇武、於什門均以抗節著,而人但稱蘇武;王{土}、李冰共疏二江,厥功相並,冰廟食千秋,威靈赫濯,{土}之勞則並無人知之者矣。臾兒、易牙皆齊之知味者也,牙作亂,負桓公,人本不足道,以孟子稱之,遂流傳到今;臾兒之名,僅一見於《淮南子》而已。豈非有幸有不幸哉?

資秉之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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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載:劉穆之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壅滯。賓客輻集,求訴百端,遠近谘稟,盈階滿室。目覽詞訟,手答箋記,耳行聽受,口並酬對,不相參錯,悉皆瞻舉。裁有閑暇,手自寫書,尋覽篇章,校定書籍。其精力聰給,自古未有如此者。宋王楙疑之,謂人心無二用,安有五官兼應如此,而事事皆當,無幾微錯謬之理?謬謂《史》言之過。殊不知資稟之異,世所恒有,特顯晦有時,無人為表白之,遂湮沒不彰耳。家康齋弟其晉言:伊本生祖寶摩公,嘉慶年間,自山陰教諭引疾歸里,有山陰老友笠舫王君衍梅拿舟相訪,公治具款之,延同里朱茲泉先生兆熊作陪,王固名士,朱亦才士也,譚次,公以一圖囑王題百韻詩,時琴齋兄其泰尚幼,命之來,背經書十餘本,笠翁心維手寫,耳聽背書,口談經史,遇兄所背或有訛處,立即指摘,歷歷不爽,可謂五官並用矣。席間,二公各競所能,王舉是科《鄉試同門錄》閱一過,自解元至榜末,其人之年貌、籍貫、三代履歷,背誦如流。朱以本年曆本繙一周,自元旦至除夕行下干支、星建、吉凶神煞,亦默誦無一字訛。因互相折服焉。然王雖舉進士,乃以知縣用,復因微罪罷官,落拓以死。朱則僅中副貢,官止龍泉教諭。有《茲泉文稿》行世,稿中「邦畿千里」二句題文,他省抄襲者,兩中解元,而先生不沾一第。至其子仁山先生拭之,乃中嘉慶戊辰解元,道光壬年進士云。

仁山先生為茲翁長子,亦稟異質。生彌月後,喃喃能誦堂中對聯。四歲就學,學師授以《學庸》,甫讀,即能背誦。登進士,授山東東阿縣知縣,以不長吏治,改京秩,官禮曹二十年,殫心文學,各省名下士入都者,大抵踵門執經問業,門下士幾半天下。而先生虛懷,樂善,愛才,不啻若自口出。余己亥科試,列一等一名,卷歸禮部磨勘,先生見余文而賞之。會琴齋兄以會試至都,先生以余名詢,誦其文如素習,琴齋甚驚。不知先生任東阿時,縣試文三百餘首,老年猶能記憶,其過目不忘又如此。年六旬,病噎症,夢數吏報升天曹官。醒即處分後事,克日而沒。噫!以笠翁之五官並用,及二朱先生之過目不忘觀之,則劉穆之亦未足多矣。王君之見何其小哉!

關侯岳侯之封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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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侯,蜀始諡壯繆,宋諡義勇,我朝高宗皇帝特諡為忠義,並敕於史書均改正焉。道光年間,又加仁勇二字。至封號,則明已加封三界伏魔大帝。岳侯,南宋始諡忠湣,繼更武穆,中改忠武,又改忠文。元加保義二字,明萬曆亦加封三界靖魔大帝,與關侯並焉。

鑒別書畫無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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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稱鑒別書畫,大抵皆憑一己之見,不必盡真識也。其識之精者,不過能辨妍媸耳。近年重錢唐戴文節公山水,雖一扇一楮,價抵兼金,好事者爭收藏之。世侄錢伯聲太守承其家蘀石宗伯畫法,花卉妙一時,初不以山水名也。近以世重戴畫,偶一臨摹,輒覺逼肖,因時時作小幅,署戴名,人爭購之。伯聲時告余以為笑。前年消夏無事,以文節名作冊頁十二幅,裝潢,交陳仙海司馬,戲索廿四金。時某廉訪備兵上海,留意翰墨,適欲購文節畫,陳以錢作示之,廉訪極為賞鑒,即留不還。陳懼以欺獲咎,因以實告,廉訪笑曰:「此子不忍割愛,故造作此語耳!」亟取金如數予之。伯聲得重值焉。伯聲之畫為張子青尚書賞識,余偶舉是事告之,尚書言:「咸豐年間,偕祁春圃相國入直南書房,蒙文宗召觀內府珍秘。見一巨然畫手卷,歷代名人題跋,無不精絕,驚歎希有。比出,相國告以此卷前曾兩見之,於今而三;究之孰真孰贗,卻未能辨別也。」則收藏一事,豈易言哉!

左宗棠奏停武職捐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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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事例之開,文武皆有捐納。同治五年,左爵相總督閩浙時,奏請永遠停止武職捐例。大略謂:武營捐班太多,流品混雜,勢豪策名右職,藉為護符;劣弁巧躐升階,專為牟利。一旦夤緣得缺,竟敢靡惡不為。從前報捐之多,實為軍政之蠹。至捐例,原為籌餉起見,武職官階捐納例銀,本屬無多,實亦得不償失云。旋奉俞旨,飭部永遠停止。迄今十餘年來,武官無復捐班,營伍較前肅清,實爵相一奏之力。然自軍興到今,以戰功得官者,尚不勝其擁擠,雖曾文正公奏請以大銜借補小缺,有功之人猶未能盡登仕版。門生周廣才以花翎參將考補千總,忻喜不置,數年來究未得缺,則以員數猥多,大府亦實無疏通之善策也。

鑒別書畫真偽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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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宋牧仲尚書自謂精於鑒別,凡法書名畫,隻須遠望,便能辨為某人所作,自記於《筠廊偶筆》中,人頗奇之。余謂宋公閱書畫多,能辨識其氣韻耳,至其本之是否臨摹,恐亦未必即能審定也。昔東坡初未識秦少遊,少遊知其將過維揚,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寺中,東坡果不能辨,大驚。及見孫莘老出少遊詩詞數百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豈此郎耶?」夫以東坡當時且不能辨少遊之書為己書,則千百年後人乃能辨東坡之真贗,以為必無一誤,豈理也哉?家匏廬宗伯書得香光神髓,自少至老,日有書課,臨摹至千萬本,人往往取公書截去「某人臨」數字,即以雁香光書,售得善價。收藏家多不能辨。聖祖最喜香光字,遇外吏進呈之本,有疑似者,輒為沈吟曰:「其陳邦彥書耶?」高宗嘗出內府香光真跡數十軸,召公詢曰:「內中孰為汝所書者?」公審視良久,叩首謝,亦竟不能自辨也。

文宗賜林文忠挽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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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辛丑,侯官林文忠公奉命至鎮海軍營。比遣戍新疆,居恒常誦「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二語不置。不知是公自作,抑古人成句也。然忠義之忱可想見矣。後公以雲貴總督引疾家居,咸豐初元,奉詔起討粵西賊,海內欣望,而公卒於途中。文宗震悼,御製挽聯以賜云:「答君恩,清慎忠勤數十年,盡瘁不遑,解組歸來,猶自心存軍國;殫臣力,崎嶇險阻六千里,出師未捷,騎箕化去,空教淚灑英雄。」非常知遇,天下臣民讀之,皆代為感泣也。

春秋五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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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昌黎詩云:「《春秋》五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今本刻作「三傳」,非也。《前漢藝文志序》云:「《春秋》分為五。注云:左氏、公羊氏、穀梁氏、鄒氏、夾氏。」不知漢後此二氏何時亡佚,倘至今尚存,則古事可與三傳互證,豈不快哉!

高僧入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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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齋夜話》記蘇子由在齊安時,夢與僧雲庵及聰禪師出城迎五戒和尚。次日,三人言夢皆同,頗以為異。良久,東坡書至,云已次奉新,三人大喜,迎之建山寺而坡至。因各繹所夢以語坡,坡曰:「軾年八九歲時,嘗夢其身是僧,往來陝右。又先妣方孕時,夢一僧來托宿,記其頎然而眇一目。」雲庵驚曰:「戒,陝右人,而眇一目。」暮年遊高安,終於大愚。逆數蓋五十年,而東坡時年恰四十有九,其為五戒後身無疑。故坡恒自稱「戒和尚」。是輪回之說,非釋氏之讆言矣。桐鄉嚴芝生太史辰,生於道光壬午八月三十日,先數夕,母王夫人夢遊冥間,至一石坊下,旁有二女僕扶持之,旋來一僧,年不甚高,就與語,語覼縷不可殫述,既覺,猶能舉其大略。至生之夕,則又夢見轉輪中出青煙數十道,道各一僧,四散去,而前所夢之僧竟來相就,驚而寤,則太史生矣。諦視之,面目宛如夢中所見也。太史幼穎悟,弱冠即登賢書。至咸豐己未,捷南宮,以朝元入詞林,散館後,不復赴補,歸主桐溪講席者已十載矣。性樂為善,遇善舉必創行之,奔走勤勞,不以為苦。余嘗戲目為行腳僧。今年出《金粟後身圖》,囑余題之,乃得悉其概。太史有《自題六絕》,茲並錄之:

「磨人一第廿年功,直與前生苦行同。好事欲援儒入釋,為人說夢畫圖中。」

「披緇應悔負君親,未了緣當補後身。四十平頭須努力,談何容易再來人。」

「浮圖自昔有詩豪,愧我耽吟格不高。略有前生心性在,每於名利淡相遭。」

「足跡平生半九州,想因行腳債須酬。不知卓錫曾何處,可許東坡到舊遊?」

「潘家櫞夢久流傳,私喜祥征亦有緣。想為闍黎功行淺,不教鼇頂作天仙。」

「沈迷仕宦與妻孥,慧業三生記得無,何日塵緣能擺脫,依然覓我舊衣珠。」

太史之妹婿歸安沈仲復廉訪自言:前生為瞿氏子,出家於永年寺,清修數十年,其聽經之鶴,業已證果,而己以一念不堅,遂再入塵世。其事亦奇。惟坡公及廉訪皆知前生僧之名姓,而太史獨未印證,此亦是一缺典,然輪回之說確有據矣。

乩語之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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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戊子鄉試,余年十七,闈前偕二三友人閑遊西湖,行至蘇公祠,見人在內扶鸞,因入觀之。其仙則呂祖也,其人多應試者,叩功名事,仙答以儷語,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余固不之信也。第見人均肅恭致問,姑長揖問己之功名,乩忽奮迅大書曰:「爾甲子舉人也。」戊子距甲子三十六年,眾皆視余而笑,余亦笑而出曰:「不靈。」乩復書曰:「到期自知。」眾追而告余,余又一笑置之。然自是屢躓秋闈,至同治甲子,余年五十三矣。時在甯郡總辦厘捐局務,浙江甫經收復,並不開科,余偶憶乩言,輒笑其誕。至冬間,左季高爵相薦舉浙江人才,以陳魚門、丁松生及余應詔,奉旨以直隸州知州發往江蘇補用。次年乙丑,余在江蘇需次,聞浙江補行鄉試,余忽憶乩言,乃請於中丞,回籍應試。比到浙江,則格於例,不能入闈,廢然而返。復笑乩言之誕。至丙寅春,奉檄總辦天津海運,謁見劉崧岩中丞,在坐有言乩仙不可信者,余因述「甲子舉人」一說以證之。中丞沈思良久,忽曰:「如子所言,乩仙頗可信矣。子非於甲子年薦舉人才乎?明明道是『甲子舉人』,何尚不悟乎?」余聞是論,不覺恍然。噫!乩語誠巧,或真有仙降耶?

長壽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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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陳伯敏太守魯言:京師秋航和尚工圍棋,稱國手;飲酒、食肉,無異平人。同治甲子,年一百二十歲始圓寂。先是,太守奉授衢州知府之命,秋航心慕西湖,與之同行來浙。至次年正月,遍辭同人,云將西歸,並促諸相知為渠餞行。諸人乃於十四日設席餞之,酣呼暢飲,無異平時。兼與某公對局,局終云:「此會難再,即此局棋,猶是絕著。」猶手畫所下棋譜,徜徉而去。元宵早起,忽報秋航已逝。太守往視,則見瞑目趺坐,雙垂鼻柱至膝,其光亮如水晶云。然此是釋子,或疑其有坐功服氣之術。康齋弟壬申冬遇紹城俞寶山老醫,云:「頃有天台老友相訪,年已一百十七歲,渠之所以得此大壽者,久服白術之功耳。叩其服法,以鮮白術四十斤切片,冰糖四斤,入瓦罐內煮幹曬之,久蒸久曬,約得八斤。日嚼數片,以供一年之需。此人已服至六十餘年。其子八十餘歲,亦服之,甚健。考神農《本草經》有「術作煎餌,久服輕身延年」之語,洵不誣也。

恒太守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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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敏堂兄元羲,長余四歲,道光丁亥與余同案入學。少敏則縣、府及院試均第一,有「小三元」之目,文名藉甚,顧數奇不偶,鄉試輒薦而不售。歲科試曾列一等第一、第二,而不得食餼,以增廣生終身。晚年遊處州,為滿洲恒太守記室,賓主極相得。太守守處州十八年,少敏從之逾十載。咸豐四年夏,少敏患瘧甫止,閑步於庭,忽見一青衣逾垣入,至後院,疑為竊也,促步逼之。詰為誰,其人曰:「我公差也。」曰:「爾即公差,亦無逾垣入室之理!」則出票示之。銜為陰府,己名在焉。知遇鬼,乃亟懇之,鬼曰:「奉票提人,不能私為縱舍。無已,君其速出處州境,容可免。」言訖遂不見。記其票內共五十餘人,第一名即處州鎮總兵文公,第三名恒公之門丁某,第五名恒公之錢穀、友人胡仰山也。少敏恍然自失,遂立刻治任告歸。時已薄暮,太守苦留之,至次日早,外人傳報:總兵文公病歿。少敏驚,遂促駕去。行二日,至縉雲,又得某門丁猝死之信,益懼,連夜遄行。至金華,託余覓舟,告以故。余謂其病後譫語耳,少敏竟匆匆歸。越數日,得處州來信,則胡仰山果又死矣。余亦為之駭然。然少敏歸後,病良已,年終亦無恙。次年夏,恒太守至省見之,強拉以行,謂:「事已逾年,當可無患。」乃少敏到處未及旬日,一病而逝。其逝時曾見前鬼與否,無人談及矣。然越境及免,豈鬼神之靈隻及一方耶?不可解也。恒太守名奎,字聚之,為人忠厚方正。守處州十八年不調。咸豐八年,以病乞休去。大府委福州鄭太守代之,視事十八日,粵賊竄陷處城,恒已歸,鄭罹重典。其遇亦奇。

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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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錫華秋槎先生,前浙閩總督孫文靖公之姑丈也。嘉慶年間,任福建浦下場鹽大使,與先大夫同官相識。嗣文靖觀察閩鹺,華以回避,棄官歸,自是不相聞問者二十餘年。道光中葉,先大夫閑居嘉興,華忽雪夜相訪,年已九十,步履甚健,精力如少壯,兩目奕奕有光。相與話舊,甚歡。詢其如何保嗇而致此,華言:「自歸里後,即講導引之術,終日靜坐,不以外事嬰心。年來頗有所得。夢寐間,時有異人相接,寤則不能見也。數日前,夢人告曰:『子欲求仙,嘉興之陳壽人乃真神仙也。』因買棹來此尋訪,則果有其人,思投以名刺則不恭,稱弟子則駭俗,故持晚生帖謁之,乃拒而不肯見,固請固拒。遂略窺其所居之園,古木壽藤,亭臺水石,覺有五雲縹緲氣象,真是仙境。自歎緣薄,訪仙不遇,頗深悵恨!」先大夫笑曰:「陳壽人我素識之,飲酒食肉,猶夫人耳。」華曰:「不然,真人不露相。」遂別去。越日,先大夫見壽人,語以華君所說,彼此鼓掌大笑。後咸豐紀元,粵匪亂作,壽人歿久矣。先大夫一日歎曰:「陳壽人真神仙也。」座客問故,先大夫曰:「古語有人專精事天神,積久不倦,神感其意,現形而問所欲,其人謂:『不求富貴,但願一生無是無非,衣食粗足,居佳山水間,妻賢子孝,優遊卒歲而已。』神大笑曰:『此上界神仙之福,非凡人所能企及。爾欲求富貴則可耳。』壽人席先世遺業,擁資巨萬,樂善好施,與人無競,所居則宋岳珂之金陀別墅,為嘉禾第一名園。日飲醇酒,以法書名畫消遣,子孫皆讀書入泮,一家雍睦,生平無一拂意事。當此烽煙告警,則業已化去,謂非神仙而何?」座客皆太息以為然。嗣二十餘年,同治壬申,余自蘇州歸,過嘉興,見德清戚曼亭先生,問余此行有所遇否,余戲應曰:「此行祇見一仙人。」戚愕然詢故,余因述先大夫所言,蓋戚亦當年座上客也。戚曰:「是固然矣。今子所遇為誰?」余曰:「南皮張子青尚書。少年以狀元及第,敭歷中外,官至一品,勳業、文章、政事彪炳一時。年逾六十,夫婦齊眉,兒孫繞膝,門生故吏遍天下。最難得者,上有九旬之壽母,此時以養親居於吳之拙政園,極聲色園亭之奉以承歡,一家之中,太和翔洽,洪福、清福兼而有之,此又非陳壽人所能幾也。謂非當代神仙而何?」先生亦撫手笑曰:「然。」

做官不可有邀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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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令》:獲鄰境應斬梟盜犯三人者,即予升擢。閩、粵二者,海盜頗多,地方官緣是得超遷者,指不勝屈。然以殺人得官,仁者固有所不忍也。吾家宗人有官福建同安丞者,獲盜三人,遂擢江西樂平令。期年而病,見一盜在床前索命,二盜窺戶而笑,禳禱無效,未幾遂卒。蓋笑者真盜,故不敢入門,而索命者則冤鬼也。後先大夫宰福建光澤縣,亦獲鄰境夥盜數人,友人或勸鍛煉以邀功者,先大夫舉是事以告曰:「吾非惟不忍,亦不敢也。」乃論以為從律,均免其死。嘗訓余弟兄曰:「此數人若果係盜首,吾亦不願以此升官耳。」同治癸酉在蘇州與四明胡竹亭刺史璋談及是事,竹亭言其攝江都縣時,獲金匱盜犯三名,案定後,上官將照例予以奏獎,竹亭推其功以給同城前獲處分之縣尉及汛弁,為之開復頂戴,而己不邀賞,其用意與先大夫合。然居今之世,能如竹亭之存心者,有幾人哉!

南彙李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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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彙衛城,本上海地,雍正間析上海、華亭二縣地,置縣,以本有南彙衛故,遂名曰南彙縣。自明以前之人物,昔為華亭、上海者,皆就其所處所生之地歸之南彙焉。李辰山高士在明為上海人,而居於南彙衛城中,故《南彙縣志》以為南彙人。高士生於明崇禎十年,桂王時曾官於桂林。及桂王事敗,走歸,托跡黃冠,以醫藥自給。後寓居平湖,年七十病卒。朱竹檢討為誌其墓。所著有《南吳舊話錄》、《放鷳亭詩古文集》,均為竹收存,今曝書亭藏書散佚,則高士之著作不知流落何所,是否尚存於世?不可知矣。惟《縣志》載其《放鷳亭詩》二首,為吉光片羽耳。高士之屋,在南彙城中者,曰漾波小築,其南為放鷳亭。屋今已夷為田畝,惟亭則尚有遺址。余宰南彙時,訪之不獲。謝事越六年,秀水金君苕人亦攝宰事,其叔蓮生學博鴻佺,徵文考獻,求得其地。但見衰柳啼鴉,獲蘆飛雪,亭趾僅存於野水橫潦之中。流連慨慕,想其孤忠,而悲其遭際,亟思興復。未及措手,而苕人又調吳江去。光緒紀元,余遇蓮生於吳江,蓮生手《高士墓志》並所作《放鷳亭懷李辰山先生》長歌一首相示,囑余函致南彙士人,早為修築,以存古跡。嗣得覆書,則謂邑小民貧,一時不能集事,不禁為之慨然。特將蓮生之長歌錄之,庶他日有好事者為之興舉焉,未可知也。高士諱彥貞,字我生,後更延昰,改字辰山。

坤寧宮中驚戰鼓,銜香金鶴沒敗堵。危亭日落叫鵂留,尚占官家乾淨土。李郎矯矯人中龍,隻手直欲擎蒼穹。請纓年少苦無路,恨煞冠佩假伶工。福藩庸懦天奪魄,半壁東南輕一擲。靜江重建小朝廷,桂王繼起真雄特。荷戈萬里邁終童,獻策驚倒瞿文忠。飛書走檄愈頭風,印懸肘後磨青銅。是時諸臣同戮力,天塹長江重開闢。毀家紓難脫釵環,況有英雄出巾幗。朱絲掛頸悲烈皇,可惜不係西平王。蠻邦手縛真龍種,猶是人阨非天亡。歸來高隱茅亭宿,閑放白鷳非行樂。感憤時彈皋羽琴,憂來惟向西臺哭。我朝碩學重鴻詞,遺老聯翩趍丹墀。雄飛不羨衝霄鶴,雌伏甘為斷尾雞。明知仙佛皆如夢,被體黃紽示無用。香積廚充義士薇,何曾迷入桃源洞。家亡國破剩閑身,埋骨東湖塔尚存。藏書奚必傳嬌女,遺稿還同付故人。我來吊古尋陳跡,荒亭盡圮堆瓦礫。長堤衰柳鳥呼風,愁煞蘆花頭雪白。君不見投荒窮老沈太僕,吟魂飛墮澎湖曲;又不見遺民尚有葉與熊,棄家削髮空王宮,銷聲匿影將毋同?

以水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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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以揚子江之中泠水為天下第一,高宗皇帝嘗製一銀鬥,以品天下之水,蓋以質之輕重分水之上下。遂定以玉泉為第一,而中泠次之,惠泉、虎跑又次之,此外惟雪水最輕,可與玉泉並,然自天降,非地出,故不入品。鸞輅時巡,每載玉泉水以供禦,然或經時稍久,舟車顛簸,則色味或不免有變,則可以他處泉水洗之,一洗,則色如故焉。其法以大器儲水,刻以分寸,而入他水攪之,攪定,則汙濁皆儲於下,而上面之水清澈矣。蓋他水質重,則下沈,玉泉體輕,故上浮,挹而盛之,不差錙銖。古人淄、澠之辨,良有以也,然以水洗水之法,世鮮知之。

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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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丁少香太守,喜詼諧,出語成趣。官金華府經歷時,會當府試武童,眾官皆集。德清楊幹村學博,宿儒也,言坊行表,人皆敬之。丁適小遺於中庭,楊謂之曰:「須避三光。」丁忽問曰:「天上視吾輩人,有如何大?」楊笑曰:「不過猶人之視螞蟻耳。」丁曰:「然則君曾見螞蟻小遺乎?」眾為哄堂,楊乃默然。丁後舉以告余,余謂:「昔人登泰山詩有『俯視齊州九點煙』之句,夫九州衹『九點煙』,又安能見人?第君子戒慎所不睹,恐懼所不聞,當無時無刻不將以敬耳。」丁亦默然。

青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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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神,杭俗稱之為青蛙將軍,或云金華將軍,蛙不恒見,見則視其色以占吉凶。余於道光戊子在杭讀書三年,習聞其說,未之見也。甲辰夏,銓授金華縣訓導,到杭領憑,寓金剛寺巷金宅書館內。是日,杭人迎元帥會,街衢充塞,夜猶演劇未已。余不往觀,而與主人弈棋。將三鼓矣,忽僕人坌息至,謂余臥室內青蛙將軍在焉。於是金氏合宅老幼奔走往觀,余諦視之,祇一青蛙踞於案頭,余曰:「蛙耳。」眾曰:「不然。身有金點,足分五爪,此將軍也。」遂具香燭,供以燒酒,眾羅拜於下。蛙略不為動,久之,躍至杯畔,以兩爪據杯沿若呼吸狀;又久之,身色漸變為淡紅,腹下則燦若金色,眾皆曰:「將軍換袍矣。」乃舍杯,緣案後所懸畫幅而上,直至頂格,踞坐良久。時已將四鼓,余倦甚,擬睡,金氏乃以盤祝而下之,盛以漆盒,裹以錦袱,男婦持香提燈送至巷口金剛禪寺中。寺僧迎至佛前供定,解袱啟盒視之,則已渺矣。此事為余所目擊。蛙亦靈異矣哉。

解元抄襲陳文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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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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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戊寅,福建鄉試,先外舅聞藍樵先生充同考官,題為「既庶矣」二節,主司閱文,合意者少,至十八日,猶未定元。外舅適得一卷,薦之主司,大喜,以為獨得驪珠矣。傳集諸房考示之,合座傳觀,咸嘖嘖讚賞。內中一人獨曰:「文甚好,記從何處見之。」主司駭曰:「是必抄刻,不可中矣。然此文君究從何處見來?」某凝思良久,無以應。外舅乃前謂之曰:「每科必有解元,解元原無足奇,各人房中必有一房元,我房中即不得解元亦無足損,然君無確據,而以莫須有一言誤人功名,未免不可耳。」某大慚,因向主司力白,謂其文劇佳,讀之有上句即有下句,故似曾經見過,實則並未見過也。主司又令各房官於刻文中再加搜索,竟無所得,遂定解元。比放榜後,某公於落卷內隨手翻得一卷,即己前所見者,與解元文一字不訛,持以示外舅,共相驚歎,謂此君必有陰德。繼乃知其母撫孤守節三十餘年,子又甚孝,其解元固天之所以報節孝也。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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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昌俞君煥模,貧士也,道光己亥科鄉試,俞欲往而窘於資,因憶及往年曾為某村息訟事,姑往幹謁。至則村人歡迎,爭為設饌,贈以二十餘金,且作投轄之留。俞無事閑遊村市,見破屋停十餘棺,已將朽腐,詢之,皆無主者。俞惻然,盡舉所贈為掩葬焉。親視畚築,至暮而歸。歸途於小肆中見抄本文十餘篇,以數文錢購得之。橐裝既罄,踉蹌赴杭,寄食友人處。比人試闈,題為「季康子問仲由」一章,適抄本內所有,因稍加改削錄入,竟得解元。最奇者,文係如題三比,原本每比末句曰「此官才之一法也。」俞以「官才」字音類「棺材」,改作「官人」,而不知即是掩葬棺材之應。自來作善獲報,未有若斯之迅速者。先琴齋兄是科中式第三,與俞同年,俞告之甚詳。

鴨兒優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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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浙江學使吳和甫先生存義,同治丁卯考優,閱至仁和姚槱卷,忽假寐,見群鴨飛鳴座前,似若乞恩者然。醒而異之,疑此君必有因果,遂拔取之。榜後來謁,詢其所因,云:「已三世不食鴨矣。」杭人哄傳為「鴨兒優貢」云。戒殺茹素,近於佛教,然未始非君子愛惜物命之仁心。即此一端,姚君已食其報。至癸酉,又舉孝廉。少年英俊,前程正未可量也。

巡檢作惡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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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三十年前,與秀水汪鐵宋明府和梅同坐甪里草堂,有人入告曰:「某戚死矣。家無一人,鄰里殮之。」鐵宋愴然良久,曰:「吾今乃信大道。」因言其父故名諸生,累試不第,遂去為小官,官江蘇巡檢。年已暮矣,亟亟為子孫計,無惡不作,無作不惡,見銀錢即作鸕鶿笑,雖逆天理、悖人倫,勿顧也。一日,有父控其子忤逆者,子大懼,倩人關說,許饋米十石免責,某允之。既又謂其人曰:「若再能加米十石,我為杖厥父二十,何如?」子大喜,如命。次日,坐堂皇鞫訊,觀者如堵牆。先呼厥父上,略訊數語,即傳呼:「拿不孝子!」厥子喜父之將被杖,已早伺於門矣,呼未已,於即趨而進,某罵曰:「若不知父之呈爾忤逆,而敢來耶?」子對曰:「父年老,獨行恐其傾跌,追隨而扶之來耳。」某遂霽顏曰:「始我以爾為逆子,乃今而知爾為孝子也。然爾父控爾不孝也,曷故?」子因訴家貧,父索奉養奢,力不能盡供,云云。父在旁怒斥其妄,某不之聽,婉謂其子曰:「我已知爾父之悖矣,然天下無不是底父母,爾第盡爾子職,爾父自能回心。以瞽瞍之惡,舜盡孝乃能感格之,況爾父之惡尚不至如瞽瞍乎!爾既扶之來,可仍扶之去。」因顧諭厥父曰:「爾有如此孝子,乃控以忤逆,可謂老悖矣。此後當體恤爾子,毋再蹈故轍。天下未有父慈而子不孝者也。」即諭傳點退堂。父怒極無可言,將下階,子來扶,父揮之以肱,口喃喃言:「世上顧有如此糊塗官!」觀者皆笑,某忽拍案大怒曰:「我好勸爾,爾乃敢罵父母官乎?」叱隸捉回,笞二十逐出,而白粲二十石積乃倉矣。其他行事類如此。未數年,以惡疾死。死後妻、媳相繼歿,所積貲蕩盡。今其子又死,遂致滅門。可不令人警懼哉!先大夫嘗言福建同寅某公嚴於催科,每比卯,輒流血滿地,鄉民欠課者杖之盈千累百,哀號之聲有若鬼嗥,故輸課輒報最,而囊橐亦充裕焉。然身歿之後,亦遂絕嗣。貪與酷之報,昭昭不爽也。

願為良臣毋為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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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為良臣,毋為忠臣」,此古人對君之言,然實確論也。先大父嘗為余輩言:「我家自本朝開國以來,百八十年,家門鼎盛,躋八座、入臺閣者,指不勝屈,然賞戴花翎者,僅二人;祀昭忠者,止一人,足見世值升平,軍務不作,天下乂安之故。此國之福,亦家之福也。」乃不三十年,粵逆構亂,江、浙騷動,咸豐庚申,余以軍功得保花翎,人皆稱賀,先大夫愀然曰:「爾記乃祖昔日之言乎?此非國之福,亦非家之福也。」未幾,江、浙淪陷,余家流離轉徙,疾病死亡,幾無完卵。乃得花翎之賜者,續有四人;入昭忠祠者,竟有五人。雖生榮死哀,仰邀恩寵,而家門凋謝,一時難復舊觀。今雖幸際中興,得安生處,然痛定思痛,回思我祖、我父之言,能不慨然!

文宗之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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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四年,粵賊據揚州,諸將帥圍攻之,賊守堅,不能下,乃奏請決湖水以灌之。文宗皇帝赫然批答曰:「憖不得揚州,無並傷吾百姓也。」聖祖愛民之深,真與天地同廣大矣。不十年,而奏廓清之功,有以哉。

和珅查抄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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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三年,先大夫在京邸見相國和珅家查抄,嘗告余等,以為私家之富,較前明嚴氏《天水冰山錄》有過之無不及也。近於陸定圃《寓滬瑣記》內見其籍沒單一紙,可謂洋洋大觀矣。用特錄其金銀之數,以作貪夫之鑒焉。

銀號十處,本銀當鋪七處,本銀、赤金、元寶銀、鏡稞銀、蘇稞銀、番銀、制錢。

團練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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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中,以粵賊肆擾,舉辦團練,各省均設團練大臣,以巨紳主之。蘇則龐公鍾潞,浙則邵公燦、王公履謙,後漸事敗,王公獲遣戍之罪。然團練大臣特有其名目,不能節制諸郡縣也。每縣各有練局,委員紳董主其事,第認真舉行者少,故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不能支吾耳。金華府屬辦團練者,推金、蘭二縣,金紳則朱駕部允成,生員方滋、李璠。賊至,皆與之角戰,久乃敗散。蘭則諸葛一村,拔貢令、優貢壽燾為之主,各村皆附和之。其初聲勢聯絡,甚為賊憚,後則村董內良萎不齊,於是施家灘等處,藉盤查奸細為名,殺人奪貨,行旅視為畏途。諸葛二君亦不能禁止。王壯湣民丞委段臬使光清親往查辦,竟不能戢。大營兵勇非數十人連檣而行,即不得免。甚至本地差委各官過之,均遭擄掠,示以冠服,曰:「偽也。」驗以印文,亦曰:「偽也。」幾至無理可喻。余初以為傳聞之過,嗣因嚴州糧臺公事,舟經其地,即有數人登舟,口稱「盤查」,搬動箱籠什物,見余頂帽,則嘩曰:「此偽官也!」一時聚集至百許人,各持刀杖,勢已洶洶。適有一武生鄭姓者來,見之叱曰:「此金華陳老師也,若等不可無禮!」乃皆散去。鄭君來前慰藉,謂:「此輩業已豺狼成性,攘奪、戕殺,將來必致大禍。某行且避去矣。」未幾,張帥自金華敗退,潰兵過此,憤其從前之阻梗,登岸焚殺,兩岸十餘里,靡有孑遺。此亦好還之報,第未知鄭君已先避去,得免於難否?然蘭溪之團練遂散矣。夫團練而至於為暴,此亦何異於作賊?是蓋由前邑令某公遇逃散兵勇過境者,不問是非,概行殺戮,人皆視殺為固然,遂致尾大不掉,後來莫可如何。同治元年,李爵相在上海軍中與余言及某公殺勇事,深以為非。蓋爵相爾時過蘭溪,寓唐副憲壬森家,習聞其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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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閑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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