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錄/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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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錄卷之四十七

  智

  朋友之智

  《後漢書》:鍾皓以篤行稱,與荀淑並為士大夫所歸慕。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同郡陳皇,年不及,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對曰:明府必欲得人,西門亭長陳皇可也。皇聞之曰:鍾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兄子瑾亦好學慕古,有退讓風,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脩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兔於刑戮。遂以膺妹妻之。皓常語:瑾以昔國武子,好昭人過,以致怨。本卒保身全家,爾道為貴。後終於家,諸儒為之頌曰: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弦琴樂古。五就州招,九膺台輔,遺巡王命,卒歲容與。

  錄曰:愚勸膺祖之言,似與膺大不相若。何也。漢自中世以下,闊豎擅恣,故俗遂以危身矯潔放言為高,士有不然者,則芸夫牧豎已叫呼之矣。是以聖人導民理性,裁抑右佚,慎其所與,節其所偏。若林慮者,智能自全,道無絕物,凶邪不能以權奪,王公不能以貴驕,真可謂自拔於流欲者矣。錄之。

  徐稈家貧躬耕,非其力不食,然為人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太守陳蕃在郡,不接賓客,唯秤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延熹二年,上書桓帝薦秤,乃以安車玄燻備禮徵之,不至。又常為太尉黃瓊所辟,不就。及瓊卒,徒步到於江夏赴之,設鸚酒薄祭,哭畢而去,不告姓名。時會者皆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數十人聞之,疑其秤也,使茅容輕騎驕之,及於塗為設飯,共言稼穡之事,臨去謂容曰:為我謝郭林宗。大樹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柄柄,不惶寧處乎。

  錄曰:《逐》之上九曰:肥逐無不利。釋之者云:肥者,寬裕自得之、俗意。逐者,唯飄然遠逝,無所係滯,乃為善也。上九以剛陽居卦外,下'無係應逐之遠,而處之裕者也,何往而不利哉。斯言為稈設也。彼諸人者,既知玩世簡傲,不就微辟,乃不能飄然遠引,入山之深,入林之密,自取黨禍,甘心戮辱,則所謂係逐有疾厲者也。曾是而得為智乎。

  郭太博通墳藉,善談論,美音制。始見河南尹李膺,大奇之,與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後歸鄉里,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輛#1。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焉。或勸之仕,對曰:吾夜觀乾象,晝#2察人事,天之所廢,不可支也。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褒衣博帶,周遊郡國。嘗於陳梁間行,遇雨,巾一角墊,時人乃故折巾一角,以為林宗巾,其見慕如此。或問汝南范滂: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隱不違親,真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為人雖善人倫,而不為危言竅論,故宦官擅政而不能傷也。及黨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得免焉。

  錄曰:范曄論曰:莊周有言,人情險於山川,以其動靜可識,而沈阻難徵。故親厚之性,詭於情貌,則哲之鑒,惟帝所難。而林宗雅俗無所失,將其明性,特有王乎。然而遜言危行,終亨時晦,徇佝善導,使士慕成名,雖墨孟之徒不能絕也。

  孟敏客居太原,荷飯墮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飯以破矣,視之何益。林宗以此異之,勸令遊學,十年知名。

  錄曰:愚觀孟敏,蓋質美未學者也。由質美,故無牽滯之悔,而過事能次;由未學,故有不虞之失,而意見殊分。勸令就學,則彬彬矣。此君子成人之美,而誘掖獎勸之不可無也。

  申屠蟠稟氣玄妙,性敏心通,喪親盡禮,幾於毀滅。至行美義,人所鮮能,安貧樂潛,味道守真,不為燥濕輕重,不為窮達易節,蔡邕自擬,以齒則長,以德財賢。後郡召為主簿,不行隱居,精學博貫五經,兼明圖緯。郭林宗見而奇之。先是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蟠獨嘆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警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逶梁殤之問,因樹為屋,自同庸人,家貧,傭為漆工。居二年,果罹黨錮,或死或刑者數百人,蟠確然免於疑論。中平五年,與荀爽、橋玄、韓融、陳紀等十四人,共公車徵,幡獨不赴,人咸勸之,笑而不應。居無幾,爽等為卓所脅。及大駕西遷,京師擾亂,公卿多遇兵飢,室 家流散,唯蟠終全高志,年七十四終于家。

  錄曰:史稱申屠蟠見幾,豈惟幾哉。其見道也,審矣。夫以非訐朝政,而致公卿之折節;以污穢朝廷,而成一己之高尚,此何等事哉。《中庸》曰:人皆曰予智,驅而納諸罟獲陷弈之中,而莫之知。正此謂也。以蟠之稟氣玄妙,性敏心通,故能始則確然,免於疑論,繼則悠然,成其遠圖,正《易》所謂嘉逐貞吉者也,終全高志,不亦宜乎。

  許助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若樊子昭和陽士者,並顯名於世。故天下言拔士者,成稱許助。常到穎川,多長者之遊,唯不候陳皇。又陳蕃喪妻還葬,鄉人畢至,而助獨不往。或問其故。助曰:太丘道廣,廣則難周。仲舉性峻,峻則少通。故不造也。其多所裁量若此。曹操微時,常卑辭厚禮,求為己目。助鄙其人而不肯對,操乃伺隙脅助,助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姦賊,亂世之英雄。操大悅而去。與從兄靖俱有高明,好共竅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錄曰:愚觀許助月旦之評,與季野春秋之鑒,何其不相及哉。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聖人之酬世御物,蓋如此。彼既以太丘為難周,仲舉為少通,裁量審矣,而何已之不暇顧也。以操之校猾多智,尚未逢時,及其末也,一鷂肋而不相容,其能免禍幸矣,非明哲保身之道也。

  《晉書》:皇甫謐沈靜寡慾,勤力不息,博綜典籍百家之言,以著述為務,自號玄晏先生,著經樂聖真之論。或勸以脩名廣交,謐謂:人非聖人,孰能兼存出處。居田里之中,安貧躬稼,亦可以樂堯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後為名乎。作《玄守論》,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疾病也。若擾全道以損性命,安得去貧賤存所欲哉。夫一人死,而號者以為損也;一人生,而笑者以為益也。然則號笑,非益死損生也。是以至道不損,至德不益。何哉。體足也。如迴天下之念,以追損生之禍,,運四海之心,以廣非益之病,豈道德之至乎。夫惟無損,則至堅矣;夫唯無益,則至厚矣。堅故終不損,厚故終不薄。苟能體堅厚之實,居不薄之真,立乎損益之外,遊乎形骸之表,則我道全矣。遂不仕。武帝下詔敦逼,謐上疏自稱草莽,臣就弟借書,帝送一車書與之。

  錄曰:哲哉,玄晏子乎。蓋不唯得以行乎。貧賤且能周於疢疾,免於亂世,其學起於清虛,志存於禮法,既非流俗可方,而視富貴如浮雲,亦非若人可比。玄守之論,達於死生,有足觀者。錄之。

  韋忠慷慨好學,閉門脩己,不交當世。裴顧數言之於張華,華辟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簷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頗慾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后,豈大丈夫之所宜行耶。裴常有心託,我常恐洪濤蕩嶽,餘波見漂,況可臨尾聞而閥沃焦哉。

  張翰有清才,善屬文。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昊聞門,於紅中彈琴。翰初不相識,就循言譚,,大相欽悅,且問知其入洛,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而去,不告家人。齊王同辟為束曹橡。同時執權,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問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昊中菰萊、尊美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轎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人謂之見幾。

  錄曰:韋子節之辭張茂先也,見幾於未動之先,所謂果行育德者也。是故山下之泉出,而遇險未有所之,若山之未雲,水之未波,不可及也。張季鷹之辭顧彥先也,懼禍於既見之後,所謂險德避難者也。是故天地不交,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若水之沉溺,火之焚灼,不可緩也。孟子不云,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豈非明智之士歟。

  顏含裁智為眾所推。與鄧攸探交,嘗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太常馮懷以王導時為帝師,名位隆重,百僚宜降禮,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雅德乎。其邪重行實,抑絕浮偽,類如此。嘗論少正卯、盜蹶,其惡孰甚。或曰:正卯雖姦,不至剖人充膳。盜蹶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姦,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咸服焉。郭璞遇含,欲為之筮。辭白:年在天,位在人。脩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曹龜。桓溫常求婚,以其盛滿不許。後年老遜位,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賜床帳被褥,大官致膳,悉固辭,一無所受。

  錄曰:愚觀世之虛望隆而實德病,與夫餡談集而降禮尊者,豈獨一馬祖思哉。故如含者勤兄於既沒之餘,未足為的;而議導於方柄之日,確然可準。含乎,吾知免矣,非所稱豪傑乎哉。

  《唐書》:婁師德嘗薦狄仁傑,而仁傑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天后覺之,因問仁傑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后曰:朕之知卿,乃帥德所薦,亦可謂知人矣。仁傑既出,嘆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是時罷識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智之。

  錄曰:仁傑能知五王,而不能知一師德,何也。《易》稱或默或語,而又曰:二人同心。夫婁狄,乃心王室,本無異也。然而一則好面折廷爭,知無不言;一則以哩面不拭,始終自負,其語默各有異也。以外之不同,若相矛盾,而中之所存,實同金石。此仁傑之於師德,始雖汎,而終乃服也。亦何害其為同哉。

  裴行儉有知人之何。前進士王勃,咸陽尉蘇味道,皆未知名,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掌銓衡,僕有弱息,願以為托。是時其弟勃,與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珞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李敬玄尤重之,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饗爵祿之器。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溺南海,照鄰赴穎水,賓王反誅,炯終盈川令,勃、味道皆典選,悉如行儉之言。

  錄曰:孔子以瑚漣許子貢,若所謂器識是已。文王以械樸譽髦士,若所謂才藝是已。然叉金玉其相,而後追琢其章。若彼瓦缶,雖有絢然之飾,豈廟堂之器哉。以賈誼之雋類,君子猶病其志大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況四傑乎。故君子益自貴重,無徒斐然成章而已也。

  《宋史》:張詠與青州傅霖少同學。霖隱不仕,詠既顯,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一旦來謁,閤吏白傅霖請見,詠責之曰:傅先生,天下士,吾尚不得為友,汝何人敢名之乎。霖笑曰:別子一世,尚爾耶,是豈知世問有傅霖者乎。詠問:昔何隱,今何出。曰:子將去矣,來報子爾。詠曰:亦自知之。霖曰:知復何言。翌曰別玄,後一月而詠卒。

  錄曰:此與元伯巨卿相似,乃誠之相感,無乎不至。故心之相照,無乎或違。雖然蜀山人不起念十年,便能前知,蚓如霖之靜處三十年乎。其不為物誘,而能脫展富貴,又可見矣。

  畢仲游受知於司馬光、呂公著、范純仁最探。時蘇軾在館閣,頗以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游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固功業而養壽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來,禍福利害繫身者,未嘗顧惜乎。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序記者,皆是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昆其有耶。官非諫官,職非御史,危身觸忌,以游其問,殆猶轉石而梂溺也。

  錄曰:史傳巢谷與三蘇同鄉,素與之遊,甫昆弟同朝顯貴,未嘗一來會。及相繼謫嶺海,平生親舊無相聞者,谷有眉山獨步訪兩蘇,於是相驚喜曰:此非今之人,古之人也。愚竊謂古之人所以異於今者,責善為重。而責善之道,明哲為先。苟使二公早因仲游之言,資其直諒之益,未鈴天之涯,海之角。而巢谷之名,憎耳之跡,不見於史冊矣。不思忠告之可嘉,輒誇卓行之尤異,此錄舍元脩而叔公叔,亦保身慎言之意也。

  邵伯溫,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時,與司馬光、二程諸名公交,以是入聞父教,出事諸公,所聞曰博,而尤孰當口之務。神宗崩,哲宗立,蔡確方在相位,刑恕自襄州移河陽,詣確謀造定策事。時光已卒,子康當詣闕,恕召詣河陽。伯溫謂:公休除喪。未見君,不宜枉道,先見朋友。康曰:已諾之。伯溫曰:恕傾巧,或以事要。若從之,必為異曰之悔。康竟往,恕果勸作書稱確。康與恕同年,又出光門下,逐作書,如恕言。蓋以康為光子,言確有定策功,世必見信,以為他日全身保家計。既而梁燾以諫議召,恕亦要至河陽,連曰夜論,確以康書為證,燾不悅。會昊處厚奏確詩謗朝政,燾與劉安世共請誅確,且論恕罪,朝廷命康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后僩之,呂太防謂康素以伯溫可托,請以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溫既至,誨曰:溫公之孫,大諫之子,賢愚在,天下可畏也。植聞之,力學不懈,卒有立。紹聖初,章惇為相。惇常事康節,欲用伯溫,伯溫不往。會法當赴吏部銓,程頤謂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溫曰:豈不欲見先公於地下耶。至則先就部擬官,而後見宰相。惇遂論及康節之學,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業也。伯溫曰:先君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未有不盡者。其信也,則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時惇方興黨獄,故以是動之,惇悚然猶薦之於朝,而伯溫願補郡縣,惇不悅,遂得監永興軍鑄錢監。適元枯諸賢方南遷,士鮮訪之者,伯溫見范祖禹於咸平,見范純仁於穎昌,或為之恐不顧也。初雍嘗曰:世將亂,惟蜀安,可避及。宣和末,伯溫載家使蜀,故免於難。趙鼎少從伯溫游,嘗表其墓曰:以學行起元祐,以名節居紹聖,以古廢於崇寧。世以此三語盡伯溫出處云。

  錄曰:愚觀康節,不但知興衰於既往,實能驗理亂於將來。其子伯溫,不但無黍於其父,實欲兼善於其友。自今觀之,元祐重臣,胼首就戮,全身者何人也;二程高第,闔門遇害,保家者何人也。動而有悔,而名亦車,出而殉人,而己先喪。陷仇怨,則人情可惜;甘洪認,則物理全乖。盍若奮身於治朝,免禍於亂世耶。進於聖門,可謂先覺,是貫智者不惑,不得以氣數之學者累之也。

  《近思錄》:張橫渠問於程明道曰:定性未能不動,猶累於外物,何如。明道曰: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以外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己性為有內外也。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既以內外為二本,則又烏可遽語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太公,物來而順應。《易》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見滅於束,而生於西,非惟曰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太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邇;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鑑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繫於心,而擊於物也。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為非,而更求在內者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為甚。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錄曰:愚觀定性一書,乃知先生深造獨得,而非諸子之所能及也。夫以人之累於外物,乃不能收其放心。至於定性,則無將迎,無內外,合動靜,而如一矣。其所至妙至妙者,莫如廓然而太公,物來而順應。反覆辯証,不越乎此。然可指而易老者,莫如其情,故又以喜怒言。若乃直指所由進之路,則自忘怒,觀理始也。一篇之中,大要在於明覺自然,大戒在於自私用智,與顏子之明睿所照,曾子之定靜安慮,子思之誠明謂性,孟子之以利為本,周子之明通公溥,無乎不盡。此其所以超出千古,又何待於著迷而後為成書也哉。

  陸九淵生三四歲,問其父曰: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志寢室。及總角,與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奚為,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初讀《論語》,即疑有子之言。他曰讀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嘗曰:束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後登進士,至行在,士爭從之游,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知其心。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槃,而得其為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他求。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其著書,曰:六經註我,我註六經。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嘗與朱熹會於鵝湖,論辯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淵為講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熹以為切中學者隱微探瘋之病,至聽之有泣下者。

  錄曰:愚觀朱陸之學,所以異者,良由資稟之不同也。九淵自三四歲時,已窮究天地之所際,則其長也,安得不主於性。朱子則銖銖而累之,寸寸而積之,及其至也,安得不主於學。然則二夫子之所長,各有所究,本不相悖,不相害也。譬之聖門,曾子之才魯,子貢之質敏,然同歸于一貫者,有夫子為之點化也。時聖人不作,諸子各立門牆,而無統會依歸之所,是以紛紛異同,蚓及門者從而咻之,不知尊德性,道問學。子思傳于仲尼,未嘗偏廢,初不可岐而二也。曷若大道為公,智慮其不切於己也,不鈴異己;學慮其無補於人也,不叉為人。使當時莫得而議,後世無得而非,玆非所謂大同者哉。愚恐後之議者,愈繁愈遠,斯錄,所以弘道,故不可不著。

  《水東曰記》:明昊思庵先生訥,常言世俗淺學,談及後進,輒曰:此韻府覃玉,秀才好趁航船耳。蓋言其破碎摘裂,祗如往來草坐偶語,無有一高智識關鍵也。先生嘗熟《世家》,自少警敏,絕人於書,無所不讀。嘗從其先君子遊宦四方,閱歷既廣,退而昆潛含養三四十年,所以其學博而核,其氣剛而大,其識卓而明,所著性理旱書,補註小學集解,有功於儒先,其立論於性理之奧,尤多所闡明。

  錄曰:公蓋起於薦舉,不由科目,而其言乃切中當今學士大夫之病,視昔張程朱陸大不伴矣。然則,學者其可不猛省乎。此錄之所以終也。

  弘道錄卷之四十七竟

  #1『輛』原作『兩』。

  #2『晝』原作『書』,今據文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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