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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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錄卷之五

  仁

  父子之仁

  《漢書》:文帝元年,有司請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有司固請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矣。高帝平天下為太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今釋宜建,而更議不宜,子啟最長,純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乃許之。

  錄曰:自秦廢扶蘇,立胡亥,天下紛紛大亂,兵革不息,生民塗炭,未有甚於此時者也。《易》曰:有父子,然後有君臣。父子之分,可不預定乎。漢高皇目睹其弊,乃亦有營營之惑,雖以期期之言,未能遽止,以是復召呂氏之亂,卒致庶孽亂真,漢之不秦無幾哉。迎代之謀,一大幾也。元年之詔,又一幾也。西漢二百年之垂統,人心天命於是乎在。亦以見父子之分,既絕而復續;其道,既墜而復振。嗚呼,可謂仁哉。

  文帝居代邸,薄后嘗病三年,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湯藥非口親嘗弗進,故爰盎謂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以王者脩之,過曾參遠矣。

  錄曰:人之脩行於親,果殊貴賤乎,分難易乎。孝弟之道,天性也。自天子至於布衣,其分雖有異,其性無以異也。率其性,則難者易耳,背其性,則易者難耳。參乎,帝乎,其誰以是為輕重乎。

  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刑,詔獄逮擊長安。其少女緹縈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縣也。妾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憐愍其意,詔除肉刑。

  錄曰:漢文帝不猶愈於齊宣王乎。以天地之貴,重於角者之牛,而大賢之論,多於少女之說。帝之屆法伸恩,又非以小易大之可比也。而紛紛以為病,何哉。盍不曰是心足以王乎。既非納交要譽,惡其聲而然,則不免過於愛,過於厚矣。

  衛太子之子史,皇孫,生子病已,號皇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太子男女妻妾皆遇害,獨皇曾孫在,亦坐收繫獄。丙吉受詔治獄,心知大子無事,重哀皇曾孫無辜,擇謹厚女徒令乳養曾孫,置問燥。及昌邑王廢,霍光與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丙吉奏記光曰:武帝曾孫,名病已者,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定大策。光與丞相敞上奏曰:武帝曾孫病已,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皇太后詔曰:可迎。曾孫即皇帝位。

  錄曰:傳有云:人眾則能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信哉。史稱戾太子仁恕溫謹,上嫌其才能,少有類已。又曰: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太子誠,無負於漢也。及上春秋既耄,后寵益衰,於是巫蠱之禍紛然而起,擾亂之害卒然而動,蓋人眾勝天,是以若彼岌岌也。至於帝心既悟,天下益悲,於是太山之石不扶而立,上林之樹不召而起,蓋天定勝人,是以若合符節也。戾之身,雖不有天下,而其後亦鈴為之。於此可見父祖子孫,終無泯滅乏絕,特人與天悖,時與事違,以致病已無親,而弗陵無後也。豈不哀哉。

  《東漢書》:世祖光武,景帝子長沙定王發之後也。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濕,徒封南陽之白水鄉,與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國除節侯,少子外為鬱林太守,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娶湖陽樊重女,生三男縯、中、秀。秀隆準曰角,性勤稼穡。秀姨元為新野鄧晨妻。秀嘗與晨俱過禳人蔡少公,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後即位,是為世祖光武皇帝。

  《三國志》:蜀先主玄德,亦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後也。勝子真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醉金失侯。因家焉,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舉孝廉,官至束郡范令。先主少孤,與母販履織蓆為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餘,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或謂當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後累官至益州牧。及曹丕篡,即位于蜀,曰:昭烈皇帝。

  錄曰:愚觀世祖昭烈之際,未嘗不喟然而嘆也。夫秦廢封建,漢興懲其孤立,大封同姓,德藹然至矣。不旋踵問,誅夷殆盡,非惟不足以為藩屏之衛,且并其血肉之軀而亡之。此其故何耶。上古開國以來,惟漢起於匹夫,一時父.兄子姪乘奮起之運,無有毫髮功德於民,帝亦不過泗上一亭長耳。其斷蛇之劍尚腥,飛揚之勢猶在,烏在其能澤而長乎。逮至文景五六十載之問,海內殷富,興於禮義,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而漢之元氣已固,命豚已全。然後庶孽之萌頓然默除,忠厚之澤脩然遠引。於是發封於長沙,而後有世祖靖封於中山,而後有昭烈光啟

  於式微之際,承運於既絕之餘。而惠武昭宣之裔,皆所不逮。向使無文景之澤,漢之天下未可叉然。故知父子之問,與夫傳世之際,仁暴頓殊,而綿斬亦異,君子其可忽哉,其可忽哉。

  東漢明德皇后馬氏,伏波將軍之女。幼時相者見之曰:法當大貴。然而少子若養他子者,得力當瑜於所生。及為貴人時,后前母娣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明帝以后無子,命撫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后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肅宗亦孝心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問。后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左右,若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輒增隆遇。

  錄曰:漢成帝時,史曹官嘗生子矣。上與昭儀天怒,以藥飲官棄其兌。許美人亦生子矣,昭儀涕泣不肯食,竟死兒筐中埋屏處。及其'他飲藥自傷墮者,不可勝數,史悉書之,以貽千萬古之恨。愚嘗反覆嘆曰:是誠何心哉。夫親生愛,愛生恩。帝雖至暗極愚,獨不念恩自己流,愛自己生,安忍若是其悖戾耶。意者,天厭淫德,至后與昭儀已極,不如是則其嗣不絕,他曰鈴無以子殺父之理。而福善禍淫之道,竟不著矣。故感焉后之事,追論之,以戒萬世。

  肅宗孝章皇帝初承永平,故事吏政尚嚴切,央事率近於重。尚書陳寵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苟俗,乃上疏曰:臣聞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無濫。往者斷獄嚴明,所以威懲姦慝。姦慝既平,必宜濟之以寬。夫為政猶張琴瑟,大絃急者,小絃絕。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蕩滌煩苛之法,輕薄箠楚,以濟群生,全廣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納寵言,每事務於寬厚。寵曾祖咸,成哀間以律令為尚書。平帝時,王莽輔政,多改漢制,咸心非之。成性仁恕,常戒子孫曰:為人議法,當依於輕慎,無與人重比。祖欽皆在位,父躬建武初為廷尉,左監家世法律。寵明習家業,性復周密,常稱人臣之義,苦不畏慎。自在樞機,謝遣門人,知友唯在公家而已。朝廷器之。寵子忠能承父風,益務寬詳,損益有程,為次事比,以省請識之敝焉。

  錄曰:寵之言,固有所受之也。夫漢之元氣,至此將殊矣。苟非上有章順之君,下慎之臣,承之以寬大,濟之以慈仁。天地生生之德,子孫繩繩之美,不其息乎。厥後和帝寡嗣,孫祐繼立,孝沖夭亡,玄曾疊運,皆出章帝之裔,寵亦數世相承不絕,豈非長道。

  智

  昆弟之智

  《晉書》:謝玄者,安弟子也。安乃心王室,戒約諸子,嘗曰:子弟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安悅之。時符堅強盛,邊境數侵,朝廷震動,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安乃以玄應舉。部超聞而嘆曰:安違眾舉親,明也。玄必不負所舉,才也。於是徵拜建武將軍,監江北諸軍事。玄自廣陵西討,進據白馬,與戰大破之。堅自率兵次于項城,眾號百萬,先遣符融、慕容眸等至穎口,詔以玄為前鋒都督,率眾八萬距之。玄使謂符融曰:君遠涉吾境,而臨水為陣,是不欲速戰。何不稍卻,令將士得周旋,僕與諸君緩轡而觀之,不亦樂乎。堅眾皆曰:宜阻肥水,令莫得上。堅曰:但卻軍,令得過,而我以鐵騎逼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使卻陣,眾因亂不能止。於是玄等以精銳八千渡肥水庾戰。堅眾奔潰,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勝計,風聲鶴淚,皆為王師,草行露宿,重以飢凍死者十七八。既而安奏宜乘其釁,略定舊都。玄復率眾次于彭城,三魏皆降。以兗、青、豫、徐、冀、幽、并都督十州軍事,封康樂縣公。

  錄曰:或問曰:謝安溉水之戰,與周瑜赤壁之師,何以能叉勝耶。先儒有言曰:巧於取齊,拙於取楚。然則遲早工拙之問,進退疾徐之際,正君子好謀而成之時也。夫以吳魏之不敵,猶秦晉之相懸久矣。故在當時,一則以迎敵為言,一則以根本為憂。苟非計定於中,能保其鈴勝乎。是故曹操百萬之師,符堅斷河之舉,秦計之拙也。周郎一葦之便,謝公半渡之情,齊計之巧也。善乎。為敵謀者,以為臾出迭入,誰能當之乎。雖然,六朝之不能混一者,天也。惟天,故多效順,而天風烏聲,山雲草木,皆所不斯然而然者。是雖謝昆之智,而識者之鑒,亦莫能進矣。

  《南史》:謝瞻者,晦之兄,晦為宋臺右衛,權遇已重於彭城。還都遇家賓客輻輳,門巷填咽,瞻驚駭,謂晦曰:汝名位未多,而人歸趣乃爾。吾家素以靖退不干豫時事,交遊不過親朋。而汝勢傾朝野,豈門戶之福。即乃離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及還彭城,言於高祖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榮冠臺府,位任顯密,福過災生,其應無遠。時乞降,默以保衰門。及晦建佐命之功,任寄隆重。瞻愈憂懼,在郡遇疾,不肯自治,幸於不永。及臨終遺晦書曰:吾得啟,體幸全歸骨山。

  錄曰:愚觀伯起前後之言,足以破後世責得之惑,震可謂無負關西夫子之稱者矣。夫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與夫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皆孔門之要旨也。其所謂清白吏,亦豈尋常好名者比乎,信乎。清德相踵,慶善遠流,比之袁世,尤為過之,後世鮮能及也。史稱中常侍袁敞魄之宗也。,用事於中,以逢魄世,相家推崇,以之外援。故袁氏貴寵數世,富奢甚於他公族,亦不同。

  當塗長荀淑,有子八人,儉、錕、靖、燾、汪、爽、肅、專,垃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渤海苑康改其里曰:高陽里,以比上古。爽字慈明,幼好學,十二能通《春秋》、《論語》,太尉杜喬見而稱之:可為人師,耽思經書,徵命不應。穎川為之語曰:荀氏八龍,慈明無雙。靖字叔慈,少有俊才,動止以禮。或問汝南許章,爽與靖孰賢。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又太丘長陳皇有子六人,紀字元方,以至德稱。諶字季方,齊德同行,故時稱: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兄弟孝養,閨門雍和。後進之士皆推慕其風,父子並著高名,時號三君。或時詣荀淑,雅無僕役,乃陳紀御車,陳諶從後,陳群尚少載車中。既至荀,乃淑慈應門,慈明行酒,文若年幼坐著膝前,諸子相與討論。于時德星聚現,太史奏曰:五百里內,有賢人相聚會也。

  錄曰:愚觀東漢一代,始也,客星現而興,終也,德星現而哀。然則懸象果不可信乎。君者一時之表,賢者眾人之心也。天不以霧霧混茫而喊德星之曜,猶時不以慧孛往亡而絕賢聖之生。故誦神之聽之終和。且平之詩,則知姬德之所由昌,觀掩涕反袂吾已矣。夫之言,則知周道之所以亡,不獨漢之末世而已然也。

  《晉書》:嵇紹,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啟武帝,以紹賢俾郁缺,宜加旌命,乃徵之。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於稠人中見嵇紹,勗昂然如野鶴之在群。戎曰:君復未見共父耳。僕射裴頗亦器之。時侍中賈謐以外戚年少居位,潘岳、杜賦等皆附焉。謐求友於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詔以不阿,封戈陽子,遷散騎常侍。初反正,上疏:願陛下無忘金塘,大司馬無忘穎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兆矣。及河間王顯、成都王穎舉兵向京都,以討長沙王又,大駕次於城束。又宣言於眾曰:今曰西討,誰為都督。六軍皆曰:願嵇侍中。紹以天子蒙塵,承韶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於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飛箭雨集,紹遂被害於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衰嘆之。及事定,左右欲院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初,紹之行也,侍中秦準謂曰:今曰向難,有佳馬否。紹正色曰:若使王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為。聞者莫不嘆息。

  錄曰:按《晉史》,侍中忠真之首,而錄於父子之仁,何也。《易》曰:幹父之蠱,厲終吉。中散者,萬世名教之罪人也;侍中者,一代忠貞之巨擘也。昔之死不惟輕於鴻毛,而且穢於青史;今之死不惟重於泰山,而且光於曰月。昔之稱揚,不過曰:賢伴那缺。今之褒顯,將必曰:世篤忠貞。蚓乃十歲而孤,事母孝謹,出於天性乎。放曰:求忠臣於孝子之門,君臣父子同一道也。

  卞壺勤於吏事,榦實當官,欲執正督世,不肯苟同。明帝器之,於諸大臣而最任職。阮孚每謂其恆無閑泰,壺曰:諸君以道德恢弘,風流相尚,執鄙吝者,非壺而誰。時貴遊子弟多慕王澄、謝餛為達,壺厲色曰;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時庾亮將徵蘇峻,壺固爭,謂亮曰:峻擁疆兵,多藏無賴,且逼京邑,一日一有變,易為蹉跌。宜深思遠慮,未可倉卒。亮不納,峻果稱兵。詔壺都督軍事,與峻戰於陵西,力疾厲眾苦戰,遂死。二子眇、吁相隨赴賊,同時見害。峻平,尚書弘訥議曰:夫事親莫大於孝,事君莫尚於忠。唯孝也,故能盡敬竭誠;唯忠也,故能見危授命。此在三之大節,臣子之極行也,壺委質三朝,盡規翼亮,遭世儉難,存亡以之,賊峻造逆,戮力致討,身當矢儈,再對賊鋒,父子并命,可謂破家#1為國,守死勤事。上準許穆,下同嵇紹。於是改贈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鎰曰:忠貞,祠以太牢。贈胎散騎侍郎,吁奉車都尉。妻裴氏撫尸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徵士翟湯亦曰;父死於君,子死於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門。

  錄曰:愚觀兩晉之問,而有卞壺之父子,可謂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也。夫峻之亂,亮召之,亮死之,可也。壺的然知其不可,而猶死之,何耶。蓋務名之與任真二者去相懸絕。王謝之踵,尚名也,望之之自負,具也。務名者,矜其威儀,脩其談論,言合則姅蟒焉,事至則莫須焉,以清虛為高致,人亦不異其常而已,安於其可也。務實者,執性堅剛,持論篤實,遇事而坐視有如仇偉,臨難而苟免若將晚已,以鈴蹈為素志,人以是推之,而彼莫知其不可以,故不至於死亡不已也。然能殺身成仁,益彰完節,子復求仁得仁,忠孝全名,將與天地同其久,日月並其明。其視風流人物,何啻千百。嗚呼。可謂仁矣。

  陶潛《與儼等疏》曰:告儼、俟、份、俟摻:天地賦命,生必有死;自古賢聖,誰能獨免。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四友之人,親受音旨。發斯談者,將非窮達不可妄求,壽夭永無外請故耶。吾年過五十,少而窮苦,每以家敝,東西游走,性剛才拙,與物多性。自量為己,必貽俗患,儷倖辭世,使汝等幼而飢寒。余嘗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暫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憐靡二仲,室無萊婦,抱玆苦心,良獨內愧。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陰,時烏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外,遇凍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罕,謂斯言可保。曰月暫往,機巧好疏,緬求在昔,眇然如何。病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以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稚小家貧,每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妒若何可言。然汝等雖曰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管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逐能以敗為成,因喪立功。他人尚爾,昆同.父之人哉。穎州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于沒齒。濟北氾稚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爾,至心尚之。汝其慎哉,吾復何言。

  錄曰;夫人之道,三綱為首,靖節一身,舉無塊焉。忘言於真意,委運於大化,幾於同道者矣。或疑此老規規遣訓,似過為身後慮者,是大不然。父子之道,天性也,何可廢乎。斯一自書契以來,性衷真切,千古之下可以想見其慈愛周密,仁道篤厚,非但榮辱之遠,苦樂之甘而已。視彼素隱行怪徒潔身而亂大倫者,可同曰語哉。

  哭隱之弱冠介立,有清操。年十餘父喪,每號泣涕,人為之流涕。事母孝謹。及執喪,哀毀過禮,嘗之誠值,以其味旨,攘而棄之。與太常韓康伯苦居。康伯母,殷浩之妹,賢明婦人也。每聞隱之哭聲,輟飧投筋,為之悲泣,既而謂康伯曰:汝若居銓衡,當舉如此輩人。及康伯為吏部尚書,隱之遂階清級。

  錄曰:夫所以酌責泉而不易其心者,固將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而非謂一己之身也。苟非自少介立,哀慕其親,安能卓然不變乎。其毀傷過禮,有由然也。而康伯之秉鑑,韓母之知人,不寧同心且同里,閉古人卜鄰之美,有如是哉。錄之以貽後世之尚德也。

  《魏書》:光錄大夫、咸陽公高允歷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餘年未嘗有譴。仁恕簡靜,處雖貴重,情同寒素,執書昤覽,晝夜不去乎。誨人以善,徇徇不倦,篤新念故,無所遺棄。任鎮束將將軍、懷州刺史,秋月巡境,問民疾苦。至召縣見召公廟廢毀不立,曰:召公之德,闕而不禮,為善者何望。乃表聞脩茸之。於時年將九十,勸民學業,風化頗行。後正光中,中書含人常景追思允,帥郡中故老為立祠於野王之南,樹碑記德焉。顯祖平青齊,徒其族望於代。時諸士人流移遠至,率皆飢寒,中多姻媾,允散財竭產,以相贍賑,慰問周至,無不感其仁厚。允母高年謂人曰;吾兒在中書時有陰德,濟救民命,若陽報不差,吾壽應饗百年矣。卒時果年九十八。

  錄曰;死生亦大矣。高伯恭以無貳無惑,而母子卒獲壽考。知命者奚必營營然哉。雖然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爻有所濟,蚓中書之地乎。其歷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餘年,又非長樂老之比,君子所以不之拒也。

  《唐書》:貞觀二十年十二月,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曰吾生曰,世俗皆為樂,在勝數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歡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云:一展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曰,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錄曰:太宗斯言達者之見也。夫萬壽無疆,雖古今頌禱之詞,然行之臣子自盡之情,可也。若以己處之,豈以虛文之樂,而且之情之悲乎。此可見太宗天資之美,苟充之以聖賢之學,何-堯舜之不可及哉。

  狄仁傑從容言于天后曰:姑姪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為天子,而柑姑於廟者也。太后意稍寤,召還廬陵王詣行在。九月立廬陵王為皇太子。

  錄曰:梁公之倫,肫肫乎天理人倫之極。至又非,但因其所明,通其所蔽而已。夫子之於父,天性之一本也。姑之與姪,異姓之懸絕也。虎狼獰矣,猶能知父子之親者,淫未極也。人惟縱慾之性,而後本心閉塞。本心閉塞,而後異性乘之。雖然后亦若人爾,敦無利害之心哉。此村姑于廟之說,真有以感動其未厭之仁心,而論事有回天之力,其斯公之謂乎。

  初梁公為并州法曹參軍時,親在河陽。梁公登太行山,反顧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舍其下,瞻悵久之。雲移乃得去。左右為之感動。

  錄曰:公之賢範,人知之也,而其賢孝,人不知之也。傳曰: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以是知人臣不息諫之不行,惟息行之不立;不息事之難成,惟患誠之未至。李敬業乃以厥父撾殺之軀,徒以一杯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爭之幾何。其不迷亡已乎。

  李晨數歲而孤,事母孝謹,雄烈有才,每戰必衣錦裘繡帽,前行指導,以示異。朱沘據京師,李懷光圖為反噬。晨乃大陳三軍,令之曰:國家多難,亂逆繼興,車駕西幸,關中無主,子代受國恩,見危死節,臣子之分。死當此時不能誅滅兇渠,非人豪也。渭橋橫跨大川,斷賊首尾,吾與公等戮力擇利而進,興復大業,建不世之功,何如。三軍泣曰:唯公所使。及引軍抵通化門,圖曰:若先收坊市,巷陌隘狹,問以居人,賊設伏格鬥,百姓囂潰,非計也。且賊重兵皆在苑中,若自苑繫其心腹,彼將圖走不暇,如此則宮闕保安,市不易肆,計之上也。諸將曰:善。乃率騎步,夜使人開苑牆二百餘步,分道並入,鼓譟雷動,乘勝驅蹙,至于白華,朱沘、姚令言相率遁走。晨軍入京城,屯於含元殿前,號令曰: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驚,則非伐罪吊民之義。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無所犯。士庶無不感悅,遠方居人亦有經宿方知者,露布至。上曰:古之樹勳,力復都邑,往往有之。至於不驚宗廟,不易市肆,長安人不識旗鼓,三代以來未之有也。天生李晨為社稷兆人,不為朕也。及子怨復為帥,嘗乘雪夜破昊元濟,止其外宅,蔡吏告城陷矣,元濟不信,俄聞怨軍號令,將士乃曰:何常侍得至此。遂驅率左右承子城拒捍,元濟城上請罪,梯而下之,檻送京師,其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餘人相次來降。自元濟就擒,不戮一人,其執事帳不廚廄之問者,皆復其職。屯兵鞠場,以待裴度。與晨曩曰同聲並美,父子大勳,無以比論。

  錄曰:成湯之征葛,以無敵之師行王者之政,其民不知兵者,順而易也。晨父子之於唐,以缽漏之功遏滔天之陷,其市不易肆者,逆而難也。使風而聰諸將之議,徒擾市里,未鈴能成廓清之功。態復信軍史之言,徒殺李祐,鈴無以效坎慵之績。故曰:惟西平有子,惟我有臣。父子之問,其利溥哉。

  史臣贊李光弼生戎膚之緒,沈驚有守,遭世變,拔任兵柄,策敵制勝,賞信罰明,士卒爭奮,毅然有古良將風本。夫終父喪,不入妻室,事繼母至孝,異夫庸人武夫者。又世稱段太尉,大抵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非也。秀實為人殉拘,常低頭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六歲母疾病,不勺飲至七曰,病問乃肯食,時號孝童。又李遜弟建與兄俱客荊州,母憐其孝,每曰:建子勸吾食,吾輒飽進藥,吾意其廖。鄉人化之,有爭鬥不詣府而詣建。德宗擢右拾遺翰林學士,至澧州刺史,召拜刑部侍郎,贈工部尚書。

  錄曰:薛放有言:人能孝慈,則氣感和樂。故以外則戎虜之緒,以末則武夫之品,以賤則羈旅之裔,而立功,立節、立名莫不根抵於此。何況貴如王公,尊如中國,賢如士大夫,豈待論說而後知哉。此作史有功,世教不可以無錄也。

  弘道錄卷之五竟

  #1『家』原作『宋』,據文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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