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谷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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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谷後集序 宋明之學失古而詞章亦變韓昌黎曰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詰屈聱牙易奇而法詩正而葩宋人則曰文當如菽粟布帛人人可曉遂梵語鄉談羣萃經傳易不奇詩不葩文指渾深聱牙者曰不可近而古法幾亡矣恕谷李先生躬承顏習齋先生學道之傳心性則臨深履薄身世則言规行矩而通天察地荷聖苞賢劇旁九達千變億化巨人智士無以盡其端委也而文即如之天霽日恬雷轟海嘯咳唾成風雨鯈忽幻鬼神六花八陣奇正分合鬬亂不亂噫至矣大興王崑繩曰恕谷之註經超軼漢宋連篇片語皆古文也河南李主事汝懋曰吾徧閱聞人集錢牧齋吳梅村猶是宋明遺習注苕文弱侯朝宗亦涉摩擬方靈皋練或傷氣王崑繩主奇變而乃有唐陳若夫淵源聖經旁羅百氏雄潔奥化不名一家其恕谷後集乎知言哉鎬從遊久頗得聞之乃檢錄傳書序記碑版諸著列為十卷恕谷者先生自名其里也後集者自康熙癸未以前倣歐蘇諸大家先生俱置之而惟存其後焉者也雍正四年丙午正陽月吉旦樊舆門人閻鎬謹識

恕谷後集目錄 卷一 送黄宗夏南歸為其尊翁六十壽序 送都憲石門吳公請假歸里序 漆天集序 劉氏家譜序 警心編序 獻陵彭太君輓詩序 楊候初度序 贈黎生序 郑太夫人六十九壽序 贈劉生序 送恽皋聞序 卷二 孫氏詩鉢序 張老園詩集序 送古季子西歸秦中序 贈張籲門序 恽氏族譜序 贺陳睿葊中鄉試副榜序 賀趙偉業中舉人序 真定黄氏家譜序 閻戶部詩集序 送楊賓實貴州布政序 贈衡水劉生序 贈張可玉序 贈王子宗洙之任成都令序 卷三 記杜紫峯傅青主軼事 素景園記 重修杜家莊寺記 甲午如京記事 劉氏祠堂記 重修通州學宮記 忠恕堂記 記王草堂語 記李氏翁媼已事 卷四 復王豐川書 上毛河右書 與方靈皋書 復黃宗夏書 答馮樞天書 答程啟生書[附程書] 與王崑繩書 與朱可亭學使書 復藺行上協鎮書 答王帶存書 卷五 復恽皋聞書 與王崑繩書 與張子勵韓同甫魏膚功書 回楊慎修書 與來儼若書 上太倉相公書 與温載湄書 與張解元書 復恽皋聞心銘書 復恽皋聞書 給陳秉之學使書 復蔡瑞寰書 卷六 馮先生傳 馮君傳 李贈翁傳 彭山人傳 郭孝婦傳 李氏傳 魏烈婦傳 王子傳 萬季野小傳 吳姬傳 郭令小傳 郭御史傳 王孫裔小傳 馮劉二翁合傳 張太翁傳 龐魏氏傳 卷七 内邱縣儒學教諭李君墓志銘 原任戶部郎中閻公易葊墓志銘 趙室蔣孺人墓志銘 安平崔君聞遠墓志銘 委攝四川仁壽峽江兩縣陳君墓志銘 劉君來獻墓志銘待贈淑人田室趙氏墓志 棗强戴氏先塋墓碣 可母岳氏墓碣銘 劉君化吾墓表 劉節婦岳氏墓表 彭蘊秀先生墓表 六真居士劉君墓表 卷八 玉峯太翁挽辭 劉君遺惠辭 挽方靈皋之母吳太君辭 待贈太孺人顯妣馬太君行述 長子習仁行狀[附哀辭傳] 卷九 孔子贊 先孝慤像贊 與周崑來王子丕求小照札 養生論 父子有親論 論古文尚書 陳法論 見百字說 樂說 豚彘說 書明劉戶郎墓表後 書貞靖先生傳後 書韓子原道後 書方靈皋一節 題甯國府志 堅志 悼亡賦 公舉龐魏氏呈 九日郾城聯句序 卷十 留別長安諸子 富平贈言 示素存永言晜弟 答三弟益溪問舊說居喪廢宗廟祭 答長舉問 卷十一 給鄭子書 復恽皋聞書 教子文 教子文 人說 擊磬 啟賢 趙母龔太安人八十壽序 孫生日記序 士喪禮就直序 詩經傳註題辭 論詩一則 邶柏舟 枤杜 皇矣六章 執競 雝序 閔予小子 卷十二 春秋傳註序 元年春王正月 考仲子之宮 伐楚盟召陵 九月公至自會 宋公茲父卒 及晉處父盟 公四不視朔 鄭公子歸生弒其君 戰鞌 宋華元奔歸 作三軍楚殺其大夫公子追舒 仲孫羯如晉 蔡陳歸國 公侵鄭得寶玉大弓 公會齊侯于夾谷 公園成 陳懿長先生諡 文弓翁靜葊紀略 原道 卷十三 觀察黃公傳 附劉調贊所作道傳祠記 雙齋文集序 醒葊文集序 論宋人白晝靜坐之非經 論宋人分體用之訛 與長舉言顧諟明命之功 與樞天論讀書 李以傳 戴景惠先生墓表 李子恕谷墓志 楊公生傳

恕谷後集卷一 蠡縣李塨著 送黄宗夏南歸為其尊翁六十壽序 黄子宗夏歙人居於吳游京師聞予友王崑繩稱予學因與予交予之學蓋得諸顏習齋先生乃舉先生之學相示宗夏慨然曰人不作聖非人矣於是悉剷後學浮文求禮樂倫物之實日有所習時有所勘倣予立日譜以自考而其學大進予嘗以為漢唐以上氣運盛於北其篤生喆人以荷斯道之統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皆行禮奏樂光華宇宙立道垂範以為民極下逮漢唐寖微而董仲舒賈誼鄭康成韓愈諸人猶傳述禮樂制度遺籍無異說宋明而下天地氣移而南張程後有朱晦庵陸象山王陽明各樹門幟著書立說鼓動一世於聖經外益以無極主靜致良知等名六七百年相從而靡不曰宗朱則曰宗王徒與日盛氾濫於天下且夫古之所為道禮樂文物體諸身而措諸世為天地建實功為民物樹實業豈徒講之口筆之書玩弄心性含咀章句輕禮樂名物使二氏之空幻俗學之浮靡竄入其中人材日萎氣運日消雖撊然自附於古聖賢而一如秦鼎之暗移而不覺於戲此天運聖道古今升降出入之大關也癸未宗夏將歸為其樁堂復庵翁稱六十之觴求言於予予告之曰天地之道極則必返實之極必趨於虛虛之極必歸於實當其實之盛而將衰也江淮迤北聖賢接踵而老聃列禦寇之流已潛毓其間為空虛之祖今之虛學可謂盛矣盛極將衰則轉而返之實者其人不必在北或即在南今子之力學如此使歸而振作於南共明斯道以相勉有成將天運聖道自此返虛而實而堯舜孔孟之學復行於天下庶有望乎且吾聞復庵翁仗義好學急友朋不避患難嘗自屈其年從劉繼莊先生遊固非世之尚虛學者所可比宗夏淵源有自從此立德立功立言以不朽其身者壽其親道孰大於是哉

   送都憲石門吳公請假歸里序

康熙四十有五年都御史石門吳公以疾乞假旋里先公卿引疾者率不許至是知公貧且誠也許之李子五月於草莽聞北入京拜別 國初定鼎大臣尚已二三十年來首推魏敏果公象樞敏果學宋儒自居板庸無赫赫技績顧以為首也何哉竊聞其樂善下士海内儒流孫徵君李中孚張仲誠等雖高隱不出皆 上聞數十年廟堂方面其落落如晨星以搘拄國是澍濡蒼黎者如湯荊峴郭華野許酉山于清端陸稼書邵子昆皆敏果所拔茅茹而彙及之者也数十年氣運謂非其所斡旋不得矣孔子稱及門曰吾得由惡言不入於耳縚也能仁商也不險而獨於顏淵曰自吾得回而門人日益親是七十子三千人皆淵包貫之也為王佐可矣故問邦而孔子以四代禮樂付之萧何鄧禹李善長技能不必踰羣英而以薦賢調和諸將遂為漢明元勳蓋自古大臣咸如此石門吳公則塨所親炙者位躋九列無負郭百畝之田嘗扈 駕南巡白近侍過幾離禍九江謀移關塞外夷人請隟地樹公皆力駁之風裁侃侃然而獨折節下天下士胖軀偉幹見一材一藝輙傴僂笑語接之惟恐後聞某有道術必識其里氏不以學與能窮人尋尺兼茹而待之復稱其量人人謂厚已也丁丑年因湖州宋豫葊晤塨見閱史郤視曰治平正鵠也系跋鈔存庚辰延予榻其府語其羣從以五禮律呂九章諸學辛巳復下榻予病公日退朝親檢理食藥月餘迺起偕徐果亭少宰為予梓大學辨業是時冉永光竇敏修二太史尚在館萬季埜王崑繩胡朏明亦寓都門公時聚予五六人論學指曰乾坤賴此柱礎也嘗乙夜為塨談寰區政事予因歷及古今升降民物安危學術明昧之所以然以及太極河圖洛書經史之真偽屯田水利天文地理兵農禮樂之措置公為之躊躇抵掌而起獨是敏果值勘定三藩後眾政方需人以故薦剡多起用今中外恬熙 朝無軼事公雖仰屋太息慨然欲見一奇而腹果進食無甯胎息而公亦積勞引疾以去我瞻四方而迴望魏闕得毋有拳然弗釋者乎前辛巳冬宋豫葊矚予曰吳公吾鄉賢者也龍亢返潛詎善始而不善終為先生其辭焉公聞之稱是今茲歸也可謂進退以道矣

   漆天集序

東鄉樂塊然自名其集曰漆天示予覽之如夜深風雨怒鬼搏人猿啼鶴唳毛髮皆豎漆天風景一何奇也雖然日月履天而光照山河羅地而秀發人物賓正而衣冠禮樂燦列終古常見之弗奇也一思之何以有此奇抑至矣然則不漆之天塊然遊之又何似耶塊然曰吾更有說吾心天也漆者弢之也嗟乎進乎技矣特一以為元牝一以為闇然塊然將何從 劉氏家譜序 劉子來獻丐其太翁墓表且出其所著家譜曰此小子祇承父命者也願弁一言周禮太宰以九兩繫邦國五曰宗以族得民謂天子諸侯分殊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乃以君弟稱別子者為大宗以收族如周武王封周公於魯為大宗而衛蔡曹滕諸國皆宗之滕文公公山不狃稱魯為宗國是也魯莊公立母弟季友為大宗當時稱季氏為宗卿是也因之宗立而族收如三桓有季孫孟孫叔孫三族季皆得收之鄭之七穆共穆氏而罕氏駟氏國氏良氏游氏豐氏印氏七族子罕皆得收之自封建廢而爵如諸侯大夫不世傳族人得以戚次子不必貴而大宗不可立適長或愚賤眾庶或貴智而宋儒所謂長支主族者亦不可行故朝制亦因時而變設宗人府以司王族之昏喪服爵擇賢尸之不別別子庶子然則紳衿者流能稽古立德拳拳敬先收族其賢可為宗而族亦願宗之是即宗子也如劉子是已劉子之來介可仁言執禮恭言修譜树碑建家祠復謀立公祠祀鼻祖以下諸族先世匔匔懇懇溢於麋宇抵夜分無片辭違孝友仁厚者嗟乎古所謂君子長者非耶平居嘗歎南人好虚大家譜追遡瓜瓞牽蔓昔賢雖假冒不計也而北人又過弇陋先世顯績卓行不四五傳遂恍惚不復記憶康熙間修明史檄郡縣上前朝名臣賢士遺蹟郡縣挂壁不力行而故家子弟亦聞其先世具功德而茫無以應或憚煩難而止嗟乎不幾以苗裔而視其先如路人任其烟清草萎渺無憐念哉予觀劉子家譜三世祖昶領鄉薦世濟其德至高祖鑑以進士為名臣考沖善能持家棅臨卒諄囑其子以繼述而劉子承之是豈其祖父之賢而劉子自不能泯耶抑有劉子之賢而祖父乃愈彰耶劉子問禮甚悉攜予冠昏祭士相見諸書去鈔閱吾知其事四親搆公祠訂祭籑儀置助族田立族約凡可以嬗先教睦而登之譜者其未有艾也已

   警心編序

予自弱冠承父師志編日譜考身心得失獨不樂觀感應篇諸書謂其言頗荒唐且以徼福之心為善窒惡已屬私欲也訖後誦雅詩有云豈弟君子干祿豈弟又曰求福不同乃知福祿自天古人亦有言求者然宜以豈弟不以回明載聖經戊寅歲予年四十寓桐鄉署冬月始立長子當立子前數年日夜懸結不去懷見販夫傭保攜孩童過瞿然念其德行必勝我自弱冠志學迴勘惟戊寅年功頗密聞公庭呼謈聲心若割主人來議催科刑名必語以寬大日三復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之句夜臥不莊輒悚然而斂股嘗夢雜亂方及半遽驚曰兹不敬矣遂寤生平麤傲深自懲遇一微蟲蠕動避而行或如厠踐一生草蹶然起當是時徼倖禍福心未嘗敢存而但覺實有神明來伺懍懍然以知貧賤憂戚天之贶人者不淺也今歲癸未季秋抵京師廷尉二兄延榻其齋出其大父陸沈子翠飛巖集父喆生公警心編再三揚搉謀開雕以問世於戲人一登貴顯走聲勢無寧晷安有餘力念及祖父嘉言行而表而彰之者哉廷尉可謂加人數等矣因取警心編讀之勸善誡惡如燭照蓍決而事涉荒誕者率不載益知人之翼倖之心不可有而警惕之心不可無予自返雖無惡念而粗忽遺漏過端蝟集湯盤之銘曰日日新文王之銘曰緝熙敬止緝續績也熙和也言心安於敬而無息也吾心敬者暫而或躁而不安或忘而如遺畫披是編丙夜内省輾轉而屏營若我嚴父明師之來責也噫警心之名不虛矣

   獻陵彭太君輓詩序

獻邑漢獻王所居也王博古作樂記成帝時王禹獻二十四卷劉向校書得二十三篇後又遺十二篇餘合為一篇入於禮記六經惟樂亡後學賴獻王此作麤得摩測乃自漢後数千年而獻邑文章寥寥矣明季五公王先生以五世相韓之感興撻伐闖寇之師及既釋兵河間太守王千峰迎至修府志遂僑寓獻城而其昔年之涕號故宮九頓首而坐者未嘗一飯忘也因一寫之於詩迄卒門人李興祖梓之而獻邑乃更有五公詩集行世今其邑彭子潢性篤孝葬母張太君哀禮有加四方知名士爭來弔輓遂裒為一集開雕問世丐序於予博陵顏習齋先生崛起力周孔正學塨聞而是之往從遊一日見塨吟詩曰今之詩非古之詩也古詩即樂章也今流為雕蟲小技玩物喪志為聖道之蠹自此不復專攻而何能序次輓言已思孔子訓詩於興觀羣怨後曰邇事父遠事君詩之大旨不具於是乎五公先生之集懷君也彭子所集之輓章念親也上追四始而渢渢乎可被絃歌與樂記並傳不亦宜乎獻陵文光先後輝映亦可不朽矣乃為之序 楊侯初度序 史遷傳吏以循循者壽道也即孔子善人為邦百年之說也善故循循然庖丁之解牛廣成之長生孫敖國僑相人國漆園言無為而為天下皆循循然也循循然則壽身矣壽世矣如富邑閭山楊侯非其人歟侯少壯出宰未嘗事祈年也而其治也迺以仁壽雖公負偉抱壽一時壽萬世豈繄一邑而邑民不能諼矣今莫春之念八日為公攬揆辰予不能諛因件繫實政於後俾邑人一讀一上壽焉 公甫下車忽當事採買 御麥公力陳非舊例且富麥窳劣不可以供 太厨事已 富邑習賭曠業耗產公立更捕法獲博徒枷責令其別捕方釋由是轉捕治寂然無呼盧聲 邑好鬬米鹽口角揮拳相加後且儦{亻解}結黨立採花諸名叱咤睚眦則率眾刃铳相攻擊甚至會集掠淫婦女公至訪其魁立寘之刑又立法凡相鬬重責先動手者乃理曲直惡黨解散 俗輕生男婦幾微飲恨輒雉經投井報縣佐貳檢驗胥隸追呼屍親亦乘機抄略破家者相望侯出示厲禁鄉地報即刻親驗無傷立令掩瘗由是民安業而愚夫悍婦亦知輕生無益也全活無數 侯敏於聽斷到任大開陳告日百餘紙不厭也昧爽坐堂皇質鞫三餐皆於堂積年疑訟數語即得其秘要雖受刑者蹣跚下亦歡呼曰吾君責我當半年後民冤盡洗乃禁告訐教和睦而鄰封百姓嘖嘖傳語曰富有神君或假稱富民來告或告上憲輒跪求曰願批富邑楊公 邑赋歷年至歲底逋萬餘侯至減去火耗有收書作證立責枷完者賞紅酒令不完者斟而跪獻又立飛票法令里長開花戶甲乙欠若干持付限日完糧繳票不如限者責民不苦隸呼而違限則已名莫卸里正亦不得以代封為辭肥已累跡爭輸逋赋頓清 買辦令各行戶當堂投領諭曰遲與與早與用吾財一也而先與則汝等獲利因發銀行戶為資本取物抵銷行戶口碑如雷 邑舊有現役四十里輪年應供張及過往雜費侯以累民將革之闔縣曰不可公費有不能去者今十年一次不甚苦若去之我侯清約固善後官不能必復斂民斂民而无當年分應者必至闔邑擾動更害矣侯籌躇再四曰姑緩之然吾不去之猶去也署中牀几諸物皆自買置賓客至自供給七月部堂來祭魏文帝陵約費數百金解囊以辦不絲毫責之民也 下車接五六命案未結公再三研訊持丹筆欷歔生死兩無怨負邑夙有黨張二姓結嫌一日糾眾鬬黨乘夜將垂死之侄舁張家云伊毆死鳴官雖張亦莫知黨姓之死所由來也侯至密訪死者實過嗣仵氏子因喚仵氏親族詢之乃言死者係其黨姓叔與張毆自誤傷之因陷張飲食之令伏署內拘黨姓造謀者鞫訊不招突出仵氏人質之黨姓大驚莫能辯疑寃頓雪 侯知富民囂獷曰刑亂國用重典不得已也然每聽訟真情既吐即百計為之出脫諄切勸諭令其改化故嚴而不刻民無怨讟 邑習學刀筆書吏往往能上下手侯選材幹用之而時體察有奸弊立責不以恕皂蒯追捕無敢勒優多事者一時有民坐春風吏行冰案之謠 富邑結姻後往往婿家貧女家遂別訂侯厲禁之嘗自出金帛令原婿當堂交拜成夫婦而去惡俗頓革 富邑鬻賣宅產嘗數十年後復告補價追贖侯一概斥退刁俗亦革 侯待紳士握手道歡脫去形跡而關說則一無所假也觀風課士立義學有才者拊摩務成就之如子弟然 富邑東北流曲美原一帶連山亘壤接蒲城耀州民多獷悍前遇官呼嘗途劫遁莫誰何侯至效西人装市快鞋布行縢纏腿潜步出訪情偽由是民時相駭告曰我君來矣凡燒鍋屠牛以及教唆窩賭或斂跡或竄逃市井一清 侯覩民疾苦輒憂形於色八月縣右雨雹侯聞立踏看民跪言災狀侯為之垂淚或曰災可伍分且僅里許侯曰一里非民田乎五分之災非災乎為之緩征借粟 孟秋旱侯齋戒徒跣禱城隍願降禍於身以代民災備極誠潔三日雨降 臘月中浣侯密訪美原鎮奸民楊欽之簧鼓本縣及白水蒲城等處人民散偽剳妄言已經年乃帓首佩箙領捕役會城守備率馬步突至其鄉擒欽之并黨羽數十人驗剳無剳者置之鞫供通水西謀逆有時日并扳各處官吏侯概不深究自監縲解秦省先是督撫聞報甚驚已奏聞及見督院殷公問故曰已擒來小事耳殷公色變曰謀逆小事乎侯徐曰驗其剳印或以圖章碎填此豈謀大變者耶不過愚民欺人斗粟貫錢耳誅渠釋從以聞足矣殷公色霽曰汝言是遂輕其獄已而各州縣於富民僑寓者盡解至侯惻其失業各予一無事文書令回又將未獲奸民數人繪貌呈督撫發各州縣如貌緝非是勿問是役也變定於俄頃未嘗挂一良民化大事為小殷公亟稱許賞以錦袍令家人負潼酪送至東郊跪而進及 陛見亦力言富平偽剳事係饑民誑食非有他故因薦公仁政雄才秦省有司第一 邑監生張吾抱大理寺少卿張沖翼子也卒後惟遺一侧王氏生遺腹子今甫五歲僕韓忠盡瘁經紀之族人謀吞其產訟忠侯廉知狀斥退族眾旌節婦義僕各一扁族黠者私毁曰彼饒財訟安得不勝乎已而節婦家來謝餽厚儀皆骨董可珍者也侯嚴卻之曰吾旌節義乃以利來乎黠者聞知大愧曰我侯不通苞苴一至於此我小人妄議何忍復出口也 為政有實事有虛神如侯之戒賭鬬勸善薄賦恤刑愛才苞苴不通實政也至其精銳果毅敏如轉環仁心仁言沁人肺腹將悍俗一旦劃然改觀怵心刮目故錢穀不費敲朴而樂輸刑名不待嚴酷而羣畏且舉古人公案舊神明事輾轉相傳告播於外省都門此虛神也所謂不令而行者也 侯曰此足以為政哉譬理亂絲吾先解其糾纏而已非理根而疏委也富邑約千村未有籍鄉約練長或有或無吾將比黨里數鄉兵立鄉約以宣教化息訟訐立練長以聯什伍萬統千千統百使民安俗靖富民不知蓋藏吾將布農桑法親帥民耕作節儉富民未知禮讓吾將養老尊賢旌孝弟節義黜異端富田無魚鱗册可互為奸吾將用坵丈法令經理井然富丁役不均吾將均之富有義門孫姜二里田磽民貧吾將相山原而教之桑蠶輕其民賦富有流曲文昌諸渠湮塞吾將測高下量民力興挑濬制版鍤富秀民工章句然周孔之道未講吾將延名儒傳德行道藝諸學而承匱乏自客歲六月或不遑為或引端未竟何日以慰吾民哉 侯折簡下天下士如王崑繩楊仁澍張少文諸子皆投紵贈縞即不肖如塨謁選後力延至署方謀師事兄事而不知其不可也其虛懷樂善蓋有本矣 侯自幼讀書慕奇節以為慷慨建功業封侯廟食非異人任故欲豎立以無負士民者皆一時百世之事非一身一家之謀也

   贈黎生序

己丑六月抵長安陳尚孚張潛夫蔡瑞生聞顏先生之學來問驩相得也已而寄信其友人黎生長舉自鎮原千里來予富平寓氣度端凝志向不凡摳衣趨請禮樂兵農諸學予曰善然學勿騖廣禮其務哉亦諸學之綱也因請禮予曰禮一而分有四有心禮致中齊明是也有身禮非禮勿視聽言動是也有隨時而行之禮冠昏喪祭士相見是也有待用而行之禮朝廟宮府軍祃是也吾子其敬以存心飭身凡事入矩因漸而考冠昏以及致用諸禮其庶矣嗟乎聖道之沉淪也甚矣哉委棄者躧迤不顧自謂仟肩者又或以李代桃我顏先生起而指示之似道術世運有開必先而繼起尠人未卜何似古云中流失船一壺千金此千金之時也而得泄泄哉雖然不可以無驗也吾子果為此學而耳日聰而目日明而心思日睿而天理日熟而世故人情日悉則用力之證也不然则否雖欲顢頇自大不可得已生歸過長安語蔡張諸子以為如何

   鄭太夫人六十九壽序

昔摯疇之國也由大任陳由大姬孟母實毓賢喆敬姜咏綠衣以合室皆能永世延祀令聞不忘然徽音嬗後而於明類順比未聞諮謀子輿歷聘齊梁其母惟司機杼井田學校勿贊一辭敬姜不問朝事若是者何歟男正位於外女正位於内外言不入内言不出陰陽之大義則然獨今世彤管諸志類言其相夫課子助之學助之政豈古之陰德以從而今之陰柔有力耶抑傳之者失真耶吾觀鄭太夫人而憬然矣中丞公自院部出理兵民以至開府吳楚簡易持大體而事咄嗟立辦廉介御下而不刻覈為名高庇人以廣厦宏襟而捍格强禦所謂毅然今之豪傑者非耶夫人佐於內意必强力有謀者而後可也乃聞當日中丞自公退夫人舉案齊眉不敢問政事一言中丞亦一言不及及中丞盡瘁以後撫見百諸子成立惟勖之曰爾勿廢學則外事治矣而外事亦不問榮貴且春秋高猶率婦女紡績深宮固門沈沈肅然臧僕未嘗覿一面也一為俊偉丈夫宏濟寰區一為婉娩順婦謹約閫内是誠不失天地之大經者耶易曰恒其德貞詩曰豈弟君子福履縈之又曰令妻壽母非此人歟非此人歟夫物之生也甲孚其天乎乙萌其地乎土力於乙无成代終靡騫靡騰母德之永年也蓋類是且見百有三弟皆藝學鄉國質有其文季子若洲領今歲鄉薦嗣此步武前烈樹功名於千載又四君皆蓄遠志聞習齋顏先生倡孔孟正學欣然願步趨為之開雕遺著將傳之奕禩而下明聖道於日星也皆太夫人内教之力而年即與俱永矣尚有涯哉今初度六十有九棗强令王公吳門人念中丞撫吳惠政登堂稱觴屬言於予故告之以此以為世道風焉

   贈劉生序

劉翁宰宇予之母黨表兄也少豪儻有智略晚而甘貧其四子法璋從予遊今補諸生予聞之喜謂人曰諸生者士也自此有名器焉當遴有用者與之非徒使之自免里門干掫役而已如劉四生者可以士矣生貧而孝甘脆不以入口急昆弟能正室以義友朋服其幹信孔子生三代之末而歎才難况於今日如生之才亦數百里而一遘者也予行天下所交游且無論論密邇在門下者其一為馮生辰其一三弟培馮生篤志作聖敦孝友省躬改過而未通曉世事予每懼其坎壈不合以才弗達而並累其德也三弟敢為喜經濟而天姿浮偏恐體未立而侈言致用行且本末之胥顛也今生内有摯性外解周旋可兼二子之長而去其短能無喜乎雖然亦有慮生氣質雖視二子無偏而志不逮夫學而不以希聖希賢卓然千古為志雖行己無大錯迕僅僅鄉黨自好者耳毋乃小用其才而長自負乎且吾聞孔子曰鄉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生於人方圆皆合則一不察而流於鄉原未可知也將視而翁之豪直且有愧矣生勉之哉

 送恽皋聞序

甲午武進恽子皋聞來蠡縣覽予大學辨業聖經學規纂是之因餉顏習齋先生四存編斂手曰然願共學將予宗廟郊社禘嘗田赋冠昏祭士相見樂律射御以及論孟大學中庸易經小學諸傳著俱取繙閱襲瑜指瑕臭味盎然浹也乙未端月北上問言於予予何可以無言王崑繩者豪傑多學自謂知兵長古文氣蓋一世乃晚年聞予言顏先生學折節叩博陵函丈過予里流連敬孫訂省身錄自勘清苑馮樞天從予遊遷善方行考喪祭禮甚詳然崑繩聞道晚豪氣未除棲遲淮上遂逝樞天質頗鈍尚未究成其餘天下士一節一長或始慕悅而中辍及畔去者又無可道也初顏習齋每於塨出遊輒諄屬曰得人有人則聖道有傳嗟乎豈漫然哉一陰一陽之道模諸天地而滙於聖人伏羲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其選也肖鑄陰陽開物成務制器立言以扶持天地牖啟民生乃孔孟沒而二千年餘入於蚓竅雜於鬼國而聖人之道幾亡習齋起而躬肩之大聲疾呼塨不肖於先生四十五歲請業頗識其略重明覆譯於今年亦踰五十有六矣崑繩樞天外尠與共者自念衰憊每愳顏先生之道一旦堕地日月翳昏民物慘憒五夜輾轉未嘗不泣下而霑衣也今皋聞陡然至則先生巨人頫合愚鄙内而省察身心外而研辨治道以至訂經說史皆一一有實見實學精力似崑繩而剷麤豪睿敏則邁樞天遠甚也顏習齋先生之道有傳矣雖然豈人之所能為哉天也皋聞行矣無負天矣 恕谷後集卷一終

恕谷後集卷二

 孫氏詩鉢序

顏習齋先生嘗言詩文字畫為乾坤四蠹或者疑之曰他无論如三百篇先王所傳孔子所删後之吟哦者皆祖焉可謂之蠹乎顏先生曰子不見今之為詩文者乎梁王繹敵兵臨城猶君臣倡和為詩及敗降魏焚圖書十四萬卷吳三桂畔聘一名士主軍謀則善字畫鐫圖章者也在戲下方搦刀筆曰某畫某傳某波某法問以軍事睨而不言無何被擄死詩文之禍至此其極也乃今閱孫氏詩鉢而定其說詩之為道内出於言而外成於樂言心聲也詩者言之有韻者也去詩是去言也長言之咏歎之而形為舞蹈節以金石絲竹是為樂去詩是无樂也高陽孫文正公以社禝大臣出為經濟卒成忠節故其家傳著為歌咏一唱三歎皆有聞雞蹴足揮戈挽日之思令讀之者流連感泣而不能已是固本於言志極於協律者矣誠可以興可以觀矣豈以為蠹而去之若其一蕚一葉玩愒光景一羽一毛刻鏤象態置君父遺禮樂而惟破心疲精於蟲吟蝸迹致乾坤无一搘拄之人經理之士則誠世道之蠹也而亦詩鉢之所深斥矣詩鉢者文正公與其考功兄相酬應而諸子繼之仲孫紫淵實篡為集其子浩葊即以紫淵詩殿焉是風雅之遺也孔子所謂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也

 張老園詩集序

吾郡張光祿公當明季流寇直逼帝京之變倡眾守保定城率闔門闔郡殉難而自經於其園亭惟一藐孤孫崎嶇幸活長而坐臥行立悲吟於園中後產落園漸割食清苑令邵子崑至憐忠臣後贖其所去園盡歸之遂數十年嘯歌亭畔以老自稱曰老園而其聲韻之嬝嬝者亦遂褎然積數寸許灌園有句云衡門自著一丸泥區畫縱横三百畦又云不因長者通車轍塞斷蓬門老歲華寄王五公句云非是十年甘落魄閉門或不負先生其掃軌僵臥蕭然高寄之况可掬也當張光祿殉難時家之男婦或戰死或縊或入水死惟其五弟石卿先生之妻王氏勸其夫收孤息不可死而自經以從姑一門忠義奇偉有令人雪涕者後老園能受讀石卿躬教之一日語少佻石卿正色責曰無爾吾家子弟脫口一環薄人必爭傳之身名俱碎矣老園戄然骨慄以故其詩蕭散而不放孤清而不劇離人立獨而未嘗輕世絕物子夏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殆斯之謂歟吾郡王契九詩與老園齊名契九以少陵為宗老園則出入李杜韋孟不名一家而皆能道其性情所欲吐吾每入郡必流連二君詩而均評曰可傳在老園高躅方欲剷迹削名何意以剩膏殘馥流播人世而人故弢之天必闡之昔鄭所南自沈詩稿於井底迄明中葉井光氣燭天闕之得石函盛其詩遂行世况今老園子孫連翩發越膺民社屢向予問序將梓其遺集以垂不朽天之欲傳之蓋可知矣乃為之言

 送古季子西歸秦中序

華州古子季榮以今歲乙未二月來問道於予予衰老頓訥無以益也然以居予齋久飲食寢處與偕中間予病季榮日侍湯餌因之心性經術以及用世之具聖學異端之分亦遂縷縷有說季榮不以為非將予四書傳註小學與禮樂射御書数諸書皆鈔錄其貌虔其意勤取與廉謹衣冠整飭立日記考課言行可謂善士矣從此志益堅學益擴修己治人之業卓然有成蓋未可量也自宋儒以主靜讀書立教杜門繙經閉目視內疑於緇羽而但期明理不求辦事將經濟民物如孔孟所謂朞月三年大人事備之道一槩削落流至今日滋以贗詐漠視君父謂之靜存剽竊道聽以為撰著乾坤之禍未知所移吾嘗過季榮里入潼關而西南面連山壁立北黄流如長虹中拓然周道氣象熊熊勃勃如防風坦胸果腹兩臂戟張而東向張口以吸納天下者此中之鬱積孕毓必多豪傑其人何疑耶季榮歸而倡明聖道廣之於人續孔學扶民物他再日晤僕無以益子子必有以益僕矣中秋節届季子謀歸元酒酹月實聞兹言

 贈張籲門序

庚子之冬予至白下頗有來問學者而張生籲門年最少經傳樂律皆有考訉旦暮請甚勤禮恭情摯與之語若以湯沃雪也心竊异之及辛丑端月自宛陵返周崑來為予言今臬司葛公以不立嗣叔母為置簉比至問之則故人女也公不忍納女畜之為擇配因見委焉出尋籲門語其事曰子踰弱冠未有室令先君亦公之故人也以故人女配故人子甚當子亦以成公之德籲門瞿視曰吾纍然衰服而議昏耶且二兄俱不在請勿言曰令兄雖出有母在堂况喪越小祥久矣許之以待服闋合卺不亦可乎籲門曰許之郎喪昏矣必不可於戲洵若是也其大節不奪者歟予宗顏習齋先生明親之學時與程朱陸王商可否或曰今人不逮前儒多矣先生何以言予曰非與今人較也以程朱陸王皆自謂直接聖道則學術人材世運係之矣故不得不舉堯舜周孔互相比勘庶繼往開來無所誤也若與今較鄙野勿論即通都名衢冠蓋肩摩轂擊而習俗陵替其日夜心力惟食色營營求一高望而遠志者不可多得視程朱陸王不啻雲霄而尚置短長歟籲門雖好學而室家之願人情不遠且臬司厪故人弱息擇賢而厚其妝奩以子婿禮焉人將謂富貴不可算慮無不投覓恐後者而獨懷親守禮毫不為動此豈今人所有乎喪不奪于人則仁遇財色能斷則義確不可拔則勇從此學行日進誠可與前儒較量於虚實岐正以希賢希聖吾畏其不可量也籲門勉之矣 恽氏族譜序 恽子鶴生致其先世族譜而為之辯曰寒姓明初千家姓以前不著常州武進志宋有進士恽諱文蓋著姓之鼻祖也明則科第蟬聯矣成化年間作譜乃有東漢始祖墓銘先叔祖南田嘗語鶴云未可信今考之歷世官銜地名皆舛不更則偽貌祖考更之恐滋世俗議訕願先生賜序以啟牖焉予嘗覽南方家譜率云自中原某地遷心竊疑之豈三代前吳越土著皆歸澌滅歟抑漢唐間聞人每在燕齊雍豫遂冒附也後讀毛河右虞氏譜序云宋時尚譜族相牽為偽輯一姓所始竊剽史乘前賢黃麻紫篆玉軸而金籤加之朱呂文謝序之贊之者皆是也與謂他人父謂他人母相去有幾乃知南方賢者早已恥之今恽子亦云明中葉士人每增飾譜牒遙附名賢恽姓前無可附輒自列官遂一往貿亂嗟乎賢者之言較如矣即果先世所為禹蓋前愆未聞稱非况原屬邨學究代撰者乎考辨核而的智也親吾親而不忍雜以偽仁也又何疑自宋有道學一派列教曰存誠明理而其流每不誠不明何故者高坐而談性天捉風捕影纂章句語錄而於兵農禮樂官職地理人事沿革諸實事概棄擲為粗迹惟窮理是文離事言理又無質據且認理自强遂好武斷儒者如朱晦庵謂泰伯不從太王翦商見春秋傳而傳非其文吳幼清毁尚書古文謂漢藝文志稱尚書經二十九篇古經十六卷而志亦非其文沿遞明代競作偽書魏政始石經大學子貢詩傳申培詩說致身錄等紛出如敗衣行荆棘逐處孔漏顏習齋每歎聖道淪亡儒者惟以讀書為學毛河右又謂世並無讀書人蓋道學靜坐空談不屑研究今古舉子则八比頭白困蹛而頗聰明脫出者又夜郎去漢已遠易大而足故相逐而躑躅顛躓也恽氏舊譜亦波及使然尚何尤哉惲子遠紹周孔正學博物力行譜役也成不惟恽氏椒聊的的歸實而考之明行之誠修己治人胥以此也扶聖道正人心斯其嚆矢矣故不憚疲癃而為之序

   賀陳睿葊中鄉試副榜序

陳子睿葊中康熙丁酉科順天鄉試副榜親串走賀而問賀言於予予即以賀論前明庸經書八比取士舉之鄉會之京師對於殿廷皆為無用之文然束一世之富貴功名於此一途天下靡然嚮之入彀者遂無憂貧困而亦爭自磨礪高節矯廉以崢嶸於宦衢其賀也亦宜無何而今大異吏道多端甲乙榜如附贅懸疣得者少自矜飾而生計遂致蕭條以故不自愛惜多夤緣請謁為苟活計一躋仕版上下分肥終以委頓可悼可歎而何可賀陳子天性淑善篤孝友嘗從予問業亦欣然以聖學可學曾訂日記自考功過今通籍而中副車吾知其必自愛惜斷不骫骳請託與世上下也是則可賀矣昔叔向賀人貧柳宗元賀人失火皆人所不賀而賀者也今於陳子則人賀而予亦賀焉者也但人之賀也謂其富貴有階也予之賀也謂其身名可不失也不知陳子將何賀乎哉 賀趙偉業中舉人序 安平趙君偉業聞顏習齋先生之學而悅之以丁酉七月中澣率其子漸逵摳衣過予廬問身心經史並及河洛太極諸說刮辨黑白犁然當於其心因北上應順天秋試遂中是科舉人十一月上旬金陵程石開年才踰弱冠寄予書三年始達則讀顏先生年譜與四存編及予大學辨業而深幸後儒之痼轍不迷也縷縷数千言矢以共明聖道而其書則漸逵得之他手齎至且謂其尊人里閈稱賀求一言嗟呼顏先生斥擯歧途遠宗聖傳俗之大驚小怪固其所也乃北方如趙君諸賢既願私淑而南中復有後進殊尤篤信其說吾知天地神聖之有靈而周孔之道不泯泯於世也可冀矣今人稱中舉曰孝廉曰登賢書以漢舉孝廉周書行藝皆於鄉今取士先於本省鄉土故云然以八比選士誰問其孝乎廉乎所謂閭胥書敬敏任卹族師書孝弟婣睦有學黨正書德行道藝者安在乎名存而實亡似是而亂真學術之錯誤即此不可曉然歟趙君本劉姓其父憐其姑家無子命之繼少苦寒業紡織從師讀書數月遂棄去而少隟即於僻處繙閱尋人析賞年二十有九補弟子員今躋偉科而匔匑修謹舌耕硯食不妄取與一承趙氏宗祧一則其本生父尚無恙四弟列膝下時佐甘旨孝廉賢書之稱他人虛之趙君不且實之也哉自是倡明聖道以益大其學則可賀者多矣

   真定黄氏家譜序

吾覽黄氏家譜而歎其孝思之不匱也論迹慈易而孝難語道孝純而慈駮奚以明其然也牧豎傖夫無不顧復子若孫牸之舐犢烏之餔雛以我之所生故不自知不自解而惟恐傷之凡物盡然是易也然其間禽犢姑息以致壞其所生者比比也故道多駮孝則上返吾身之所自生由父而祖而遠祖儀禮云飛走知母而不知父自慈烏返哺而外鮮有知所生而報之者又云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則知尊禰矣大夫及學士則知尊祖矣是為難矣然小孝稱小德大孝稱大德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未聞孝而猶有乖沴者也故其道為純不學易乎乾坤索而為六子慈也而所生如否如剝如明夷如蠱或以毓戾滋爭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如蒙師下為坎曰以剛中曰剛中而應大有晉上為離曰柔得尊位曰柔進而上行以乾坤為父母也不忘本也則其辭利以吉非此道耶黃君時雍康熙癸酉舉於鄉司鐸予邑甫下車即遠顧荒里匑匑言行相顧之君子也復見見其長君龍章捷癸巳科文闈次君昇遠捷丁酉科武闈皆霦然質有其文且孫枝蘭苗玉瑩謂黄君何慈以昌後如是既而持其所著家譜丐序载其父武舉公祖文學公曾祖武舉公以至北遷始祖總旗公皆歷有傳述木本水源之思藹如也其子姓之椒聊蕃衍洵有自哉黄君年七十矣尚精力教思不倦知其益擴而大孝得天者未艾也吾行以觀之

 閻戶部詩集序

三代教士有四術曰詩書禮樂禮樂於今蔑略久矣書後有廿一史通鑑其續也而宋明史辭蕪事雜通綱僅登虛言為時文用鮮知政事之綱領者惟詩自騷赋漢魏樂府以及唐人律體雖刻畫風雲月露視三百篇達政能言之道相逕庭而其大小正變以各道其性情則未有殊也自明季虞山錢氏宗宋而絀唐於是風雲月露之辭變而馬勃鴨薉瀰漫紙上而詩乃卑而不足道雖然余嘗慨晚近諸學俱衰道德衰經猷衰文章衰惟詩猶為健舉其故何也自唐以排儷為時文明以帖括偶比為時文而指倣經史散行者為古文而詩與古文遂為才子文人所競上然明以時文取士而專用宋人註說語錄章句闐貯心胸雖勉為古文大約不離其靡俚之時文者近是歸震川茅鹿門輩亦不能自脫也而李北地王弇州決而棄之又飣餖秦漢詞語貌似神去詩則與時文別為術塗攻之者相誡宋後語不以入故明代古文卑苶而北地大復之詩突過元宋而逼盛唐其時畿輔近地如慮次楩王青屏頓鷗汀之儔可歌可傳者指不勝屈也逮及 興朝宋人道學之燄盛極而衰伏之古文與詩浸以日上文則侯朝宗毛河右王崑繩詩则河右以及屈翁山申凫盟戴滄洲皆崛起樹壇壁一起宋元之衰如吾邑戶部閻君公度亦其一也公度與滄洲居相近夙聞其說而延王五公先生於家日相刮摩又博極墳典不滯宋人籬下故其發為歌咏皆有法度非苟成者且天性近道不必斤斤聖賢成橅而恬淡名利每篇中守拙安卑之致一倡而三歎焉其於達政能言未知觀者若何而幾幾乎可以興觀可以羣怨矣嗚呼能無傳哉予故僭為讎校俾其諸子開雕以問世焉

 送楊公賓實貴州布政序

己亥長至後塨如保定府適聞巡憲楊公報擢貴州布政司謂之曰今之政事惟錢穀刑名二者而藩與臬實司之臬彰瘅善惡民命風俗攸關藩則但持銖兩令平耳雖然惟其人今公以道平刑而陟黔山僻荒瘠一綫邐迤轉之滇開山澤固兵民非僅錢穀也公曰然前巡撫劉公蔭樞招集流亡有功莅任當諮利弊而行焉塨辭如都晤方子靈皋言公在保定甚有守州縣苞苴謝卻制臺初度屬官僉朝服進將上壽公獨補服眾異之公曰吾以為朝服非可輕用也眾無如何皆改補服歲七八月制臺病闔屬官及紳巾商民建醮誦佛經公獨否制臺於郡東修大乘庵落成親詣上香演爨弄邀公往凡八往返署吏長跽從臾公曰非公事也卒不往方子曰是足盡公乎吾嘗知公南書房 朝廷出西洋三角算問公將附周易後公曰西洋法誠密然與三聖人易不必比附一日又以後人所繪河圖洛書下問公閱畢奏云以臣觀之無佳處吾自觀光來未見有挺挺如公者也因問其政績余曰塨杜門不通世事未能知也然略聞其一二巡道司八府刑名書吏率紹興人有事必投其門以貨輕重上下其手每獄累年不决居停皆滿公至則試書吏不通者汰之通而素有能名者置内署給飲食其家人水火不得通州縣案卷至書吏僅得一簽識即送公公日夙興發文卷訖即二門下鎖不會客將案卷起訖細研然後升堂審訊豪髮無遺照乃止諸命案盜情不逾数日即獄沃羣向轄門叩觸驩呼而去吏胥雖欲乾沒一錢不得也貪者褫蠹者竄今士民聞去行吟坐嘆或涕洟淚下方子喟然曰天下業也如吾與子著書立說則萬世業也塨曰唯唯否否自宋史分道學傳以後明初定鼎惟宋景濂一人而教諸王讀書開創大略無一言及者其後薛文清丘瓊山身躋宰輔然薛於清介丘於進大學衍義補外無所建豎較之王三原李文達不講道學者反遜也豈史氏遺之耶抑道學之僅可自治而不能及人僅可著書立言而不能勒功樹業耶若是則聖經之明德親民為虚語矣今得我公而為前儒一洒之是萬世可傳可法者也若但紙上聖賢口角道德奚濟乎奚濟乎方子亟起避席曰謹聞教及歸遂次其語以送公行

 贈衡水劉生序

歲之辛丑杪秋學使者陳公秉之按臨上谷傳博野儒學教官曰曾覽顏習齋先生四存編傳道大儒也其今博蠡二縣諸生投公呈吾將請於 朝奉顏先生祀文廟鄉賢已而果行且面誨諸生諄諄以習齋學行為的予憂居不得晤也訝其何以能是及白任若自南來乃知衡水門人劉生廷忠實發之生之師王宗洙聞學使者辯性因令生呈顏先生存性編學使面問生存性大旨生歷歷以對若孔孟為之親授而與張程對難者學使大奇之後屢召見賜之食論古今學術人物日晡乃出論每出學使外學使屈服時生方以童子試入泮則學使喜而特拔之也於戲亦今士之豪傑矣使遊吾門者盡能如劉生彰明顏先生之學文周孔孟不逌爾稱快於天而聖道朗朗揭日月行哉予傳習齋學思與天下人共而不可多得長子習仁質直而通解每外無可告歸入家庭輒竊喜以為膝下有人與聞可備後此來問者之往復也今歲八月倏去予生理幾斷昔孔子阨於陳蔡遂疑道非今之災旤甚於圍餓吾道非耶奚為至於此乃劉生忽發之學使者揚之始知聖道尚在人心而主張其事者未必非也從此改過遷善求廣其傳又軋軋有生機焉是則喪我者吾兒習仁而甦我者劉生廷忠矣吾此後之望劉生者厚矣

 贈張可玉序

南樂張可玉以避荒遊豫晉江北諸處為賈而不屑也折節從陳右函諸人讀書為學已而歸北來執贽癸卯下榻予齋觇之能甘貧守命不取非義嗚呼此作聖基也汩没者無論予生平惟見顏習齋先生義命之閑不踰尺寸其他交締所稱海内殊尤者如王崑繩少以經濟古文自高不可一世談學亦睥睨宋儒方靈皐謂之曰勿遽也今突有天使來臨加寒微以卿相而漠然不為華歸之程朱乎歸之吾子乎崑繩默然内省恽皋聞博學有聲而一聞予言習齋學遂斥去舊習力追聖道省躬崇德然言家世科第未能灑然即靈皋翹翹乎視富貴利達如淖塗而入之文錦膏梁無克盡脫嘗痛自刻責今可玉獨毅然以此為基吾喜之不寐矣雖然視以人情則鉅程以聖道則微是特公綽之不欲耳若欲成人文以禮樂其功有可窮哉且可玉遨遊天下世學染之者有二一習入讀書明理之說恐以繙誦虚揣自是也一聞異端葆攝方技家言或偶爾尚珍奇之也其悉湔之而循循然禮樂兵農子臣弟友仁義禮智斯可以上達矣然而猶有說吾子所謂孑孑有守者於冷淡時見之也彼侯門炙手獨非吾人閱歷時乎世固有甘心寂靜而搖情喧熱者矣孟子曰富貴不淫貧賤不移非居廣居立正位行達道之大丈夫孰歸之

   贈王子宗诛之任成都令序

衡水王子宗洙得顏先生四存編及予傳注平書訂韪之一再諮度已而過其廬質經析疑歎其不為帖括所痼然未得數數然觀其經濟也無何陳學使蓮宇校士王子附麗平書條陳數款學使以為嫻經濟聞於 朝以拔貢越格授成都令於雍正二年歲暮旋里忩忩然去寄予書曰聞教於先生者頗詳矣斷無變塞者予見之翟然而顧愧吾昔之語王子者實未詳也或旋乾而轉坤或權安而小濟或詭遇以獲禽畔乎其各途也越人有為水學者聞銀夏之間有瀚海焉具天潢辘轤往而不施於用歸泛黃天蕩泭不得竅羝革而噓之抱以泅又不得漁者操刀往來如飛嘻而曰噫來附邛舟遂置其夙昔而從焉漁人毋乃詒人乎王子語予曰不變遙祝之矣 恕谷後集卷二終

恕谷後集卷三

 記杜紫峯傅青主軼事

偶閱施愚山集有云康熙十七年戊午 詔舉博學鴻詞之士試後又 詔視諸布衣處士有文學素著老不任職事者其授京銜以寵其行部議七人擬授司經局正字 當貯薄其官與杜君越傅君山同授内閣中書舍人時杜年八十四傅七十三皆未與試先歸矣部議官不及而 中旨特授蓋異數也是役也越子郊為我言二君被 詔力辭北直巡撫命以騾車過越門掖之登即去山西遂以檻車載山就道及到京師各杜寓門謝客比試越告老山告病 詔舁入伏而不謁乃 免試 令出越遣郊問山曰何日行山曰即日行及歸當事委中書 命皆不拜越號紫峯定興人山字青主榆次人視周黨嚴光之事甯分今古哉郊親從於京故云

   素景園記

素景園者鄭公子見百所新闢也其陽有舊園中丞在時修之蓺蔬菜間以花卉在居宅東稍南迤而北即今園南畔栽柏蔘蔘排立如牆北種芍藥廣二十武有奇縱三之二又北為魚池旁雜植枸杞楸[桃]杏諸木西為舟房置以書正北廳四楹階兩垂蒔牡丹轉而北又至五間中列卷軸弧矢技擊距躍之具皆坏累泥塗無侈丹艧黝堊對池東為大陂周遭皆楊柳蘆荻怒生於下東薄邑城西映宅居樓閣如兩山夾護城麓緣陂為射道不棲石為山珍禽鳥不購自此花木檐宇隨意補添或不補不為意必也公子率諸弟力學各有精舍而又以時聚此談文考道接良友相質并及學樂習射晜弟怡怡互切劘予過之愛其景物之淡素也為之名曰素景園因思昔人以畫品園曰某園唐李小將軍畫某園元倪迂畫皆絢而失者也桂撩蘭棟積璧堆金隋秦富强恬侈之習所以敗也紅葉丹壑青濛晦渺宋明虛浮无用之學所以亡也何如伏羲之畫三奇三偶樸以素無斵無幻而億萬世生聚文明窮變極化已盡在此歟且即以公子一家論其為絢乎則中丞撫巡吳楚如日之中如花之放而公子輩承其光而饫其豔也果其為素乎中丞方且如朝暾如蓓蕾子若孫自此策羲和之駕扇谷風之吹其進有可量哉於戲素與絢之相去遠矣放於一園而洩其意如此

 重修杜家莊寺記

蠡東杜家莊舊有寺不稽所始康熙二十七年莊人劉氏募眾重修至是勒石問言於予予嘗謂佛者順氣運而生者也人五六十以前耳目積見聞心增記憶迤後则聞見昏退記憶忽忘歲序如之春夏日生豔紅沉綠叢枝濃葉目無何有而諄化旁羅秋冬日消舉向之美富玉露朔風瑟瑟摧澌世運亦如之當乾坤之初闢而盛也伏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諸聖人植稼定倫興禮奏樂開物成務將泬寥之乾坤填實充牣熙穰樂愷三古而後荏苒衰矣禮漸壞樂漸崩人倫庶物時就耗斁而佛氏適生乎其間以空虛寂滅為教豈偶然哉儒者乃欲以尺仁寸義張空拳而批駁之不亦頓歟雖然滔滔不返者氣化也逆流挽濟者事功也艾耆既屆曰吾任其疲瘨以亡也可乎調劑藥餌緣督以為經卻費固神八九十人而耳目聰明起居壯王如二三十者豈繄無之也然則氣運獨不可逆而旋耶特是順氣運者易轉氣運也難吾於杜莊寺之重修并鐫貞珉知其為順且易之舉也故三歎而記之

 甲午如京記事

壬辰,聞方靈皋以戴田有事被逮;癸巳,事解。抵今甲午十月,乃過存,七日抵京師。知靈皋供應暢春苑纂修樂律,以母病告假在都。八日,候之,假滿已返。十一日,復詣,奉太夫人藕粉,將登堂拜。而靈皋適前一日來,聞予聲,趨出,愴然,互拜曰:「苞乾坤罪人,老母病癱,不能頃刻離苞,而苞必不能常侍,奈何?」問曩事,靈皋曰:「田有文不謹,予責之,後遂背予梓南山集,予序亦渠作,不知也。難前,夢先君至,苞抱之,乃血袋中空......無何難遂作,皆苞無實盗虛所致!憶癸未場後,先生曰,名禍階也。今先生安居奉母,而予若茲,宜矣!」已而論禮,予謀卜夜,靈皋曰:「敝寓無容膝地,比隣劉君可借榻,但先生攜樸被來耳。」黄昏往靈皋問過,曰:「苞居先兄喪,逾九月,至西湖,驀遇美姝;動念先君逝,歠粥幾殆,母命食牛肉數片。期後慾心時發,及被逮,則此心頓息矣。何予之親父兄,不如遭患難也?禽獸哉!」予曰:「自訟甚善。特是三年之喪,天動地岌,雖屬大變,乃人所共有。哀一殺,身一惰,則雜念起。故魯論曰‘喪事不敢不勉',儀禮曰‘夙興夜處,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甯'。今舉族北首,老母流離,身陪西市,幾致覆宗。其與居喪常變又殊,故情亦殊也。」又問曰:「心動矣,性忍矣,遇事不能咄嗟立辦,能何由增?王崑繩嘗誨我曰:‘不能辦事,幼習程朱之過也。'豈迂腐,非變故所能移與?」又曰:「老母日迫罪戾,滋加憂之奈何?」予曰:「先生請以敬,勿以憂。舜遭人倫極變,而夔夔齊慄,惟將以敬,敬則心有主,敬則氣不耗。不能,可益患難,可平禍外,加憂何解於禍?此聖賢常人之分也。」靈皋起謝。楊舉人三烱,紹興人,倜儻有才,入座。則靈皋為母通州購杉板,患中梗,而楊僩然任之也,左右靈皋難如兩手。靈皋曰:「楊君視予難,予感之;先生不視予難,予尤感之。昔左浮丘下廠獄,史道鄰與獄吏五十金,入省。浮丘左膝以下筋骨盡脫,仰負南壁,面目焦爛。道鄰入抱,嗚咽。浮丘以指搘目,曰:乃爾耶?此何地,汝至也?摩磚將擊之,道鄰趨出。及後以鳳廬道危,厲治兵,江上禦流寇,曰:吾一不敢負君,一不敢負浮丘先生也......先生為聖道傳人,予近考禮,若成,先生其傳諸?」語楊曰:「予讀顏習齋先生年譜,入李恕谷厠,見矢堆糖粃。崑繩嘗曰:顏李食粗衣垢,繭手塗足,吾不能學也。予曰:此謀道之根柢也,宜共學。」因言妻遭親喪,夫不入内降服,降其文不降其實。諸禮。時起視母,僬僬瞿瞿,孝友溢於須麇。延醫至問,方奉匕,懇如也。劉君淮安,劉公文起之子,選廣東令,未行,出拜,問「心性,儒與釋老何分?」予曰:「居敬儒也,主靜釋老也。肅九容以戒不覩不聞,儒也。嗒然若喪,釋老也。」次早,靈皋謂:「昨與總裁徐公元夢曰,李恕谷諳律呂,不問,而謀及愚謭乎?有同事魏王二辭林,曰:‘李某以老病,春官且不能赴,而能堪此乎?'可謂善處先生矣!」乃別去。抵里,思天下師友之助,落落如晨星。今晤靈皋,接其孝友,砭我浮薄。挹其切偲,剷我冷峭。立品嗜學,顧頷不變。以予之衰憊廢棄,視之不面赤而汗出哉!爰識之,以當弦韋。

 劉氏祠堂記

方靈皋每為我言吾居京華五夜寤必聞屠宰聲其號呼嘗如人悲痛憐之而天何以不憐之耶今人夷於毛羽矣吾甚憂人禍也曾子曰民散久矣友儕散戚婣散甚至祖考亦散置不問每一思及輒憂而繼之以懼也乃今觀於安平劉子琛家祠之成為之辴然色喜劉子以戶曹名臣後父化吾翁臨卒囑之勿忘先人母卒又囑劉子亦力行不怠修家譜樹墓碑今又家祠落成正堂三間祀四親而更商立不遷之祠與祧祠令其子孫世世守之也嗚呼是仁心藹如者矣劉子夙厚重稱君子所謂道迎善氣而回天地之慘機者不在此一家歟苟得人人效之俾天心得返而靈皋之言為之不驗也吾禱祀望之矣

 重修通州學宮記

文王世子云春入學宫釋奠于其先師始立學釋奠先聖先師周禮大司樂樂祖祭于瞽宗註疏謂禮詩書皆有先師然并非專廟但於其學設位祭菜則古有學而無廟唐武德間詔國子監立孔子廟抵貞觀詔州縣皆作孔子廟邐迤宋明制愈備廟後有啟聖祠東西兩廡從祀先賢及儒再下列名宦鄉賢祠其旁則學署為教職所居出蒞明倫堂藏書尊經閣而諸士傳習之所多闕焉所謂學干戈羽籥于東序詔禮于瞽宗詔書于上庠者無有也則今幾有廟而無學嗟乎紺宫琳宇遍天下而集大成之聖如孔子若僅同古之先師暫設薄獻固為不可而原立學之典興人才輔政治今博士倚席不講弟子散處私肄於家聖道之分歧而蔑略或亦由此通州南傃會通河東扼榆關北嶄古北黃花諸險塞匯吳越楚豫齊魯漕糧灌輸京師為環海要區無慮珊瑚木雞粤紵蜀紈蘭桂橘荔楩楠豫章沉檀安息殊方廣洋奇怪珍錯罔不積貯於是而後達之天府布之四方光怪陸離之氣鍾毓於人多雄闊而沉深易可大成乃漸豐儲厚藏垢其間而又井里駐牧擲本崇末雄闊流為浮華沉深變以機械其須陶而淑之非可沓沓視也今江甯巡撫吳公以康熙三十六年守是州建明倫堂五間擬前立齋房課士未及陟去然心終不忘自吳齎百金且囑坐糧廳吳公竣其事客歲遂同通永道張公州刺王公各捐金並糾閘運諸文武官以及紳士共得若干移戟門磚木修學署大門翬飛鳥革泮池濬深砌高頓焕舊觀今年又改名宦鄉賢而恢壯之以故材令修學署住室如夏遂於明倫堂下左右各建齋房五間為生童游息所功其偉矣禮聖造士各殚厥制語云合之則雙美非斯之謂歟塨幸覩其成當事者留之講學訓士而以疲癃不搘乞去乃王公亦陞任將行後之君子上有教下有學勿負盛舉或亦有心者之所同也至州判汪君吏目李君董監有力例當備書

   忠恕堂記

己亥秋予自武城旋過棗强之小營晤張朏明李文長語學朏明之東道主為蓋翁公謨相見驩甚揖讓至忠恕堂觀其懸壁皆忠恕言丐予記公謨少任俠與其邑貴顯輩過從忽遭事齟齬瞿然悟曰今而知忠恕而不忠恕之毒鉅也遂埽軌杜足庀堂顏曰忠恕課子孫耕讀不出戶者三十四年於茲矣為予道津津不敢盡昔兩人言虎其一傳聞虎事甚悉背建衝破畫地卜食聆者以為博其一夙被虎啮談之色端神愯聽未終皆毛髮淅瀝敝罔靡徙而退於戲躬歷之感人如是夫

 記王草堂語

予曩如武林交王草堂其著述亟引予言屢有魚雁後聞其移寓閩之武彝山而音信迢迢矣今歲庚子到白下晤身在修乃言其尚健曾見於武彝為之忭舞因憶草堂遊天台雁蕩歸示予遊詩謂予曰下走返渡錢塘遇文僧揭而東震孟之孫也云亦將往遊因問遊蹟歷告之迨數月浙省有持二山册葉者每幅先畫峰巒次系以詩遍餽當道則文僧遊後所作也閱之殊有誤已而見問其故僧笑曰吾何嘗遊即以先生所言作册耳予嘆曰今天下皆如斯矣顏習齋先生所謂舉世成一大誑者是也講道學者不必心得但纂語錄選詩及文不必能作即肆甲乙甚至天文地理兵法諸有用學累纍堆部帙行世皆未嘗通曉身試而惟從故紙中薈粹者也覽者不知而誤用之殃身害世禍可勝言歟草堂太息而起

 記李氏翁媼已事

李生元英從予遊一日惻然謂予元英先世本以前朝軍功世襲百戶守紫荊關中葉有遷蠡東者隱於農遂素封至元祖諱光祚生而端謹遭明之季綠林起為盜所誣扳虐吏捕之諸毒備至家以倾及清初乃稍稍葺業又捐館去大母劉氏茹荼攻蓼持家棅不少佚誨元父及元英入庠諸女皆適名門至今得以溫飽苟安者大父辛苦之遺也噫元英能不忘本可以教矣明代承平二百年有奇及其既也中外交訌旱蝗頻仍莊蹻盗蹠彌地而起日下晡則百十為羣策怒揮芒剽若邨掠若氏一撄其怒輒叱咤葉之溝壑官吏莫敢誰何自崇禎末至順治六七年乃熄民不安天日者十餘年是何世運哉今幸安堵已久然癸未山左水災流殍十之五客歲丁亥吳越饑民幾變今又七省告災吾北直亦半祲米價如水滕胠箧越貨時聞能無畏耶天下安與不安始於仕途終於草野徐果亭少宰嘗為我言明季夤緣博一君子欺人今則賄賂購一小人歸己挾包苴哀乞當關匍匐而進主人睨而笑曰是殆善奔走解人意者聞之喜不自勝或以揚於眾則喜彌加氣彌雄嗚呼君子之名以夤緣而得已可傷矣况百計營求使人呼我為小人始快哉日益月甚殃禍之變未知何底詩云無念爾祖又云有懷二人吾願李生三復之矣

恕谷後集卷四

復王豐川書

三世兄過辱垂示手書肫誠之致溢于楮端至諭塨互相規勸不可對面相失至言至言拙著見駁正者甚當足證直諒敢不報惠令師二曲年譜昨在秦邸匆匆一繙未詳但念二曲先生雖未親炙大約刻苦力行安貧樂道養親教後嚴取予慎幽獨必有卓卓可傳令人閱之涕下奮興者今觀譜中似载躬行實踐之事少而當道表彰之事多此非所以揚二曲也子貢結駟連騎名聞諸侯祇稱言語顏淵陋巷簞瓢削迹貴顯而稱亞聖後世爛然則知學人光天壤傳奕禩者原不倚重季孟諸公也惟存其迹可耳无事辭費因昨諭訂修尚未竣事故妄及之餘悰不盡 上毛河右先生書 自丁亥八月書候先生清祉伏處僻鄙不通信息今己丑端月至都問貴省何氏知杖履安適舉手加額特姬潢充有兩世兄皆不在長安無由細叩其詳德壽雙高益自調攝為禱西河全集已捧讀不知近尚有著述否塨近著書曰大學辨業聖經學規纂小學稽業閱史郄視田賦考辨宗廟考辨禘祫考辨郊社考辨學昏禮冠禮祭禮士相見禮學樂學射平書訂運心編學易中庸講語覽天主書辯於內聖外王之學粗有端委廓清後塵遠宗古聖但年亦五十有一矣心性尚多浮動身世每有過端天下妄見妄聞者亦妄有稱許而或非其人或愧於己貧困如故家累益煩其終可行可明此道未可知也其終委之荒烟蔓草未可知也惟孱焉一身無日不以帝天相質無念不與天下萬世相流注亦差可自對至於道之明行則斯世斯民所關非我所能主先生謂塨何哉學樂二卷久為先生所梓丙戌張釆舒見過論樂相左客歲始有校正為學樂卷三不知是否今呈政釆舒有駁樂錄語二册鄙言未足剖諍欲同奉上求先生明辨之以定一是因魚雁未確恐致沉閣故尚有待然其所駁大端亦具載學樂三卷内矣惟乞論定即便中示下顏先生年譜開雕内載先生一小傳王草堂亦附入塨老母安健已立三子今春決不下場並聞餘悰惟有馳注

 與方靈皋書

塨自幼知求友天下而亦幸有其人或志節醇篤或記覽淵博或才能揮霍然醇篤者率墨守先儒舊說未有心得淵博者或亟亟好名揮霍者每跅弛不循矩矱而三者已極天下之選矣惟見門下篤内行而又高望遠志講求經世濟民之猷沈酣宋明儒說文筆衣被海内而於經史多心得且不假此媕娿侯門為名譽此豈近今所能得者私心傾禱謂樹赤幟以張聖道必是人也而相晤恨淺不盡欲言是以久思奉書左右惟採擇焉憶癸未春聚於王崑繩長安寓所門下執拙著大學辨業相提誨塨因謬陳格物之義聖學之大旨門下稱是深相結而別迄丙戌春入京會葬黄崑圃父喪至八里莊門下揖塨語曰大學格物先儒論之詳矣今聞格物即格三物終有疑奈何塨曰君疑之即吾亦謂人疑也周禮人方疑為偽書何有三物但門下不必作周禮三物觀惟以仁義禮智為德子臣弟友五倫為行禮樂兵農為藝請問天下之物尚有出此三者外乎吾人格物尚有當在此三物外者乎即雜以後世文章講誦亦祇發明此三者耳格物之物非三物而何吾儒明德親民之學止於至善乃尊於農工商而為士之職也試觀宋儒用佛門惺惺法閉目靜坐玩弄太極探躐性天内地不雜於二氏乎終日章句吾伊經濟安在試思伊尹割正有夏周公制禮作樂誅平管蔡孔子則朞月三年日望施行及為司寇卻萊墮費宋儒自期有是乎相推有是乎不過明理尋樂闡發經旨共為將就耳孔孟之傳祇如是乎盡明親止善之道乎士之職乎門下撫膺曰然朋友所以貴面講也伊時深服虛心亮識抵翌日過尊寓復垂商治河水利弭盜諸事又以旋里忩忩大略數言別去自此日懸於心夢寐服食如見顏色不知果可脫去舊轍剖明聖道與否每浩然而歎良友時聚為艱而天不生才偶生之又未卜何途之用也塨聞學於顏習齋先生先生嘗言學非鉤異亦非沽名鉤異则為異端矣沽名則為小人矣二者皆往聖所宜誅乃深憂聖道之墜地生民之塞屯不得已而作存性存學以辨之庶幾聖道生民之不淪胥也蓋先儒歧路亦非有心時势積漸莫能自主然而下阪之車東逝之水無人挽回滔滔安底粤稽堯舜傳中因天性而成德行道人倫著禮樂興布之則為政導之則為教先傳後受則為學然而道雖原於天事必習於學任天難概下學可幾三代承二帝之法於民擇聰穎者為士使之學於學中就樂正大胥習禮樂射御書數之藝而即以此供子臣弟友之職全仁義禮智之性分名而一事幼學以此壯行以此虞書周禮學記文王世子諸篇可考也論語孔門諸子問仁問孝問政由求公西赤應知以禮樂兵農孔子自居好學而其所學之文朱子解文章曰威儀言辭解文在茲曰禮樂制度解學於識大識小之道曰謨訓禮樂正所謂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也博文即格物也約禮即將所學之文物而實體之於誠正修齊治平也諸經所載前儒所註確證如此至誦詩所以習樂讀書所以考政總未有如後儒躬率弟子今日背何經明日講何文皋比而談命天四坐環聽搦管而著書解萬卷獺陳者也自秦火後而學術劃然一變古聖口傳身示之實迹無從授受不得不尋之载道之籍如所謂經書者既尋之經書遂因而習行少講說多德行讓之長者如陳實荀淑等政事讓之雄豪如周亞夫霍光等而專箋註傳經為儒者用是塞天地横四海之聖道僅存一線陵夷以至五季程朱諸儒出慨然欲任聖緒其志誠豪傑之士也而沿流既久尋源為難知訓詁不足為儒而内益之以心性外輔之以躬行變箋疏之名為章句語錄以為發明聖道非僅訓詁自謂超漢唐而接孔孟矣孰意漢後二氏學興宋儒又少聞其說於是所謂存心養性者雜以靜坐内視浸淫釋老將孔門不輕與人言一貫性天之教一概乖反處處談性人人論天而外以孝弟忠信為行註經論道為學獨於孔門之禮樂兵農執射執御鼓瑟會計忽焉不察以為末務又諉之於小學已失而遂置之於是退處則為鄉黨自好立朝願為講官諫臣所稱特開門戶以轉世教者不過如是若其濫竽贗鼎并得罪宋儒者又不足辯也而至於扶危定傾大經大猷則拱手推之粗悍豪俠其自負直接孔孟者僅此善人書生之學而已明太祖崛起儒者惟一宋濂而一無所建今定三藩之難者並無道學不可見歟聖道之明親止善乃如此歟然人才不一互有長短亦何足病所痛者不自以為不足而撊然全任聖道率天下之聰明傑士盡網其中以空虛之禪悅怡然於心以浮夸之翰墨快然於手自明之末也朝廟無一可倚之臣天下無復辦事之官坐大司馬堂批點左傳敵兵臨城赋詩進講其習尚至於將相方面覺建功奏績俱屬瑣屑日夜喘息著書曰此傳世業也以致天下魚爛河決生民塗毒嗚呼誰實為此無怪顏先生之垂涕泣而道也前餽存性存學想已寓目但恐習說先入急難驟拔而左右痼成見者復來簧鼓訾謷則未決何如塨曾覽門下時藝於世道政術題反覆躊躇惻乎其言之知仁心為質迥異近儒而又氣厚識沉其所望以卓然有定重明孔孟者豈淺鮮哉顏先生為學一生四十五歲始得下走教以心性之功經濟之道及後崑繩來名既成年亦長而聞道心折遂肅執贽可稱勇決偉人但崑繩夙學原從豪傑入故共學經濟更其所長新著平書一帙命塨訂之遵同之外有補有改甚有關也容後呈教今塨年五十矣素原愚弱更向衰老而夾扶寡侣傳受尠人即嚮所得三者之友亦零落殆盡日為壹鬱以門下之德望若得同心倡明正學則登高而呼所聽者遠南中後進殊尤必有聞風而興起者較之窮崖空谷之鳴號雖厲莫聞何啻霄壤昔三代封建諸侯久而列國兵爭各求富强势日趨於功利至戰國時眾口一詞其焰焚如孟子乃獨區區持仁義迂闊之說以相攔抵宜其為淳于髡輩所譏笑也然無何至秦漢之間而其言大驗聖賢見之遠而慮之深乃如此也今聖道之悠謬二千年矣顏先生忽出而獨尋墜緒以開吾徒豈一人一心之力所能致此殆亦天地神聖之所啟也門下雅欲為傾不朽人必不隨場觀笑富貴既如浮雲文辭亦屬春華其所以仡仡自立者必有在矣繼往開來幸力自決馳祝馳祝存治存人顏先生年譜三種呈覽不知明春可北上賜教不伫望不盡

 復黃宗夏書

小札并改訂贈序稿已書就倩人北寄忽手翰到言已於六月二十一日南旋矣是日七月十三也正為祭先齋戒不能自持忽忽若失左右手齊意亦亂天下甚寥廓人甚眾吾目中僅首得足下一人乃忽天各一方足下即精進無由啟益不肖若眾楚咻呶萬一少退真可為天地先聖憐才長歎也如何去心三復大論人道祇在事父從兄動靜語默之際能時時檢較不自寬假則下學上達即可直造聖域又謂顏先生之學如布帛菽粟不可一日離一離之非飢則寒見確守定如此吾知其日進而不少退也果矣大約吾學須胸中時有新機學業時有增益始能常遊聖賢之途若但荏苒故吾即易墜落昨與王崑繩所言甚多題其省身錄一則云日記考察有三心之存日密否身之視聽言動中禮否時覺其進否一也禮樂兵農射御書数之學或諸藝或祇一藝月考年計有加否二也身心就範學問不懈则天理日有所悟人情日有所照經濟之術日有所閱歷果變動日新乎抑仍舊乎將灰塌不靈乎此甚可以驗吾學之消長三也今錄呈塨到里適家事坎坷日無甯晷幸可自對者心不為繫累小學已著成數樂諸學皆少長舞勺儀頗可觀尊君先生肅帖致候縷縷千萬不悉

 答馮樞天書

五月下旬捧讀來翰并展佳篇篤崇實行润以詞章瞻觑數百里内少其倫比狂喜呼三弟培同觀故友閻百詩嘗謂朝得一士暮以告人塨則更甚平生偶獲佳品輒熏之沐之首戴而肱持之况今顏先生王法乾相繼捨我左右將伯無人惟與舍三弟共晨夕而恐未能有成也若得足下一勁輔講學力學先聖世道皆與有慶而豈僅主客式賴哉因憶昔年往謁習齋先生先生急出足下書冀望揄揚既而再見三見問足下來否先生曰未也因嘆後儒率心中一涉想筆下一成文咡旁一著論精力已畢果爾步趨者安可多得及今閱來教乃知深以習齋學為是特貧累遂躭閣也自古聖賢無有不資朋友而成者故直列一倫於君臣父子間孔子大聖而於子產晏嬰兄事之漢儒甚重遊學至於擔簦都養司埽除不告窮瘁宋儒若程張朱陸俱多聲氣塨於先正無能為役少年食糠覈衣鶉結貧甚然不敢自棄入泮後始從顏先生遊三四十里嘗步往既而走四方凡海内道學才雋通儒文士無不委曲納交者是以極愚至陋而於身心頗有功力經濟頗有見解禮樂兵農經史頗有論著考古幾過萬卷皆朋友力而因深信五倫百行皆此一倫成之也嗟乎人僅欲為鄉黨自好者閉門無交可也若如大論盡性至命參贊化育繼往開來舍友其何以哉且今時較古更急古學術未墜而孔子猶周流天下以廣考究稱孔文子曰好學下問故今論人必曰學問今則學術失傳異言喧豗歧途眯目而欲不博學審問慎思明辯輒言篤行恐誤者不尠矣足下天分甚高而又不憚下問剋期命臨少俟秋爽薍窩去敝里咫尺方將妄託於老馬識路敢辭往來其卜日而卜夜焉

 復程啟生書

丁酉十一月朔後八日安平門人趙漸達持一函至燈下展讀則發自金陵甲午冬書乙未春附郵至今四載始達鑒照高遠辭滾滾如江河讀已而喜再三讀不自休嚮嘗疑天意不可知今乃信天之不喪斯文必然也不然足下年才踰弱冠而卓見聖道如此豈造物無意篤生者耶塨自二十一歲從遊顏習齋先生為六藝之學逼壯出遊四方交天下士如毛河右諸前輩取其博物助我躬行禮樂射御書數在大小學者皆考究今古稍有實據因開雕習齋四存及拙著辨業問世年來更為易詩論語等傳注於習齋之學益擴充之似周孔故道儼在當前而犬馬之齒今歲亦遂忽忽五十有九矣每午夜旁皇惆悵以遠近同學者雖有其人大率一長一解求其明於心行於身宣暢於言語揮發於事業可全以付者寥寥甲午冬武進恽皋聞至博淹敦廉恥一聞習齋學遂共學篤行著書裨予不逮殆其人也然退而思之又挹悒不樂皋聞少予不及十歲其與陶甄夫方靈皋之與予交年之先後髣髴也及予老耄而諸君亦就衰矣非後進英奇使聖道相衍遞嬗以至無窮者今乃忽得之足下年少才高議論輝光肆映如偉炬燭天此天特生之以使周孔之傳不至堕地者也則習齋雖亡而不亡謭陋雖衰而未衰也慶幸私情冀望無涯敬裁書而附條答於後以復焉

 附程書
 新安後學程石開頓首再拜謹奉書恕谷先生門下開少好辭赋亦為制舉文其於學術之是非真偽未有以辨也弱冠後從外舅陶甄夫所得見顏習齋先生四存編及先生大學辨業始知當世尚有力實學而纉周孔之緒於燕趙間者蓋聖學之失傳久矣數百年來學者不入於朱則入於陸互起而譁自習齋先生出舉唐虞三代學教成規以正流失廓清紹復之烈未見有如之者也先生嗣其後自當若孟子之遵孔子不然則荒塞於戰國之横議而孔子之道未必尊師至今為烈也夫物盛則衰以先生師弟得二千载已喪之真傳乘數百年將更之氣運宜一呼而驟然從風然而應者尚寡非三代周孔之學必不可行於後世也靜坐讀講其習進可以干祿而退易以自足二先生所為教则孝弟忠信禮樂兵農躬行力學不得漫然虚大者也又安肯違其所甚樂而從其所不便耶雖然勢極必返願先生省可已之文辭絕無益之交往保愛精神以道自尊而專肆力於周官三物旁求同志益廣其傳令天下不病於道之難行而咸信夫古之易復則先生之無負習齋而大有功於當時後世者也開也愚弱未能即時北上擔簦執贽擬先撰閑道錄以失願學之心謹條錄請正臨書不勝瞻依馳溯之極
 與王崑繩書

昨入上谷相別握手歎後進乏材聖道昌明何日凄然淚下天地神鬼獨无靈耶无躁无躁讀愚易註拍案稱快超前軼後又言各卦總結六爻分象合為一象势如率然殊屬獎借但謂爻變互卦以及伏體反體似體半體則聖經所无當掃而去之歸里再四考索有未敢遽以從命者謹白吾子據居则觀象玩辭動則觀變玩占二語以為爻變乃占事非平居觀玩所用然此互足之言耳觀象玩辭變在其中矣觀變玩占象在其中矣不然占亦有不變者何以觀乎且聖言不止此爻者言乎變者也爻者效天下之動者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者交也陰交陽陽交陰也則爻本以變為名而乃曰不變乎故爻不用七八專用九六以云變也而曰爻不言變是反聖經矣而謂聖經无有乎左傳蔡墨於乾初九九二九五上九用九曰乾之姤之同人之大有之夬之坤智莊子於師初曰師之臨游吉於復上曰復之頤王子伯廖於豐上曰豐之離皆非卜筮也而即以變訓爻辭可據也吾子曰此亦不足信者則春秋諸賢尚屬三代遺英左氏受學孔子必有師傳而盡以己見駁之後儒武斷毀經吾子所惡而可蹈耶互卦亦聖經所有也繫辭傅二與四同功三與五同功吾子以為但論中爻非言互卦則雷在澤上曰歸妹泰之互震兌五爻亦曰歸妹辭與歸妹五爻同夫歸妹之辭非習言也而故同之非論互卦乎豈周公繫辭彼此雷同竟漫然已乎周史占觀之否明指互有艮山吾子又曰占象不必在卦爻中則未有占出於易象之外者也至於伏體即對易反體即反易文王序卦於屯蒙五十六卦用反易於乾坤頤大過坎離中孚小過用對易孔子作序卦雜卦傳以釋之則聖言矣豈易象所无而聖人强為扭合也乎易文言曰六爻發揮旁通情也謂乾三爻旁通則為三畫坤卦六爻旁通則為六畫坤卦若如俗解謂旁通曲盡其理以為泛言之也天下物理本乎天者親上皆天矣猶是乾矣非旁通矣本乎地者親下是旁通坤矣非泛言矣夫乾之旁非坤尚有何物何理哉反體則泰之傾否鼎之顛趾周公顯著其象傾顛反也鄭人謂孔子颡似堯顶似皋陶肩似子產自腰以下不及禹者三寸似似體也腰以下半體也人既有之易象亦然不者无以盡天下之像也無以盡天下之變也且亦思易之妙變者易者似者之究不變不易不似乎乾坤生生之道也孔子頂似皋陶肩似子產而究為孔子之頂與肩非即皋陶子產之頂與肩也吾師習齋先生曰予思劉焕章時即恭莊思陳國鎮時即懇摯思張石卿時即謙抑變易之說也而究為習齋之恭莊懇摯謙抑非即三賢也春秋占觀之否觀之否耳互卦有艮亦艮山象耳未嘗即作否艮二卦斷也占屯之比仍屯之初九非即比之初六也若即否比是否矣比矣非觀之否屯之比矣吾子乃憂有變有互有伏有反有似每卦有二十餘卦以為糺紛不知二十餘卦仍只一卦也故曰不為典要惟變所適又曰既有典常道不虛行二者兼會之於易思過半矣至謂每觀艮為門闕為手等解輒厭之又曰立象以盡意不必執取爻畫乃聖人以意為象則王輔嗣程伊川舊有此議埽象去象見於註傳而其言泛浮不論辭何以繫漫然論理則何必註彖註象但講魯論孟子即可何者通一理也今既註彖象繫辭即論理亦須强比其辭杌陧附會吾子讀其註自見何為蹈此且如此勢必將說卦諸象以為非聖人之言如歐陽修輩矣是毁經誣聖之漸也豈可豈可拙著自告成後未得有道就正无由發蒙今賴吾子直諒使狂愚再四擬議拜益多矣然亦望吾子深究之廣通之再詳以諭歸於一是焉 與朱可亭學使書 塨啟昨在秦邸傳聞有州縣與執事相商延塨講學驚汗无地及旌節過富平謬辱隆禮昧旦前即枉車騎來臨楊令阍言失辭以致鈞駕久候復行及至塨知倒衣起迎则已後矣追至道左匍匐負罪既屬不便躬詣蒲城以修往來又以開場校士嫌疑當避不恭之愆无可補苴用是謹以書達以白其愚昔王子師赴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已下車辟孔文舉李邲為陝虢觀察使禮下陽城皆嘉德好士名臣之盛節也若塨則燕趙鄙人土苴自愧雖少承父師之教頗知聖緒而志力謭陋以言行則千瘡百孔救過不暇以術業則學山文海登涉未能曲節下顧徒辱簪纓至講學一事又今古攸分不可不察古人先學而後講故魯論曰學之不講即中庸先博學而繼以審問明辨也後人則以講為學多事空言鮮敦事實且古聖賢講學如學禮則講禮學樂則講樂子游問孝講以敬子夏問孝講以色難皆因學而辨因人而發後儒則高坐鴻宣或談性天或訓詩書闊帽恢舃人可冠履而其實不如古學教之切實也故講學不惟塨不能抑且不願年底省親不日東行謁會之期並不能定惟是高厚雅誼日勒肺腑謹呈拙著二帙求正不盡

 復藺行上協鎮書

自崑來寓中一晤肝膽氣誼握手如故已心許之昨會秦邸倍深喜躍何者麾下秉鉞閫外謙恭下士更甚曩時知將來建立斷非淺鮮近訪秦俗猶有駟鐵同袍之氣而飢食渴飲亦易感動麾下若拊摩痛癢投醪分旨異日使之蹈湯赴火乘風萬里可唾致也馬服君穰苴二傳熟讀何如承命下榻轅門極契鄙懷而慎修初政剔弊流膏一聞出遊投轄固挽為之奈何當俟後時耳曉夫致候不宣 又書 復札妄言則古拊士或曰古之名將租賦皆輸莫府故能養其軍今自瞻不暇何暇其他予曰不然是圭田廢士即不祀先馭富薄官即不立廉也亦在人而已矣吾友負奇才壯志縱難格外行事斥不急之費退无用之人念士寒與之共惡衣念士飢與之共惡食念士勞不張蓋不坐乘推心置腹一甘必分視眾若赤子隆才若師賓有疾痛則垂泣而拊摩醫藥之此亦何不可者安平君善鼓士不必在豐裕時也或无言而退因載書以瀆不知高明以為何如臨池懸注

 答王帶存書

昨在秦邸過承吹噓彼時私心猶疑以為南中名士互相標榜之習也未敢深論及旋富平追思貌言温然可掬非單複者不謂德音娓娓復爾遠辱見道之明體道之切溢於言外且知淵源有自得於家傳乃悔昨之待高明者未盡也愧甚愧甚目下返里省親富令差役隨行敦促必來可屈明春見過聯牀午夜傾倒今古富令極知重士每有來問學者必掃榻飾厨或無斧資且倒囊以贈勿以猪肝半片引嫌遠避也所教令先君選言而出擇地而行為日紀以自考又言聖學不離倫物苟不躬行高談性命勿取也又言聖學原欲經世夫子於及門問何以酬知於誦詩言為政出使非如後世高座道學迂闊无用又言學者隨時隨地當存畏天憫人之心斯誠聖道嫡傳顏習齋先生以此立教塨日夜孳孳赴之不能有副者也門下但實體家傳足矣塨又何知尚有裨益至高論格物謂大而子臣弟友小而洒掃應對皆由學問思辨與拙論如出一口然又遵朱子即物窮理而以格鄉三物為疑者或以未見鄙著故也俟明春摹本奉教夫即物窮理亦未嘗非但朱子訓物及於天地鬼神龍蠖草木則或非初學所及或屬聖人所不必知能而窮理之功又不外講著讀書仍涉於虛故須少有商確也且塨有偶與先儒辨者皆為聖道學術人心世道不得已而立言至於章句小義明知有誤不輕道及况所見未確校米數鹽以好勝求名之心為詆毀先正之具固古聖哲所不樂聞也甄夫論周正不改時改月數端塨已妄辨之已又論懿子問孝四章相因為次思新交一一駁正恐難以堪乃徐曰昔餘杭有一孫海門著解論語皆章章接續人驚異之此不駁之駁而在座者莫解故傳以為塨然之也竟陵譚志草先生謬念愚劣 竟作古 可傷顏先生年譜一本先呈餘統容面悉不宣 恕谷後集卷四終

恕谷後集卷五

 復恽皋聞書

來札云上谷相晤匆匆然一見輒覺神明警醒得數日安樂蓋誠於省身者一觸即覺乃有此景非門外人所知也小犬親迎辱厚贶不敢卻拜登竦然至於毛先生居東之辨似歷歷可據然天下理道何窮若高明更有考据願聞教也但自宋儒後於帝王經世圖大之猷總屬隔壁如武王無觀兵事伐紂非聖人一日未絕則為君臣一日命絕則為獨夫種種議論似屬維繫君臣大倫悅耳可聽者而其實於經傳不合於帝王大道皆悖也幾時促膝傾倒其說先此伸謝不盡

 與王崑繩書

春聞有字奉達不知到否平書已訂訖所酌訂者附各篇後與尊稿相半即名曰平書訂何時相晤一上下其論也今歲五月為楊慎修所敦請遂有富平之行慎修兄所舊知者性喜事自負遠志是以愛民立政甚得聲譽惟是慎終為難而宦署中人喁喁爭利鴟嚇難免歲底必旋里省親不能久住也落落乾坤我昆弟外不知更向誰是每念今之學者如一人曰我好遊遇一人曰我好遊遂攜而同行而并不知遊有遊之學遊有遊之才遊有遊之資下則未嘗願遊而哺歠相從輒曰我亦遊也嗚呼出門倀倀欲何之哉春間小札以交遊勿濫相瀆想必垂照我二人皆已老大忽忽奈何我躬不閱遑恤我後守身寶道當互相祝勉耳今歲遊秦李二曲門下士皆以顏先生之學為然黎長舉學禮魯聖居學樂蔡瑞生讀孫吳張潜夫學平書陳尚孚學易文武在位亦頗聞風嚮往我輩窮老无可為者文中子或可法也過歲復到秦中鼓舞後進亦未可知耳闔府動定時寄德音為望不宣

 與張子勵韓同甫魏膚功書

前一小徒自中州歸言三賢覽塨與西山先生書是之私幸隙見不謬於有道今徐生見過屈指伊汴豪雋復道斗山皆嗜正學如飢渴即欲過晤緣顏習齋先生斗辭人世急北會葬來春大約重南可圖把握耳近世詩文字畫浮學不論所稱高座道學根據不過三者一玩照内地一持身不大傎躓一誦讀著書遂自謂今世上品夫誠今世上品也但以之封錮謂周孔之道祇如此則偏且蔽更以禍世何者其内地玩照皆依傍主靜觀空為二氏所雜而失聖門戒懼慎獨存心養性之正也不大傎躓者乃孟子所謂鄉黨自好而於聖門約禮之功尚缺略也至於誦讀則學者餘事著書乃不能行道不得已而明道之事而周孔正學則論語所載問仁知問孝問政由求等所習之禮樂兵農也今蔑略不務而但兀兀窮年故紙充棟復增以紙舉世目道學為迂闊無用而己亦以迂闊自居聖學之明親止善豈如此歟故嚮承顏先生教於同人少有辨說非為此一二噉名者辨也一二人有誤何足辨獨是舉世以為聖學正路止於如此而心性無實功身世無實學天地萬物不能位育可為太息而中夜傍徨也幸三賢不以為非來歲務得一聚坐言起行使聖門果有傳人所關何似當今海宇寥寥惟各自愛不宣

   回楊慎修書[庚寅正月初三日]

塨以不才謬承嗜痂愛均體膚有言必從幸不獲罪士民臨行紳耆吏役供張祖道戀戀祝以復返足下投地垂泣固邀相成至嗚咽不能語每念之輒為酸鼻今乃橋梓意見各別無賴臧獲乘隙交搆以致尊翁書來有他因遣送役隻歸此不知關係足下一身一家之事不知關係一邑天下之事皆天也今歲再聚開水利蓺桑田分鄉里練民兵課士習布遒教延訪俊傑挽回治道此何許事天豈容易令我二人左右有成者固非奴婢所能阻壞也惟此後足下孤身愈縈鄙懷如何如何除邪如何除布善如何布足下善自愛極力保攝以健身軀一言勿輕發一事勿輕行勿與僕役絮褻勿勞精力早睡戒酒以使夜間清醒小心以使人无能欺瞞少事以使神常健王勿喜奉承獎譽以受人愚勿輕託腹心則奸詭不得施矣字到萬勿動氣生疾為人所幸徐以處之機變何常千萬不盡

 與來儼若書

十月半過德州一李生龍友來見曰臨朐上五井來子儼若異士也及抵武定拜五老庵庵曰儼若義勇不可一世又晤登州趙德生云先生曾遊海上訪人物曰某某佳但無實經濟聽之狂喜以為近今所罕有世之蚩蚩飲食者不足論其穎異稱士者為八比再上為詩古文又上號理學講性天皆趨无用先生獨重有用學同肩吾道有人矣已又聞五老庵云先生家計日削抱羸疾恐綿延難起塨大驚起立何有用人而至此天歟人歟天阨之也吾則不知矣如非盡天災也則病有自來亦有自去先生自度為何如人耶若果其身為天地萬物不可少者有疾而不自療與朋友聞其疾而不思所以療之皆與於不智不仁者也是以妄擬一方獻之左右不知有合與否而愚衷不敢不盡竊以為庸人之病酒色財而已豪傑之病則一在曠懷天下而不卹家室一在憂世而不樂天古聖賢之為人也教必先以養其自為也先保身齊家而後及國與天下井里菽布養身家之具也而今與古又異古賓興不出萬家之鄉公私治民治事之官甚夥易於見用故無憂貧後世反是而父母不可不事妻子不可不畜故許平仲曰學莫先於治生以不治生則无以養廉節无以長學問故海內豪俠者流往往奔走四方緣門持鉢漸染骫骳而且忿忿然為糊口計所謂兵農禮樂者僅託空言而无餘力以從事也即或閉門高尚九州四海空懷措置而一身一家未有棲泊蹙蹙困窮妻孥交謫貧繼以疾牀頭短氣嗟乎跬步不能而尚言遠大耶既曰有用何不用之身家何不勤何不儉何不走風宿雨槤水負薪何不上取之天下取之地如范蠡馬援可聚可散此病之當急醫者一也吾儒道德經濟原非二途舜遭焚廪浚井烈風雷雨諸難而不損者以其夔夔齊慄性天已定也孔孟悲天憫人而樂在中蓋震盪之勳業必自敬定之性天而出也後世豪俠一有遠志輒怨天尤人氣塞髮指至不能得意氣日填瘀身益无聊外感内傷皆相縛制而憂傷終老病入膏肓當為孔孟所不取也此病之當急醫者二也先生自勘无此病也无妄之災行有喜矣苟萬一涉此先生而果豪傑也朱晦庵曰如此為病不如此即為藥吾知聞鄙言必一笑挺立不知沈疴何去而身體髮膚劃然為壯士完人也相見有期容再傾倒不悉 上太倉相公書 塨向以家貧親老食力四方以求菽水客歲歸里老母七十有餘羸弱多痰動須扶掖飲食疴癢跬步難離日謀北上叩謁鈞衡尚未得遂昨王之臣以萬歲科進士來自都門之臣從孫之表昆弟也傳諭清問不以迂遠為罪且欲提拔薦剡置之華顯感甚感甚而但塨非其人也骨相多屯面目皴野如溪麞山豕惟知豐草長林引置庭除必且驚愕失其魂魄况進之清廟明堂乎此萬萬不可隕越者也塨行年已五十又六功名富貴極知非分一無越思惟是學問積習緣與性成自覺於堯舜周孔之心源粗有所見於三古所傳之易詩書春秋禮樂微有所解近者禮樂六藝皆有著述易經大學中庸已註訖論語正在詮訓而貧乏迂闊言之則聽者稀付之梨棗則无力恐一旦湮墜遂委泥沙以夫子之德量名位甲天下若不彼謭劣取小著種種賜觀以定是非使得折中以質後世即白骨而附之肉矣固不必强納之清華使迂疎不通世事之人動輒觸戾也謹將易註間鈔數紙先呈惟乞坐論之暇少垂觀覽指其瑕纇是幸北望稽首惶恐惶恐塨謹禀啟

 與溫載湄書

下交如門下者尚復幾人幸而暫止敝邑自當朝夕過從沃親色笑乃一見經旬無能長侍怠慢之罪疚心慚面然而有故不敢不少白於左右塨少頗負狂志欲起而馳驅天下建功立業即萬一蹉跎亦必講學明道大聲疾呼以覺斯人今俱已矣年殘運蹇上而當道或譽或毀皆傳聞過情非塨本色四海舊游陸續零落鄉戚比鄰同學者尠然則强顏對人將以何語而塨又不幸賦質迂乖善笑工顰射利陳乞既已不能米鹽款瑣婦子寒溫又復不慣以此自知大人貴跡之事斷斷無分因之奉親攜幼遠竄荒鄙躬耕灌園冬底務閒尚有人象入春以後面目黎黑手塗足泥塵封糜髮僬僬趨走與土芥細民同範一模雖欲進身仕君子之側仰首周旋固不倫矣是以甘貧杜口絕跡城市即敝邑數十里之近嘗經年不一入偶入之人以為驚己亦以為怪其不能常過請教良以此也惟門下格外之鑒自能諒之故一道若他人則忘言久矣

 與張解元書

近時學問人少三五良友皆落落天涯每歸里居輒壹鬱無語不謂留心經學者竞出自少時同硯席人昨一聚談喜出望外拙論多有唐突惟笙詩有聲無辭一則伊時以日暮別去未盡其說此詩樂大義不可不白者笙詩非無辭也小序有其義矣束氏夏侯氏曾補其辭矣古人未嘗言無辭也書曰詩言志若無辭則或曰笙調笙昔而不可曰笙詩世有無言而稱詩者乎至宋人鄭樵疑六詩何以盡逸遂武斷以為無辭夫逸詩之故安得盡考或以笙詩用在一時故連篇而逸耳若曰無辭則孔子删詩而計之曰三百篇乃取無辭者以計數可乎朱子又誤因樵說因見儀禮燕與鄉飲酒文有歌有奏遂解謂有辭者為歌無辭者為樂為奏则舉其一竟忘其二與三矣周禮歌黄鐘奏大呂歌與奏皆樂也凡樂事以鐘鼓奏九夏奏即樂皆有詩辭也且大射則歌射節王奏騶虞諸侯奏貍首卿大夫奏釆蘋士奏采蘩皆以歌為奏即儀禮鄉射亦云樂正東面命太師曰奏騶虞豈騶虞釆蘋釆蘩亦有聲無辭耶周禮鞮鞻氏掌聲歌祭祀則吹而歌之註疏謂歌者在上而吹者以管籥為聲故笙師掌教竽笙籥管諸器故郊特牲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是吹笙管無不比於歌辭明矣鄉飲酒義合樂三終註疏曰笙吹鵲巢釆蘩釆蘋是笙詩不止南陔等六篇且有辭至今見存者矣孔子既祥十日而成笙歌是笙有歌辭聖人之行事確可據矣至又謂笙詩無辭同於投壺之魯鼓薛鼓但有音節而併無詩歌更為可異夫魯鼓薛鼓正應歌詩之節以為投壺之節者也故前命弦者曰奏狸首而乃若未之見也何耶所謂通經者謂其穴貫參五一觸百動若與古聖揖讓而上下也如執一未解便成膠漆失之遠矣門下經學諒不自封也故敢以是請正不宣

 復恽皋聞書

承示心銘,足見近功縝密,故天君呈露。但有商者,銘但言心之體狀,而未及其功力也。是從放曠禁制模索擬議俱不得之後,而忽悟其妙,而非致功之據也。且二語有疵,心死則佛氏涅盤之說也;玩之樂甚,惟恐一轉動失之,乃程邵養心之學[故程子閉目靜坐,邵子在山中靜坐六年],非孔孟養心之學也。孔孟之學曰「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先立其大,求其放心而總之,操則存,一語盡之,即詩所謂「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也。易所謂「終日乾乾夕惕若」也,可以曠適,可以禁制,可以模索,可以擬議,動亦操靜亦操,如明鏡高懸,所謂「明明德」也,何有死境?所謂「明明德於天下」也,何為動失?此道原細,向來所交良師友,惟見習齋先生内地卓然。如王崑繩朱豫庵,皆未實得。因足下精進無疆,故妄言之。

 復恽皋聞書

端月十日,門下付天津人書至。二月初八日,又接手教,意念肫切,讀之感動。所諭傳註緩刻,良有見。但大學、中庸年前已竣,論語刻樣俱寫訖,開雕十之三四,則不能止矣。唯勿輕與人,可也。然塨亦有說者。門下謂朱註痼人,以其為科塲所遵,溫飽榮耀俱出朱註,安得不寶而奉之?今欲呼其聾寐,難矣。誠哉是言。即如方子靈皋,文行踔越,非志溫飽者,且於塨敬愛特甚,知顏先生之學亦不為不深,然且依違曰,但伸己說,不必辦程朱。揆其意,似諺所謂受恩深處即為家者。则下此可知矣。塨雖愚妄,甯不之解?但塨之意,非急望之一時,非概望之人人也。即如目前,求溫飽榮耀固比戶皆然,然特然樹起者,近地有馮樞天,相從數千里外;又得門下相印合,程啟生相推許。虞仲翔一經生耳,猶謂舉世無知,死當以青蠅為弔客。今當吾生而磊磊有三四人,不為少矣。語云,千里而一聖,若比肩而立;百里而一賢,若接踵而至。自古難之,何論晚近,况其他心以為是而口不能發明、文不能燦陳者,又指不勝屈也。况天下萬世,又未可以意量也。獨是塨所憂者,不在同調之寡儔,而在此道之遂泯。塨與門下齒已俱長,百年而後,子弟未必能承,及門未必通顯,而書煩鈔寫,甚為艱難,流布必少。天下事未可知,東振西驀,遺籍散落,矧此一二家藏?勢必沈淪後世,並不知有此說,而望繼起之有人,固無自矣。故嘗謂,堯舜孔顏若無經書,今世並昧其姓氏,又焉傳其道術?苟得摹本易成,散布人間,即付之無何有之手,或千百帙皆亡而一幸存,一遇有心人得之,星星之火,遂可燎原。韓昌黎文集掩抑百餘年,歐陽文忠獲於敝簏中,表章之,輒以行世。况聖道乎!門下謂求溫飽榮耀者必不能翻然以從,塨正憂温飽榮耀者之羣痼聖道,而欲勉留此幾微一線也。辨業、學規纂,雖依倚聖經,恐人尚以為一節之見、偶然之論,今聖言歷歷,皆與註明,則斯文規橅,道路固有一定矣。萬世而後,或不敢必越聖經以循其私塗也。雖然,塨謂必能傳哉?塨與門下交數年矣,門下視塨,尚有一系標榜為名之見耶?尚有與先儒爭勝之意耶?乃承顏先生提誨,謂天地民物,不忍令其塵霾;先聖先賢,不忍任其墮地!當日顏先生言此,泣下,塨亦泣下。故妄冀倖於後儒霧瘴之或熄,聖道幾希之可存,而不敢必,不能已。每五夜徬徨,嘆息聲絕,而繼之以血淚者也。嗟乎,成敗明晦,聽之天矣,盡吾心焉已矣!門下謂我何哉。又諭宜刊小學稽業、學禮,甚是。二種所費不甚夥,容即圖之,不宣。 給陳秉之學院書 塨罪逆深重譴居倚廬本不當喪顏伸有辭說但念閣下高樹道幟表彰人倫將敝師顏習齋先生入博蠡二邑鄉賢拔王五公曾孫補諸生又屢承注問誼不敢忘謹脩赫號令馮生代往叩謝並質學術伏讀閣下批公舉習齋呈云三物禔躬兼通六藝则於顏先生論學大旨固已同心許可矣竊思學聖祇有下學上達二者尊著學辨質疑曰孟子性善最的程朱言氣質之性有惡而曰清固水濁亦不可謂非水不知黃河之水濁矣乃沙泥阑入若汲而澄之本體自清伊尹曰習與性成孟子曰陷溺則惡之咎在習非性之才情有不善也亮哉斯言以為情才皆善是習齋存性編理氣皆善之論矣蓋才即形色也即氣質也歸惡於習與存性編歸之引蔽習染者又合矣何閣下上達性天之見迥出先儒如此也學辨質疑又曰格物即格身心意知家國天下之有名目條件者若於此外窮事物之理如姚江所謂格庭前竹者聖賢必無此無用之學也拙著大學辨業專論格物閣下乃先得我心矣蓋物即身心家國天下之物也格至也學習其事也誠正脩齊治平行其事也故經曰欲誠正脩齊治平先致知格物格致而後誠正脩齊治平各有功力節候也然學學其所行行行其所學祇此身心家國天下之物也固無泛濫於草木萬彙以為窮理者至曰有名目條件者曰物此語更精蓋名目條件固無外仁義禮知子臣弟友禮樂兵農如周禮所謂三物者矣乃嘆閣下之於下學確有憑據視捕幻影理亂絲者相去萬萬也豈堯舜周孔之道將大明於世而特鍾於閣下耶前聞衡水小徒劉廷忠呈存性編博野廣文呈習齋年譜馮生又呈小學稽業學禮二種近肅甯黄令索去四存編辨業學規纂論語大學中庸傳注恕谷後集共十一帙獻上今又將論學二則傳注問一册奉覽惟求閣下嚴加批削誨其剌謬示下使聖道不致歧塗非但塨一人之幸而天下萬世之幸也敢以手額不盡 陳秉三復書略云憶弱冠時曾於萬季野先生講座得瞻光霽今二十年矣校士畿甸備聞先生躬行實踐凡禮樂諸大猷无不深究原委可措施行誠孔門之羽翼而後學之津筏也所示論學傳注問二種言言至理洞見閫奥歲試事竣再過保陽當細領大教奉為指南曷勝顒望

 復蔡瑞寰書

久違渴甚忽承華翰强張病目披讀生喜旋自悲傷塨自戊戌十月陡中風疾半身不仁年來日服藥餌病不損減勉自搘持昨四月間失足一跌遂日沈重楊令表弟來陪侍喜甚不意微勞竟動虛火夜半痰壅愦難起牀自思牌虛作泄肺虛怯言腎虛精竭怔忡疲癃已有年所又得此症口張不合仰臥如尸門戶數武扶杖恐顛大約不能久於人世矣今承 賢王德意願竭踵頂奈心神慌惚語言顛眊手足皆廢趨拜無由高明素叨深契重懇代陳病狀超豁廢軀使得少延殘喘不亦首丘故園長託 聖世若迫之西行萬萬不能不惟身病不前老母年八十餘原有夙疾聞塨遠行必驚憂不測塨尚何心能不隕堕母子二命并於一時諒有道必所垂憐而吾子亦為之惻然沾裳者也車馬之來萬求中止啣結報恩矢於世世臨風嗚咽不一不一手戰不能書伏枕口授命兒輩草呈恕罪 恕谷後集卷五終

恕谷後集卷六

   馮先生傳

馮先生名夢徵字繪升安州人以廪生選拔貢士生而凝厚篤孝友繼母趙氏待之厲先生先其意所欲陰遂之遂以底豫後每有盛威先生諭之立霽當是時大河北孫徵君鍾元宗王守仁刁孝廉包宗朱熹講學各著書鳴世先生亦守程朱說然結盧白洋淀旁僻巷自脩恬如也已而與塨交聞塨有較正先儒語抵書爭之娓娓數千言及顏習齋先生與之存學編論孔孟正旨又見塨大學辦業深有省晚年與習齋結會共砥嗚呼自程朱立學道名以來再變而為陽明氏天下分門角戶者不出二派先生初堅墨守末燭康衢可不謂聞道者與貧而好義屢脫人於難樂誨從遊老愈恭謹對客恂恂如後生然歿後五子以醇雅世其家 馮君傳 馮君諱壅字敬南代州人也大父廣東左布政使如京以春秋名家世稱曰秋水先生父雲驌仕翰林院講官至禮科給事中君生而穎異好經濟嘗謁魏敏果公象樞奇之戊辰聯捷成進士初補中書已陞梧州府同知衙無事每為上官剖疏別案事特薦調補南甯同知南甯逼左江與諸土司壤相錯自吳逆後伏莽多有守土置莫誰何君至陰詗其一縛致之訉其黨皆獲置魁於法餘釋署為鄉役率土兵伺盜自是盗未發而捕已至矣一巨偷李亞四聚數百人伏城鎮北橋期舉火諸官出救踣之大掠君偵知眾盗盡出而亞四在急擒之羣盜駴散南甯故以竹結屋覆之茅比簷相亞每災輒延燒十百家盗因乘之劫略君命民門庀甕一贮水驗無水者罰立保甲令遇災人摙水一石運至給籤翌日按籤有無施刑賞又使役巡焮所非運水及捕火人即執懲由是比年無災而盜亦熄歲戊寅湖廣茶陵州有警嶺西南羣醜伏蔓南甯營署間謀旦暮起應當事者震讋計之君君曰吾行辨之密廉得其主名夜呼前釋盜諭以效力皆屑涕誓死報迺令各招其徒入即士兵也質明戈兵蟻聚屯城中當事益大骇曰何為者君曰無他也行釋去矣諸奸見兵集慴伏莫敢動因按名捕寘之法而犒土兵以牛酒去庚辰攝府印剔甯關稅弊巡撫彭鵬疏薦適君丁外艱士民攀留不得至感嘆泣下辛巳李塨入都君浮家都門萬子斯同亟稱君學者因相會抵冬君延萬子孔氏子尚任王子源及塨論學塨餽以大學辦業萬子夙有講會壬午卒君乃邀同人十日一會其盧癸未春塨又入都君廣集四方士列講筵推塨講塨謝不敏座或問理氣五行及經義略陳說日晡散去君留塨喟然問曰聖門所重者六藝今置不問學術烏乎振塨曰君知其由耶三代以上以仁義禮智之德出而為子臣弟友之行緯以禮樂兵農之事而其事則必習之學中一源共委典樂所以教冑子大司徒所以教萬民也無何遭秦坑口傳身授之學遂湮惟古聖載德行與藝諸典籍幸有存者於是搜購爬羅誦說多而習行少謂傳經為儒者至宋明諸儒又以漢唐僅訓詁未窺本源乃舉聖門不可得聞之性天立主靜觀中致良知等名以補苴之上之虛模太極下之日役章句至於禮樂則以為緩圖射御書數則以為鄙事將子路之兵冉有之農公西華之相禮俱置學外致使漢唐宋明諸君所與創定宇宙者率用黥盜屠販輩而所謂傳道大儒且高閣束之待異日天下無事命以珥筆講書而已不知伊呂周孔當此時亦祇如此否且禮樂兵農不務則所持以盡行者何事養德者何具而德行亦因以亡矣此學術所以日壞天下所以日靡而不可搘也君立起曰然乃遍究禮樂經濟諸端夜深秉燭偕其四弟{厤玉}及子考辨娓娓不休塨復言脩身齊家務君欣然期立見於行初君童歲詩文即噪人口顧唾棄弗屑嘗學射應弦中相馬駑駿百不失一尤精算術測高量遠求深推計今古伸手布籌咄嗟立辦世傳九章書與西洋算法人或輾轉莫解君一覽立剖輒指畫令人人可曉生有巧思凡攻金攻木錐鑿鈐錘之類行则攜之時考次纏度定刻漏早晚地勢向背皆出意解手成小儀器精巧靈通世業家自謂弗及也每言制器今不遠古遠甚如考工記弓人一則妙盡物曲學士不之求工人又沒世不知他率類是嘗欲以所試農田水利軍旅甲冑火攻諸器為一書又欲推春秋以來日月薄蝕五星行度諸儒同異得失為一書皆未就見成者僅有諸分指掌測量方程二小帙製器有簡平儀大銅黃道儀小時日晷銅矩度器銅渾儀皮水砲乃甲申正月甫三十八歲遂卒矣 李塨曰聖道豈其莫振也哉何馮君之早折也予初交君時窺其貌癯然目清露詢之則世家貴族疑貌何以不類乃卒短折悲夫卒後聞有訾謷詎才尤見嫉耶抑所見者遠而左右周旋乃未至耶使君不得盡其學將誰尤哉

   李贈翁傳

贈翁諱雍熙號淦秋先世本棗强李氏後徙長山翁少好義俠千里朋畢至擊鮮浮白抵夜分鋤强援貧難立削牘經紀出千百金無遴色後丁父艱盡禮已而執母氏變比葬寇斗至明器僉焚掠翁大慟踴身壙中親友挽之得不墮迺挫豪茹長齋掛牙牌直胸上鐫母訓下鏤曰為善窒惡長白山故有外舅史侍郎別業因結茅著方外服讀丹經其上而好義急難如故推弟姪田宅族戚養於家俾成立數十人里人以窘來鬻物與直而還之一晜弟爭廛給以田勸息乙指甲攘其貲曰無是也為代償其他已逋贖掠助昏葬難數計邑有巨鎮曰周村牙儈握權度撟虔翁僱人充之稅出橐不索商一錢貨競至居民亦裕又立義倉義學義塚偶疾走望禱者踵援初翁值明季羣盜起什伍鄉人百置長練以營陳鄉週遭樹望樓外聯木寨翁身執銳指揮巨盜慄不敢犯暮年一日同從兄司寇化熙有所之翁箬笠寬愽司寇故與踶馬甫上怒躍翁提鞭撾後馬懾伏循循走司寇捧腹笑曰何許道叟而若是所著有孝行庸言翠岩詩集雜著藏家塾子孫繩繩貴顯仲孫斯義以進士今任大理寺卿贈翁如其官 李塨曰王法乾嘗為塨言天報德亦報功而功猶較著可肘量而指算也蠡人閻際泰輕俠好義子登甲榜職部郎劉潤九以質民好行其德子姓習富有宦者翁功更鉅食報亦鉅法乾之言不誣矣翁晚德益進雜著皆脩齊至道訓諸孫曰吾少誤於俠中嗜黃老皆非若所宜法也雖然漢七國變周亞夫乘傳車至洛求得劇孟喜曰七國舉大難而不獲孟知其無能為也俠之輕重於世何如哉吾行天下每至必詢仗義急難人不概見感慨繫之矣

   彭山人傳

順治十五年蠡吾彭之燦南如蘇門坐餓嘯臺上孫鍾元徵君挽之不可七日而死天下稱之曰彭餓夫云於時其姪山人名通者亦與上谷張秉曜結北邙社秉曜云浩然歸去事如何山人云不向邯郸惹睡魔秉曜云生死總同秋色老山人云北邙山畔月明多已而笑曰生與死亦何分哉乃放曠行歌而一混於酒好學書及畫時絕炊妻子嗷嗷尚據案揮毫不輟已而竟起出門去妻子亦不知何往也嘗遊京洛貴顯家皆愛禮之醉輒作狂語曰許大長安何寂寂也有衣以錦衣者晝衣夜被其妻曰盍珍之山人昂首曰汝欲使此衣役我耶見人輒笑傲或與人語至半輒一笑而止人延之必為置酒半酣輒歌呼嗚鳴不自休無酒則攒眉而去每高吟云終日萬吞吐不道一俗字年八十餘飲酒浩歌如故而書畫益進 李塨曰餓夫之死不悔而山人復以放曠高簡遨遊人間何吾蠡彭氏之多奇也然山人吐棄世故至妻子凍餒亦不以為意其殆為莊列之學者耶雖然世之患得之而患失之卑躬汙節而不之恤者其視山人不啻雲泥矣

   郭孝婦傳

孝婦開封郭鍾琇妻而王指揮堯臣女也明崇禎間闖賊李自成兩攻開封不克總兵陳永福子射其一目眇大恨於十五年四月率眾燬四郊麥百計攻城中乏食推官黃澍括民粟三次麵一觔直銀二十兩纓珞草小紅蟲瓦松蜣螂每觔至三緡人相食孝婦家計口日熟麵水一盌繼以糠覈庭前蒲萄啗其葉盡姑年七十餘不能食孝婦懷有乳嫛迺以湩哺姑如是數月嬭日減嫛餓損呱呱泣孝婦撫之亦泣接頤也而强笑語上堂乳其姑九月十七日贼灌黃河入城家眾號巢水上食絕湩涓滴僅奉姑嫛竟瘦已而水益漲伻高福得一小桴鍾琇扶母上命孝婦面雍樹長兒圻隨而身與弟別出桴漂巨浪中隨波湧竟達涘四顧皆賊壘無所之有絳衣老父須髯皤垂曳杖來曰而郭氏妻孥耶焉知路可隨吾行抵河干不見一賊引入草舍甚潔曰此有粥食之又曰吾引而渡河相聚命登一舟姑勞坐而氣絕孝婦擗胸泣曰天乎吾願貸年活姑以乳餔姑口夜半甦曰渴欲沸水孝婦曰此舟中也安得沸水仍以乳哺之翌日抵河北岸絳衣老父已先候無何遙指鍾琇曰而家主至矣遂不見鍾琇故孝友嘗推產與弟鄉稱曰德育先生子圻績學有聲生數孫一女孫嫁余氏不数年嫠居守節養其姑與孝婦後先輝映云 李塨曰昔人傳郭巨以子分甘旨將瘗之闕得金乃全鄧攸避亂繫子於樹去而保其姪皆出好事口不足信信有之斷父母之續體以為孝友烏在其為孝友哉若孝婦者其心皆不忍而勢難兩全也斯足悲矣鬼神相之有以哉獨憾明季士大夫無學術噂沓聲戰以啟寇亂使仁人孝婦不得并保其母子謂之何耶

   李氏傳

李氏祁州生員作梅次女也大父珍中崇禎己卯舉人終身不仕氏少婉嫕十六歲歸蠡閻生鍵祖舅際泰以義俠豪華起家舅民部出身名進士氏獨承以儉素從臾夫讀書節飲比賢知聞舅宦俸入不給謂夫曰吾家兄弟參然而令老親貧瘁京邸非孝也出簪珥數十金佐供乙酉年三十六病卒予嘗歎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五倫亡其四惟夫婦倫存閨壼多深情也又歎五倫存其四惟夫婦倫亡牀第尟別也鍵於予為及門來叩神傷曰氏之賢已矣願先生傳之也氏艱於產力勸键置副自初昏琴瑟甚和然寡言笑相敬如賓鍵偶動慾念輒正詞止之曰非求嗣胡為者且獨不計君身孱也嗟乎古所稱情摯有別者殆氏與乃為傳 魏烈婦傳 烈婦王氏新城王五公先生之孫女而忻川知州新安魏公蓮陸之長孫婦也年十五六父曙光許歸魏氏事舅韫石姑田氏盡婦道夫克儉病弱相之敬而順康熙三十二年克儉補易州諸生嘗讀書保定府城內時病旋劇烈婦聞之自易州坎下倉皇入侍左右奉養卒不起烈婦擗踊長號曰吾無天矣可生耶吞毒半下咽姑見以指出之大哭呼曰吾與汝舅俱有年汝夫之二弟稚汝夫死汝又死是死吾夫婦也灌以藥日夜令人防且曰若叔後日產子首即與汝烈婦時年十九矣乃强理生計茹茶攻蓼不少懈數年後季子克肅生子繼先遂以嗣之烈婦撫育甚摯髫齕督就外傅隨兩叔父學夜歸必令背誦初克儉藁葬坎下村側至康熙四十八年韫石立新阡營葬烈婦同穴之志怦怦動淚集裳不可拭已而佯為歡笑時韫石率二子入府試烈婦撫繼先曰汝祖及叔父出祖母室无人兒可伴祖母寢繼先怙恃久牽裾不去也及夜夙興視兒寢熟乃靧漱櫛縰以手畫壁曰吾事畢矣志遂矣端坐几上雉經而卒王五公先生與魏公蓮陸皆容城孫徵君門人徵君當明季周旋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逆璫之難幾濱禍不懾故其講學以氣節入而五公先生更淬礪氣節抱膝著居諸編倚天長號慷慨須眉如戟蓮陸亦仔肩徵君之學垂老不悔者其家婦女之仗節視死如歸也安肅知縣薛祖順旌其閭為文立石墓畔一時歌賦輓贊者無算 李塨曰吾友恽皋聞每為我言人性有四德而今最亟者在羞惡能起人羞惡之心人紀烝烝日上矣嗟乎誠哉是言也如烈婦激發羞惡者素耶其視人之朝秦暮楚泚面怍心不可須臾活而烏得不終以死殉也婦父家姑五公以字易州田治埏之子誠甫事夫如大賓誠甫夜出至漏二三下必秉燭莊坐待之無惰容誠甫亦早逝橅一啞子育孫成家室今萧蕭白髮七十餘矣與烈婦生死皆無負云

   王子傳

王子名源字崑繩大興人父世德明季以世職官錦衣衛指揮僉事國變避地高郵著崇禎遺錄子二長潔王子其次也性剛而好學少從梁公以樟遊樟清苑人明己卯北直解元後亦如南高隱與王子兄潔共談宋儒學王子方髫齓聞之不首肯獨嗜兵法為古文魏禧見而奇之曰此諸葛君之流也著兵論三十二篇謂古文規撫先秦西漢以離以斷為章法宋人株守韓愈文從字順語求合求續惟恐顛躓而古文卑苶衰亡矣三藩平後競尚筆墨文學館閣徐乾學等招致天下名士排纘詞章一時如劉繼莊以及萬斯同胡渭生閻若璩輩皆集闕下而王子亦與焉顧睥睨儕伍蔑如也聞予相與晤予微言聖學王子目瞪神懼持予大學辦業去是之因與劇言顏先生明親之道令閱存學編夜榻臥雞鳴蹴予覺起立曰吾知所歸矣吾自負有用古文必傳世然躬際太平弢鈐安事文辭終屬枝葉非所以安身立命也倩君价予執贽習齋遂入博野傳顏先生學時康熙癸未王子年五十六矣初王子自命英雄夜定必置酒痛飲面昂身挺目電須戟議論磅礴今古醉則厯罵貴顯時流雜以諧譫塨徐語曰子誤矣吾人當與堯舜周孔衡長短乃卑之較論時輩耶王子大悔立省身錄效習齋日記以考糾身心得失晚年學益進當吳三桂畔天下震動王子笑曰無事也三桂鼓行而前直抵中原策之上也順流東下以取金陵跨江而守策之中也裴徊荊襄延日引月此成禽耳駑馬戀棧安知遠圖必無事矣已果如其言及聞顏先生學乃著平書十卷一曰分民謂士農工商以分之甲保鄉以合之立鄉官曰正曰畯曰巡以治之而奸民游食異端則變之除之也二曰分土謂郡縣久任重權如封建縣統於府府統於藩其地域則因山川隨幅員不相紊不大懸也三曰建官謂内官設府公孤端揆御史成均也設部農禮兵刑等六部也設院通政黃門也設衞金吾羽林也設司歷象醫卜之類也外官則藩府縣縣有堂縣令縣師也有衙六衙也有監亦醫卜之類也府藩皆如之而異其名其銓選則以一途為陞降不以他途雜之如縣令轉至相國而其官止縣師轉至大司城而其官止縣衙理農者轉至大司農而其官止縣醫官轉至京師醫官而其官止之類也別其賢否為舉錯不以年勞限之天子考相國相國考卿貳以及州藩下則各考其屬外巡按御史劾之內御史府黃門院劾之三年一考九年三考或陟或留或黜而又有不時舉劾者不論年勞也四曰取士八歲入鄉學教之孝弟幼儀識字習數讀經書習小樂舞十五入縣學教之六德六行六藝閱史陳策二十後教成者進之郡學教之三月試之又進之藩學如之進之成均如之遣歸縣謂之太學生分科以為士曰禮儀曰樂律曰天文曰農政曰兵法曰刑罰曰藝能曰理財曰兼科分之各署三年明習厥事乃實授之職曰下士予祿官以此為始五曰制田議均田開水利也六曰武備兵制兵法也七曰財用論積粟錢法鹽法商稅也八曰河淮治水也九曰刑罰謂復墨以罪贓復刖以罪盜復宫以罪姦也十曰禮樂移風易俗也而最要者尤在建官取士二則所謂為萬世開太平者也初王子數歲從父於南迄壬申父八十思首邱適天津鹽商張霖豪俠好士延之遂奉父居天津中北直癸酉科舉人父卒葬之京師西山祖兆經理松楸穴場數年淮安姚守聘遂謝己丑春闈攜家而南時閱予易經傳注知太極先天諸圖皆道家異說與聖經牴牾乃於淮署著學易通言五卷抵庚寅遂卒於淮署一子兆符[辛丑進士]自孔孟沒而聖道失傳陵夷漢唐至宋明而歧途互出佛老俗學浸淫雜亂顏先生崛起樹周孔正學躬行善誘志意甚偉而傳聞不出里閈王子來學漸播海内如吳涵萬斯同王復禮郭金城方苞謝野臣陶窳恽鶴生以名宦聞人傳布其說而道日益著 李塨曰王子所謂豪傑之士者非耶迹其文名遠噪公卿皆握手願交意氣無前且半百耆儒弟子請業者滿戶外乃一聞聖道遂躬造一甕牖繩樞潛修無聞之士傴僂北面惟恐不及非誠以聖賢為志其能然乎當在時相與切磨更欲進以沈退純粹乃及今思之寒丰正釆氣薄霄漢尚有斯人哉尚有斯人哉 黃弼臣曰崑繩夫子己丑南行飲予齋留詩云憂向中來豈易寬與君對酌且為歡憐才自古英雄少得意當前我輩難消遣壯懷談寶劍蹉跎春夢付征鞍還期共醉金臺下四野蕭蕭放眼看聽其語甚悲而不知遂為詩懺也讀傳如見須麇為之潸然 萬季野小傳 萬季野諱斯同鄞人父兄以文學世家季野讀書過目輒不忘尤熟廿一史及明代典故徐尚書乾學聘入京修明史已乾學去位王尚書鴻緒主之續修當是時朝廷平三藩後尚辭學公卿從風靡讀書名士競會都門而季野以博淹彊記為之首開講會皆顯官主供張翰林部郎處士率四五十人環坐聽季野講宫闕地理倉庫河渠水利選舉政刑諸項不繙書每會講一事口如瓶注溫睿臨札記何代何地何人年月日事起訖豪釐不失也時吳都憲涵榻予論學季野暴聞予名又知予與毛河右遊先是萬氏叔季在史館纂修為河右所折嗛之金德純特筵招胡朏明季野及予曰三君者天下巨君也予後至季野酒餘赫然曰河右全集序為先生撰稱許太過將累先生予謝手曰敢拜直言然序文先生未深讀也序以躬行自勵以讀書歸毛先生方慙虚大非以屈諛且聖道恢郭詎一說而已胡子曰然因罷去既而謂予曰先儒訓學錯出愚謂祇是讀書耳予不答但叩其長歲辛巳都憲及徐少宰秉義謀梓予大學辨業予思季野負重名見不合或詆讕不如先事質之袖往求正踰數日季野見下拜曰吾自誤六十餘年矣吾少從遊黄梨洲聞四明有潘先生者曰朱子道陸子禪怪之往詰其說有據同學因轟言予畔黃先生先生亦怒予謝曰請以往不談學專窮經史遂忽忽至今不謂先生示我正途也自此情好日密一日講會眾拈郊社季野曰未也請先講李先生學因舉辦業所論格物即學六藝歷歷指示曰李先生續周孔絕學非我所及諸君有志勿自外並延予登坐講郊社予辭謝去嗟乎吳越文人爭尚浮誇季野耆宿褎然厭於上公卿趨其餘風今忽聞野人一言傾心折服舍己從之是一端也幾於大舜矣時季野修明史紀傳成尚缺表志無助者與予雜論經史聲韻曰夾室並廟室皆南向故顧命西夾南向敷席晉立古文尚書不可廢予曰夾室東西向非南向爾雅稱東西廂是也公食大夫禮宰東夾北西面使並廟而向南宰何為立廟後乎立廟後何以至東序授醯醬薦豆乎古文尚書自漢孔安國送官府至晉中秘尚存惟无傳東晉梅頤始得安國傳奏之非獻古文尚書也曰何見曰見隋書予又曰古无四聲有之始齊周顒古惟分宮商五鈞不分平入四類季野憮然曰吾何以未考也歸檢之信携手曰天下惟君與下走耳閻百詩洪去蕪未為多也從臾王尚書來拜意招予同修明史予辭謝不願也無何季野卒予亦不往尚書家事遂寢

   吳姬傳

姬封邱吳氏女也幼孤為人略賣北里迫之倡誓以死不從後其兄知贖歸郓城李長華遊封邱聞之遂聘為下妻奇愛焉長華以入貲需選縣令寓燕京姬從操井臼八年甚力甲申春長華病逝姬孺子呼曰吾主吾願與主同死孫檢討勷本李姓夙與長華通昆弟好往弔聞其哭曰嚄是異常聲為具棺殮姬睨之曰左度右側可再容一棺乃止翌日遂鴆檢討馳救之曰而毋死而主君死而又死他日君之子來疑問臧獲其何對且而護喪以俟君之子來而致之而事乃畢也姬曰然遂不死十餘日長華次子至知其事曰而何為死倚我歸葬吾且以子與而為孫以酬而勞檢討佐之曰是可以不死姬泣無言夜半竟經死 李塨曰賢矣哉姬之死也含笑相從地下又何言獨念檢討君以貧官其交遊如長華者亦多有然嘗分米給炊比卒典朝衣為之具姬死又具槥葬之真空寺侧去廣甯門十里而近西瞰西山東帶普濟橋水二松謖謖其上明人詩所稱真空寺後雙松樹是也檢討急友朋篤重節義吾願為執鞭矣

   郭令小傳

郭令子堅名金湯京師人也其弟子固識於稠人子堅亦篤信焉予與二人少長各一歲參列若晜弟然子堅性質直不侵為然諾好潔勤細務井井出知桐縣事延予至愛禮之甚厚已歸又延至憂予將四十妻無子重聘為予置副搆留春樓以居予予生子彌月奏樂設筵乃載旋里蒞官明於谳決抑豪强擊猾吏嘗與予並轡出勸農桑赴薦紳席不以官自異也予遊西湖訪師友遣役齎斧資恣所之有過問學者飭厨傳惟恐後丁祖母艱解任年四十八遂卒嗟乎廻想生平情義之交未有如之者也其內子四川巡撫于養志女敦潔閒雅歲時以邱嫆禮相見拜讓中節凝如也與子堅相敬如賓御下無妒予初往桐比返僅六七月子堅為我製錦緞禪複絮著皮裘以及衵服倒頓袙腹之屬除不算者六十餘稱皆于夫人手自縫袟及予有副子堅戒閽曰李先生室所用布帛果餈鍼縷諸物有呼即應勿關我當未往桐時子固轸念予後先為我家中置一副予嘗語諸子曰而世世無忘郭氏二公也 郭御史傳 郭御史名金城字子固父盡忠仕至吏部文選司主事早逝盡忠養父顯名撫御史甚嚴遂自奮以學問宦績著於時由旗官學生試特等授内閣中書陞刑部員外郎轉御史先是御史好詩文聞予言顏習齋先生學盡棄之講求天文地理政刑書數射御諸學入刑曹精練刑名十四司稿皆倚定每決谳再四欷歔全活甚眾及官御史曰吏治不修由官繁亂人才不振由三代學校選舉之法不復因先疏請汰冗員行之而時逐宦利謂仕途減則阻滯羣怨謗御史笑而不辯也御史貌謙謹見人匑匑如子弟而中實不可一世非其道義所欲為百方撼之不動也杜絕暮夜苞苴親串僕從從臾終不變公退則閉門不請謁人一日遇尚書甲於塗曰君何不一謁曰公有公地私無事何由謁曰時如此勿執曰時如此時而某人如此人也甲嘿然當御史十三四歲顯名使京西蕨山牧馬且牧且刈芻暮束芻馬上跨而歸艱苦備嘗嘗歎曰吾命貧安之且夭子艱奈何力為善卒不盡其用四十一歲卒三子卒之日囊錢不足百敝衣布襪以斂 李塨曰御史篤孝弟能取師友頗嗜黄老謂予曰先生惡惡嚴傷和予曰怒哀中節亦曰和黄老玩世究為酷烈非和也蒔花木適適然曰藉以存吾心也予曰寄心花木無花木心安寄改容稱是嗟乎共學可深言惜哉

 王孫裔小傳

王孫裔,陝西淳化人,居西安府。性慷慨,以畫名,寫山川人物如生。歷歲月始一幅,巨富貴迫之不得也。聞人畫宗某家,則軒渠曰:畫必有物,肖物足矣,焉知某家哉?畫天如天,畫地如地,畫何山如何山、何人物如何人物。今日倣荊倣董,古人即善寫,而倣不必善,迨數倣而盡失之矣。初畫山水,或曰:人物渠則未也。遂寫人物。或曰:渠善畫,未能書。適有懸紗燈書蘇字,臨之即酷肖。曰:一能則俱能,能山水不能人物,其山水亦非也。畫華嶽也,必先策杖窮三峰諸形勢,無一笔雜入泰岱恆衡者。性愛鴨,畜之以次,飼鴨序進,莫敢躐。察鴨性情神氣、目睛及毛澤,每節氣皆有變,畫如之,栩栩欲活。予乙丑遊秦中,韓武張中陳尚孚魯登闕黎宋淳皆來從遊,問顏習齋四存編,而孫裔亦與焉。慨任為我寫照,延至其家,設筵,令予坐,目注身嚮,終日不易,曰:動則與初摹者駁矣。摹面就,河南善畫人周璕亦遊秦,共視,撫掌曰肖。孫裔曰:未也。毀之。數日又設筵,招予寫,已而何將軍萬鍾等皆代為肆筵招寫,每一圖出,人愈驚歎。曰:猶未也。十易稿乃定,已補冠服,及從者、琴劍樹石,逾年乃竣。秦省尚武善騎射,孫裔以意氣雄桀踞其上。幼結一有力者,鬬力一日,二人皆醉。孫裔起持之,有力者曰:醉不檢,恐傷也。孫裔不可,有力者儵以靴,折其胫,胫斷。乃尋人接骨,藩司甲聞之,遣善醫視,曰:接錯矣,將終身廢。孫裔曰:如何?曰:須再折,再接,如之何?孫裔曰:易耳!以股入門閣下,張之,騞然折矣。神色不變。醫傅藥,胫痊如舊。家貧,雅好周急,凡戚友乏者,暨四方旅客無資,日按名給若干為常。人號貧孟嘗君。糧道旗乙延為上客,因識其僕丙,後丙逃之孫裔所,糧道覺,謂曰:若匿吾僕乎,盍出之。曰:公何不早言,吾已諾之矣,可使吾食言乎?卒不出。每夜必操鎗百合乃寢。貌潔美,而雄赳之氣溢出。或曰:予照從者,即其自照云。妻某氏,以孫裔未有子,勸置簉,孫裔遲之。妻曰:以我耶?遂為尼,別居不之見。而有賓至,供饌如故也。孫裔東去遼左,妻尋卒。有人西來,言其畫尋者數百金不可得。

   馮劉二翁合傳

馮翁翼公名廷獻清苑人也少未讀書而有至行孝友知守身一婦人挑之故與戲翁若不聞夜啟戶延避而去年邁猶夙興日灑掃庭除令無點塵夷然稱其心焉教子辰耨禮義從予遊卒年七十八於時劉發璋之父亦七十餘而卒予皆哭而吊之劉翁吾蠡人名起聲字宰宇亦未讀書短小長髯才幹有口晚年產落浩歌拾薪無愠色慕顏習齋先生學行恨老矣不能從遊使子璋向予授讀當壯時尚義俠排難解紛親友有急能佽助嘗應里保長永清一黠役挾翁一里人為盜者來緝盜投文蠡令趙下里氣輈張甚陰縱為盜者逸逮其族人縲而拷之翁為解役曰汝解渠孰為汝解翁曰汝誰何役曰將拷汝翁曰拷則殺汝役曰明明日月朗朗乾坤而敢殺人翁曰明明日月朗朗乾坤而敢拷人鳴炮糺鄉兵縛而暴諸日役曰何時殺翁曰尚有須卜夜耳及夜半牽之行役以為果殺己也窘呼至半塗解之鳴於趙令令具文解巡道使與翁訟不勝責枷黠役奉頭慙謝去 李塨曰馮翁近狷劉翁近狂使得聖人以裁之豈近今之人賢哉乃卒貧以老名不出於里閈悲夫二子負質亦各肖其父績學充之以顯其親豈異事耶

   張太翁傳

太翁諱興家字旺川無極張子業書之父也幼有摯性好佽助人考少庭舉三子翁為季八歲少庭卒哀毀若成人侍母王氏宛轉得其歡十八歲母亦逝踊號五日不食服闋兩兄議析箸翁隨而泣不得已分田二十餘畝淬礪耕作至千畝仲兄同母居相近事養頗易孟兄異母也嫂楊氏居城内與翁西郭宅遠服食支費翁日往為之營及卒皆葬如禮同祖姊三人一為庚辰進士朱君良之母一適宋一適何俱年八十餘翁時迎養並及其子姓垂白婆娑飴膏聯席驩如也有乏周之而宋尤貧姊卒葬如兄母有前生劉姑子二各一子貧唤養之為其子昏生子成產始遣歸里黨昏喪不足者竭力經理不待其告也恃以舉火者數十家一日之田見盜麥枉道避之曰吾見恐恧難堪也布商宿其家夜失數百匹尋之有跡翁曰聲張其人終身廢矣吾自償之便金亡或曰甲翁曰渠窘吾遺之非盜也西郭舊有傭市祲歲無雇者呼曰願累三翁即数十人飯之倍其直而去初少庭能舉千鈞人號張大力明季寇發少庭率十餘人持挺禦之莫能前寇忿甚千百麇至攒刃少庭手揮之十指斷其八迺以掌握出擊一寇目睛出羣寇環救少庭逸然生平不與人競或戲而圍撻之弗拒也已而振臂一搖眾皆倒翁亦多力一婦人投井救者下梯援婦人不肯出眾圍視莫如何翁提梯並援者婦人俱出而更謹垕不爭有怨亦不校也極令陳明倫甚禮之每肩輿或乘馬遇於塗必起而拱月之吉鄉役來比輒戒曰而輩歸訓鄉人務為善如西郭張翁者為登縣志卒年五十八邑人識與不識皆流涕元配朱氏繼配劉氏子二長即業書朱出壬午科副榜舉人教習正紅旗官學候選知縣不遠數百里屢過塨商學見其篤好友朋急信義遇事咄嗟立辦時邊陲遣役關東西苦饑張子需次民社慨然思一見於經济塨謂之經济自家始張子因言教其異母弟景書每垂泣相視為補太學生始延師既而躬教其甥劉沈李夢龍從龍養於家皆入庠母家侄教養之為補吏員今年塨遭先妣大變已葬張子又遠辱弔已而匍匐歷言太翁事求傳乃知張子之孝友憯怛有自也塨罪逆之軀性傷急陋兼貧窶粗給衣食無能婣睦任卹獲茲天譴聞翁父子閒事滋之愧也爰如其言而以不文者誌之俾為鑒焉

   龎魏氏傳

龐魏氏蠡之龐家莊人也夫龐娶鄰村魏家蕞魏氏女邑令以賢詳聞上憲曰龐魏氏因以稱氏夫早卒守節不嫁而祖姑徐氏姑董氏皆先守節三世一堂氏竭力養之不使姑與祖姑一匱勩也勤女工刻無寧晷織棉布一日一端或給之綫為織每端必長一二兩曰漿糨所滋也與以直多一錢必璧之農時躬耨而不與男子交語比鄰不過往祖姑八十餘目昏躬負之如厕向曝返牀復負入姑亦耋壽負出入如之終葬以禮族或周以喪具資氏曰吾貧暫貸用必償如不使我償是視我非人也日夜織不期月皆補完柩發披衰負引或請代氏曰吾二姑无子孫吾在即其子孫也可代乎姑之窆以夏六月雨水瀰塗氏躬衝水泥擗踊長號從觀者皆為流涕二女有甥雍正三年邑大水饑 朝廷開倉令有司賑邑令喬公查饑民過其門見室戶零落曰此貧家也盍告賑里役曰寡婦曰寡婦亦吾民也若饑則與之里役戶外呼之告以故氏曰氏固乏炊然問食 朝廷米償不役以白喬公曰賑也何償役復之氏曰償则食不償吾孱婦耳何功以報 朝廷而徒食乎不可鍵其戶再呼之不應喬氏歎息而去大學士高安朱公一女孀守其舅姑不願也女茹苦毄淡卒不渝公一日使人視之與以金為養女曰吾待亡旦夕有何支費而以金為且吾公素矢廉此何自得之卻之歸與氏判貴賤而高義南北輝映云喬公具剌拜氏歸之米一石令邑東鄙郵而致氏又辭不受來役力請曰邑父母養汝節可拒乎氏不得已奉刺及米置於案拜而受上憲聞皆賢之謀旌表其閭其族黨公選近族賢者為嗣以世其家 恕谷病叟曰鄙性迂從不敢居間當事為潤澤出遊四方即少同筆硯者在宦亦不敢行李過而問斧資也而天下穰穰利往熙熙利來相視駴咍甚者陰持無何有之事以相詬厲每自疑吾道非耶何為至於斯今乃得龐魏氏朝廷行仁匹夫守義而仁不能加之異哉居不遠過而求誨必有以開予而惜其為婦人且嫠也何以為之執鞭一欣慕乎恽皋聞曰孔門訓仁孟子尤重義以廉恥可以持世也氏與高安朱氏皆以婦人而重廉恥吁可歎哉

恕谷後集卷七

   内邱縣儒學教諭李君墓志銘

李君諱樹碩字簡臣以選拔貢生康熙四十八年選内邱縣教諭君不自閒其官脩學宫自其邑安平置文廟祭器百餘事齎至内邑課諸生以文行暇则與之賦詩道志由是人文丕變會五十年奉 旨蠲畿輔民糧乃内邱令以比歲不登多逋賦催科加亟日敲扑民鼎沸相率運坯木砌縣衙門令倉皇无措君聞急往視諭以上下大義民乃解適分巡大名道甲過内邱民聚馬首呼冤令懼私匃甲執呼冤者繫之獄且謂必有衿生唆之竄數名呈甲甲呼君讓以不能束士君僩然正色曰民填溝壑而號呼誰能禁之而安事唆之諸生何尤且碩不能束士罪也願投簪甲為之霽威置諸生不問而去至柏鄉使人召君意倩之為邑令調停也君揖使者曰吾老矣乞休矣不長於奔走無以奉命遂告休次年夏旋里將行之夕忽聞門外大呼且哭君驚起偵之則成碑人焚香叩送者及出郭士民攜觴泣別蠭擁馬前不得行予嘗謂官人要職惟冢宰與縣師冢宰在上位進退人才者也縣師在下位教育人才者也而今最閒無事亦惟此二職冢宰不復問選人賢否惟立簿列年分先後為用次縣師厭厭閒坐終歲不一教士比文衡案臨造册齎送如此則置書吏辦之皆可報稱奚事贅官乃君獨改轍造士且復留心民瘼其不合而歸宜也君先世以文行相嬗洊歷仕途君守身孝養為邑人捍災患一遵先人旨躬訓諸子俱積學康熙癸巳科或謂曰諸公子文張甚而屢躓皆謄錄人潦草誤之也近有賄謄錄者盍效之君曰不可是以賄進也既而是科謄錄賄發而子用含入彀君諭諸子曰履正不亦獲耶僥倖甯有濟耶鑒之率祖攸行無忘於戲君之守正素矣配某子五人用晦用弢用含用煦用弘女五人孫七人享年七十有二將塟也晦衰絰匍匐求銘銘曰 職之任時之宜不周而去奚其悲呼池之旁君子之藏白楊風起苟無戕兮

   原任戶部郎中閻公易葊墓志銘

予年才半百而四海舊遊零落過半乃同里閈友如阎公者亦委形速化矣能無恫諸公諱中寬字公度易葊其號也世為吾蠡新興里人少聰穎異常兒十二歲補博士弟子康熙乙卯科韓公菼主試中舉人己未成進士隨授行人司行人先是公父大來翁以義俠名聞天下公復嬗以文學家聲蔚起而公乃化倜荡為寬厚易見事風生以退謹匑匑然侍尊長後嘗移時弗出一詞也大學士王公熙愛其新進有聲欲子畜之公曰可謂他人父耶謝不應或從臾謁大學士索公額圖公曰吾拙澁不嫺走趨不往已丁母艱歸益潛心書史聞王五公先生多學安車迎之事以师禮吟咏披繙遂益富補官與淮安李學士鎧大名袁翰林佑山東蘇中翰偉任丘龐翰林塏宛平陳處士干王結詩社著述成帙博陵顏習齋先生崛起倡周孔正學以九容齊明表裏並進治身心謂六德六行皆從六藝入以禮樂射御書數為學塨時萍踪入都傳其說公力是之因與倡明學術者如許侍郎三禮吳都憲涵王孝廉源翰林竇克勤冉覲祖俱往還而正學亦駸駸有聞矣顧公恬於什進以行人使江西題詩滕王閣忼慨拓落而返已轉刑部主事又轉員外郎晉戶部郎中皆未究其用丙戌春闈被劾彈黠者咸無恙公分房杜絕請謁乃以 殿試一卷不如式鐫職及旋里老病糺纏遂以不起悲夫公生於明崇禎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卒於康熙四十九年二月七日得年七十有二父母以公貴贈奉直大夫太宜人元配張氏贈宜人出一女副室晉氏出長子鍵廪膳生員繼配蔣氏封宜人出子鏋增廣生員入國子監乂出銓增廣生員蔣宜人又出二女孫七人於其卒歲也將葬里東之祖阡求銘於予予少年厲角戴鋩立欲馳驅寓内及見公醇醇恭謹積學彊識而不知名譽為何物為之退然自斂又典故有遺忘者詢公輒歷勝指其巔末而學有助乃今俱不可復也烏忍不銘銘曰 余德之儉余學之凉時鑿壁郄借照其行迺公長於古短於今以不沛其霑而佳城是函吁嗟乎醇醪大樽問十得五奕禩窺此尚款起起

   趙室蔣孺人墓志銘

永平府府學教授趙君晉升之妻蔣孺人以康熙四十四年十月卒於官署其子扶柩歸滿城抵四十六年冬厝之先原匄志銘於予言孺人十七歲歸趙君善事舅姑撫前室六歲子灏如己出相夫勤儉教諸子成名有節度今儵眒以逝予聞之不覺淚涔涔下作而歎曰孺人之所自來何可沒也蓋忠孝節義之感人甚矣哉孺人者吾蠡崇禎戊辰進士戶部山西郎中蔣公範化孫女而庠生爾恂之女也戊寅範化家居守蠡城死於兵爾恂抱父屍大恸已而畫父像已帶劍立其側朝夕哭拜必祝曰父无恫兒必尋父雠報之後偵知殺父者為某汎卒丁亥糺眾入蠡城捕汛卒磔而祭其父東走河間眾溃遁去當是時爾恂方二十三歲娶孺人母李氏為高陽李文敏公族女祖父皆科甲顯宦而少婉嫕成童執巾櫛羞澀恭謹不敢仰視爾恂方蓄力學技擊氣嶽嶽忼慨有為於妻子未嘗一狎視也丁亥二月遂電掣雷馳天涯生死永隔踰一月李氏產孺人去于歸不及一週也嘗撫孺人泣曰汝父丈夫也吾今追憶汝父面目皆恍惚不可省識第而父執大義吾當執節報而父閉戶紡績以給饘粥今年垂八十白髮蕭蕭惟撫此女猶毅然時訓以婦道不作兒女態而今孺人且復先母逝矣嗚呼其可悲也孺人享年五十九歲子三長即灏前室劉氏出乙丑進士原任弋陽縣知縣娶某氏仲漪孺人出貢生娶某氏季溶孺人出庠生娶某氏女幾孫幾嗟乎孺人烏可不銘銘曰 距躍叶閽不周東仆陽窮陰燦支機毓玉滱波蜿澶襟裾滄渤赤羽白練割雲銑鍔剚胸酧酒九原笑作黃塵萬里安知衿櫛款茲婺曜呱呱泣血持踵吾息百年冰雪瑩瑩沆瀣母女嬗轍井臼積勞膝前告訣攒劍束鎙郎峯崱屴葡萄延來如覩鳴鏑嗟竁其中鶴髮凄洌奕禩忠孝眎此銘揭

   安平崔君聞遠墓志銘

世稱世家必曰江東王謝河北崔盧崔著土為博陵安平白漢以迄唐季簪纓閥閱蟬聯鵲起其後少衰凌播越矣抵前明而安平之崔氏復著今康熙五十三年嘉平崔子堉來求其尊人墓志予幼即聞安平有崔文學亮遠者與祁陽刁文孝先生講學兼以餘力治岐黃術聲施遠邇崔子之父則其次弟也按狀諱甲鍠號聞遠亦講學杜門掃軌課子弟誅茅三間蒔花木盎畜金銀魚數尾曳杖頫仰曠如也子弟或事詩賦輒付火曰勿啟囂張業農商者必戒以勿苟得率内子事父仲藏公孝內子同邑劉翁思明女仲藏公飲食必以内子爨他人代之仲藏公咽不甘也母蘇得沈疴君晝夜侍湯液抑搔十餘年如一日繼母宋病瀉三載厠牏衵衣污穢必內子親滌晚年為名山遊至五臺遇虎同行者震伏虎目君踆巡而去人以為孝感仲藏公病彌留曰吾舊家也歷傳有銅鳴蟬古銅鎖瑪腦枕賚劉婦醻爾孝初明永樂間遷大甯衞小興州人於內地或曰小興州崔即安平之崔所播還也始祖文明徙河南中牟曰非吾故也改北轅籍安平城西之黃風里遞傳七世祖崗山西岢嵐州學正六世祖文進陝西保安縣知縣五世祖俊山西絳縣主簿已挂冠歸授生徒崔族科第蕃衍率出其門高祖承祀嘉靖辛卯科舉人曾祖璵萬曆乙卯科經魁任河南淇縣知縣再調湖廣竹溪祖向學萬曆戊子舉人江南寶應縣知縣父昂郎仲藏公也園子監監生博學彊識李自成陷京師各州縣俱署偽官同兄山海關遊擊晟弟附監生昴罵偽官謀起義旅偽官鉤钜盜斃晟昴仲藏公跳身走反 興朝定鼎聞其義 召以官仲藏公恸兄弟偕亡辭不就故崔君仰體父志與兄亮遠弟颖涵分甘連裾讀書共樂至語以帖括舉子業掉頭不屑也子四人長均武庠生次墉庠生次墩次即堉庠生女一孫四人曾孫二人崔君卒於康熙四十一年十二月距生享年六十九歲已葬其里之祖兆矣抵今年六月配劉氏卒得年八十二將合壙乃為之銘銘曰 是惟公侯之後必復其始博陵馬鬣熊熊燭天不在貌公嬗侯而在剷跡埋名之崔仲氏 委摄四川仁壽峽江兩縣知縣陳君墓志銘 予以康熙辛巳入都持周孔三物四教之學告人吳石門公為予梓大學辨業一時傳為創論凡海内有聲士無不過從者富平陳子四如其一也陳子豪於詩酒每飲白輒慷慨欲有所建豎於世甲申温子德裕令郾城力延予衍學論政時其幕中乏人予因薦陳子同往次歲予辭去而陳子亦旋偕廣西巡撫梁公而南己丑夏富平楊令三促予榻其署歲暮去今年二月迫延復西秋仲正趣装束返而陳子適自粤西抵里來晤別已六年入門匍匐曰如兩間罪人也先君敦氣節經濟康熙十八年從勇略將軍趙良棟征吳三桂復四川積功題委成都府仁壽縣知縣又以會兵進滇黔倚先君才料理軍需委受嘉定州峽江縣及將軍保題部授再三疏未下而先君於康熙二十年八月卒矣不肖飄零南北藁葬哀鳴今歸將謀禮厝願以志累吾子嗟乎昔李廣能衝陷折關漢文帝嘆曰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際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陳君當三藩叛亂可以叱咤風雲立建偉績而僅偃蹇委理縣務賫志而折矧今中外安枕剷高塞深而欲於人簿書期會之餘行其迂古政學者何也陳君諱正試號公庵得年三十七歲元配陳氏生一子即四如繼配张氏生子四表將以某年月塟某原為之銘銘曰 才則儲時则須乃良行跛不舒矧無痛呻而進火齊哇哇其吐

   劉君來獻墓志銘

雍正二年閏四月安平劉君來獻以七十歲卒抵秋杪其子廷傑匍匐階下求填墓之文予悲焉君世系詳予前撰劉氏家譜序及諸墓表內君生而醇龐為諸生有聲能承二人意父化吾翁病事之數月衣不褫帶母馬太君年邁畏暑躬負之陰一日数移抑搔痛癢無倦色弟其姊生死為之謀自用儉而尚施與隆禮師友持家不許僧尼往來男子不許晝處內婦女無故不踰梱教子姪基以小學夜訓女口授女經見人非禮至垂泣誨焉立家訓如戒賭博急輸將等二十二則以顏習齋先生教禮樂射御書數命傑文武兼習學院陳公世倌取其武補庠生予念堯舜湯文傳道於上尚已孔子始傳道於下得其傳者惟顏淵而早卒文學躬行僅餘分統孟子弟子則無所傳今習齋先生崛起而復周孔正學一時渦從者多有劉君僅於會過一識面而其後心竊私淑謂學莫先於機禮莫重於祭倣習齋置齋戒牌虔供春秋立祠堂修家譜樹墓碑又二八月上辛從祀習齋亦得先生之一體者不幸承乏如塨號呼天下已半生而或興於前堕於後明之從暗之移屈子曰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王五公詩云奕碁世事輸先著燕幕身謀悮後生每誦之未嘗不泫然流涕也嗟呼日月在上山河在下斯道竟委之荒煙蔓草乎聾聽跛行乾坤曷底矧於老成又去一个雖欲不銘之不可忍已君諱琛元配高氐繼趙氏又李氏又深州趙氏庭傑母也又尚氏傑娶同邑舉人王公磊女女二人孫二曰蕃曰蔚孫女二銘曰 斯人之逝兮斯道之悲姑厝君於吉壤而延佇乎天衢

   侍贈淑人田室趙氏墓志

氏肅甯廪膳生趙君爾璧之女辛卯科武舉人田生斌之妻也生於康熙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年二十九歲有子二人長玉麟方七歲次石麟六歲一女方二歲氏卒後其夫狀其行其舅興平公走人來問曰兒婦贤而早折可志否予曰可也按狀氏病姑亦病氏每以不能侍湯藥為憾禱神求以身代得母家物必獻姑姑不受長跽以請奴婢或不恭曰此我舅姑家人我不得辱詈也弗校是不亦賢乎哉當己丑歲予西遊秦興平公延至署命其四子俱拜從遊予辭謝曰下走固不足為師且流寓一二日即他逝何以從為是虛節也公曰不然使諸豚兒知先生其師也無亦悚惕乎其益不已多乎四子皆業文二郎斌兼通武予因卒之入長安從何萬鍾蔡瑞生學射遂造工巧比鄉試果射標中雋以顯名於時為人慷慨英多橋梓間皆賢而加人一等矣乃以夫之賢而哀而狀之舅之賢而欲志之氏之賢可知也為之志固宜

 棗强戴氏先塋碣銘

康熙己巳壬申間有巡撫吳楚不避强禦嶽嶽樹政績者棗强鄭中丞也其內助為戴夫人丙戌予與其公子交皆廪廪敦謹讀書志四術六艺諸學登堂知夫人獨存持家柄嚴守義方疑其母家亦赫奕相配云今歲二月長公子知寵拜手予曰家母於外家有隱恫焉外家先世本素封抵外曾祖有恆禮部儒士早逝室李氏外祖君贶入武庠棄去復入文庠倜儻好施稱長者外祖母韓氏產家母十日即亡祖母李育之後外祖以嗜酒結客產中落子璿與家母同出次禮次瑱次璣繼劉氏出璿補諸生亦嗜客痛飲性無城府與人語洞達肺肝往往直啟其機緘弗顧也子三人召聘淵落拓不偶瑱子三璣一家母已經營厝外祖父子二世於新阡又以青烏家言改塟戴氏先兆之次家母每念外曾祖母鞠育恨母未得侍欲問其遺業而蕭然盡矣語及不知屑涕之何從也今將伐石歸其墓思曾常言碑銘必求足以傳世行後者敢以辱予聞之泣下馬外大父斌前明世襲錦衣衞指揮使滄桑變跟蹌走易州以卒無男子遺生母幼歸先孝慤傳聞易有族人乃尋覓之荒村歷歷未有省識今戴氏幸多孫井里依然又何憾哉少讀詩至長發閟宮諸什疑之謂商周皆出帝喾何以不追崇功德而專本之簡狄姜嫄且二妃德積淳化其子姓皆贵盛碩衍至今散布人間而邰與有娀披閱姓氏不可考東南有窞西北或缺抑又何歟或鍾於三男或鍾於三女乾坤變化之妙也一以尊嚴父一以首先妣聖人制禮之精也非遠覽幽通何以與聞哉願戴與鄭之子若孫一有克奮皆足以光戴氏而慰夫人之念矣於是為銘銘曰 春秋戴鄭實繄相依為戴見伐鄭取三師奚曰傾顇奚曰靃靡陰陽相嬗皆可復始黃瀘之湄有鬱其阡鑱茲貞珉奕禩眎旃

 可母岳氏墓碣銘

氏出,曷繫之可?志可也。無子,曷稱母?有母之者母也,疇母之繼妻子也。子與父之先出者情絕,何以母出仍志?可則母也。氏岳姓,安平王官屯人,歸可子仁言,患羊角疯,可子以禮去惡疾出之。返母家,數年癒,而可子已再娶。或勸改適,氏不應,闇以鍼綫遍縫衵衣,反履投井死。母家葬之屯東北里許。可子好學,從習齋顏先生遊,因識予。年六十,補諸生。來拜,言其出妻之節,謀將鼓吹往祭,而曰:吾再娶,已出四子,長肄簡,次肆箴,諸生;又次肄箧,又次肄節。夙命清明十月朔日必往祭出妻墓,盡子道。擬遷祔可塋,而禮無其文,即其地立碣志之,可乎?予曰:可。今歲辛丑,予自金陵旋里,則可子已卒。走弔,其四子環而泣曰:先子求先生文以表節母不果,彌留,猶以手指心也。願賜文,使子姓歲時拜掃觀焉。予念方靈皋每嘆,今之維倫紀者勢利,安性命者嗜慾。氏已出,何所欲於可?可何所利於氏?而氏必以節終,夫沒世不諼,諸子追祀,父亡不懈,豈非天性維結,終不絕於人心耶?抑節義烝感者然耶?銘曰: 非清淪竁幽黝。節則婦,情即母。繄謂天之絀,而人之信。萬禩眎茲文。

 劉君化吾墓表

康熙二十三年八月劉君寢疾其子琛長跽淚淫淫霑裳問所語君曰孝讓勤儉絮語素矣吾志修家譜建先人祠堂樹麗牲之石於祖兆未遂而儵眒逝矣而其瞑吾目焉琛拜受命家譜成庀材修祠五十三年伐石匍匐於予求為君表且於先丘謀一一矗石君諱冲善性如其名幼失怙奉母滫髓將以色一從伯託孤息為之昏聘無悭意康熙七年邑南有呼池北為濨兩河駕秋霪為虐決禾黍隨流盡比屋號饑流亡君惻然發積賑之全活者無算先世本山後之興州人明永樂間遷於安平北白沙莊二世仁義三世昶中正統辛酉科舉人授山東章丘縣訓導四世澍遇遺金不拾待其主至予之五世以孝由吏員官省祭以子貴貤封承德郎戶部主事事親篤孝人稱劉孝子邑有二人陷冤獄易產求孝子援之孝子為營解得脫歸其金贖產復業邑作三圆記戶絃里說則君之高祖也又傳曾祖鑑登嘉靖辛丑科進士歷任戶部郎中加授奉政大夫有宦績大父繼毗邑諸生考杓豪爽慷慨嗟乎君之先勞於國莠於鄉宜乎生君之贤表章之不足繼之以子孫也配馬氏與君毗德後君二十年卒重呼琛曰吾為劉氏婦五十餘載矣汝父寬而惠繼之惟汝汝父嘗欲建祠堂墓碑汝一日不建汝父九原中一日不寧我積數十金非為兒女計以與汝竣汝父事嗟乎今人於本源每忽焉而君夫婦乃生死之噫嘻賢已君享年六十七歲馬氏享年七十九歲合葬邑北二里許祖阡子一即琛邑庠生孫一庠生廷傑曾孫某某

 劉節婦岳氏墓表

善與彰善其善也等孔子曰樂道人之善益矣韓子曰聞人之善壯者怒於言懦者怒於色以怠與忌故噫嘻有是哉親故不能得而况面識况塗人吾見人之善淪胥以亡忽諸若劉子琛者非彝可倫矣劉子曰先叔曾祖諱維龍元配紀氏饒陽監生之女早逝繼配岳氏祖故年方十八守節孝舅姑倍於夫子在時睦娣姒撫姪孫成立如己出孫即琛父也縣令嘉其節歲餽金四兩春秋賜胙豎貞節坊墓未劼石匄先生張之嗟乎婦嫠時年正芳且舅氏進士起家官戶曹赫奕宜薰灼其心而乃冰寒玉潔茹荼攻蓼以終可謂難矣節而謂之貞固宜昔萬季野修明史倩予訂予每慨北人固陋雖先德不知表揚以致湮霾不登者夥矣既而閱世忮狠訾謷於其懿親師友不少噢咻也甯直固陋哉賢矣劉子之表其叔曾祖母也婦享年八十餘歲惟一女適本縣生員子李善徵縣為安平

 彭蘊秀先生墓表

献陵彭先生以康熙十九年壽卒抵二十九年庚午將葬男潢匄予為墓志厯書其孝友及養外祖母撫孤姪傾貲赎姪之在旗者延師教族子德成名諸懿行填之幽竁及德配張氏卒潢又竭力以禮合葬今甲辰歲過予曰不肖徵文墓道以表先人吾子毋以為煩也保定府新城有王五公先生者祖父仕明烈皇帝為闖賊所逼殉國五公大憤投祛而起與其父兄友生糾眾數千傳檄討逆闖攻破雄縣等處誅其偽官开倉散食移兵北上而 國朝兵入闖賊遁乃釋眾歸西山每登雙峯絕頂慷慨悲歌泣下已流寓獻陵先生乃命子潢從遊邑士聞風競執贽以故五公文武業獨献陵諸子所得為多先生又以時率三四老友與五公詩酒浩歌睥睨一切後五公卒收其孤孫藏弆遺著傳世先生子孫皆與有力於戲即此而功德莫可算矣當崇禎十一年 國朝兵破獻城十三年又至城内民震讋不守爭竄去江把總與先生分守南城見事急乃大開城門持巨铳阑門令民勿動先生高六尺有奇雄赳多方獨握門櫰丈餘挺出擊攻者連堕馬一帥目之搖鞭揮去城得全廣東巡撫王來任夙友善延往為客牀置副莘氏半載將攜歸其母惟一女相別大慟先生遂還其母不顧而去乃僅以素封騷雅終又可嘆也張配能助先生施自喪亂後全活無數先生諱毓宗字蘊秀家世姻戚詳墓志表不重述

 六真居士劉君墓表

予論學重存誠而不言真以真聖經無之而出二氏也漆園曰釆真貴精也宗儒以詁誠譌也乃今為劉君表墓稱六真居士何哉曰六真者寄也有託而逃焉者也一曰真貧君有故田宅而擲去遊屐所獲亦或千百金而信意揮灑購書締友僑所必屏帳衣衾鮮具橘柚粔籹蒙頂楚瀝平頭代侍或勸之積贮為妻子計笑而不答也一曰真醉君能飲不亂其醉也醒也嗜友善髫齓與同邑龐雪崖檢討共硯席後遨遊九寓如孫徵君傅青主李天生王人岳宋式之皆過從來問奇者亦接引不倦然戆直面折人過遇俗士輒白眼曰吾醉矣其四真則拙也嬾也狂與隱也幼攻詩書十二歲遂饩於庠又好技擊弢鈐諸學隨父方若公代州商州二任能佐經濟已而應順慶王守聘值吳三桂叛陷於蜀陳其华為龐檢討序詩云故人遠別飄零為朐肕之蠻是也及奮威將軍王公兵至聞君名咨以方略遂平蜀疏其功 授鹽亭縣知縣有政蹟既以離父母久歸里孝友甚邑令為登志書憂居後乃縱遊衡華大白洞庭西湖天台武彝諸勝地歲嘗數千里每歸不復入里僑東郡孤筇帬屐往來浮丘如是者三十餘載卒於寓寓栽花種竹日讀書其中暇更以鍼砭起人疾立起非拙而嬾也且自贊曰介隘與不恭材不材間又曰世既不知以無用為用宜高閣於匡廬武夷之山亦讵放狂而石隱者耶矧日遊歷而曰居已官矣曰士何一非寄而逃者當崇禎之季天運地岌已而 興朝定鼎吏驟民來乃又三藩澒洞乃又羽書消沈而君適與俱乘風破浪咄嗟立辦亦復避人謝事一咏一觴時而繩墨如道學時而溟涬如方外時而烈士時而墨客埤闔担矯惟變所適世又烏能以測君哉予初識君於長安以周崑來悄乎其有遠志也後又會於陑陽今君去十餘年矣而予亦老因念夙昔多瞻顧不如君少時勇於敢為今復以妻孥累不能如君之俋俋不顧皆可愧也君長子濤好學有文奉君櫬歸塟故里之某原屢以君行述請言未敢應也今又來匍匐力求表可謂有子矣乃以不文者表之君諱鑣字長馭六真居士晚年自號也任丘人卒在康熙五十年八月得歲七十五祖父以上皆有顯者初娶王氏在鹽亭又娶陸氏子三長即濤廪饍生次濯次油庠生俱陸出女五俱王出孫四

 張肄六曰劉先生想是極有為人不得志託於拙隱遨遊以終文以神出鬼沒之筆寫之如其人在三山風雨中可望而不可即

恕谷後集卷七終

恕谷后集卷八

   玉峰太翁挽辭
 莪山二兄篤孝今歲癸未秋杪塨如京適值其辂玉峯太翁養於邸堇榆滫瀡婉笑將之屬屬如也乃無何而玉峰太翁以老疾捐舍慟哉莪山胸坦直無留餘一諾千金素好慷慨悲歌矧際大變懼其過毀也乃作輓詞一以妥幽一以寫孝子之哀而節之詞曰

黍谷憭慄兮朔風虓巫陽難問兮天自高鬼伯紛拏兮餤其曹魂朅來兮突夏羅餦餭兮人駕馬[都門以糖作人馬致祭]東國烏面醢骨兮不可以恣遊匹練吳門兮遠何求靈无逐魄兮山阿梅馥堂下兮紛純綠波式觑苫甴兮儒慕在茲明德尚馨兮終古永之

 劉君遺惠辭

劉生員錫若既卒之明年冬鄉人念其處里黨不為橛梗遇癃頑噓噓然通稱貸弗株刻公設爨弄以侑之其二子慨然曰誰歟不忘吾翁者而吾敢忘諸割牲薦先以醵鄉人嗟乎劉君有遺惠里之人不忍忘與其子之願揚前徽皆可風也乃為之辭辭曰 西阡簫鼓兮趙倡舞鋹餭大嚼兮紛如雨款等夷兮歿之灼寒之袽兮餒之籺不見豐隆降割兮歲不康千仞九首骨為粱予髮之華兮目若營對此空拳兮靡甯

   挽方靈皋之母吳太君辭

蠡吾李塨聞方老伯母吳太夫人以康熙五十四年冬底壽終京邸哀徽音之不再悼孝思之罔極乃為辭以挽之辭曰 靈掁觸兮曷往窈窈冥冥兮肸蠁溯 北轍兮肅爽曰吾丁吸紫庭之沆瀣兮金掌出駟螭兮入乘鷖貂裘蟒服兮陸離青琐齒齒兮丹墀拍肩把褎兮龍夔陰山連延兮崱屴從六華兮降陟雕題拱趨兮萬幕修文誥兮飛霹靂米園兮張镫太微垣之兮玉繩四廚五車兮增增丹鉛供兮建瓴謇樂只兮步壛摩吾丁兮棘槐巖巖眾鬼揶揄兮旋淚集衫雜遝邀兮揚帆式容與兮子舍甘疇知匹練兮江之南

   待  贈太孺人顯妣馬太君行述

嗚呼恸哉先孝慤大人以純孝易名不孝塨等承之智昏力惰菽水不足鳴歡服勞但多搪突求如先大人孝思無一二而先大人逝矣先嫡妣馬太君逝矣今顯妣馬太君又逝風木悲增補愆無由嗚呼慟哉顯妣姓馬氏易州人外祖馬公諱斌明錦衣衛指揮也甲申自京師蒼黃走易州卒藁葬西山僅一女即顯妣外祖母過氏撫之煢煢無依年十四歸先大人遂同如蠡及塨長如易尋外祖邱壟而莫可得矣問馬族皆非顯妣終身念及輒流涕慟哉顯妣性仁孝相先孝慤有一德王五公作孝慤記略云事父素先翁鷄鳴盥漱堂下拜然後升堂聽寢聲徐徐問安翁春秋高日五六食嗜淳熬及純肉饀牢丸必手進皆顯妣從嫡妣夜半即炊爨佐之也先大人事世父保初公如事父推讓公田叔父餘初公父子相繼歿入城經理遺孤至破產不卹皆顯妣從嫡妣勞以隨之未嘗攙一婦人言也竇靜庵孝慤傳云孝慤絕意榮名客有從臾者飲以醇酒曰但飲勿言晚年家落窘甚口不言贫乃顯妣推磑茹荼辛苦以佐清高未嘗一作蹙眉也至方靈皋作顯妣壽序云姑吳太君耋年目昏溲便皆孺人扶持溫湯藥潔廁牏惟謹太君安之居母過氏丧期屏洒肉助祭必虔拜必肅敬無一言是與先大人合德以力聖道也惲皋聞壽序云太夫人性禮賓客聞有道士至傾筐倒庋惟恐不及故四方知學者樂過從其子是不孝塨等妄倡明聖學以聞諸人者顯妣力也顯妣事先慤酒肴舉案進有餘則閣藏不以入口其後事嫡妣也亦然當大人在時佐嫡妣家棅猶偶有錯互及大人去世事嫡妣如母務得其歡数年無一語愆拂也樂施與族婣歲時必餽遺周里貧者無倦色見比鄰孩童入隨手滑膏撫字之不計其数也東曹家蕞嫡妣外家也北泗王氏婦乃嫡妣所出先姊卒續娶者也顯妣皆時厪懷餽問不絕顯妣初歸時或易之有亢容及後德溥而尊有舉舊者曰忘之矣既而曰人薄吾以厚人亢吾以谦念舊非吾事也蓋寬仁誠篤與先大人嫡妣合德無間云顯妣聯產不孝塨等五人體稍弱而精神有餘平昔大人庭訓忠孝節廉已時皆闇記時舉以訓塨等所供衣服視孫幼欲者即與之耋年猶紡績勸之息曰某缺某某將親迎吾織而布之樂此不疲也康熙五十年不孝塨以舊里不能容移東莊顯妣往來兩地居甚健及五十七年塨在通迎養飲酒日数次肉亦健食又逾年躋八十親友羅祝猶健自幼食最緩入夜必食後寢以為壽考未艾孰意今康熙六十年春作疾延緜至閏六月念四日病呼弟培等皆至莊守視顧塨等無所囑惟囑五弟子習智勤讀顧塨曰佐之令入泮也又顧培等曰趁而大兄未甚憊吾可去也七月念六日丑時遂卒嗚呼慟哉生於崇禎十四年九月十一日子時距卒享壽八十一歲憶顯妣坐語堂上每曰而先外祖外舅過公邦權勳爵官更钜宅畔有花園崇禎朝莊烈周皇后微時與之鄰嘗過往而外祖母每資之箴紱服饰相歡好一日摘花園瓜過公從外入見之大怒踢其筥嚇而奪之周皇后泣去已而選為信邸妃遂登后位過公懼辭官内寺來尋之匿而外祖母應曰往南京矣后寢其事不問每念昔日家門之盛先朝寬巨之恩未嘗不流涕也乃至今顯妣溘逝並此言亦索索成往事矣嗚呼慟哉長男即不孝塨康熙庚午科順天鄉試舉人選通州儒學學正告病致仕娶王氏繼娶馬氏置侧室呂氏馬氏二壎先卒娶張氏繼娶張氏三培保定府學廪饍生員娶賀氏繼娶白氏四埈保定府學附學生員娶王氏五壧先卒娶馮氏孫男八人長習智壧出娶任氏次習仁塨出保定府學附學生員後顯妣十八日卒娶宋氏次習聖壧出娶崔氏次習中塨出保定府學附學生員娶齊氏次習和壎出聘劉氏次習孝壧出聘龐氏次習任埈出聘賀氏次習禮塨出未聘孫女八長埈出先卒適彭庠生汝霖次壎出卒適吳生捷次壎出適汪庠生作哲次塨出適劉庠生 次埈出適姚 生 次壎出許字趙生 次埈出次壧出未字曾孫男一元凱習智出未聘曾孫女二長習中出次習聖出未字顯妣將以十月七日祔葬舊里西曹家蕞先大人竁不孝塨等泣皿謹述

   長子習仁行狀

嗚呼吾兒攬衣出門無幾日忽長逝慟哉吾兒習仁予之長子也冠其師馮樞天字之曰長人康熙三十七年戊寅予館桐鄉知縣郭子堅署娶副室錢塘貞懿呂氏以十二月十二日巳時生焉時呂氏方十六歲產難及娩頭如世所寫壽星五六日漸縮而圆予以四十始立子憂其脾脃飲食必視之令勿多面方五官中正白瑩如玉予以白嫩軟令坐走土上汙浹土漸變蒼色幼不好弄儼雅如成人童伍或狎戲則正色諭之八歲教以小學洒掃應對惟謹五十三年甲午邑令浦鳳巢延恽皋聞至署教其子因招習仁同受讀數月文漸通丙申春初學院張天門臨試拔入保定府學生員第四名孝友性成終日隨予視色為行止每日凌晨或二三漏下呼即應起祁寒暑雨不避也凡事必禀予即極細事必其為之予心乃貼五十九年冬從予如江南衣被飲食騎履必躬奉生九歲呂氏卒偶與二子習中誶語馬下妻戒之曰而姨留而兄弟二人幸勿爭自是寬待之無一言齮齕三子習禮提攜懷保倍愛護人不知其異母也予往通州為習中親迎衣飾器用務豐於予之為其親迎者習禮樂習篴未成習農予教曰而多直理而少曲思兵變化俄頃無究也習射習書數御性優十餘歲即能磬控騎生馬鞍轡韉策皆手製如法度御車人苦款段代御不施鞭捶即飛騰嘗立日譜課身心得失其立心也忠厚正直終其身未見有一念私曲未見有一語非道一履非法日必有事未見有一暇期也聞予語學皆怡然解著學說庭聞記自厲能閑家晝不輕與妻接語每食時從外歸必入予寢視祖母視予未嘗無事一入其私室也且通世故人情賓至予家或數日數月數年居停日率弟躬進茶食無倦色賓率稱快去待戚友悉中禮節張皓千稱之曰長人見人喜容可掬一團和氣劉士宜居密邇予東莊嘗往來莊之河口謂人曰吾每至莊習仁必來尾邀食若特置郵報者至江南周旋儒雋如翁止園程啟生等彬雅和藹每補予不及甯國知府黄瑶圃握其手曰踰歲尊翁即不南世兄幸必過我蓋人人愛而敬之也能料事成務一日粱稭積少數束莫知為誰也呼問之曰必賃屋人因其婦產三日易蓐加草故耳察之果得幹事必周密制器必工牢方靈皋子道章成昏保定府鹿氏其司槖囊有輈張為之排解且制其用適足靈皋聞而韙之收為門下士先是子從王五公顏習齋遊每言南土無北鄙殺伐聲宜遷予亦謂金陵地廓人文或可倡明聖道也己亥適南友許以高淳田易予蠡產客冬遂率習仁往视語之曰汝祖母春秋高吾不能遠離左右汝若以為可則先遷予後成之習仁曰唯今六十年辛丑友人有其室舟而南者因約習仁偕婦同行七月使來促问之應曰婦女難獨出從之便又謀三弟四弟曰可遂以二十二日如京孰意二十九日即病病即一粒不下咽猶倔强步行八月五日天津登舟病愈重已賃車旋比登車曰吾已出門又返里何兒女態也服藥行且癒矣復返舟抵十四日覺病篤使其婦之表叔從於舟者來禀予取車晚置藥不服婦自後艙來视囑曰吾亦為人草留根人留子婦泣下曰勿泣外艙汝不可久留命之入惟一幼僕守視亥時臥而卒地名泊頭年僅二十四歲婦宋氏有遺腹未產車到歸櫬嗚呼慟哉家人戚友聞知慟哭失聲莊人樵夫牧豎無不流涕者在予垂耄學退德衰過惡稠疊獲天之譴何辭但以習仁之才且有德雖視之古聖若賢渺然以小而考其所至庭除克孝弟於道有見聞家邦稱達士突爾隕折慟战然天亦或以成人處之矣即此南行一節慷慨獨當一面見者大雖病殂不悔不可謂不賢於人矣聊為之狀惟君子鑒而品置焉歲之八月下旬 附錄習仁日譜儀功[卒後檢其南行篋得之自戊戌年為始蓋力學任道圖南之志大也]元旦清明七月十五日十月朔日臘月二十四日之祭俱從家大人齊戒沐浴大齊戒二日不飲酒不茹葷不與穢惡不入内不弔喪問疾齊一日遷坐思神小齊一日每月朔望從大人拜獻家祠五祀拜祖母父母拜先聖每日晨興揖祖母父母先聖教習中讀書講書定朔日習禮樂射望日習御書數其日有事以次日補之三三日看經史遺文及顏習齋先生與大人所著書三八日會時文餘日古書或時文隨便有家務農事及應酬人事大人命者隨命行之立日譜以考功過時時澄心頭容直氣容肅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手容恭足容重色容莊立容德謹言慎行體察人情每時一圈心自慊則白有言失則黑圈左有事失則黑圈右有慾念則黑圈下有暴怒則黑圈上忽忘驕肆則黑圈中 附方子靈皋所作李伯子哀辭 李習仁字長人吾友恕谷長子也戊戌春余命子道章就學於恕谷歸言習仁耕且學孝友信於其家今年春恕谷歸自江南率習仁過余俾受業其承親事師交友毫髮皆在於禮而行之甚安河間王振聲見而歎曰子弟中未有如斯人者也恕谷少游浙東西樂江介士風南中士人亦聞其風而慕之故率習仁往相宅其乘車習仁御騎則執鞭以從恕谷與諸公論學左右其間南士皆倾心焉恕谷以母老未能定遷會其友内人南行使習仁與妻附舟先之至天津疾作將還比登車曰吾父志此久矣疾當愈何返為還舟又數日疢革其妻出視命之曰勿泣此外艙汝不可久留夜將半氣絕惟小僮在侧時康熙辛丑八月望前一日也昔明道程子誌其子邵公謂赋生之類雜糅者多而精一者間或值焉则其數或不能長夫自古聖賢之生鮮不為帝王公侯卿相茀壽長世者而程子之言若是豈如眾人之激於所遇耶蓋深觀造化之消息而有以窮其變也余杪秋自塞上歸聞吾友劉古塘長子將冠而殤南中子弟無與比並者慘慟未平而習仁之訃繼至嗚呼以恕谷古塘之躬行日暮途窮而天奪其良子以二子之資材間值而不能延其一日之生此余所以易哀為憂而終之以懼也習仁自成童有巨人之志既冠立課程自檢晝所為夕必籍之卒年二十有四妻宋氏始有身其辭曰嗟爾幼志離羣匹兮善承親心嗣道術兮晝耕夜誦六藝畢兮性栗而溫儀有壹兮焭焭南行志决壯兮知命不惑死無恨兮任道有徵識祈響兮斯人則亡余復何望兮 附閻季伯所作李子傳 李子長人吾師恕谷先生冢嗣也諱習仁桐鄉令郭子堅慕先生如骨肉迎至桐厪先生抵四十未立子重聘武林姝女呂為簉飭留春樓居之環置花木可盂植者每入夜燭必結蕊如幞頭如綴旒自巔垂垂至跋四壁香氣清徹黄楊梔子月季皆結子蘭生蓀子堅聞而雀躍曰吾友獲佳兒決矣先生持家以禮呂如君入即定行朝望拜姑嫜及女君禮及身訓以胎教即以是年十二月產李子瑩潤如玉先生携之北歸親串咸指為玉人比長身中方面淺靨如晨星不甚見也五官方正善騎衣飾按轡疾行路人聚堵驩羡曰翩翩佳公子而能摧拆浮英自成立服惡食粗嘗自運坯墁牆躬監燒窰五夜無倦色東莊築正樓東西廂前場後圃率出其經畫及從先生南行嚴冬值荒塗夜必起坐飼騎守備入甯國行青山道雪後紅泥沒胫迄歸滁徐雨雪深數尺路皆霾李子步衝雪先行先生尾之無迷者而志氣倍王恽鶴生皋聞者武進人博學有文聞先生來蠡得顏習齋先生三事三物之學遂盡棄其夙學而學焉先生雅重之命李子從遊學日益進會學院張公逸少案臨京江相公子也家世崇高而嘗作不平語曰今泥塗崇高者其李恕谷方靈皋王崑繩乎然臨保定即尋先生子得李子名年十九拔之府庠先生於先儒主敬存誠以及讀書經世諸款一一剖決其得失精微廣大而李子皆能領受躬習其學著學說庭聞記立日譜自省善接人曲體情意笑語進退如矩度待婣戚有禮四方來從先生學者如華州古葵武昌劉著博野周文忠或居數月數年盥寢衣食咸李子周旋無不相結意滿而去方靈皋楊賓實以夙儒巨人李子師友之皆獎進恐後以至射御書數擅名如張曉夫身在修蔡瑞生周崑來亦攜手欣然願授之藝旗人張萬載一日薄暮衣短襟衣跨蹇騾過先生卒然問兵先生曰吾少時以貧硯食門人習武者請講孫吳强就舊詁答之而實不解也今老病並舊詁妄矣焉知兵次晨即車如棗强就醫而萬載去後萬載以妄言被逮詞牽楊仁澍並供先生有相才當事奏聞辭中人遣部郎捕先生聞之恐同人震懾惟語李子李子時從先生於保定應張學院試趨侍承歡如常若無此事者既而仁澍受刑力保先生正學不濫交九門提督彤公刑部尚書韓城張公亦知先生無他獨不問迨年餘萬載及諸人就爰書事方結而李子終不向同人一語及也其靜定如此及奉父師命南遷師則靈皋也登塗病劇遣妻之表婣王旋里曰為我語大人兒病九分[九分十分也言九者恐傷親心也]惟此一語別親哀鳴之聲也王行即知不起卻藥不服意氣自若而卒年二十四初李子十三歲行冠禮十八歲昏有室先生即令理家政每鷄鳴從外庭呼曰大官李子即唯起問所為承命指揮家眾井井不羣飲不戲嘲未嘗街首佇立與人一閒語也出入必揖先生禀午旋無延至未者得尊長賜嫡母為之生息積銀數兩與之李子曰吾不願私畜也盡供公用卒後先生家人哭之慟甚或解之家人曰如之何勿慟即如有一事李子欲為微察父不願即止吾家宅移東莊而莊中有倉有廐有僕舍莊西陲有羊肆李子日往視或時呼母弟往必見其庭中延佇弟速應出則已如應緩或未出即自往不再呼也嗟乎孝友之狀可掬矣一子曰敬承繼其世當李子在時先生嘗語人曰吾長兒勝吾者二夫婦有別成童後即能之吾自返不及也吾期治生儉而不刻御事細而不煩日以道為比櫛而猶有踰長兒不繩削而自合也方靈皋哭之曰李伯子舉動毫髮皆在於禮而出之甚安閻鎬曰吾念李子為之質經魯論論士曰行己有恥李子有之出使不辱命未之試也而其才可能也宗族稱孝鄉黨稱弟又有之言信行果又有之切切偲偲怡怡李子亦有之質直好義察言觀色下人亦有之即世之積學累世者何以加茲以斯人而年不期頤誠可悼然人則成矣德則不朽矣豈為夭折哉豈為夭折哉 恕谷後集卷八終

恕谷後集卷九

 孔子贊

猗與孔子萬禩之師庸德之行庸德之知不言性天下學達之在帝左右於戲至矣

 先孝慤像贊

貌也蒼然身也挺然方領六合坐對於天守禮好學步趨曾顏既文且武佩劍鳴弦維誠維仁亦白亦堅人一以為鍾瑾人一以為幼安孰知今世而覩羲顓

   與周崑來王子丕求小照札

予貌亦寢頗具須麋傴僂五尺而欲頂天立地意營四海而斤斤視跬履頫仰與廣大高明者遊而屋漏火熄或承之恥業非道學亦非名士不作通俠復鄙山癯巨靈搦管或能加棘策乎以究予之所底 養生論 不見居室者乎耕田鑿井量入為出餘一餘三本富也而貪者以為未速恡其出焉而猶曰未速轉輸而貿甚者盜之人附之已量入為出其富沿百世無弊先人甚嗇子孫必以奢敗天道也人事也轉輸有無非決勝之兵也或勝或北若盜勿使執法者見也見必誅世傳養生術如廣成子老氏以及魏伯陽與近世採補之妄其過凶以此為差 此前集一篇也以其言可正邪說梓之時先生臥疾石門府石門退 朝即調侍藥餌先生口授此篇及人論闢佛論石門斂手曰先生沈病而心志清定如此四德根心深矣 父子有親論 堯命契教民人倫父子有親言教子也奚而不教父也父不待教也大學曰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或曰教焉宣尼曰愛之能無勞乎石蜡曰教子義方恐親之過也若子則無有過也舜之號泣黔婁之嘗矢非過也無不及爾親違和刲肌而晉之過矣哉而或以激或近名仍不及所致也吾見今之子矣其父母老而貧與命曰家人厭何癃癃累累者為老而富與命曰家人征明之取暗之攜厚得以為快少則怨嗚呼不有聖教親生至此故彝倫斁異端興

 論古文尚書

恽皋聞謂予曰:讀毛河右古文尚書定論,以為出於孔壁,上於官府,傳於人間,至晉秘府不失,梅頤奏上孔安國傳,遂列國學。考之史志,鑿鑿無可奪者。但古文辭明顯如出一手,誠有如宋明所疑,何也?予曰:嘗亦疑之,但萬季野有言,讀書當論道,不必以辭。以道則古文无一可駁者,先儒皆故為偏說也。皋聞曰:然,但愚意,其辭當是孔安國考論時所潤色,故髣髴一轍,非晉偽作。予豁然疑解。史記曰:孔氏有古文尚書,安國以今文讀之。漢書曰:安國以今文字讀之。書大序曰: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謂古文皆科斗書世廢已久,不惟人莫能知,即安國亦不能盡知,乃以伏生二十八篇在古文中者,先對讀之,以辨其字,而因其已辨之字,以讀其他,又得二十五篇。文義可知。文者字也,義者理也,或即文以見其義,或因義以辨其文也。吳澄謂:傳記所引,收拾無遺。是安國考論時,又雜取論語、孟子、春秋、諸子以證之,其用力亦苦矣。又藝文志: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召誥皆有脫簡,文字異者七百有餘。中古文即內府所藏孔書也。歐陽三家經文即伏書也。脫簡謂古文脫簡也。是古文與今文同者。當時亦有脫簡,則古文二十五篇獨无一字脫簡乎?其為安國以義定之也,明矣。古文與今文字異者七百有餘,是安國所讀之字,今古尚有如此參錯,則辨其字不能得,遂以義定之者固間有矣。其詞通曉如出一手,誠安國為之也。然此安國之不得已也,非作偽也。若作偽,渠豈不明見今文有險有易,何不定古文亦仿效之,乃如出一體乎?况讀以今文證之他經他書,則不敢憑空闌入一語也,更可知矣。陶淵明曰: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知言也夫!

   陳法論

陳法伍法也什百千萬億異其数方圜曲直銳殊其形鵝鸛魚麗握奇貙劉八陣六花五行三才十二辰別其名天地風雲龍虎鳥蛇詭其象兩前伍後專右參左遇地而參差奇正揚伏傋偵游兩翼卻月分塗而各用一也雖絕成陣雖散成行者也鵬之圖南也背負青天摶扶搖羊角而上九萬里與斥鴳之騰躍有二乎八家共井猶蹢迹也而千里一圻懷嵲帶嵠特積耳孫子曰治眾如治寡分数是也吳璘為疊陣曰此古束伍令其知之矣項王善萬人敵及後東至東城厪二十八騎分四隊四嚮令四面馳下期山東為三處可以觀矣霍去病張睢陽岳忠武不必拘古法有以哉若史記李廣出塞行無部伍行陣就善水草屯舍止然遠斥候未嘗遇害於戲遠斥候也有部伍乎無部伍乎惟好學深思心知其意者解爾

   見百字說

鄭子名臣冢嗣雅好學以其名知寵也問字於予予惟老子有言寵之辱也得失若驚故又曰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噫嘻知之時義大矣哉谷龍之府也龍寵也古文寵龍轉注詩云為龍為光何天之龍是也吾聞驪龍之精百里見毫鋩故乾之同人曰見龍苟見龍之見乎乾五位天寵之矣迺字曰見百以復之

   樂說
 宋人每令人尋樂予謂樂不可尋也尋之則莊老之學耳儒者盡其道樂矣因就身所歷者作樂說

趨鯉庭栽荊桂芼荇菜供萱華心怡氣和此庭闈之樂也予曾歷之而未盡也理安舟而泛千頃躋危崖而眺九霄心曠神夷此登臨之樂也予曾歷之亦未盡公卿前席學士傴僂銜杯雅談千古厯厯貴贱何知繄道是視此忘分相交之樂也亦曾歷之嚴師諍友擿爬瑕纇得省得改如脫宿垢更有海內名流風生四座徐出一言羣賢謬折謂聖道在茲有目共觌亦有後進英奇離塵捫天刮摩日月指畫谿陵此會友折中之樂也亦曾歷之而猶未盡未能大行聊佐人政而已洒然改觀獷戢孱彊巷誦戶說惟恐遺去此道小試之樂也更未盡張唐琴演周儀調游龍挽明月黃農虞夏一堂晤語好學之樂樂以終身矣乃猶未盡必也周旋中禮心性欽明無動無靜惟天與偕雍雍肅肅無自來憂安所鳴樂樂斯至矣苟臻斯境前六者皆樂也不臻斯境六者必未盡善不可遂云樂也

   豚彘說

幼聞一狎客問一先生曰今旗人食嬭猪古亦食否先生曰古人豈有此客曰不然孟子言文王令民二母彘彘子必繁難以畜家有之則不可賣不食何為其人无以應予註孟子至雞豚狗彘之畜訝雞犬皆一而豕獨二何與因考埤雅曰豕子曰豚玉藻圈豚行不舉足齊如流古者祭祀必先擇牲謂養豚於圈君袞冕而臨之則行不舉足齊如流所以致敬且稱其服容也是嬭彘古用以祭矣左傳有牲牷肥腯之文曲禮曰豕曰剛鬣豚曰腯肥二物二名二用分如也說文則曰牛羊曰肥豕曰腯豚曰腯肥蓋言兼之豕即盛滿而鬣勁毛長不可言腯肥矣腯肥非豕子而何雖欲勿用神其舍諸神不舍則人食之固宜議禮者勿少見而多怪也

   書明劉戶郎墓表後

梁少保夢龍為安平劉戶郎鑑作墓表,载:嘉靖二十九年,俺答犯順直,逼神京。援兵四集城下,戶部選曹屬給餉,皆畏避。劉公奮然請行,衝鋒抵大通橋,餉以給。嗟乎,公加於人無算矣!當是時,兵火燎原,大掠城外,號哭之聲徹於西内,舉朝震恐。世宗詔犒勤王師,牛酒不知所出,部文往復二三,始得数餅;開倉發粟,囊橐釜甑一無所措,士多餓死。嗟乎,以中葉全盛,太祖太宗之神威未遠,而惶惑無具至於如此,所謂部進鄉舉,纍纍若若,其素揣摩以應朝廷者,是何物也!承南宋道學後,守章句,以時文應比,高者談性天、纂語錄,卑者疲精敝神於八股,不惟聖道之禮樂兵農不務,即當世刑名錢穀懵然罔識,而搦管呻吟,遂曰有學。萊陽沈迅上封事云:中國嚼筆吮毫之一日,即外人秣馬礪兵之一日。誦其語,惟之慚且慟也!嘗披廿一史,漢唐北宋名臣率在北方;及南宋,而北人寥寥,以北為金元也。萬季野修明史,邀予閱,明南北混一,乃史载北人亦少。季野頗嘆息焉。明宣宗曰:長材偉器,多出北方。而如吾蠡,三百年僅登一布政楊瓚,舉廉賢,奏議增附生員。他如僉都御史張哲,平寃獄,有軍功;給事劉穆,能直諫;副都御史劉瑀,居官清嚴;御史韓春,劾宦官李興,忤逆瑾;華州知州劉錦,拒中官寥巡撫張貫;陝西行苑馬寺少卿冉繼志,忤逆瑾;兵部右侍郎丁鳳,正德間定宣府兵亂,平山東江西流賊,撫治郧陽,王道平野王刚亂;參議和遜,有清名;工部左侍郎馮蘭,稱文學;戶部郎蔣範化,殉城守。一時聲蹟爛焉,而史册悉亡其姓字。北之他郡邑可知矣。南好浮華,北習固陋,毋怪史傳之南多而北少也。劉子琛屢求闡揚其祖,有以也夫。

 書貞靖先生傳後

宣尼曰舍藏藏其用之则行之具也後世隱栖者流大率餓鼠病獼胸無襞積其藏者云何至於終南捷徑鉤名弋榮與夫挾雕蟲技操齲齒行而侈聲色餮滋味且顛倒人家國事而稱高尚是不嫁而嫁畢者也又藏之罪人矣尚何藏貞靖王先生留意江防海防漕運鹽鐵兵屯方輿水利諸學而晦迹烟霞可謂藏矣雖然蠖屈則伸文孫掇巍科名噪儒壇行且泽溥九寓也固宜而世之人垂涎金穴朵頤世貂以伸為伸者又何也

 書韓子原道後

大學曰明明德又曰明明德於天下如日月經天萬古常照書所謂克明俊德光被四表萬世永賴是也佛氏明心見性則腐草之螢熠耀之光戔戔乎明滅不定何用乎而愚劣惑焉是仰首不瞻日月而以隅厕之明滅微光為奇也韓子原道斥二氏亮矣佞佛者曰韓之見佛之粗未解其精故系以此

 書方靈皋一節

庚子冬予問醫如金陵曾克任為予言方靈皋內子蔡氏歿薦紳慕其名競聯姻大學士熊賜履謀妻之女謝之時有鄭總兵巨富倩伍解元涵芬緩頰願以萬金為粧奩使可贍九族三黨之餽問者靈皋辭不獲一日暮食罷語克任曰請姊丈後因告之故克任曰非孟子之言所識窮乏者得我乎靈皋立嘆曰然晨興峻辭熊尚書一瀟其子本靈皋同年進士秘謂曰鄙人有妹家君願使侍箕帚靈皋曰感甚然寒舍家法亡荊偕娣姒日夙興精五飯酒漿奉厄匜二親左右君家媛能乎本咋舌無以應又言其丙戌成進士歸過揚州鹽商吳求設帳教其子贽百餘金及抵里總督藩臬公留之義學乃使返其贽吳曰非先生辭我也勢不能也贽者見也已見何返靈皋不可三往返卒還之金陵一王生执金為贽求教介甲姻來即贈甲已而王生卒靈皋曰教未之及安用其儀自出金如其數使人奠並不言之甲姻也予渡秦淮靈皋綱紀趙姓者從路指北首一門曰此百萬富也吾主在家渠遭喪延點主以百餘金為壽主曰吾膝可屈守財者墓乎卻不應嗟乎日讀聖賢書一臨財色輒隕穫視此何如也讵無聞風而起者歟

 題甯國府志

甯郡署後有古北樓在陵陽峯上即齊謝眺高齋也樓前并刻唐李白詩志乘豔傳之考眺傳守宣城不載及民政事或史遺之也然味其詩云既懽懷祿情復協滄洲趣則專藉祿仕以遂其曠達意可見矣李白流夜郎返而往來宣城間惟狂放詩酒視管甯避地遼東設禮條易其風俗者相去殊遠嗟乎前人流風餘韻嬗其迹載之志所以興起後人也可不慎與康熙庚子冬底塨攜長子擇居來過守為黄公瑶圃見蒞政慎勅不騖褥文其度越前賢者當有在矣因書此二通一題志一寄梅子定九

   堅志

馮生辰侍李子曰子何志曰修己及人守先待後曰善哉是士之業也志之固宜馮生曰願有誨用堅辰志曰志則堅矣不堅可言志哉雖然亦有之王法乾每言中庸曰惡於志是我志惡我也志登千仞之臺十仞百仞而止志惡之矣嗟乎天之鑒人之指萬世之譏評姑無論乃吾為吾志惡乎奚其安馮生再拜曰謹受教 悼亡赋 下妻素娟歸予者九閱春華一疾三戴竟逝世音容婉轉貞潔不亡念予二子隆官正九歲存官才五歲壯大追慕杳然必增悲辛乃於行狀外復賦代圖使其如在 羌聖湖之湉漠兮鍾姽嫿而幽靜二八通理於蹇修兮入子執巾櫛而色頩弢嫭姱其蒙蒙兮謇拂拭而豔呈剪秋水而嫮盼兮準梁平而垂峙乎微峯娥曼而聯娟兮題夷坦而中隆倚耳而曾頰兮頤下非钜而亦豐氣蘭馥而甘如飴兮的編貝而内瑩面不方不圓而不長兮卻鉛華而灼灼兮皙隱紅春笋尖兮揚皓腕解香絲兮烏雲委牀梳孏粧兮朱錦尚褧拖湘霞兮風紋百行身五尺而弱兮雖纖小而腴充秉貞誠而无他兮未哂睞之或輕歸里肅告女君兮請魋結而爨舂兒戲詈以嚴懲兮靡狎愛而髼{髟公}遠父母之三千兮從吾君之所丁問寒煗以勤鍼紩兮斥粥服御而佐庸胡膏肓之徽纏兮淚流離而集裳予不淑以致疢兮搯膺絡其旌撞懨懨黃白而長眠兮儵閴耀而掩芳繄赋客之夸虛兮與予心而各張念孩幼之長大兮恐怳惚而若忘一一寫真而无誑兮庶奕世肸蠁而思成 公舉龐魏氏呈 蠡縣紳士某某等為公舉節孝義婦懇乞轉詳題請 旌表以維風化事竊惟懷清高築求居往之無慚恤緯長吟雖食息而不苟蓋節義於今為烈而褒揚自古宜先今本縣緒口社三甲人在龐家莊居住已故民龐國棟之妻魏氏弱歲于歸壯齡喪偶孤鸞鳴號欲挺身以相從二世姑嫁為高堂而不死履機手線織殘寒夜之霜負耜灌園耨徹荒原之霧祖姑徐氏率先守節得躋耋年或如厕或迎暄皆躬負以出入力牽紼力負土雖人代而悲辭事繼節之董姑亦八十而樂愷迨其就窆適值長霖踴水衝泥苦矣如蹈河而赴海挽轝負引悲哉惟踊足而擗胸行路為之生悲風雲於以變色何其一心不貳猗與三節相聯二女產甥而比隣不輕步往世载守乏而分文弗受人憐己而乙巳紀年竟爾閭閻告歉 皇恩大沛令廉吏以詳查民瘠立蘇開通厫而放賑氏門冷落官過咨嗟乃獨見得分明問倉糧之償不撫躬圖報謂孱軀其能何稽首而敬辭願自顑頷以攻苦徒食必不可愧彼須麋之素飱宗族感歎擇才立嗣士民健羡眾口稱賢誠女中之丈夫實 盛朝之祥瑞某等按本婦今年六十六歲會典可稽想無未諧之功令 朝旌式布應伸公舉之輿情伏乞詳憲以候彙題俾窮嫠高義得邀華袞之榮庶率土是型彌識臣婦之道為此連名合詞上呈

 九日郾城聯句序

溫益修明府勞同巫馬不廢八义陳子章詞壇才並子荊因成五噫呼白衣而起舞對黃蕋以長吟塨也自解鑄人久慚刻燭步折巾之笥腹竟爾續貂挹捻鼻於琴堂快茲流水豈必我江君海掉鞅文場抑以此笑彼歌鼓陶摯性云爾

 九日孤城風雨秋黄花晚對署亭幽[温]連霄濕翠生烏几鋪地寒香入碧流[李]辨業李膺推獨步[恕谷著大學辨業]新篇陳羽許誰儔[溫]敢言避地同王粲愛有虛懷駐馬周吹帽偏宜金鑿落命絃恰好玉雕鎪[陳]催排東閣燒林炬漫倚南窗累酒籌[李]徵貢夷吾人易去班師鵬舉恨難休[温]烟昏戍壘天埋月客度盟壇水送鷗[陳]卻笑乾坤空老大那堪我輩自沉浮[李]飄零嘯對霜前草身世羞看日暮舟[陳]凋瘵斯民須撫字桑麻何訐蔚田疇[温]會時版築抒全笑且便山頹在上頭鴨語短長喧夜漏檐聲斷續下岑樓穴穿蠟淚呼筐拾狼藉柈鯖倩僕收[李]西望白雲邱隴夢北來鴻雁弟兄愁[温]鄉書不謂連朝至歸念還因撫事謀[陳]闌出已知皆楚舞朅來合自有吳鉤 [李]今宵莫悵登高阻歲歲茱萸共挽留[温]

恕谷後集卷九終

恕谷後集卷十

   留別長安諸子

予易未有傳得足下如獲拱璧象爻既悉蓍揲通微於易可幾彬彬夹以高尚之守研四聖之遺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豈非今之超武絕倫者哉萬望推衍慎勿苟安右尚孚 昨語足下曰儉用節費存心卻宂又舉顏先生語曰千萬人中不見有己千萬人中不忘有己足下皆然之然見己亦忘己也學者果能卓然奮立以我為天下萬世必不可少之人無窮無達致和致中自刻刻性命作主自不與傖父鬬圭露角故曰見己亦忘己也至於足下躬歷行伍加意弢鈐已得六七其二三機秘持之不懈必有進焉右繩其 足下自勘曰傲然鄙言衝撞如雷霆能折而服吾固知其非傲也特雷霆不可常有務使微風一扇謋然即解則觸處收益矣願任樂學且能製器鄙心甚慰又思別後恐有誤認者宜察也足下欲將關睢等詩譜入琴瑟簫篴必先精究七始四清元聲乃可諧器審調若本源未瑩而但取髣髴其字聲以為得之則捫盤叩籥究非日月鄭世子何嘗不以三百之篇譜於樂器而於宫商竟千里而遙也樂錄諸書乞伐毛洗髓而考試之右聖居 子志為聖賢豪傑憤而銳可愛可敬但時而昏惰則忘愧勵則助忽急忽緩難以馴致孟子曰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窮居不损必也敬以直内使心如天地之廣大日月之精明則根深生色无往不可自得而子强捉不能遂欲以空忘致之非也閱歷世故人情愈熟愈透務使人與事當前立解而子欲以讀書記誦致之又非也心性濬世情悉自能易紛而一易鈍而敏若夫佳兵不祥曲臺可立現佐刑名即為學問故君子不違其材不出其位右長舉 聞藺協鎮調河州足下欲歸此甚不可男子生而志四方况交須始終也僕今東歸矣平書望足下推明補苴之若有成萬世功也王崑繩曰拚除之斬斬明明修治之蕩蕩平平陳列之齊齊整整陶成之肅肅雝雝有味乎其言之也金風西寄悵矣懷人右潜士 前妄言相贈已悉不出謹言慎行而已然勿認予言為退縮也人必根柢立定不然任其氣質見事風生忽爾回車索然氣盡無當也右子丕 富平贈言 自與吾友西來富平交情日厚敬吾友如拱璧愛吾友如自愛其心膂為不廢蒭荛非僅禮貌之敬也今吾友仁心仁政旁羅洋溢為吾黨光鄙人以省親將行惨然頓如遠別因書瞽語并以自鑒以代面談 一戒高興杜工部云入門高興發謂山林之致也至于處世事則斷斷勿用之言語勿高興而發凡出一言必有所為不得突如其來不得茫无頭緒不得雜亂不清不得有首无尾應酬之言勿過文恐人不醒也勿俗俚恐人不威也欲簡而明恭而禮叙事之言須有扼要有平鋪有权結有輕重繁簡令人聽之瞭然 怒責人勿高興已怒也再為存想將行刑也再為擬議勿任性氣致一發而難收 用財勿高興漢高以黃金四十斤與陳平不問其出入韓昭侯一敝袴不以與人皆英雄之宏圖也若漫然用財不擇當否雖費无功 施仁政勿高興如水利農桑武備諸政吾友念念不忘誠民之父母也然須酌量時可以為力可以為乃出號令不然言之不能行之則无以取信於民即行而鹵莽滅裂不克有成或興利而反以貽害又為不可 愛人勿高興其人可愛也徐而察之平心而觀之漸漸任用以盡其材不得一時相投輒驚喜非常過分相加苟非真才反以壞之或吾用情難繼後反致怨推之禮上司待朋友皆當如此 一戒驕奢 吾友謙恭下士衣食朴儉可謂富貴中特立者然吾昨語田公子曰貴不期驕富不學侈言貴則自驕非必有心也富則自奢不學而能也車馬服御齎予支費須损之又损甯樸勿華寧陋勿豪庫銀不可動假貸不可行何者輕用己財即輕用民之膏脂也不然於何出辦至於僕役盛粧從者如雲以為氣勢此今日富貴人陋習况吾友愛民如子眾志成城何人不擁護如父母者無事綱紀之紛紛也 一戒緩慢 吾友近日涵養氣質甚見和平吾愛之重之然勿以怠緩為和以放弛為平如與人財也可與則速與之不可則斷以无有買人物也用则即給之價不用则即還其物皆不可曠日留難此雖小事易失人心餘如此推之 一戒矜張 我輩居官立志為聖賢出政效帝王皆分内也無事矜張設我少有矜张之意必來諛誦之口來諛誦之口必有假此中我以射利亂政者矣且我善政異人即不矜張人尚以矜張加之以致上司不快同僚嫉妒非小故也而况矜張好諛乎且作大事者量如滄海度如山嶽小善小勞沾沾自喜何以圖大 一戒近小人 小人貢諛以中我射利或陽奉我陰違我或假相契合以探我我愛其熟輭喜其伶俐比其夤緣及後遠之不能近之立禍可畏也且即同官同輩無所覬覦於我者但係小人即不樂人為君子歡我以嬉笑引我以晏遊拉我以聲色必致我壞其心乃快學者於此不能壁立千仞終溷泥塗 一戒小術 至誠之道可格幽明此仁術至術也若詭道則但可用於兵旅今日殺敵明日奏愾至於家人父子朋友僕從吏卒民人一毫術譎不可用也此用之彼露之前用之後必難復之使人疑我備我壞事實多 一戒奇異 孔子曰中庸不可能也仁心仁政至平至易即至奇至變平地成天皆在其内若假鬼神好元虛說夢幻不惟无益且取人疑致人輕甚不必也至於講六壬奇門南宮劍客皆殺身禍世塗炭生民之人也萬勿誤以為正術而近之 一好學問 兵農禮樂欲為一事必涉其藩籬入其閫奥有法有略有謨有為若但虛志而不實研臨事未有不為田父之詒者 一貴閑暇 庸人之閒暇怠也英雄之閒暇靜也善作事者常使精神餘於事不使事餘於精神苟好勝喜多以致茫亂事必有誤名將受損曹公意思安閑如不欲戰孔明所以稱殊絕也 一貴有恆 吾友愛民之心吾敬之理政之才吾愛之再益以沈潛細密喜怒不形得失不驚有始有卒則生民之幸矣萬勿始敏而後怠萬勿始儉而後奢萬勿始小心而後放肆萬勿始虚受而後刚愎 附呈恕谷日譜数條

 待以恩者有過则責之以使勿縱制以法者允服則寬之以使不怨
 范曄勸曹操取蜀操不從居七日操又問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天下事變於呼吸如此狐疑遲鈍安有济乎
 作人事者勿喜而喜勿怒而怒勿有事而有事亞夫軍中夜驚堅臥不動有以也
 御馬之難也所向无空阔真堪託死生安可得哉馬前輭也坐後以息之馬善驚也謹轡以防之人曰馬无跅弛而不知御者之苦也用人如之
 下之人忤我勿輕怒恐彼有寃或才可取也上之人獎我勿輕喜恐伊漫言或計相籠也

倖進者无功欲速者多躓矜長者易於見短好諛者必受其愚 屠牛者不屑搏鼠搏鼠者必不能屠牛 用財有度為善亦有度用財无度則費不可支為善无度則壅不能行 智深勇沈知人知己豪傑之善物也人不自知餘无可問者 事雖易斷而必思事既經思則必斷 聽言欲盡其底蘊故曰好問好察曰集思廣益若聞言而不詳質己見若何人意若何可行可違如何措施漫然即行以致錯誤或漫應之不行之則言而无益人將結舌與不聽言同 每日向晦燕息返勘已行之事平旦未起酌量將行之事居官之要法也 示素存永言晜弟 青山刺史以阿咸阿戎謬從予遊所謂問道於盲也座中青山誡及衣食奢侈予因感奢侈為今日急症聊一言之 孟子曰口味目色四肢安逸性也君子不謂性也何者必甘脆而腹始快其人 必无心必羅紈而體乃適其人必无身心之大美奇珍苟具何事甘脆身之宗廟百官能立何须羅紈故曰飽乎仁義令聞廣譽不願人之膏粱文繡也且世之願膏粱文繡者非必為快腹適體也大約門面累之筵不羅列服不鮮粲瞻觑旁人未免忸怩嗟乎是為他人食食衣衣也可揶揄矣 而其苦遂莫大於是衣食爭勝强力不及至於稱貸交謫困窮饮痛始假服御為盛氣繼因狼狽而縮首遂愁歎而死亡者比比也愚哉 以衣食驕奢則所以稱之者原無涯也必且美宮室必且驕妻妾必且飾輿從必且斥燕樂必且盛供張玩好每見部堂開府私積百萬解綬數年子孫奴乞此有目者所共覩也而弗戒諸 然則宰相之臥布被温公稱賢司徒之妻曳柴王良志美可以師矣今世去古人心不遠出為廉宦居為正人食用儉素稱者必夥何事取悅二三紈袴為浮靡也 然而儉素非貪吝不可不辨原憲鶉衣百結而於結駟聯騎卻之若浼晏子豚肩不掩豆澣衣濯冠以朝而父之黨无徒行者母之黨无徒食者妻之黨无飢寒者齊國之士待而舉火者七十餘家貧則不苟取不妄用富則豐於待人約於處己中庸之道也

   答三弟益溪問舊說居喪廢宗廟祭

古人未嘗廢也按曾子問孔子聞諸老聃曰天子崩國君薨祝取羣廟之主而藏諸祖廟以葬前不祭且象祖考聚憂也卒哭成事而後主各反其廟以卒哭喪事成行祔祭且後此行四時祭故主各反廟也若四時之祭三年不行則主何必各反其廟且祔后羣廟主仍當聚藏祖廟矣而不然也是即主之反廟不可為葬後不廢常祭之證歟 且古人實事可驗非僅空文春秋襄公十五年十二月晋侯周卒十六年春葬晉悼公平公即位羊舌肹為傅改服修官烝於曲沃會於湨梁襄二十二年晋人徵朝于鄭鄭公孫僑云湨梁之明年公孫夏從寡君以朝于君見于嘗酎與執膰焉是葬後小祥後俱行四時祭矣叔向子產稱知禮者必非妄行妄言也况以情事揆之无廢嘗祭者葬後冠衰屨皆有受矣腰麻變為葛矣虞變喪奠而為祭矣祔不稱哀子而稱孝子矣故三虞卒哭之祭稱成事謂喪事成於此也謂常祭之禮於此始可成也喪服小記曰虞杖不入室祔杖不升堂儀禮虞祭主人酳尸尸醋主人主人坐祭卒爵皆漸近吉禮以神道接先人至祔則竟合食祖廟矣後此則哀愈殺而反謂廢祖廟食乎春秋傳曰禮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於寢烝嘗禘於廟杜預謂如朔奠小祥大祥之特祀則於几筵宗廟四時常祭則如舊釋例是之不可以杜氏不能助晉武終喪並此言廢之也 而杜氏之解猶未盡合也特祀於寢謂專祀新死者則主在寢因以祀也烝嘗褯於廟謂遇烝嘗禘祭則請主入廟與祖合食毛河右經問所謂仍奉主祔之祖旁是也杜氏乃謂四時常禮如舊三年喪畢又大禘乃皆同於吉似烝嘗於廟無新主者文義不順且何取於无新主也謂新主不可驟入廟耶則祔祭曾入廟矣以為吉祭新主不當與耶则孝子可主祭新主乃不可與祭是傎也或曰即祭孝子亦不與攝主耳曰有之而非概也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漢律歷志以為太甲踰月即位改元逢乙丑朔冬至越茀郊天按世紀成湯以丁未十三年崩當必崩於建亥十一月商制踰月改元故於建子十二月改元稱元祀適逢朔旦日至故令伊尹攝行祠先王契以配天[見祭典]此是未葬祭外神攝主之證也晉平公葬悼公後烝於曲沃明日改服行事此葬後祭先自行之證也朱晦庵家禮謂喪中宜倣杜元凱說墨衰家祠行祭而顏先生深非之執缌不祭之說其嚴今念族姻繁者功緦之變此有必至累歲宗廟不一血食於心忍乎以至輕之服廢所重之祭於心安乎記顏先生於王法乾卒服緦廢家祠獻祭塨自浙來見曰先生誤矣豈有以朋友逝而卻祖父食者哉先人其恫諸先生曰比乃知之儀禮朋友麻不言缌謂弔服加麻也學記曰师无當於五服五服弗得弗親師不在五服内而朋友乃有服乎吾悔焉而不知即缌服亦不可廢祖父食也[按儀禮註疏朋友皆在他鄉袒免歸則已若同在國吊服疑衰服缌之絰帶夫朝服十五升疑衰十四升故曰疑疑吉也缌衰七升半則朋友弔服與缌大殊矣]然緦不祭之言何也曰上文曾子問與祭指喪祭言此節文連義屬所謂已有喪服與相識之祭亦指虞祔祭也故孔子曰缌不祭又何助於人即雜記云父母之喪將祭而昆弟死既殯而祭若同宫則雖臣妾葬而後祭是遭始死之喪即輕如缌自己喪祭且停而况助人非言四時常祭也熊氏註甚明 王制曰喪三年不祭惟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非言終喪不祭歟曰又非也喪三年一讀言喪之三年者不於葬前屬紼之時行宗廟祭惟天地社稷則越紼行之觀下言越紼則上文不祭者不越紼也非葬後執紼已畢亦不祭也設葬後不祭則曰喪三年不祭惟天地社稷祭可矣何必專指曰越紼行事乎至五祀葬前亦祭不曰越紼者鄭志答田瓊曰五祀宫中在喪内也 曾子問鼎俎既陳不得成禮一則亦有士缌不祭語乃言祭正設聞變而廢大夫有九喪至大功士十一小功缌亦廢焉非言殯葬後廢祭也 且即此則而觀大夫遭齊衰大功喪門內廢門外不廢士遭小功缌當亦如之而且曰於死者無服則祭是諸喪甫聞驚悼之時尚有不廢祭如此者而謂殯葬後不常祭可乎 然則如之何曰天子以及於士皆葬前停祭卒哭後凡遇常祭請新主祔祖合食祭畢反寢孝子將事素服微殺其凶即虞杖不入室堂之義也祭禮降殺不樂不飲酺受胙即曾子問天子崩未殯五祀之祭不行即殯而祭尸入三飯不侑酳不酢而已自啟至於反哭五祀之祭不行已葬而祭祝畢獻而已之意也况古有牲曰祭无牲曰薦今世士夫備牲者少清酌庶羞並非祭也又何妨焉

 王带存曰先生乃堪容臺議禮叔孫輩一鬨耳
   答長舉問

吾子有志作聖較之儕俗视道如仇或絕口不及者豈不高倍屣哉然為賢者言則當有進吾子之病在心急而行緩虛志大而實力小以致神馳萬里目望九千而身祇在几席也 吾子行綏力小必自居曰鈍吾以為非僅鈍之過也亦以忘亦以怠時而堕落遂忘我為何事時而悠忽遂亦苟且偷安從前曠日不及知即如客歲與子別後子任返鎮原學禮至於今歲相見並未聞吾子有一言及於所學之禮何如也及問之則諉曰無禮書愚前言禮原非一端有心禮齊明致中有身禮非禮勿視聽言動有家禮朔望節令祭期忌晨是三者在躬行不在考書即考書亦非秘奥難得者也昨聚富平見足下有意於兵予因以前著集與之曰理事有間每日閱一二則來商而子持去竟連月未商及一則也曾記少年學數数月茹食猶置珠盤於旁撥計夜思及一數輒披衣然燈捻算問射于汪若紀若紀言其夢中學撒放以肘撞牀上牆至肘破流血大抵每一學習成必須苦詣未聞法宋儒專以緩步徐行講儒者氣象而六藝即可就也 且君子之鈍更以心急志虛累之心急則躁且忙精神溃散益增其鈍辟之路然一人日能百里一人能二十里不必憂少也人走一日吾走五日耳乃枕間傍徨且愧且恨一夜不眠至曉疲不能興並二十里亦息駕矣虛志大則為此望彼時移時輟自尋鈍廢亦辟之路然一人由水一人由陸苟其不懈皆至所歸乃曰吾將水陸兼之方跨騎旋登舟已舟騎俱嫌不調又坐與人商而路究未行一步謂之何哉 子為學以尋友為重是也而尋友之意则未當以為我質鈍緩如學射必得一人同居彎弓讀書必得一人聯席吾伊一時數年乃可有成如是尋友必難得友何者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成童比肩敬業樂羣乃有此况今足下已四十餘所結納年亦相似或有官職或有營業或各有所學乃足下必使其人輟眾事而終日同攻子所學之事其誰能之 況孔子曰為仁由己非以由人師友特助己者耳由之者九分助之者一分也若專倚師友则己安在如人修容整巾束帶靧面盛服拮据在我而友其鑑也未聞以鑑為巾帶服飾也 古人且勿論即如不肖一生得力專在師友讀書學数學射學禮學樂皆自加攻苦或得或疑乃質諸人若學不在先將質何物與顏先生半月一會則將十五日所學通質之近日樞天從遊歷時來過錄紙疑問至三四十则然不能日在一處也吾少時每聞一言動聽見一儀可觀必記於懷遇海内名流知其所長必倒盡之雖一詩一文不輕虛擲是以頗有積累近見足下諸子見人则觑其短因棄其長或我自為我縱人有佳言長技目覩之若無覩也心志既已虛大耳目又復不靈何以集思廣益乎 至足下云若專一學不過一長一技之士此言大非一長一技豈易能哉卞莊子之勇臧武仲之智見許聖門養由基之射造父之御傳名千古祇在一長一技不特此也賢如由求兵農各務聖如禹益水火不兼吾子此時最宜練者刑名而鄙視之夫刑名鄙乎皋陶明刑三代畫一蕭何造律唐宋是規知明處當談何容易而以宋儒讀書觀空虚大之習小之此見不痛洒不能入道也 恕谷後集卷十終

恕谷後集卷十一

   給鄭子書

五月舍親旋,問賢昆季動定,舍親言足下規我不訂王先生集以詔後學,而自訂年譜,失緩急,且涉為名。聞之怵惕。顏先生、王崑繩去後,無人大聲呵斥,故罪過增累。足下若肯時惠德音,愚劣或負疚少減矣。幸甚幸甚。但其中有不可不白者,姑强顏一道:年譜僕所閱歷,隨手訂之,無所棘難;王先生集,皆須日閒心靜、考古準今乃可從事。寒舍偪仄湫隘,又忩忩人事,不得加工探討,故尚有待。且足下亦知之。獻歲云,先生居家,難以殺青,三四月閒春種訖,敝廬有積書可考求,先生至共為訂正。僕時許之,祇以過潭府則費綱紀伺候飲食,故不敢直然往赴。及屆期而玉音寂然,今乃見責云云。此如兩人約同行,其一人云某日會某所,輿馬資斧盡我任,抵其期其人不來,而寄語云汝何坐候中途,不脂車而策騎也?至以訂譜為近名,則更傷鄙心。顏先生四十五歲得僕,迄五十五歲僕執贽門下,盡傳其學。今僕年五十三矣,驅車海内,一德一才不乏往來,而全局負荷未見其人,左右之友惟得馮樞天與足下。樞天有志,足下能解。特樞天質魯,未克遽獲;足下又過在聰明,瞻顧未定。此外則不知肝膽向誰矣!聖道有其人則傳之人,無其人則書其所學,期於傳之後世,豈得已哉。且足下以為年譜可博名乎?我欲弢之,人且彰之;我故長之,人故短之。好名者無實且不智,僕之愚知之久矣,惟念宋明來虛學蔓延,重惺覺不課行習,謀章句不理經猷,道藝荒蔑,乾坤晦蝕,故為顏先生修年譜,以見周孔學行之故迹。樞天近又為僕修譜,習齋譜多在躬行實踐,而拙譜則多經濟作用,合而觀之,粗見聖道。故不自辭讓,遂使成之,因而訂之。且功過並載,使有志者於二仲外,千里萬里,得其人觀之,去僕過而取僕功,由僕以尋習齋,由習齋以尋周孔。即萬一當世不得其人,後世有興者如之,明道在茲,行道亦在茲,用以康濟萬物、奠安天地,非細故也。嗟乎,僕豈得已哉!虞仲翔謂生無知己、死以青蠅為吊客,悲其語,然彼經生,或未免名心也。孔孟何如人耶,而著書立言不自沒其所學,後世卒賴之。不然,六經語孟亡,堯舜周孔今不識其名矣,三德五典之途久湮矣。孔子得賢弟子則傳之人,人乃記孔子行為論語;孟子則門下無傳者,於是自作孟子七篇,自居繼往開來以傳後世。嗟呼,孟子有名心哉?誠悲天命而憫人窮也。人者天地之心,孟子曰,「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存之,庶民去之。其存其去,皆在明道行道而已矣。庶民僅知飲食衣室父子夫婦,而禽獸亦飲啄亦毛羽亦類聚,烏以異哉!日在道中而不能明行以及人,以無負天地之心,故為庶民也。今行道即未可必,能遞明此道,後世必有行者,天地其位,萬物其育。王先生集猶僅一端,而年譜則論道全迹,詔傳後學,未知疇是,而校登簡册尚可自謀。孰緩孰急,難以區分。此塨五夜傍徨,驚心淚下而無可如何者也。足下猶以我為為名哉?傷已傷已!久欲為言以報,無便羽。九月四日積雨,乃作藁。幸足下始終成我。不宣

 復恽皋聞書

廿八日從孫女家有事,不得已往省,未有報言。正在歉仄,乃門下以大作二首偶遺補送,何其信而勇也!即此為作聖之器矣。昨讀來諭,擬自十月朔訂日記,考身心,且清夜平旦存心之功已覺有驗,為之狂喜起拜。乃知天地先聖有靈,必不忍使斯道滅迹於人世也。塨嘗靜體人心有三境,曰明,曰昏,曰妄。而三境有九境:有明之明,如日月高懸,堯舜周孔也;有明之昏,有明之妄,贤者亦時有之;有昏之昏,庸愚也;有昏之明,本性不息者也;有昏之妄,愚而謬作者也;有妄之明,佛老也;有妄之昏,糊塗異端也;有妄之妄,異端而魔者也。學者務身心一齊修整,九容肅怡,天君湛如,積至夢寐皆屬清醒,而又學為有用之學,則聖道不遠矣。不意数千里外來此模範相助為理,此誠五夜禱祝而幸一應者也。快可言耶!北上返再領教益不悉

   教子文

予教子曰適己自便天災人禍以便己必损人也準己及人天休人集以及人则感己也或曰春溫和平之談非駿厲有為者也予曰惡駿厲者敏果於行仁布義耳詎曰職凉與猛哉大冬沍寒之際朔風慄慘旭日下臨羣出曝背下則爝火卬烘附者尚團團焉下則為短垣乎猶有隱而避者不然以冰益慄日事沖沖謂浚利而誰何人莫嚮邇而鑿者亦足僵手直寒入五内無以自存矣何以有為

   教子文

丙午冬讀典謨至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作而歎曰禹稷契皋陶萬世之人哉其神常在今之蕃衍天下者率其裔也河洛黍稷人類酬酢咸遺德也因而自勘以及朋疇子姓何霄淵也諺云踰河折橋謂沮人而利己也然己尚能再渡哉福單矣壽已矣非天也人也吾子思之累世永賴利乎一渡不再利乎

   人說

人之靈曰心而頭目手足視之皆蠢也天地之心曰人天地萬物各專於一不靈於人也然人靈乎曰惟首出餘淪於物矣堯舜湯文靈而在上孔孟顏習齋靈而在下故孟子曰舍我其誰也噫任何其重歟皋陶曰兢兢業業曾子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丁未元旦塨撰人說

   擊磬

嘗讀經歎論語不可一字增減中庸孟子不及也及至子擊磬章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可更曰過其門以上有子擊磬也是何故乃思嚮解誤耳解者曰擊偶一擊也過從門外過也否否偶聞磬聲一二何以知其有心匆匆門外行何以遂有賓主往復考鼓有撾所謂禰正平漁陽三摻者也其法或擊邊或擊正或立擊或坐擊或行擊趨擊或踊躍擊或舞蹈擊始而春容中而淵深亂而風急雲驟如天崩海立令人髮指神愯孟子所分大成小成一器自為終始是小成也鼓既有之磐亦宜然必孔子當時以擊磬聞於人而荷蕢特來過之過過從也坐而聽賓主辭論也或曰如此亦可書過其門曰又否否子擊磬於衛起下果哉句也明子之志在不果也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起下有心硜硜言也明荷蕢特來孔氏之門挽以果也 啟賢 趙儕鶴歎魏見泉曰南樂無兒謂其子廣微雖位躋台輔而不肖也然古多有之堯舜子不肖以臣輔其缺故揖讓湯喪子而孫顛覆武王子弱亦以臣助之孔子晚而失子孟子易子而教父子不責善屢見於言必其子敬承有闕者數千年惟啟稱賢禹娶塗山四日即有身迨水治而八载矣厥後宅百揆攝帝位又数十年壯而有立矣宜禹之毅然變禪而為繼也曾元養志不及曾子且寢病尚爱以姑息曾子迴視家庭有不快者可知也乃戰戰兢兢以正而弊是則聖賢之不怨天不尤人仁為己任也夫

   趙母龔太安人八十壽序

雍正 御極之元年即詔天下州縣舉孝廉方正浙之蘭豁以甲午舉人我博邑父母趙公應公念母龔太安人春秋高力辭當事不允太安人詔曰勿弗動王家非孝也李中丞遂件繫公事實以聞 天子曰都其賜六品服馳驛入見授今職二年嘉平蒞博野次歲溏濕沙三河合為虐博邐迤東北數邑皆被災公首報 聞得 旨發天津倉米賑饑公輓費一解已橐民得甦又躬築隄道水災以平四年八月苗滋螟蟘公禱於蜡神立消新其祠今丁未夏又苦旱公禱雨立澍民貸官穀積年不能償公親詣鄉視能償者立收足無追胥費不能者削其名不比邑民大和以冬底為公覽揆辰謀書言錦旋為壽公不可又力請公曰無已則吾母明歲八月旬之三日八秩矣或借一邑之歡心以供吾母其可乎於是麇至徵言於塨李子庚星曰太安人歸年伯司馬襃庵公躬績佐讀逮事祖姑余姑范雨太君嗣徽思媚范太君毓少子我彭公湩不足太安人代哺數月洎析箸相司馬公推肥與之產公及仲君為紳衿祭酒尚憂司馬公繼嗣未廣為三置簉後得李孺人生季君無何李逝太安人顧復之逾於所生成立登甲辰賢書其餘勤家棅睦族周姻卹鄰難更僕數也塨夙誦關睢朱註謂宫人喜得后妃則宫人婦寺也呼后妃為淑女而思之而友之於情理不宜且房中之樂無鐘鼓婦寺鐘鼓琴瑟是女樂矣序以為后妃樂得淑女以配君子而傳箋言友樂之樂皆以薦荇贊祭也得之而其意似詩人听咏后妃正配也詩人舍嫡而專斥庶立言未工及後沈吟三復乃知關睢葛覃卷耳皆后妃自作所謂以貴下賤以聖下賢舍己從人樂取人善宮壼雝穆為何如者此所以麟趾振振也今太安人不蛩然步其後與以故氳德儲祥我公不自壽而合千萬人之歡心以壽太安人與季君必待鄙言歸而稱觥一堂曰仁慈曰孝友状皆可掬也太安人方瞳鶴髮坐待郡國太夫人之寵錫能無辴然加一觴乎明自中葉而後士大夫率攻飭誦讀而絀經济今則工揣摩競勢達而内行鮮修故塨聞公家庥樂道之以為世風焉

   孫生日記序

雍正六年二月上辛偕門人往祭顏習齋先生將登車有人自縣郵寄一卷至披閱之则常州孫生應榴子房所立日記也摘示丙午七月二十三日至十一月二十四日者首書一詩曰恕谷傳人禮樂先誰令斯道久云狷恰逢小子三旬歲遙拜先生萬古賢禮以範身卑法地樂須育德渾如天規模志定時時省桃李青春好著鞭歸拭目眵評乙數日乃訖作而拜手嘆曰天之不喪斯文幸矣哉孫生得顏先生書及拙著於恽子皋聞遂篤嗜晝有作夜有思瞬有存息有養省躬改過力行德行率弟子分日習詩書禮樂射御書数功與習齋爭密而其閑道衛學見於文詞與皋聞爭敏衰耄如塨固瞠乎不足比較也世乃有斯人哉孔子承道於堯舜湯文講習杏壇賴七十子襢之數百年抵漢高帝過魯以太牢致祀因而曆代尊奉為天下教宗排擯異端永奠生民去二千年而習齋崛起倡明周孔實學塨妄聞而推衍之皋聞來北習齋已逝謬聞於塨而南數年前書來云南中是顏先生之學者得四人今孫生卓卓如是不知即在四人之中歟抑尚出其外歟而明之行之日新月進不可謂非天之有意也程朱學主靜坐讀書初亦閉戶與其弟子授受及明永樂遵之勒其書以時文取士遂彌漫宇内然其道微為異端俗學所浸染其流習弱趨腐斯世不獲其用今孫生力肩顏先生學使畜極而上聞君相用之則安富尊榮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萬世昇平以此建人物雍熙以此成其所關為何如哉孫生勉之矣

 士喪禮就直序

道莫大於禮禮莫重於喪吾亟聞君子之教矣魯論曰所重民食喪祭曾子曰自致必親喪孟子曰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吾求之古得曾子焉戴記所载曾子問其於喪禮何詳以悉也吾觀之今惟我習齋先生焉居喪不惟倚廬堊室寢苫枕塊務入規矩即側坐專坐諸細節絲絲謹守以至功缌喪所謂三不食再不食者皆慤遵至服闋喪家漫不之察而先生必具奠造其殯宮或墓哭獻乃除習齋而外未見有如之者也馮子樞天丁父艱力行喪禮輯就直本之三禮參之宋明諸儒家禮斟酌盡善纖钜不遺顏先生舊有居喪剳記塨三居憂有士喪禮就正學禮皆弗及其詳明也是可為後法矣不謂曾子習齋而後乃有斯人也用兵者列陳廣原堂堂正正而與敵角勝負瞭然在目若宵中熟寐月落星移卒有敵變潰壁而入驚起顛倒衣裳應之鮮不眩暈矣吉嘉諸禮平原之陳也丧禮則宵中之戰也得是集以為指南也庶拯其眩暈乎

 詩經傳註題辭

予自弱冠庭訓外從颜習齋先生遊為明德親民之學其明德功課則日記年譜所载是也其親民條件則瘳忘編閱史郤視今大半滙之平書訂者也而無暇治經義經義大率閱宋儒所註今世通行者即間及十三經註疏以及漢儒諸書忩忩未深考也迨年幾四十始過毛河右先生以學樂餘力受其經學後復益之王草堂閻百詩萬季野皆學窮二酉助我不逮然取其經義猶以證吾道德經济如大學辨業聖經學規則用以明道宗廟田赋諸考用以論治尚無遑為傳註計也至於五十始衰自知德之將耄功之不建矣於是始為周易傳註續之四書傳註成甲午年恽子皋聞遠來辱友語以身心經猷皆灑然有合力肩聖道而學問又淹博經史如以肉貫丳著說詩質予予感之佔畢沈吟似有所得乃為毛詩說質以復之皋聞曰善哉盍即為傳註嗟乎立德無能立功何日而乃諄諄立言悵如之何

 先生毛詩傳註春秋傳註力不能開雕先摘數則問世以見意焉
   論詩一則

孔疏曰鄭以赋之言鋪也鋪陳善惡則詩文直陳其事不譬喻者皆賦也鄭司農云比者比方於物諸言如者皆此辭[如如紼如羹之類]又云興者託事於物則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己心詩文諸舉鳥獸草木以見意者皆興辭也賦比興如此次者言事之道直陳為上至比之與興雖同是附託外物比顯而興隱當先顯後隱也毛傳特言興也為其理隱故也螽斯羽疏曰此實興也傳不言興者文義自解故不言凡說不解者耳眾篇皆然朱子乃以螽斯柏丹綠衣終風凱風等篇毛公所謂興者而易之以比與前人所解異矣 又按劉勰文心雕龍論赋比興亦同前說则漢魏六朝詩赋正盛之時皆如此立解不容今人作詩動遵古體而赋比興反有異義也 恽皋聞謂赋比興不宜各章鑿定如集註所列其言甚是朱註曰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辭也則必以章首之言為興矣然漢廣首章首喻喬木末喻江漢傳箋皆以為興蓋首尾感興而中間游女二句赋其事也是不獨章首為興矣乃朱註以喬木為興江漢為比則引物同句法同何以一為興一為比乎關睢首章曰後凡言興者其文義皆倣此蓋謂興必上下句法相呼應也則野有死麕篇首章包之誘之相應二章興言三句赋言一句何以呼應乎又曰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如螽斯羽是也則註疏以此為興不為比矣以爾指后妃固為興即如朱註以爾指螽而觸物感興正興體也何比之云況即以朱註借物以興正意例之谷風之篇風雨之相合起夫婦之無怒不以下體而遺葑菲起無以色衰而棄德音則正興也而又曰比何耶且詩以言志觸物陳情或興或比纏緜無端此詩道也如汝墳末章魴魚頳尾興也王室如燬比也父母孔邇赋也麟之趾興也振振公子赋也于嗟麟兮且興且赋也行露之首章皆興也不必以正意呼應也野有死麕上二句興也下二句賦也二章首三句興也末一句比也苦葉二章有瀰有鷕二句以兩物起興也濟盈雉鳴二句引伸再興也鶴鳴四物並咏皆興也錯綜變化不一致也此詩道也如杜甫秋興玉露四句興也叢菊二句賦也寒衣二句又興也其絕句如眼見愁人愁不醒赋也無顏春色到江亭以下三句則興也至於長篇則赋而又赋比而又比興而又興互換迭陳而乃固執古人古人受耶

   邶柏舟五章章六句

〇朱子曰序不知其時者必强以為某時不知其人者必强以為某人鑿空妄語以誑後學如柏舟不知其出於婦人而以為男子不知其不得於夫而以為不遇於君斷然以為衛頃公之時則其故為欺罔以誤後人之罪不可揜矣又曰其為說必使詩無一篇不為時君國政而作固已不切於性情之自然而或書傳所載時無賢君則雖辭之美者亦例以為陳古而刺今是其輕躁險薄尤有害於溫柔敦厚之教也愚按朱子亦謂序或言孔子或言子夏皆不可考而鄭康成以為諸序本合一編毛公始分以置諸篇之首則毛公之前其傳已久夫曰傳之已久則學禮學詩必孔門弟子所流傳矣而乃痛詆力斥何也且朱子不生于秦漢之前何由見其不知人而强曰某人不知時而强曰某時也而遂詈之以欺妄誑人也乎如柏舟之詩朱子所據者列女傳也夫序傳之已久者不可信而列女傳出於後人者乃足信乎况其辭曰微我無酒以敖以遊又曰不能奮飛夫欲奮飛欲飲酒而敖遊豈婦人之事之言乎乃强坐曰其辭卑順柔弱疑莊姜所作则請再讀之心堅逾石心直勝席威儀肆應無一不善是為卑順柔弱之辭乎且曰故為期罔以誤後人則請問朱子木瓜之易報德以姦私鵲巢之易迎婦以嫁女風雨子衿之易君子學校以淫奔諸如此者不可更僕皆有所本乎何所據乎不更蹈於欺妄誑人也哉孔子曰詩可以觀可以怨太史公曰小雅怨誹而不亂則刺時君明國政援古正今正孟子所謂王者之迹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詩之道也乃詆之曰非性情之自然輕躁險薄則必如岳柯之言曰今儒者置君父之大雠於不問而徒講正心誠意吾不知其所謂正心誠意者安在也是為得性情之自然矣是為膜置坐忘而不輕躁險薄矣〇朱子於柏舟既以為婦人之詩矣而註孟子又宗序文謂衛之仁人見愠羣小於青衿既以為淫奔矣而白鹿洞赋又宗序文曰廣青衿之疑問是見且未確一口兩舌而乃勝氣狠辭痛罵古人是何意哉 枤杜四章章七句釆薇三章序以為文王事朱子無所考而駁之以為未必按常武詩云王命卿士南仲太祖太師皇父宣王時皇父為太師而其始祖曰南仲则南仲必周初之臣建大功而有封爵者矣太王王季初起未能肆征皆勝武王末受命伐紂即終未聞遠略邊荒則玁狁西戎[序以西戎為昆夷]之征非文王而何矣况孟子曰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湯初事葛而後征之文王初事昆夷而後征之事相類故並言大雅曰昆夷駾矣維其喙矣亦言文王事是確有據矣而必改序之以世次詩者為無附著之言為閒閒屬咏使後學無以知人論世豈詩教乎

   皇矣六章

絕高謂之京[爾雅]無鐘鼓曰侵[春秋傳雅]大阜曰陵大陵曰阿[爾雅]矢陳也謂按止徂共之周師依屯於京不動以牽密旅而掩旗息鼓自阮疆以侵密國出其不意至其國即陟高岡而陣之此與依京皆誕先登於岸也於是密須之岡陵阿泉池皆為我有而密人無敢陳兵無敢飲水者蓋密已滅矣於是兵民歸從者益眾舊都難容乃度其善原在岐陽渭側而建邑焉周書文王在程是也鮮善將側方嚮也按太王居周原頌謂在岐之陽此鮮原亦在岐陽者蓋去舊都不遠也[正義]

執競一章十四句

詩内有成康二字朱註遂臆改以為祀武王成王康王之詩則奄有四方不始成康且周人無擇三王而專祀之之事也文武為受命之君有不祧廟故可專祀若成王康王禘祫耶不專成康與武王矣時祭有分祀耶何以三王一詩也此皆不可通者况見有成康二字遂謂是成王康王則昊天篇曰成王不敢康又何解耶

 雝序曰禘太祖也

太祖即始祖后稷也非后稷不可稱太祖也箋以為文王非也禘即春秋之吉禘也蓋成王喪畢奉武王主合祭於太廟乃以次遞遷而武王主入禰廟焉故詩專咏武德告太祖以當入廟也若大禘則追所自出之帝如商頌長發歷陳祖德不得專稱皇考矣下篇接言諸侯始見乎武廟蓋武王始有廟也一時事也

 閔予小子一章十一句

按左傳家語文王世子明堂位史記詩序書序尚書大傳以及漢唐註疏武王卒年在十一月成王時年十三明年周公攝政為元年是年即管蔡流言周公東征三年而歸歸而立制度作禮樂以成文武之德至七年營洛邑時王年二十矣而公自請明農致政故史臣於洛誥總記曰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維七年此確可憑者而宋人如蔡沈輩忽改為周公留後於洛凡七年而卒則遍稽周公並無留洛七年一事况曰七年而卒出於何書而妄言之且即曰留洛但可曰承成王命耳保成王之政耳何以云誕保文武受命也豈前此冢宰攝政並非誕保文武受命乎原其意乃謂周公攝政不過成王喪中如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而已喪畢即成王親政何有居攝之心以起王莽之信口者不知有伊尹之志放君猶可孟子言之矣而況居摄乎三年內可居攝為其君弱小引而七年猶三年也而遂謂傷於臣道乎夫王莽借口居攝遂辨周公無居攝事則王莽借口受禪以篡漢之天下將又謂舜禹無受禪事耶 恕谷後集卷十一終

恕谷後集卷十二

 春秋傳註序

塨幼時讀詩書三禮雖儒解錯互而雅言日用可以心證惟易與春秋難之後以孔子易傳詮文周辭十釋八九顧春秋以為不可解舊傳云孔子筆則筆削則削游夏不能贊一辭是游夏之賢尚不知也而况三傳乎故左氏但記事而不能疏義公羊穀梁疏其義輒誤而况後儒之望風追影者乎泥於一字褒貶遂於月日名氏人師等分例樹標而校之全經一往不合矯之者謂詳略異同俱仍舊史文而褒貶自寓则但錄史文足矣孔子何以曰作且廿一史歷代鑑誰謂非書其事而褒貶見也乃至垂暮而忽有所覿曰聖經不儼在乎如傳載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而經更曰來盟於師奪楚予齊傳載南蒯以費畔趙稷涉賓以邯郸叛經俱削之載范中行伐趙鞅鞅奔晋陽經改筆曰鞅叛則聖人之筆削史文多矣即仍而用之有義在即筆削也於是觀其事而成敗升降治亂瞭然如齊桓定霸數十事為一事即至定公夾谷之會許以三百乘從齊以齊曾為天子之伯則仍齊桓事也而晉霸之歷久不待言矣觀其文而燦然或一字為文或一句為文或數十句數十節相比相屬為文而文之或因或革乎史者錯綜變化鏗鏘戛然觀其義而予奪褒貶較然義即王迹也周禮也天子之事也所謂丘竊取者也而邵康節謂春秋孔子之刑書亦明矣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春秋以前事也非春秋也春秋则自諸侯出自大夫出陪臣執國命皆眨也故孟子曰春秋無義戰例之無義朝聘無義會盟皆贬也而彼善於此則褒矣顏習齋先生謂孔子經济之書亦明矣義見則天子之迹見改元即位朝聘會盟侵伐放殺昏覿享唁喪葬祭祀蒐狩興作甲兵赋稅封建縣邑利弊隆替釐然可考孔子為東周之具具矣即萬世致太平之法亦有前車矣子曰見之行事深切著明此也因僭為傳註以質天下後世焉

   元年春王正月

杜註云不言一年一月者欲人君體元以居正也 孔疏云君即位必改元諸國皆然左傳謂鄭僖之元年朝於晋簡之元年士子孔卒是也昭公以敬王十年冬薨十一年夏六月喪至定公乃即位而春已書元年者先君已薨於前年即位雖在後亦統此歲也 春正月者周制改前代時月建子之月也經桓八年冬十月雨雪夏之秋八月也夏冬十月小雪矣成元年春二月无冰夏之冬十二月也夏春二月冰泮久矣俱非異也何記焉故左傳僖二年春王正月日南至以子月長至也春秋以年領時以時領月以月領日而事屬之常也元年春正月史文也王正則孔子筆也謂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今惟正朔行於天下此王章也其餘即位會盟朝聘征伐皆自諸侯出自大夫出無王矣春秋之大義揭於是矣 王不在春上者孔疏曰三正迭建月改則春移春非王所改也其後有王二月王三月者言商之正月乃周王二月也夏之正月乃周王三月也 四時首月雖无事猶書謹時也故春必正月夏必四月秋必七月冬必十月而有時不在首月如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四年春王二月莒人伐杞以旁月有事而首月无事也若空書時月必在首月亦有書旁月如莊二十二年夏五月杜氏曰誤也又如二年春會戎於潛無月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於唐有日而他無桓四年七年無秋冬僖二十八年冬壬申公朝於王所有日無月昭公十年十二月甲子宋公成卒不書冬皆闕也桓十二年冬十一月丙戌盟武父又丙戌衞侯卒一日兩書羡也聖人因之不敢增损所謂及史闕文也 毛氏傳曰國君改元則必告廟朝正行即位之禮周制遭喪即位踰年改元其遭喪而遽即位者國不可一日無君也踰年改元年一年不可有二君也故書成王崩在四月乙丑越七日癸酉而康王即位史記世表魯真公二十八年宣王即位至二十九年王始改元是即位改元本非一時然遭喪即位仍反喪服至踰年改元又特行正位之禮百官以敍然后史書即位於改元下其或朝正告朔而不行此禮則史不書此不書以攝位也莊閔僖三君亦不書以皆遭弒逆之變倉卒即位不忍再行也行則書不行則不書禮也而義亦寓焉若隱被弒而桓即位則桓何心襄仲戕儲而宣居然行即位禮其幸禍可知矣 隱之攝位何也左傳曰惠公元妃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宋武公生仲子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我生桓公而惠公薨公羊傳曰桓幼而貴隱長而卑諸大夫扳隱而立之隱於是焉而辭立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則恐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隱之立為桓立也隱長又賢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何註云禮妾子立則母得為夫人夫人成風是也屬辭比事記曰春秋有始娶再娶若繼室則媵妾之當室者耳蓋始娶無子則再娶衞莊公始聘於齊曰莊姜無子則又娶於陳曰厲嬀且有其娣曰戴嬀是再娶夫人也若始娶者或卑微或不成禮則亦有再娶魯莊公始娶孟任已為夫人矣後以其卑微且築臺於黨氏而私娶之不必成禮故又再娶於齊曰哀姜及哀姜無子则仍以孟任之子般立為適子雖哀姜有娣叔姜已生閔公又前此媵妾之成風早生僖公而成季主之皆不得立以其為始娶夫人也隱公為繼室聲子所生子而惠公再娶仲子實為夫人則桓公為適當立而隱公居攝禮固然也愚按周禮七出无子去即當去而遇三不去者亦但養之終身夫必再娶則衛莊之再娶禮也魯莊已娶孟任有子又娶哀姜則辛伯所譏並后匹嫡非禮也若惠公元妃卒繼娶仲子為夫人则考經文周桓王十六年祭公逆王后於紀靈王十四年劉夏隨單靖公至齊逆后齊襄公五年娶王姬齊桓公三年娶王姬皆似再娶公羊傳白虎通言天子諸侯不再娶誤也蓋春秋戰國已如漢唐後后卒即選妃立之遂為是言而實非禮也曾子問孔子曰宗子雖七十無無主婦非宗子無主婦可也夫宗子不可無主婦可以天子諸侯無主婦乎然孟子載葵丘之會申王章曰無以妾為妻则將以誰為主婦乎其再娶也必矣 又按經不書即位何以知為攝乎何以別於遭變者乎曰下書隱夫人薨不成小君禮為桓母立宫且隱薨不傳子而及弟則居可知矣則與他公不書即位者别矣故經文必前後貫串觀也

 先生春秋傳注多取之毛氏傳靈皋春秋論文毛傳辨禮甚詳又謂春秋條貫相屬如紀侯去國前後共二十三則為一事諸事貫屬類然謂經詳傳略一洗斷爛朝報之謬說論文如齊桓三城城邢齊與宋曹同緣陵命諸侯城之而齊不與楚丘命魯獨城之而諸侯皆不與從經棄傳又謂文以內前卿以名見而外卿悉稱人文後外卿覇國稱名成後大國皆稱名又始書名后加族系以大夫漸張舊史書之漸詳又謂文七年公會諸侯晉大夫盟於扈諸侯不序大夫不名以其大夫主諸侯之盟也十有五年十有七年諸侯盟於扈總言諸侯沒晉大夫與僖二十七年公會諸侯盟於宋總書諸侯沒楚大夫同皆以其大夫而先諸侯也傳解俱誤諸如此論實出前儒上故多引之但二先生皆謂春秋多因史文非有褒貶則於孟子作春秋天子之事知我罪我不可通矣先生補以王迹之義而春秋全體乃見
 九月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隱公五年]

隱為桓攝而見居君位則宗廟中不可使桓主祭其母也又不可代桓祭母而使桓不祭也故別立仲子之宫若姜嫄之有專廟者然其後桓為君自請仲子入祔惠廟而祭之但春秋以恆禮不書耳 經例太廟稱廟羣公廟稱宮此亦稱宫者見可敵體於惠公也杜註曰考祭以成之也初初祭也獻六羽者從仲眾之言用諸侯之舞數以見其為夫人也婦人無干舞故獨稱羽

   春王正月公會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郧伯許男曹伯侵蔡蔡潰遂伐楚次於陘夏許男新臣卒楚屈完來盟於師盟於召陵[僖公四年]

齊桓經營歷年諸國合兵力盛然後帥而伐楚且不遽及楚也先侵其與國之蔡蔡眾潰叛軍聲赫矣遂入楚境楚使來問管仲責以不供王祭包茅昭王南征溺死於漢二事使於不貢認罪昭王不復委之於水以對齊桓於是進師次於陘使回楚人震恐乃使重臣屈完來齊師求盟夫敵國以兵聲罪伐我而我造其師中請盟以求息戰大辱也宣十五年華元謂子反曰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從去我三十里惟命是聽是也屈完陳詞若出己意而不直言君使諱辱也故不書使然來盟孰使之君在中矣故書曰來盟於師楚絀矣霸主之威伸矣齊桓乃曰楚先生建國也師中不可以辱吾其以禮盟焉乃退一舍使屈完與諸侯盟自此終齊桓之世楚不敢爭鄭焉其後晉文興霸雖能勝楚而不能服楚遜齊桓矣左傳屈完如齊師師退召陵齊桓乃與屈完謀好[楚未求盟而齊桓遽退三十里且先求好桓斷不悖誤至是蓋左氏錄楚史之文也]公羊師在召陵穀梁權在屈完桓不得志皆屬誤語然後知聖經曲折自具而非傳所知者多也何註云許男不言卒於師無危也楚臣如得臣宜申椒皆獨書名此書屈氏蓋以應對有度齊人喜之故載書書其氏以赴諸侯也杜註召陵楚地穎川縣南三十里為陘

   九月公至自會[僖公十有七年]

上書公會齊侯於淮而接書滅項則公在會而暗使人犯霸令以滅國明矣接書夫人姜氏會齊侯於卞卞魯地也必夫人請其父至卞而會也而公未歸則公被執明矣姜氏為公請亦明矣接書公至自會齊桓釋之明矣乃但書自會諱也聖經之無字句中有事有文類如此

   夏五月庚寅宋公茲父卒[僖公二十有三年]

齊桓興霸三十餘年內政軍令經理諸侯節節有道管仲固天下才也其於楚也大張網羅全畜精力乃能制之而六七年後楚即乘隙蠢動宋襄親見之矣乃見如未見一則天姿庸鈍一則狂躁蔽之急合諸侯且拉敵楚夫虎可伴乎不能縛虎而欲使虎且求虎翼有是理乎是時陳穆與魯僖並无明見齊之盟惡宋襄思齊桓而糾楚人楚人思齊桓乎列陳蔡於楚人上楚人甘乎明借此以入中國之盟姑欺之耳迨會鹿上而楚人讓人先猶欺之也至會孟而楚子列諸侯上矣乃宋公猶主盟矇瞍相牽走入虎口可怪嘆矣魯頌所謂荊舒是懲者不自悖其言哉苟非晉文繼霸城濮一戰震天岌地楚其并吞中國矣 三月乙巳及晉處父盟[文公二年] 左傳晉侯以公不朝來討公如晉晉侯不出使陽處父盟公以恥之適晉不書諱之也甚矣晋之亢而魯之靡也或謂經有故起人疑令檢傳而得之者非也經不待傳也必待傳使三傳不作經遂晦於後世乎如此及晉處父盟必公如晉而及盟也何者盟於魯則必上有某來之文而上無其文處父係以晉其如晉而盟可知矣公如晉必盟其君而不得而及其臣盟則晉怒而辱之可知矣其下三年冬書公如晉及晉侯盟愈知此之為辱而后晋人改禮矣觀後之書公如晉則知此之如晉而不書為諱辱矣何待檢傳哉

   夏五月公四不視朔[文公十有六年]

自二月至五月也公羊傳曰何言乎公有疾不視朔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蓋視朔聽政也自是政權下移矣又按書四不視朔以見後之或視或否諸公繼之三家且竊其政而不願公視視朔之禮自此廢故記其始也使四不視朔外皆視而相繼之公亦視則月吉大夫皆入朝聽政矣何以獨孔子於吉月必朝服而朝也夫不告朔視朔大過也乃不書廢而曰閏月不告猶朝曰四不視朔若少間而不廢者然臣子於君不忍斥盡不敢斥盡之辭也

   夏六月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宣公四年]

據左傳公子宋與歸生謀弒君歸生止之反譖歸生歸生懼而從之書曰公子歸生弒其君權不足也未確也傳歸生在文十七年為書與趙盾辭甚伉直晉遂來行成且以卿壻為質經宣二年帥師敗宋獲華元非權不足者宋與之謀蓋以非歸生則不能行弒也且後鄭人討弒君之贼斵歸生之棺而逐其族必親手弒君者矣左氏未確也

   六月癸酉季孫行父臧孫許叔孫僑如公孫嬰齊帥師會晉卻克衞孫良夫曹公子首及齊侯戰於鞌齊师敗績[成公二年]

鐵壺氏曰此大夫會伐以名見之始也蓋魯卿各伐其功故並書於册而晋卿衞卿並曹小國之卿亦以名見而大夫悖逆之迹孔子以因舊史之文而益見矣愚按昭十三年傳曰南蒯以費叛經不書叛惟筆曰叔弓帥師圍費定九年傳書陽虎入讙陽關以叛奔齊經俱削之筆曰盗竊寶玉大弓得寶玉大弓十有三年傳载荀寅士吉射攻趙鞅鞅奔晉陽已而荀礫韓不信魏曼多攻寅吉射二子奔朝歌經削其相攻而筆曰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荀寅士吉射入於朝歌以叛是春秋筆削全改舊史之文矣推此则更舊文者固以義筆削也即仍舊文如鐵壺所言春秋初列國卿稱人後稱名楚始舉號而後稱人稱子一仍舊史之文者亦以義筆削也蓋義即在於隨時變稱因其文即筆也而褒貶寓焉非漫無義而但以舊史之文為文也故曰其義則邱竊取之矣故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言憲章周制以為予奪即天子之事也故曰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如鞅如虎如荀見是筆也能無懼乎若曰其文則史者言所因所革皆以舊史之文也

   宋華元出奔晉宋華元自晉歸於宋宋殺其大夫山宋魚石出奔楚[成公十有五年]

鐵壺氏曰再書華元與良霄自許入鄭异辭蓋為宋晉遠奔歸必須時日故再舉華元許鄭接壤方出即入故不再舉良霄因事而屬辭也又曰自僖文以後列國之大夫無不氏而蕩山不氏者宋人惡之不以氏赴也左傳宋蕩澤弱公室殺公子肥華元以己為右師不能討出奔晉魚石以與澤同為桓族曰右師國人與之不反懼桓氏之無祀於宋也乃自止華元於河上請討許之乃反攻蕩澤殺之魚石初料其反而不敢討及討畏罪及與同族五大夫舍於睢上華元自止之不可華元決睢登陴魚石五人欲還不得奔楚按經稱華元自晉歸蓋河上即晉地也時晉及魯及齊四大國皆大大自相屠戮乃知政逮大夫亦非大大之幸也亂世無道如彼流泉淪胥以敗可鑒戒矣

   春王正月作三軍[襄公十有一年]

魯為侯國亞於公故舊雖三卿而祇二軍所以省赋而惜民也今季氏乘襄公幼少無知欲分公室故作三軍而三家盟詛以成之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季氏一軍使其軍之人力役邑稅盡入於己叔氏一軍臣其子弟之力役邑稅父兄之力役邑稅則歸公是取其半也孟氏一軍又僅取子弟之半是取四分之一也蓋孟獻子頗賢穆叔次之季武子最為狠忍故分公室者有輕重而季氏亦必以己為正卿費繁故取多仲氏次之孟氏又次之故以為盟也

   楚殺其大夫公子追舒[襄公二十有二年]

左傳觀起有寵於令尹追舒未益祿而有馬數十乘楚人患之王乃殺追舒而還觀起利祿之禍人如此而人如蠅趨羶何也又按當時楚雖偪於吳而政權不失晉則諸卿擅權渺無君矣此楚所以久延與七國同亡而晉遂為三家所分也

   仲孫羯如晉[襄公二十有八年]

告晉將朝楚也以宋之會約晉楚之從交相見也謂從晉者亦朝楚從楚者亦朝晉也桓文之霸猶假尊周以為名也至是则漠不言周而南北分峙如後之南北朝矣王迹之熄愈甚矣向戍之弭兵子罕責以天生五材兵不可去謂其以誣道蔽諸侯未足盡其失也

   蔡侯廬歸於蔡陳侯吳歸於陳[昭公十有三年]

蔡陳之歸承上公子棄疾殺公子比之文也棄疾殺比而自立故復封己滅之國以鳴恩也不言自楚者楚貪利滅之則滅之楚假名復之則復之皆無道而非法也故不言自楚也世子有之子廬太子偃師之子吳不惟未成君並未嘗立之為子而遽稱曰侯若其自有之者以為義在則然楚平不得借以鳴恩也

   二月公侵鄭公至自侵鄭[定公六年]

左傳王子朝之徒有儋翩以鄭伐周胥靡晉使魯討之取匡歸之晉按自宣之末年凡伐不言公魯無君將者八十年矣至是書侵鄭則以三家四分公室兵賦皆出其手雖委之君將而無虞也然犯强鄰從霸主則委君侵小國披土邑則自為惡甚矣

   得寶玉大弓[定公九年]

左傳:陽虎歸寶玉大弓於魯,魯伐陽關。虎焚萊門犯之而出奔齊,已而奔晉主趙簡子。按陽虎謀殺季氏不成,據邑以叛,奔齊適晉,亦我國成敗一大事,而經削而不書,但書盜竊寶玉大弓、得寶玉大弓,何也?蓋以此為順耶?則虎狂險顛越,一無訐謨,不能為順也。以為逆耶?則虎叛季氏,非叛公室,不可謂逆也。且三家視虎如虎,而聖人曰:此盜也。視虎殺季桓如天翻地覆,而聖人曰:此以盗攻盗也。皆無足道者也。無足道,則削之已耳。惟寶玉大弓,先王賜之,宗國守之,與山河城池同永者也。遭竊,幸得,謹而書之,足矣。聖人之筆削,高嚴乃爾!

 夏公會齊侯於夾谷[定公十年]

左傳齊魯既平故約會夾谷孔子相儀及會齊以萊兵將劫魯侯時孔子先具武備見萊人即奉公退而使士以兵擊之然後曰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辟之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兹無還揖對曰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蓋周王曾命齊為諸侯之伯故可以甲車從但齊侵魯邑既好當歸於魯以供赋役故以返田要之不書盟者要盟不潔略之也又按季桓懲於陽虎之禍故發憤而用孔子其如庸怠之不終何哉然孔子雖去而其家政遂決之聖門如冉求等此亦聖門出處之一大關也

   十有二月公圍成公至自圍成[定公十有二年]

按左傳曰仲由將堕三都蓋仲氏義勇以邑無百雉之城三家僭越已久今乘家臣據叛三家患之故因而使堕又傳云費人襲魯仲尼命二大夫下伐之則仲尼亦與其事矣然而不克成而遂已者何也蓋事有當行者有當止者有在行止之間者有半行而當半止者三家之邑城越分可堕也然已設城而堕之傷也或自此不修築之耳且成非郈費此也郈費叛成未嘗叛也又郈費惟邑大耳與魯形势無甚關也成在魯北境齊人窺我所必經者故昭二十六年公居郸而齊即欲取成以便其私是成孟氏之保鄣而即魯之保鄣也墮之以銷私强可也不墮以為國險亦可也經於堕郈書叔孫堕費書季孫而圍成獨書公則孟孫陰與處父約駕言有他事而委之公往也明矣曰圍成則成人不肯墮而乃圍之也明矣曰公至自圍成則必圍成之後三家與仲尼議郈費已墮成且姑存而請公撤師以返也明矣是以不書不克也聖人之隨時而不固執如此三傳不能詳漢宋之儒徒侈仲尼之弱私家而不顧其前後使聖經之昭然俱载者而湮沒不明也

   陳懿長先生諡文

雍正四年之六月武興陳鳴九先生卒於順天府武學教授官舍次子甲辰狀元德華三子甲辰舉人德正侍牀簀次歲長子康熙壬辰進士德榮自貴州黔西州任奔喪赴里將以六年四月窆於祖阡塨聞期力疾匍匐走哭其及門鹿聖敬等百餘人麇至請曰維我先師曾祖百歲翌輔王躬祖官司訓嚴君倜儻遂歌鹿鳴遭明之季山左難婦掠擲朝陽[觀名]契契東齎各抵其家團圞是慶遺孺收餔有歸者歸無歸撫成式穀儲學爰毓先生幼推穎异長登孝廉退弗勝衣指撝胥謙婉而不替方而不劌筆有鼎扛文無塵穢便便畫杖焚膏繼晷通籍登庠顒顒有徒司鐸恆山旁羅教思卉有二城駢跡請益如沐甘澍訴訴榮滋修文九原諸生洏漣思周有柳下惠漢有朱忠文唐有文元貞曜皆門人敦致私諡詎以夫子之純淑而不得媲於古賢謹按諡法温柔賢善曰懿夫子有之教誨不倦曰長夫子充焉擬上諡曰懿長先生甯不其然塨聞韪之乃與方子苞張子業書暨其門人潔陳尹祭以告靈筵曰端和凱弟飲人以醇黄嬭孫摩從者璘霦易名繄稱奕葉不刊嗚呼尚饗

 弓翁靜葊紀略

安平弓子巽諸生有聲受堪輿術於江南沈進士新周予衰年偶稽及此過其鄉而問焉會其父靜葊翁醇謹端人也心識之客歲過予曰家君去年始和縣舉鄉飲壽賓里人麇至稱賀乞先生文以紀之家君少孤能拓家產友於胞妹虔祭祀教不肖兄弟必以正睦婣三黨慎交遊而交則久敬鄉人嚴之如王彦方陳仲弓吉凶訟獄率來質家君單心應之隨事毗喻无不允服者或惑以佛老禍福之說笑而不信也家世本山西晉水人明初乘鸁車驅馬遷安平臺城里之西北占荒三百畆家世日增至七世高祖諱穩施藥施糧邑令表其門曾祖諱佐田積数千畝至今里人稱為古迹富家云予聆其言思靜葊少予不及十歲昔之相會也曰吾少即聞先生名一日抵博野魏帝臣齋知先生在焉隔窗櫺一瞻丰釆噫何其恂謹也又念弓子好學能篆書屢為我道新周多識喜提誨人辨相地方位星卦之謬說甚厲已而金華葉惟一孝廉來過言及新周曰戴田有不可一世而畏新周則新周可想矣弓子於其父師間皆極力表章不忘厥本可尚也夫

   原道

道者,人倫庶物而已矣。奚以明其然也?厥初生民,渾渾沌沌而已,有夫婦父子,有兄弟朋友,朋友之盡,有君臣。誅取禽獸,茹毛飲血,事軌次序為禮,前呼後應鼓舞相從為樂,挽强中之為射,乘馬隨徒為御,歸而計件鍥於册為書數。因之衣食滋,吉凶備,其倫為人所共由,其物為人所共習,猶逵衢然,故曰道。倫物實事也,道虚名也,異端乃曰道生天地、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道為天地前一物矣。天地尚未有,是物安在哉?且獨成而非共由者矣,何以謂之道哉?誰生之哉?道家黑言狂語,大率類此。惟道可道也,故指倫物之肫接曰仁,裁制曰義,節文曰禮,毗是非曰智,所謂民受天地之中氣以為性而能知行倫物者也。孟子曰仁義禮智,中庸曰智仁勇,漢儒曰仁義禮智信,易曰立人。仁義以由人命之,故可分、可該、可別呼也。又總名,大學曰至善,中庸曰誠,洪範曰極,屋中桴也,即中也。皆言行倫物也,非別有他道也。今曰性理,精也,本也;倫物,粗跡也,末也。毋乃枝指乎?以致捉風捕影之徒羣趨,蝸竅鬼國,喧觑性天,而異端掃倫滅物,無極冥中,若火燎原,莫可撲熄矣。吾儒論道不實,不併分其罪歟! 易列天道人道然天道非人所得由故孔門祇言人道曰道不遠人遠人非道後儒動言天道毋乃非聖教乎中庸曰天下達道五指倫也論語曰君子學道指學禮樂之物也先生老矣見愈確而萬世之道定矣 恕谷後集卷十二終

恕谷後集卷十三

 觀察黃公傳

黄公名世發字成憲貴州印江縣人中丙子科鄉舉選肅甯令性慈祥耐勤苦於民财一無所取惟錢糧舊例加一二作耗銀公亦收之而不自用肅甯舊雜派重畝田派至銀三四錢公悉除之凡縣有役事或上憲別派出即以耗銀應之以故在肅數載民並不知有所為雜派者一日河間府檄修府城公親齎餱糧出銀錢雇工不日竣事並不擾之社甲也好樹藝闢護城廢地種稻作水車起池水灌之苦不足夜夢一神指曰此有水乃護堤也往下掘之果得水周遭十數武以騾獴曳水車灌田水乃足雇長工六七人種稻外澆菜喂猪羊糲米自養綠堤上下皆植樹數年積至千餘株叢陰鬱然又闢武垣城地亦植樹合計約萬株雍正三年縣水災督撫差官來查公不能得其意劾公去官肅甯士民號哭挽留聞於朝 朝廷復公官加四品服俸已又授按察使直隸營田觀察使令公巡行直省勸民農桑為善並查水利可興者公自在肅甯好教民生計出門或乘馬或肩輿左右顧諄諄囑民以力田栽樹積糞紡織孝親敬長教子睦鄰民初聽之甚服久而以為絮語亦不之遵也又好講聖賢名理在肅甯定三六九日聚諸生講書會文鄰封至者多有久而人亦玩之年七十餘每日鷄鳴即起秉燭批閱文書時文晝焦勞造事無頃刻暇塨常進言曰君子平其政行闢人可也經猷自有綱要細碎亦可少捐也公愀然曰吾敢言政哉吾何德與才而 朝廷委之任吾惟知傭工免忝愧耳並耕而食小人事非所避也至是每至一處輒登高坐大聲宣諭士民徹日不俗士民多感興者卒之易州山峪相一地開水田經營年餘未就而卒年七十六 李塨曰黄觀察今之廉吏哉率其本質一無雕飾者也孔子稱善人曰不踐迹而自善若黃觀察者非耶

 附劉調贊所作道傳祠記

祠曰道傳取諸韓子之言也韓子原道曰儒者仁義之道其文易詩書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人四民其行五倫非異端老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禹湯文周公孔孟孟子之後不得其傳焉今博野颜習齋先生挺生二千年以下得不傳之緒重明舜禹之九功周公之三物孔門之四教深考力行以詔斯人誠堯舜以來所傳正路非世之依傍儒逕而篡入異端者也習齋沒李恕谷先生奉其遺命題其齋曰習齋學舍立習齋神位春秋仲月上辛率同人致祭而講習其中歷廿餘年不廢但日久學舍漸圮其子姪遭祲歲鬻其舍之前半四方同人至者不能容難以周旋駿奔於是恕谷先生謀於所居東莊別建習齋祠堂從遊之士爭來佽助不日磚木具坯堊積乃為正堂三間中堂供習齋先生位而左右將為陳設禮樂諸器及顏李所著書板同門馮辰等公請於先生曰左右堂不可但盛物也習齋除漳南梁魏一再遊論學餘無及者其後推明衍繹廣布四方聞風而起者接踵實先生功而先生又集六藝成法為書辨居敬於主靜別存誠於質民又傳註易詩書春秋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以習齋之說印證聖經如合符節後學乃有所持循不入旁歧而益信習齋之學一本聖經非臆創者王崑繩作習齋傳謂傳其學者李孝慤先生之子一人誠非誣也辰等擬將先生遠道圖懸之東堂同人春秋祭習齋先生訖同之東堂拜先生而瞻企焉不亦可乎先生力辭又以公義請乃許之又請曰習齋之學一傳而得先生再傳而得恽皋聞皋聞之北來也盡棄其學而從先生學習齋學其別詩曰三年依溯得吾師聖道源流厪獲知千古有人擔事業半生從此定心期則其自任聞道也審矣南居日以顏李之學告人今天下無慮口中津津顏李之學者王崑繩惲皋聞二先生之倡明居多如常州孫應榴戊申寄其日記至遙拜先生為師記載省躬改過修德習藝之功甚密力肩聖道而曰聞之皋聞則皋聞傳道之功偉矣於西堂立一生位而景仰之不為過也先生亦許之乃又議於習齋神位前傍設王崑繩先生神位配享至於道中諸子可續入者事後論定以次增修则後人之責也贊自癸卯得聞颜先生之道來從恕谷先生學不揣愚弱思承餘緒以廣其傳而未能也今己酉夏祠堂告成因溯其原委而為之記

 雙齋文集序

李仲氏奉其祖黄門公雙齋文集及父介石醒葊文集匄序予因流溯源先校介石文集序之乃讀黄門公文集竦立歎曰黄門公變化不可方物吾不知其乘風雲而上天也觀昌化民之感思而知其有惠政讀兵垣諸奏疏弼君德陳民瘼丰釆侃侃然非今媕阿囁嚅者比且於六部之政無不毗陳可謂朝陽鳴鳳傳聞國初有黄表李三者漢郭解之流大俠也與亡名往來嘗拉平民斬於市代之權要宮壼無不潛通知公名屢來通譜籍公峻拒之一日其初度朝臣競往上壽公言於土急捕之抵死而臣僚之交通者亦問罪嗚呼公之挺立喦喦為何如哉及誦其詩而又爽然失矣考公居官不久即告退卜居於易之西山履晴嵐臥邱壑啸風吸月侶鹿友鷗若少而習之樂以終身無一語憶及宦達旁人讀其佳思麗句惝恍情移欲棄百事而從之遊而不知其為貴近之退步黃屝之息辙也其咏懷有句云有暇葺書農共圃無心八世醉還醒則其嚼然不滓者可想矣集中詩文皆有而但名文集者詩亦文也昭明文選不別標詩可見也

 醒葊文集序

傳曰天地之道有開必先詎不信夫自周孔沒而聖道湮訓詁於漢唐章句於宋明佛老因之竄入其間而古聖明德親民之學名遵實亡遂二千年於茲颜習齋先生出大聲疾呼揭三物以教人謂六德即四德行為六行六行即五倫事為六藝六藝即孔門兵農禮樂也率弟子分日習禮習樂習射御習書數而海內之有識者亦遂刮目怵心謂聖學自墮地高舉羣聚异之而不知非偶然也明季盱眙馮慕岡著經世實用編即重六藝清初太倉陸桴亭有思辨錄講究六藝頗悉四明潘用微言朱子近羽陸子近緇皆與習齋說不謀而合而尤異者同時上谷有李介石先生以黄門公子中鄉選未嘗標道學名也其德以厚為尚其才能治家人產教人通經作文子姪門生掇科入庠者甚夥亦未嘗聞習齋說而思效之也乃自幼即好技擊囊數金南走少林寺付其僧學武藝精通數年乃歸平居佩觿玉玦韘乘馬則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插房又好音樂延姑蘇善歌者養於齋教授每學中講誦訖則入退寢與子弟從遊摻鼓品絲竹響歌相答遏雲繞梁巷步郊遊亦倡和肆聞嗚呼宋明以來七百年讀書士人未見有此氣象也及後乃知習齋具幣往訪習齋講學河南未得見而其時習齋與介石俱已皤然老矣嗟乎西有銅峯東有洛鐘庚岸月升甲岸早白碧落雲作映地已陰豈非天道人事九變復貫有不期然而然者耶歲之始和其仲君六經率子基持介石所撰醒葊文集求序予樂校之而書其生平於首以見介石之不朽者有在而詩文特其緒餘也

   論宋人白晝靜坐之非經

自周濂溪以主靜立教,程朱陸王因之,用白晝靜坐以為存心立本。考之古經無是也。敬姜曰:天子大釆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釆夕月,與太師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九御,使潔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警百工使無滔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而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故易曰終日乾乾,行事也。是古經自天子以至庶人,無白晝靜坐者。宰予晝寢,孔子責之;子貢求息,孔子斥以惟死乃息。古鷄鳴夙興,不惟君子孳孳為善也,即小人孳孳於利,亦終日無暇焉。戰國時莊列學起,南郭子綦隱几而坐,嗒焉喪我,為靜坐觀空之始。後佛道二派祖之,參禪入定,閉目垂簾,公然晝廢,乃異端也。吾儒胡為染之哉!

 論宋人分體用之訛

伏羲以至孔孟,言道已盡,後學宜世世守之,不可別立名目。一立輒誤。如宋人道分體用,其一也。以內為體,外為用,自治為立體,及人為致用,明明德立全體,親民致大用。然質之聖經,不如此離析也。心之官則思,思非用乎?自治而行仁布義,致孝盡弟,不見於用乎?臨民之道德莊蒞,非立體乎?故經有以形體為體者,如易云正位居體陰陽有體,孟子曰四體是也。有以作用為體者,中庸曰體物體群臣,易曰乾坤合德以體天地之撰是也。公孫丑謂子夏子游皆有聖人之一體、顏淵閔子騫具體而微,體謂德行政事言語文學也。體即具用也,用,用其體也。乃後儒曰:有有體無用,是謂人有手足而無持行也,則痿手廢足不可言體矣。又曰:有有用無體,是謂人能持行而無手足也。不知以何者持行乎?無此事矣。

   又論

老氏以無為體以有為用宋人分體用蓋亦為其所熒也然朱子太極圖說以中與仁與感為太極之用正與義與寂為太極之體則朱子註中庸中體也和用也此又何以中仁配感而為用正義配寂而為體耶朱陸雖皆染二氏之學而陸子直走一誤朱子則兩顧依違不能自定其說此二家之异也

   與長舉言顧諟明命之功

吾子留意於顧諟明命,可謂探本者。然為之有道,傳曰晝而治事夜而計過,又曰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每日夙興,即為當為之事,為何事即存心於何事;或接人,遇何人即存心於何人。事竣人去,反顧此心,湛然在内,淫聲美色貨利一毫不觸於懷,東猿西馬一絲不撄於念,旋而治事接人,又如之。所謂終日乾乾也,所謂執事敬也,所謂立則見忠信篤敬參於前也。而不可效宋人,白日靜坐以食,二氏遺毒也。若必欲靜坐,則向晦未臥,鷄鳴未起二候,除省察前晝所為得失、今晝所為興除外,披衣直坐[直即外體直之直,靜坐,挽弓騎馬合為一式],收攝天君片時,亦可。然主敬非主靜,蓋敬則自靜,專言主靜,或不能敬矣。所謂夕惕若也。總之皆顧諟天之明命也。孟子所謂操則存者,正如此。明命者,天命吾之心也,命吾之仁義禮智也。若馳思天地未朕兆之先,及天地氤氳生物之初以為顧諟,則為不近之思,非顧諟矣。前功既熟,則耳聰目明,心思睿智,世故人情迎刃即解,其效可以自考也。

 與樞天論讀書

樞天借智囊日觀之,予問,曰:辰苦處事愚鈍故。予曰:智以事練之。昔張詠學用智於陳摶,吾少年與張文升居蠡城,近公庭,每聞訟事,即共億勝負,思追盗何術擒之、失盗何術以察之,亦學智類也。閱智囊以起予心,而已專恃書帙,無益也。已而又繙他書,予又問,曰:借以養吾心也。理不明者可明也。予曰:不然。子謂詩書養就聖賢心,此語昔人對下流言,謂躭志詩書則不嫖不賭耳,非聖賢專以讀詩書成也。讀閱久,則喜靜惡煩,而心板滞迂腐矣。程子曰玩物喪志,謂書如佳山豔蕋,愛玩不釋,日日登臨,而為聖為賢之志反喪矣。曰:先儒以讀書明理養身心,俱非歟?曰:非也。自秦火焚書,漢人珍之,日趨誦讀。唐韓退之、宋朱晦庵,皆以聖道自任者也,而韓有符讀書城南詩,朱有讀書樂詩,則其終身之肆力在誦讀矣,况下而為詩人文士,與應科舉以博富貴者乎?乃千餘年成一文墨誦讀之世,而人才日下,世教日衰,魚爛瓦解,莫可收拾。則可知學文之文,不專書册,而讀解書册,不足言學矣。故起誚者之口,曰白面書生、曰書生無用、曰林間咳嗽病獮猴,而謂誦讀以養身心,誤哉。李白曰,借問如何太瘦生,只為向來作詩苦。則肌體日消,心體自脃,何養之有?顏先生所謂「讀書人率習如婦人女子,以識則戶隙窺人,以力則不能勝一匹雛」也。若曰明理,則宋明創立道學名,日講道而道字誤解,日講學而學字誤解,日講誠意主敬存誠而俱誤解。所謂明理者安在?乃知每書讀取千萬遍之一誤盡誤也。然則誦讀可廢歟?曰:何可廢也,但勿為所溺耳。古人六藝,一曰書,非僅點畫也。考究字義即有誦讀矣,然孔門雅言有詩、書二者,詩曰誦不曰讀,謂歌之以比樂也。故春秋大夫會,必賦詩;書則考議政事,所謂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者。而不必記其文,使一字不忘也。故孟子引書每有參差,至於二南曰為,則為其事;禮曰執,則執而行之,豈專佔畢吾伊哉。曰:易溺何也?曰:其故有三,一古人口傳身授之道,如識大識小者今亡,而但取索册簡,故誦讀日繁。一學習禮樂六藝,須强力,須友朋共集。誦讀則閉門靜坐,即可把翫,便而且易。一文人科舉人勿論。今習齋倡明正學,即有遵者,而仁義操存未至根心生色之妙,可以據守;孝友從事未至知樂弗已之地,日有亹勉;禮樂服習未至斯須不去之域,刻有依游;世故人情未有左宜右有之能,時有樹立。則自顧消索,轉而奔馳,既所不願,塊然閒居,亦所不能。遂忽忽誦讀度日,而目困身倦,習為故然矣。然則宜如何?曰:禮有明文矣,王制曰六十不親學,以年邁也。又五十服官政六十正與人家國事,何暇學習?故孔子曰吾不試故藝,是孔子之老而好學,亦以道不得行之故,而非其立意祇在多能博學也。顏先生曰,周流,孔子之不得已;著述,孔子之大不得已。故孔子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则習禮習樂,六十以後亦不當及,而况誦讀?曰:老而不仕者有暇功,可讀閱歟?曰:亦何必然。吾退休七十矣,中年躭繙閱,顏先生每憂之責之。自五十至今,家政徽纏,鄉里應酬,友朋遠至,不坐而讀書者二十餘年矣。然今古文徵者謬以為可,所處正如孔子之憂亂贼,孟子之逢楊墨,著書立言,不能自已。蓋天理熟歷,以内而操存,外而躬行,動而閱歷世故人情驗之,偶考陳編以為證耳,不敢躭而溺矣。今可擬八歲入學後,擇當讀者讀之,四十則間矣,六十不親。存學編曰儒者用力於誦讀一二,用力於習行八九,則生民幸甚,斯道幸甚。旨哉其言之乎!

   李以傳

幼讀韓愈圬者王承福傳顏習齋先生傭者彭朝彦傳慨然而嘆四民以士為首何質直好義偏見於農工也今則士風益頹矣有名聲者亦率同氣不和見利忘義嗚呼何自得一人以激發之耶乃又得之於李以為李以傳李棗强花里人名佩字樸公家貧未讀書而至性過人雖饑寒不干人壯走京師遼東等處轉移為食殚力不落人後受直以市人或佳之多與不受也家居或教之衣食精細令可觀以曰吾為他人衣衣食食乎日鷄鳴起拾糞歸掃庭除推單輪車作行商或力田拾薪父性曠達好友閒貸人财以知則還之且囑曰吾父後有需幸勿阻吾行且償矣時供以錢請隨意用率妻食糠粃而飼親必甘脃五十餘年不懈尤篤昆弟遼東得数金歸過京師聞兄弟負人债不得旋里盡出其余償之或曰而家妻子嗷嗷盍少留曰妻子命薄今歲不得蒙我養妻子吾妻子也兄弟父之子也舍父之子而顧己妻子非人所為也幼同兄嫂居得財盡歸之不私藏生次子三日即後其兄歉歲獲升斗必分給待二弟亦如之長子杜教以從同里張生員朏明授讀一日學舍歸侍食偶言一族祖舉其號以置碗於案厲聲曰童子何人號呼尊長耶吾不願有此子矣杜惶恐祈改自此口無戲褻後補廪膳生出舌耕一東家無禮辭歸有從臾校之者以問杜何如對曰辭耳何校以曰然屈在汝不可校屈在彼不必校吾在不願兒作刻薄事也或醜杜以怡然曰此非吾兒所有事也向恐兒無骨力今訾議多有或能不同流合污乎杜欲白以曰謗之來也如雨集釋也如霧消靜處自明何事白杜以其春秋高求迎養館舍曰毋吾為先生父東家不禮貌吾難堪禮貌則致東家於先生外添一不得已之應酬吾不為也終不往持家嚴不許婦女出外不令與外事不佞佛僧尼巫婆不許入門見人惡望望而去聞善則津津道不置又樂周急祁寒暑常留行客養之或以難告輒傾囊與之六十四歲之七月寢疾命子鋪設牀褥曰吾年不為夭自反無愧心事家人皆在側吾去亦快也含笑而逝終日顏色不變室聞清芬蠅不入戶嘗薄暮飲酒謂杜曰吾艱瘁甚矣爾後當勤儉力學使人指曰某有賢子吾勞不為虛矣隻身出門櫛風沐雨染病他鄉舉目無親其末也一日自遼回過大河無舟涉至中流水暴長一老人呼曰急渡急渡以手扶出登岸水溢岸皆滿而老人不知所之矣後在京守皮墳圈内晚即其樹下宿一女披髮相侵吾挺身怒目欲擊之女逡巡不見蓋鬼也吾有今日抑幸矣 恕谷中人曰李生杜與其師張子俱從予問學張子客歲逝己酉夏杜寓書來述其父行並言張子孝弟正室厚鄉黨急朋友工舉子業聞颜李學是之遂不復攻時文諸善而求所以不朽者李氏可謂有子矣宜哉故為之作傳並附張子使杜讀之將益擴其賢以有光於父師也

 戴景惠先生墓表

景惠先生者祁人士私諡其師戴君也祁人率重師傅刁文孝先生之父善教士有德卒而門人立報德祠至今祀之今又追悼戴君云然按行述君先本順天府黑窰廠人始祖壻於祁之金公章金明正德己卯舉人任提舉浙江市舶司再任提舉廣東市舶司授奉訓大夫蒞官清故壻亦貧解任攜之祁家焉至三世諱財路獲遺金守候還之五世諱宗孔為君曾祖補諸生始以詩書起家其兄宗胤以子毓堯為之後亦補邑庠生豁達好義彊仁能拑蠧役之借查荒地以魚肉士民者祁人賴以安一李姓累逋至數百金寫券願充綱紀裂其券令去生子諱光天邑庠廪饍生又傳則君君生而穎異乃甫六歲而母張氏卒八歲而王父卒十有五歲繼母靳氏又卒越四载而父又卒時繼祖母張已六十有八矣君未冠繼母靳出弟璍方舞勺子甫生呱呱在抱而積柩纍纍君一號嘔血數升遂臥病繼母傅氏拭淚厲聲曰汝祖母在堂汝父未斂吾少年失天而汝又弟幼子在襁褓謝任無所敢滅性不顧耶君瞿然而起勉襄殯葬一一如禮服闋率弟力學李安溪校士皆取入泮事繼祖母張繼母傅曲盡孝嘗囑家人曰吾祖母撫吾父垂五十年雖奴婢莫知為前子也吾母適吾家四歲而寡教我兄弟成立汝輩宜勉佐吾孝勿怠友于弟出入飲食必偕獨出則問其所之來晏則趣僕迓秉燭以待然訓以正毫不寬假子姪姊婦皆任以職事考課嚴明清苑王雲卿嘗過之曰一家和風慶雲也又好憐孤卹貧不避險沮略與其祖相埒一日如母舅靳公家舅新生一女而其母死於產謀棄之君不可抱之歸匄母傅孺人撫之湩下得生適馮氏安生員被軋陷獄君以父執奔馳二载雪其冤流霜村宋姓鬻子瘗其妻君惻然資其葬收其子養之為娶妻生子使歸奉祀其他類此難更僕數喜結納重婣誼與人坦懷相與即門弟子亦霽顏為忘形交能豪飲劇談留心世事謂士不諳時務蠢書魚耳嘗於兄弟子姪侍側或同人列坐論催科刑名撫字之術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臨終尚嘱子三聘曰異日為清白吏君諱{王弁}字崑生號毅庵配馬孺人子中癸卯科舉人持行述匍匐求表文予思其門人以布義行剛之景愛民好施之惠谥之僅稱其外事也已又思詩云惠於宗公罔怨罔恫惠順也孝友皆順德也而其嚴身齊家剛斷出之非但煦煦柔慈者比也景惠之谥固已該矣乃大書之使其鑱諸墓上

 李子恕谷墓志

李子李孝慤先生之長子也名塨嘗求仁不能期勉於恕因以恕谷名其鄉而為號焉孝慤四十後元配馬太君有順德而未立子乃聘易州馬指揮公女為簉生李子時力為聖賢敦孝弟主忠信崇禮義廉恥讀論孟學庸及朱註以授李子同時有顏習齋先生者崛起近與祁州刁包遠與上蔡張沐辨學謂世儒躐講性天非孔子不可得聞之教法也且禮樂兵農聖門經世之撰皆廢失何以學成致用乃易靜坐入定以習恭内而敬直外而九容交攝讀書猶漢唐訓詁遺習惟擇經史有用書讀之餘不盡究以蹈玩物喪志也嚴課孝弟謹信冠婚喪祭務遵古禮日稽禮樂兵農之允宜今古者而倡六藝以教來學於是李子從之學禮於習齋學琴於張而素射騎則學於趙思光郭金城書則學於王五公彭通數則學於劉見田後又學律呂於毛河右其於明德則立日譜逐時記身心言行得失勉改至耄老愈追念家學欿然自歉寡過未能其於親民則與習齋嘗商酌教養之具每夜分不寐有所得則錄之瘳忘編學政平書訂閱史郄視然惟恐草野之見無當也七十病後依周禮約入擬太平策李子性謹畏時或肩舆出門輒竦然曰我何人斯而人肩之坐必躬以謝肩夫惟恐虛名過情李安溪王太倉相國皆擬薦於 天子李子懼甚力辭謝來問學者亦吶吶然不輕瀆嚴於取與少年試一等當補廩舊有書公陋规曰是以贿進也辭不補十四王在西陲使人兩次千金延聘避如江東康熙庚午年三十二歲中順天鄉試迄戊戌年六十選通州學正八月十二到任時京師沿門染疾李子亦有中癱之意不能理事於十月十八日告病於州刺詳通永道轉守道達部抵來歲四月歸里調攝少平前在都徐少宰秉義吳都憲涵為刻大學辨業學规纂至是同人為刻論語學庸傳註及傳註问又刻易經傳註學禮小學稽業門人又刻恕谷後集毛河右開雕李氏學樂錄於浙屆雍正六年年七十十月朔暈倒又中前病病乃絮緜謇浸而劇委分乘化焉期百祀竚竣後學爰述斯志蠡縣病叟李塨拜手自識

   楊公生傳

楊公名勤字慎修鑲紅旗漢軍也以嫡子蚤失恃又性樂友好施為父所惡康熙四十八年筮仕得陝西富平令聞王崑繩言親如蠡延余且令張西陸言束修每年如秦關之數時余五十有一念道行於人與行於己一也遂於五月同往至富富巖邑難治公每政皆咨余又邀余同出私訪屢斷疑狱如神富翕然傳誦結黨撻降之俗為之一變催科但發紙皂輪催即完公且不自居見上憲及同寅輒曰吾師李先生教也後如省上憲多差人來候余送下程公又囑余曰有人物當款洽者先生即備席饌有當餽周者先生即具銀錢與之皆出勤囊勤囊即先生囊也於是王子丕周崑來梁質人皆至關西學者如蔡瑞菴張潛士黎長舉魯登闕皆從遊或有贈之數十金者公毫無吝容無何屆九月為先母初度辰力辭歸公親送之康橋跽而言曰明歲先生務惠來如勤可輔則輔之如勤不可輔先生可自為嗟呼公世济物之志有何如哉世乃為斯人哉歲暮抵里書字與送役回言其家庭錯互不可再至公乃刺血作書又遣力來請無奈何二月至富公率闔邑紳衿里民郊迎跪謝必屈至暑又周旋一年而其势異時移難以株久又力辭歸公供老母壽服一襲親自封銀强納余橐兩次共五百餘金又贈名騾駿馬送余歸余去後而其官荏苒竟壞抵雍正十年如上谷至南關訪其舊居則居已入官而公遠在京邸不可得見矣歸旅舍流泣為作生傳

   恕谷先生治古文辭初學唐宋八家後受法王氏崑繩始有志於秦漢之作而益求導其源於六經特區之曰後集其文主識議恢奇變化不可方物王文簡公閻氏百詩俱盛推之李次青廉訪  國朝先正事略稱其博學工文辭與慈谿姜西溟齊名方氏靈皋誌先生墓詳辨學術不言所為文意以其為餘事歟先生學出顏氏習齋而規模益大所著論學書甚具竝自撰年譜已次第刊佈是集為其門下士所輯每篇俱有評點今祇錄本文識者當各有取焉光緒七年辛巳中秋節前三日王灏識

恕谷後集卷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