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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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二十七
  明 賀復徵 編
  書二十三
  應制舉上兩制書宋蘇軾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高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䞇因門人以願交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䘮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於艸茆塵土之中而夕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于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於門者逡廵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輙至於庭求以賔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已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幾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來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䝉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耶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宻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適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何謂用法太宻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虚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竝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高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權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奸臣執政政以賄成德宗發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崔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也何謂好名太高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后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於知禮而稷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材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䘮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䘮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意太廣太高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聴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畧之宏偉度量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煜冠於一時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將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軾再拜
  上富丞相書蘇軾
  軾聞之進說於人者必其人之有間而可入則其說易行戰國之人貪天下之士因其貪而說之危國之人懼天下之士因其懼而說之是故其說易行古之人一說而合至有立談之間而取公相者未嘗不始於戰國危國何則有間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進說於明公之前不得其間而求入焉則亦可謂天下之至愚無知者矣地方萬里而制於一姓極天下之尊而盡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試是明公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也方西戎之熾也契丹乘間以跨吾北中國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辭是明公之勇冠於天下也明公居於山東而傾河朔之流人父棄其子夫棄其妻而自歸於明公者百餘萬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撫之此百萬人者岀於溝壑之中而免於烏鳶豺狼之患生得以養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孫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於百世也勇冠於天下而仁及於百世士之生於世如此亦足矣今也處於至足之勢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羨慕於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書莫不盡讀禮樂刑政之大小兵農財賦之盛衰四海之内地里之逺近山川之險易土物之所宜莫不盡知當世之賢人君子與夫姦偽險詐之徒莫不盡究至於曲學小數茫昧戃怳而不可知者皆獵其華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渉其源雖自為當世之辯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畏憚於天下之博學也名為天下之賢人而貴為天子之宰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無羨於功名而無畏於博學是其果無間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進說也軾也聞之楚左史倚相曰昔衛武公年九十有五猶日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官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猶以為未也而作詩以自戒其詩曰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夫衛武公惟居於至足而自以為不足故其没也諡之曰睿聖武公嗟夫明公豈以其至足而無間以拒天下之士則士之進說者亦何必其間之入哉不然軾將誦其所聞而明公試觀之夫天下之小人所為奔走輻凑於大人之門而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獨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於大人之門古之聖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為非偏則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責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責其偏夫彼若能全將亦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亷潔而不為異衆之行勇敢而不為過物之操孝而不狥其親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皆夫子之全也原憲亷而至於貧公良孺勇而至於鬭曽子孝而狥其親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數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謂天下之全矣亷而天下不以為介直而天下不以為訐剛健而不為强敦厚而不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於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於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効其偏其誰曰不可異時士大夫皆喜為卓越之行而世亦貴狡悍之才自明公執政而朝廷之間習為中道而務循於規矩士之矯飾力行為異者衆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於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於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舉不敢至於明公之門懼以其不純而獲罪於門下軾之不肖竊以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財之未豐天下之有望於明公而未獲者其或繇此也歟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雖其狂狷無行之徒亦自效於下風而范公亦躬為詭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襲其長以收功於無窮軾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於京師翰林歐陽公不知其不肖使與於制舉之末而發其猖狂之論是以輙進說於左右以為明公必能容之所進䇿論五十篇貧不能盡冩而致其半觀其大略幸甚
  上曽丞相書蘇軾
  軾聞之將有求於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岀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搖撼當世理不可化則欲以勢刼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濶絶而其相須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高未嘗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衛霍未嘗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此相拒而不得其懽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辭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强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於其前而有動於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嘗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樂於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於德發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於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辭而急扣者也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於無私無私之難者難於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已好則好之已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黙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於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於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嘗輙至於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諫之士而兩制過聴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上韓丞相論災傷手實書蘇軾
  史舘相公執事軾到郡二十餘日矣民物椎魯過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久處也然災傷之餘民既病矣自入境見民以蒿蔓裹蝗蟲而瘞之道左纍纍相望者二百餘里捕殺之數聞於官者幾三萬斛然吏皆言蝗不為災甚者或言為民除草使蝗果為民除草民將祝而来之豈忍殺乎軾近在錢塘見飛蝗自西北来聲亂浙江之濤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彌望蕭然此京東餘波及淮浙者耳而京東獨言蝗不為災將以誰欺乎郡已上章詳論之矣願公少信其言特與量蠲秋稅或與倚閣青苖錢疎逺小臣腰領不足以薦鈇鉞豈敢以非災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復檢按則饑羸之民索之於溝壑間矣且民非獨病旱蝗也方田均稅之患行道之人舉知之稅之不均也久矣然而民安其舊無所歸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於期月之間奪甲與乙其不均又甚於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歸矣今又行手實之法雖其條目委曲不一然大抵特告訐耳昔之為天下者惡告訐之亂俗也故有不干已之法非盗及强姦不得捕告其後稍稍失前人之意漸開告訐之門而今之法揭賞以求人過者十常八九夫告訐之人未有非凶奸無良者異時州縣所共疾惡多方去之然後良民乃得為安今乃以厚賞招而用之豈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歟凡為此者欲以均出役錢耳免役之法其經久利病軾所不敢言也朝廷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擇其簡易為害不深者軾以為定簿便當即用五等古法惟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為役役未至雖有不當民不爭也役至而後訴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為錢民知當户岀錢也則不容有大謬矣其名次細别或未盡其詳然至於等第葢已略得其實軾以為如是足矣但當先定役錢所須幾何預為至少之數以賦其下五等其餘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與之夫三等以上錢物之數雖其親戚不能周知至於物力之厚薄則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度也借如其縣第一等凡若干户度其力共可以岀錢若干則悉召之庭以其數予之不户别也令民自相差擇以次分占盡數而已第二等則逐鄉分之凡某鄉之第二等若干户度其力可以共出錢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貧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獨有僥倖者也相推相詰不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户則均分役錢典賣則著所割役錢於契要使其子孫與買者各以其名附舊户供官至三年造簿則不復用舉從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乎所謂浮財者决不能知其數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賞不貲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極矣小人何畏而不為乎近者軍器監須牛皮亦用告賞農民䘮牛甚於䘮子老弱婦女之家報官稍緩則撻而責之錢數十千以與浮浪之人其歸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軾在錢塘每執筆斷犯鹽者未嘗不流涕也自到京東見官不賣鹽獄中無鹽囚道上無遷鄉配流之民私竊喜幸近者復得漕檄今相度所謂王伯瑜者欲變京東河北鹽隂置市易鹽務利害不覺慨然太息也宻州之鹽歳收稅錢二千八百餘萬為鹽一百九十餘萬秤此特一郡之數耳所謂市易鹽務者度能盡買此乎茍不能盡民肯捨而不煎煎而不私買乎頃者兩浙之民以鹽得罪者歳萬七千人終不能禁京東之民悍於兩浙逺甚恐非獨萬七千人而已縱使官能盡買又須盡賣而後可茍不能盡其存者與糞土何異其害又未可以一二言也願公救之於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軾不敢論事久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勢有以見及又聞自京師来者舉言公深有拯救斯民為社稷長計逺慮之意故不自揆復發其狂言可則行之否則置之願無聞於人使孤老衰廢之蹤重得罪於世也干冐威重不勝戰慄
  上劉侍讀書蘇軾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已大而物小於是乎愛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葢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與之權而天下環向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於成敗之間而施於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徃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虚辭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則羣起而爭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愛其途甚夷設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足跂首而羣望之逡廵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於下遷之者不容於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歩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顏高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軾逺方之鄙人逰於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於知言惜其將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問於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軾再拜
  黄州上文潞公書蘇軾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候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册首冠三公維曽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来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増九鼎之重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於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於旬時終莫能决輙復强顏忍恥飾鄙陋之辭道疇昔之眷以卜於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灑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閒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德之塲追申徒而謝子產也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歩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無所用心輙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巻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巻窮苦多難夀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没不傳意欲冩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冩獨致論語說五巻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盗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狹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於竊攘剽殺也軾草具其事上之會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箧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輙録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於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黄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於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答秦太虚書蘇軾
  軾啟五月末舍弟來得子書勞問甚厚日欲裁謝因循至今逓中復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䘮一女而軾亦䘮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健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鍊謫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大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廼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虚他日一為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閒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為之但擇平時所謂𥳑要易行者日夜為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得滿此期根本立矣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此書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須用冬至也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絶亹亹焉來逼人矣如我輩亦不勞逼也太虚未免求禄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為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盗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公擇近過此相聚數日說太虚不離口莘老未嘗得書知未暇通問程公闢須其子履中哀詞軾本自求作今豈可食言但得罪以來不復作文字自持頗嚴若復一作則决壞藩墻今後仍復衮衮多言矣初到黃廩入既絶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盡乂挑取一塊即藏去乂仍以大竹筒别貯用不盡者以待賔客此賈耘老法也度嚢中尚可支一歳有餘至時别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豫慮以此胸中都無一事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絶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徃徃為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為殺鷄炊黍至數日不厭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徑至店中村酒亦自醇釅柑橘椑柹極多大芋長尺餘不減蜀中外縣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麞鹿如土魚蟹不論錢岐亭監酒胡定之載書萬巻隨行喜借人㸔黃州曹官數人皆家善庖饌喜作㑹太虚視此數事吾事豈不既濟矣乎欲與太虚言者無窮但紙盡耳展讀至此想見掀髯一咲也子駿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曽與相見否此中有黃崗少府張舜臣者其兄堯臣皆云與太虚相熟兒子每䝉批問適㑹葬老乳母今勾當作墳未暇拜書歳晩苦寒惟萬萬自重李端叔一書託為達之夜中微被酒書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軾再拜
  上韓魏公乞葬董傳書蘇軾
  軾再拜近得秦中故人書報進士董傳三月中病死軾徃歳官岐下始識傳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為人不通曉世事然酷嗜讀書其文字蕭然有岀塵之姿至詩與楚辭則求之於世可與傳比者不過數人此固不待軾言公自知之然傳嘗望公不為力致一官軾私心以為公非有所愛也知傳所禀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月軾過岐下而傳居䘮二曲使人問訊其家而傳徑至長安見軾於傳舍道其饑寒窮苦之狀以為幾死者數矣頼公而存又且薦我於朝吾平生無妻近有彭駕部者聞公薦我許嫁我其妺若免䘮得一官又且有妻不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賜軾既為傳喜且私憂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在傳則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傳果死悲夫書生之窮薄至於如此其極耶夫傳之才器固不通於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雖無補於饑寒要不可使在塗泥中此公所以終薦傳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謀口腹不暇决不能葬軾與之故舊在京師者數人相與岀錢賻其家而氣力微薄不能有所濟甚可憫笑公若猶憐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傳者足矣陳繹學士當徃涇州而宋廸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賜之軾且歛衆人之賻并以予陳而致之宋使葬之有餘以予其家傳平生所為文當使人就其家取之若獲當獻諸公干冐左右無任戰越
  與李方叔書蘇軾
  屢獲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說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翻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昏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華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財而亷於德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靜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髪増益而於道德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隨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嘗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㑹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嘗獨薦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專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諡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葢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况相近名字者乎甚不顧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来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上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汨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䘮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會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昏不一不一
  答謝舉亷書蘇軾
  軾啟近奉違亟辱問訊具審起居佳勝感慰深矣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况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葢如故幸甚過望不敢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葢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𤣥法言皆是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葢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所須惠力法雨堂字軾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終不佳又舟中局廹難寫未能如教然軾方過臨江當徃逰焉或僧欲有所記録當為作數句留院中慰左右念親之意今已至峽山寺少留即去愈逺惟萬萬以時自愛不宣
  答李端叔書蘇軾
  軾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徃徃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闕略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䝉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逓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高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黄魯直秦太虚輩語眞以為然邪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䇿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說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說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巳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說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来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徃徃為醉人所推罵輙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謫居無事黙自觀省囘視三十年以来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
  答劉沔書蘇軾
  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䝉示書教及編録拙書文二十巻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奮棄筆硯為瘖黙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没矣不知足下黙隨其後綴拾編掇略無遺者覽之慙汗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識真者少葢從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高唐神女其初略陳所夢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與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叙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蘇武贈别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决非西漢文而統不悟劉子𤣥獨知之范曄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乃云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巻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奥有作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久矣某窮困本坐文字葢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過文益竒在海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娯則為數日喜寢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忽忽不宣
  答李昭玘書蘇軾
  軾啟向得王子中兄弟書其道足下每相見語輙見及意相予甚厚即欲作書以道區區又念方以罪垢廢放平生不相識而相向如此此人必有以不肖欺左右者軾所以得罪正坐名過實耳年大以来平日所好惡憂畏皆衰矣獨畏過實之名如畏虎也以此未敢相聞今獲来書累幅首尾句句皆所畏者謹再拜辭避不敢當然少年好文字雖自不能工喜誦他人之工者今雖老餘習尚在得所示書反復不知厭所稱道雖不然然觀其筆勢俯仰亦足以粗得足下為人之一二也幸甚幸甚比日履兹春和起居何似軾䝉庇粗遣每念處世窮困所向輙値墻谷無一遂者獨於文人勝士多獲所欲如黃庭堅魯直晁補之無咎秦觀太虚張耒文潛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軾獨先知之今足下又不見鄙欲相從游豈造物者專欲以此樂見厚也耶然此數子者挾其有餘之資而騖於無涯之知必極其所如徃而後已則亦將安所歸宿哉惟明者念有以反之魯直既䘮妻絶嗜好蔬食飲水此最勇决舍弟子由亦云學道三十餘年今始粗聞道考其言行則信與昔者有間矣獨軾倀倀焉未有所得也
  答黃魯直書蘇軾
  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後過李公擇於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為人甚詳意其超逸絶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與造物者遊非獨今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之放浪自棄與世疎濶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書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於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於足下乎喜愧之懷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軰更卧病忽忽至今裁答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託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復次韻以為一咲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蘇軾
  伏䝉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歳汨没晩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唯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嘻其盛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册今雖容有不知後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黃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顏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跡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二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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