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賓塞爾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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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賓塞爾文集
作者:赫伯特·斯賓塞
譯於1898年8月17日至10月30日
譯者:曾廣銓 章炳麟
本作品收錄於《昌言報
署「湘鄉曾廣銓採譯,餘杭章炳麟筆述」發表。

第一論 論進境之理[编辑]

言進境者,至噤口敝舌而人或不能喻。非其言之難喻也,其所包者既深閎廣博,雖言進固不足盡之。假借以立號,緣不得已以定名,則言進云爾。今夫五洲之國,其戶口之多寡,版圖之廣狹,物產之盈絀,械器之良楛,貨殖之奇贏,法度之優劣,斯固可以進境言之矣。從而詢其人之志識學問,與其技藝,則其用在虛。大氣舉之,其思慮與神明往來,不可以校先後。進境之義,於此又非其剴切者也。至微之理,或虛而無所薄,迹象所不能顯,彼齔童之爲成人歟?野蠻之慕爲賢聖歟?非閲歴問學,不足以就固也。然而饜飫於閲歴問學矣,其智慮或不足以運之,則是安足爲用也?今人類教化,所需於器物者愈多,斯似教化進境之準矣。庸詎知識見既精,閲歴既廣,則所待於用者,自不能不求其博,非因物而增識,乃因識而須物,斯亦自然之勢也。然則其內不足以表外,而其外乃可以表內矣。是故欲探隱索微,宜一切滌除其故見,譬之地球之變遷,滄海大陸之不能久,非深求地學,與考其變化之理者,無以知之。以是知凡事當得其比例,而後可考其進境何如也。

凡物之體質,與其生長消滅,德人嘗深格之矣。胡爾夫氏、葛伊特氏及方巴葉氏,其箸述皆足以橫一世。余亦得其畧説,云植物之質,由種子化生而成樹,倮蟲動物之胎卵而成體,其消長同,其變化則異。當其未判也,格而化之,其種種質若一焉,及爲二質,然後有變化,其變化至於成人成物而後止。固知由一質之種,而變化至於無窮。吾於是知進境之理,猶是理也。夫地球之成果,衆生之成果,交際之成果,政治之成果,製造之成果,貿易之成果,語言文學工藝之成果,其始皆原於一,其後愈推至於無盡。蓋夫日夜相代乎前而未嘗息者,斯進境之説也。

由是觀之,吹萬不同,而同出於一塵點,則天文之理,亦以是求之可也。姑以爲權輿太始之時,太陽與各星質皆爲散點,因歙而成積,則當其未積,與其質之尚散也。元氣睢盱,若一物而已,質同,熱度同,乃至種種形相,莫不皆同。既而漸移,若波浪之相驅者,於是空實積散內外熱度,其異如東西馳,以成夫旋轉速緩之不同。至於今日,吾儕所獲覩者此也,太陽與星,鉅細輕重既不一,其周行亦不能一,而各行星之繞太陽與各月之繞行星,其異象更不可以縷指數也。大明赫赫,其熱度數倍列星,近天文家嘗以列星之熱度皆受於太陽,體有高卑,故受有大小,其回熱亦有等差。自餘行星、流星,距度之遠近,軌道之高下,重心之離𣬈,吸力之遲速,體質之羼雜,比而觀之,然後知太陽與各星之質。詭形絕跡,以至於此也。烏呼!吾不得太初之神人,與之論大塊之理,故所見局促於是,又安知是紛論錯雜者,其始固一質之點所積而成乎?

以是推之,又可以測地球。地學家云地球之初,化鎔之流質也。故今時下於地面十數里,猶有陰火潛蟄,其土壤猶若流質焉。吾是以知其初爲一質已。何者?凡化鎔之流質,如金在冶,雖雜以鑌鐵,未有不合爲一體,而成非金非鐵之一質者,是故熱度相等,其周圍則化水成氣,而氣之熱度必大,然氣中含熱,久且布散。其散也,微漸而不能覺,雖昔之布散,較今日爲尤甚,然非更數千百劫,其變化成果,不能以顯。迨成果則爲將來地球之殼,而變化之胚胎可見矣。久之炎火暍氣,日以殺减,則質點下沈,其積愈厚,初則化水,終則化爲塵埃野馬,至是必又得一理焉。熱度布散最速之處,大抵在兩極。是雖推以已知之理,所見不越宙合之內,然討論地質層次,其定理固不出此。凡地球之壳,分爲數層,每層變化,其上層則多於下層,其下層則速於上層。是故較上之層,其原質難知,加以后土富媼,有永遠不熄之火,時而爆裂,則既成之層,爲之變亂,方向漸移,故成金苗,而地亦因以殘破,其形易矣,故原質更不可知。地學家或云:「古山不高,其質亦不甚雜,高山皆近時物也。」如喜馬訥雅諸山,爲地球最新之變態。然則安知瀛海之底,不有是變態者乎?惟變態不已,故地面積土,一里之中,而有燥溼殊形,堅疏異質者。

天氣之變化,以區域殊。非直以區域殊,即數日間亦殊。是由地面之受熱度,勿能一致也。地球之熱,簸揚而散,摶聚而成積,則所受熱度,日見其懸殊,故今世有永冰之界,有不冰之界,有永冬之界,有永夏之界。地之高下,並時而呈形,突者成山,窳者成海。水已積流以成海矣,則地氣之變化愈多。何者?水之含熱,較氣之含熱爲能久,故一度之間,其溫涼必異於彼,與其地形之殊,土性之殊,層次之殊焉。今世以專門名學者,若地理,若地質,若礦苗,若星質,若天文,雖以畢身之力殉之,其得者僅若以錐視文。嗚呼!以大圜之奧博,視吾生微眇,曾不黍子若,而欲寫其形求其義,亦可悲也已。

將求之於動植諸物,觀其曾經在世與現在在世者,而考其所自來,則苦於無據,未易以物類推知也。然當其萌芽膏胚以前,亦必自一點始,則無疑已。雖然,以吾目之所覩,尋其氣母,索其本底,此種之化,由彼種與否;此類之茁,由彼類與否,則異同莫能辨也。是何也?既無徵驗,而求之於理,其理所趨,則不足以定一是。辨詰愈衆,而學者眩矣。夫地球之漫沒於水者,於面積三分而二,其平原島嶼叢榛巨篁之間,人跡或不能至,就其所能至者而言之,則考卉木、辨鱗羽者已希。頃歲以來,乃稍稍有志此者,其所推測,能必其是耶?且生物狉狉,無百年之壽。乃有朝生而夕死者,蜉蝣蟪蛄,萬物中不止十數也。求其先後層次,率以變化太速,無可引驗而退,然則其所已驗者,能必其可信乎?以余所聞相地之專家,或指一區曰:「此其下當有魚。」及掊視之,則有虺蛇焉。又指一區曰:「此其下當有獸。」及掊視之,則積潦無生物。諦視乃得微蟲蝦蟇而已,其不足取信也固宜。雖然,因是竟廢其學,則又非策也。人貴積思,學問始於廣聞見。今世學者,其訛謬誠衆矣。抑非專家之咎,其咎乃在聞見之不廣也。

人有得古物者,或雀躍大喜,以爲最古之物,非也。物之最古者,鎔變久矣。今孑遺且不存,何自得之?夫我生以前,事理之蕃變,智識所不能知也。我生以後,事理之蕃變,智識所不能知也。或言地球之亡,可跂足而待,其語誠夸矣,亦安知其必不中也?由地球之有亡滅,可以知其必爲積點所成,可以知其日久而變化。然則古物之受鎔也,復何惑焉?物類生長之先後,必可信者,如脊骨類之先魚,以今之鱗物,無大異於古爲驗也。次魚生者則蛇,次蛇生者則獸,次獸生者則禽雀,是皆驗之骸骨石迹而可知矣。或曰地之初變,非由水所沖刷,則魚蛇之層,何以有古獸之骨?余謝之曰,爲斯學者,亦引其綱領而已。猝變之理,不解之惑,則不敢道也。

雖然,欲免是駁,則請以獸類推言之。獸之變化最多,其勢力因以最鉅。然如袋獸類,最賤物也,而其生最先;人於生物爲最貴,其生也亦最後。然則智力之鉅者必後生,其微者必先生,由是以知地球初層,其徧生魚類無疑也。然而果有入幽谷者,能得初層而履行之,則其所見生物,或有異於魚者矣。前乎魚者不可知,就吾所覩,則獨有魚耳。專家論是者,其文實繁,余不敢儳言,懷所欲陳,則盡乎此而止,其餘以俟高材特達之士。

由一而化萬,其理杳矣。吾勿論地球之上何所據也,地球之有人,是爲最新生物,其質點雜甚,其種類亦雜甚。其望而可知足以分別種族者,獨在四肢。賤種如生番,上體頗稱,而股足頓弛,僅若高等之獸。蓋其蛻獸骨以成圓首方趾之形者,他皆易故形矣,惟股足未盡易爾。貴種者,其股足肥碩,與獸絕異,此其大畛也。囟骨之形,賤種則蹙而小,其腦少精,故其知識微;貴種閎而鉅,其腦多精,其神經特足,故其知識盛。足以明微妙之理,足以就已知之理而推未知之理,此又其大畛也。雖然,凡人始墮地也,貴賤種皆嫛婗而已,不見其異,及其長也,而日見其不同。股之鉅,鼻柱之峻,目之睅,脣之平,頷骨之寬而不削,惟貴種擅之。彼曷爲有此變化哉?試求之墮地之初,則知其變化必始於一原矣。或曰人類不自一原出,此可以證種姓之不同,終不能謂生民之無所原也。於其所原者又求其原,則不歸於一不止。

請言教化,亦由一而變遷也。觀野人之起居食息,未嘗不與吾等。其異之較著者,在男女耳。其男必果於戰,勤於漁獵操作,以一人之力而盡衛生之事。女則烹飪縫織,乳哺拊呴。故一夫一婦,足以自給,不求助於人。而喜與同類相離,久之則戰者不得戰,漁獵者不得漁獵,操作者不得操作。無他,便於此者,必不利於彼。故不能交相爲用,而民有揭林木以爭鬭者矣。鬭則弱者爲俘虜,而强者必爲酋長。於是有治人者,有治於人者。其一室之游牧,於是爲一隊之游牧,蓋非獨人類然也,雖禽獸亦有合羣以自衛者矣。方事之殷,勿能清權限,凡漁獵以食,築橧巢以居,必强者先之。然其所得者,亦無以異於其俘虜之民也。其民之處後也,未嘗不拊膺蹙頞。以力詘於强者,而不得不任其先。習之既久,則治人與治於人者,其辨益明,乃有戴冕握璽以傳之子姓者。至其子姓,則操作漁獵之勞,悉以委之他人,而已專司治人之事。

當是時也,必有輔治者,其足以爲羽翼,則莫如教。吾觀古之甿庶,皆尊事其主,奉之若神靈。當其生時,於一言一動,莫不推而崇之;其歿,則繼起者又因襲以爲典章。愈古則愈重,其叔季之主,則以先後爲等差,然尊爲神靈一也。刑治教治,其行若比肩。以王爲教主,以王之支屬爲教師。雖今日文明高等之國,其遺意未盡掃除也。以是三者,又變化而生禮儀。凡尊崇之稱,始進諸天,繼進諸王,繼進諸大臣,所進者皆鉅人長者也。其女子勿治事,則不得與,由是男之畸重,女之畸輕,爲定制矣。自卑之稱,始於囚虜,其後臣民以施之朝覲,久則常人相酬酢者,亦摭拾用之。禮拜之初,由治者震怖於治之者,其後人主事天,不得不以此暴其懇誠,久則常人之聚散,必鞠躬拜跪,以志其悲喜。綜是數者,則風俗既成,而本意亦漸失矣。由是刑治與教治,若分道而馳,以刑治之禮儀爲生人事,以教治之禮儀爲未有生與無生時事。其變愈曼衍,而事愈離其宗。故至於今日,有王,有大臣,有世爵,有紳士,有刑司,有稅關,有行省,有府州縣,有鄉團,皆以法律相鉗制,而教治實配之。其上自大教師,下至乎治葬者,及夫學堂之授教者,皆挾其所見以相詬厲,而教門始分,傳教者既人異法,家殊俗矣。列國之政與其禮節,又各乖異,故宦游於鄰國者,輒犯其教規,觸其禁網,爲意計所不料也,此亦變之愈離其宗者也。

文教之國,有治於人者,其變態若微麈,而百工爲最。東方以執藝寄口腹者,役有貴賤,或爲人鬄髪折肢,則稱最下。西方則否,計學家嘗道之。大抵審曲面勢之屬,始各散處,人人爲饔飱計,久則以有無相易,陶冶弓廬,出其所餘以相資藉。既而合羣以成一藝,如造時辰表者、製玻璃者,皆是也。頃之,則一國之藝,分省而治。彼鑢甆也,則此摶埴;彼繅絲也,則此績棉。及舟楫愈通,行者以崇朝相期,則負販轉運之事起,而海王之國成。是故生人芽蘖之初,怙其膂力,以漁獵自贍,什伍相聚,則繼此作也。又繼此而後成國,則攷工始精。而器用之良窳,物產之美惡,必睨一國以爲鵠。一國澶漫,則又睨一郡一邑以爲鵠。其市列之有聲者,於此又爲其上選,而粗工無所鬻其技矣。

又徵諸言,人之初言,喜怒哀樂,皆作一聲。觀動物之啼號也,其情萬殊,而聲如出一管,未可以辨角徵,審穆羽矣。人果類是與否?不可知。然始以脣吻達意者,亦僅有動靜與名物二語耳。其後支流餘裔,日以繁賾,記動靜者,析動靜爲二;記名物者,分虛實爲二。其氣之緩急,時之先後,事之等級,物之盈歉,又各爲標識,則又有以連語譬況者,有定其形勢審其位次者,有助動靜附動靜代名物者。辭氣既備,人始得以言道意。大抵語言文字之變愈繁,其教化亦愈文明,英國所以表西海者,其以此夫。

求語言之源,復有一術。凡字同而義異,與義同而字異者,巵言日出,莫可名狀,然就其支離,可以深求其理。人初有語言也,固不能徧包衆有,其形色志念之相近者,則引申假借,歸之一語。俄而聆其言者,眩惑如射覆矣。乃不得不爲之分其塗畛,而文字以之孳乳。至於末世,有數字之義,祖禰一字,而莫能究其原者,非覃思小學,孰能道之?今英語大數,無慮六萬餘言,言各成義,不相凌雜。蓋自書契之作,斯爲最廣矣。語言之初,或曰自一種始,或曰自二三種始,此非辯論所能定也。環乎地球,戴髪植趾者,其語言以國異。且以國分派,如歐印派是已。非特絕域也,一區之中,十里之邑,而方言殊焉。然則風輪之轉,與語言之推播,其漸可見矣。

有語言,然後有文字。文字與繪畫,故非有二也,皆昉乎營造宮室而有斯制。營造之始,則昉乎神治。有神治,然後有王治。按《尚書》舊説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又禹鑄鼎象物,屈原觀楚寢廟作《天問》,知古者中國亦如是。今奧大利亞與南亞非利加之野人,嘗堊湼其地,彤漆其壁,以爲畫圖。所圖者非人類爭戰,即上古異事,其國大率敬神之國也。埃及阿西利亞之法,自祠廟宮寢而外,不得畫壁,其名分愈峻。當是時,布政之堂與祠廟爲一,故畫圖爲典章所不能廢。其朝覲儀注繪諸此,其戰勝奏凱繪諸此,其民志馴服,壺簞以迎繪諸此,其頑梗拒命,終爲俘馘繪諸此。其於圖也,既史視之,且會典視之,而民之震動恪恭,乃不專於神,而流貤於圖,見圖則如師保在前矣。爲君者藉此以相臨制,使民馴擾,於事益便。頃之,以畫圖過繁,稍稍减省,則馬牛鳬鶩,各以尾足相別而已,於是有墨西哥之象形字。其後愈省,凡數十畫者,减而成一畫,於是有埃及之象形字。凡象形字,其溝陌又爲二,一以寫體貌,一以借形爲象。所謂人希見生象,而按其圖以得仿佛者也。自是埃及古文,用於教、用於民者又殊,然總之不離象形近是。至於人之姓氏,洲國山海之主名,形所不得而象者,乃借同音之字以代之,於是有諧聲字,則泰西字母根株於是矣。字母紐弄,其變化益繁,其緒益凌亂難理,自雕板之法行,乃稍稍趨壹云。先是,畫壁者或以丹墨,或以刀削,有時刻斵既深,增以設色塗塈。且因其深者,而爲麗廔巉巖之形,則剖琢木石以爲人物者自此始。觀埃及之石人,非緣傅於壁者也。希臘效埃及阿西利亞之制,亦繪形巖廊,有戰勝、祭祀、賽會、舞蹈諸象,以尊事鬼神,實以此凜慄其民,黠哉!神道設教之智乎?當歐洲草昧時,憙圖十字架,及聖母、耶穌諸大教師象,凡禮拜之堂,仰視而見,威在咫尺,則無敢跛倚以臨事者,而帝王陵寢,亦以是圖其堧垣。邇來數百年中,乃有及山水、人物、卉木者。

初,埃及之有績事也,不辨遠近,不審向背,設色以原質,不能劑和,故赤者如日,白者如雪,無以見深淺,於人物之體,長短黔皙,如出一冶者。雖帝王與轉死之殍,無以異也。若是者何?曰彼以畫圖爲文字,即有變易,則是改制文字,抵觸法令也。故凡繪達官顯人之象,當其立時,不得作坐狀;當其坐時,不得作蹲踞狀。雖雜佩刀劍,亦無得以意爲之。乃至人之鬚髪,馬之髦尾,毋增减一縷;木之枝莖,毋增減一葉;水之波瀾,毋增減一皴紋。嘗獲埃及舊圖,有倚牆立者,其兩目皆瞠視,其兩肘皆向外如持滿,觀左以知右,觀右亦以知左,與今世希臘所雕者,其變化不翅龍蛇蜃雉之異也。

樂府安出乎?曰與文字圖畫同出云。今夫謳歌也,詩詞也,舞佾也,此三者相附隸而行者也。歌號之始,其韻必哀厲。或拊手節之,或擊金石缶柷以和之,則聲音抗墜,筋骨廉制,皆於是乎出。然非祭與戰,莫適用也。喜布魯傳曰:「摩西緣埃及之敗,作凱勝曲擊金陳舞列而歌之。」伊斯熱爾之裔,禮拜金牛,亦大合樂。蓋埃及故法也,每歲喜羅必舉歌舞禮,猶太王答非,嘗躬與跳舞,以昭事靈爽。希臘盛時,斯禮猶在。凡神明生時,嘗有功德於民者,歿則寫其形狀,以成歌舞。斯巴丹人每歌必節以手袖之舞。希臘之集衆也,神事國事,皆歌舞於堂。羅馬亦有敬神舞,若薩履安、魯伯加履安之屬是也。今歐洲禮先哲亦然。歌舞之判,自希臘始。先是容禮甚嚴,自清廟而外,音樂干羽,皆不得行。其後有軍旅之事,則以䵾譟進衆,降逮民間,乃有憔悴之音,舂杆之曲,與齋戰殊途焉。詩樂之判,自希臘始建國時,喜道禨祥事,不高歌而呻吟之,有吟者,有舞者,既而潛氣內轉,或弗知蹈厲,則詩樂遂砉然而爲二,久之詩亦爲二:一以頌功德,一以和琴瑟。頌爲吟詩,和爲歌詩。是時始增樂器,故樂能與詩分部。由是飲食宴樂,亦有以樂侑食者。昔英人以前世美談爲詩,踟蹰通衢,撫琴而謳,此詩者、歌者、樂者,以一人任之也。其後詩者不歌,歌者不樂,三者之異,若峙鼎足,然而其始皆原於一本矣。

是故諸藝皆出於一,皆分於二。當其分時,非直與教門殊軌爾。其自設蕝兆也,亦輾轉竄移,罄竹而不可既。且夫歌舞之名,窮響盡韻,未能得其究竟,雖勿論可也。獨徵諸樂器,其始置也,以和人聲耳。人聲之有歌,始若衆竅,繼若比竹,其句度長短,伶人以意爲屈伸,而所和之調,其節奏亦豳紛不可校也。白尼氏曰:「上古之樂,木杖革鼙以爲節奏祖,故其音專壹,命曰孑聲之樂。」民耳漸聰,誅於伶人,故埃及始有三弦之琴,希臘增其弦爲四,後增至七弦、八弦,及今日乃有八音。第其老少,復爲十六宮。音既雜出,而調以繁矣。先是有高下五調,曰多立安、伊俄尼安、福立吉安、愛俄立安、理地安,今增至十五調。調既雜出,而器以繁矣。當希臘季世,筍虞之懸,已琦麗成大觀。物徒具其調,未有衆聲譁釦以相比合者。自禮拜堂作,始有清濁調,以人聲之高下,與弦竹比。歌者分二隊,甲隊倡聲,則乙隊續之。或至凌節不相次,於是爲之鈞聲。聲既讙合,即成梵音。聽者以爲幼眇適耳,比合之聲自此始。由兩聲增之,則遞爲三聲、四聲、五聲。法既繁重,其變革愈多,且鎛磐竽瑟之屬,其器已殊。而人之發音,震於耳膜,有二人同者,有二人大殊者。其用之也,於降神,於戒鼜,於輓歌,於獻囚。音韻之疾徐,又各以類異。故教門與民間所奏,皆分數十種,音樂之縟,於此見之矣。

言事煩而不察,則聞者思臥,請言其要。曰由一生萬,是名進境。號物之數至京垓,格以是義,無有不迵達者。如算術、天文、地理、考質、動物、計學諸藝,斯亦其徑隧也。是故進境者,變化之異名,而變化固不能越其矩。其矩云何?凡一力所生,必不止一變,就其一變計之,則所歧出者,又鈲析而不可數。

今使平寫二物於一器,攝之相擊,則必離其故處。然或二物皆離,或一物獨離,則無以定之,而因變亦自是多矣。兩剛擊者,振蕩相椎以成聲。聲所自出,以質點變動,附麗之空氣,推而成浪也。萬竅怒號,鼓之以生風,風動則回薄相擊。瓦之生釁,玉之生玷,皆相擊致之也。伏火在藏,有迎而與之枝格者,則其火必大泄,或熠熠可指示,而物移其故質矣,若是則一擊耳,而變化者五。今夫燔爇脂燭者,火然矣,乃漸化炭酸與水之屬,而熱度益熾,光益發颺,其熱氣之熛炎上升也若一線,四帀之氣,陰升而暗流,此其第一變也。炭酸出則與他質相配合,植物食其精氣,烜之以白日,外布爲葉,水出則與四帀之氣合,而氣爲加重。熱氣出,激於清涼之物,即凝結成定質,而化其故有之面積,斯一爇耳,而變化者四。是故萬物之變,皆出於幾,皆入於幾,要之,因變多於原變也。誠持籌布之,則變態之遞增,無日而不加一筳。嗚呼!斯天下壯觀哉!夫由一以化萬,化愈多而愈新,此易知者也。由天地定位以至吾生,化至如是,其後將如蓬髪亂絲之棼,此不可知也,然而其詳可得略説矣。

太陽與各行星之理,余不敢冒沒輕儳而道之。謂今人所見,將上陵古人也,要其閎意渺指,可信者蓋十八九。曩令執太陽行星之形,而問其產氣所始,則必曰氣化之矣。是何也?吸力所屆,則氣中之散點,萃而若粟之穗。故是時即生吸旋二力,吸以增重,旋以增速,然後生熱度,而有上蕁之光,其卒之則若水沫之轉者,斯太陽矣。按太陽行星由質點積成,此説亦未塙。果爾,則有已積成者,亦必有未積成者。夫已積成者距今日數兆億年矣,其未積成者,縱使未成,太陽何以並不積爲小星邪?積點轉愈速,且以生離心力,蓋其傅著不過如膠漆。膠漆尚有脫離,則積點可知。其耀魄旁散,斯成環繞之圈。故凡行星多有光帶與附從之月,如土星其最著也。使後人於行星附月之理,參伍名實,得其左驗,則凡物之變更,始於一點,較然察矣。若今曰則猶於蒙氣中視天也,所知極微,而尚有差池。其審知者,曰質點相吸,積堅不流,旋轉生熱,發揚光景,則已耳。

由此以推,則地球之初,必有光輝,而不論散點積成之説,亦無由知之。大地初生,如金丸之在鍛竈,氣絳而熱,雖吾目睫所未覩者,其理則上際九天,下契黃壚也,故地學家莫不崇而信之。因其旋轉,則兩極之勢稍平而有晝夜;因月有攝力,則成潮汐,水氣亦因之以變;因五帶不同晷,則有寒暑流凝,以成冬夏,斯亦巧麻所不能計矣。遹追太始,則曰散熱成壳,積質成體,化水以瀝之,終乎三言,而成地球之石史。

熱度漸减,則變相爭競以出。而地殼之積質,亦因以蜷縮。是何也?彼堅壳者,已成者也。久則張胍摦大,而壳內之質,乾腊而漸小矣。然裹苴其外者,其力足以自持,不從之傾陷也。而遂成褶疊之形,譬老人肌肉日消,則膚革爲之腫噲,及夫瓜果之屬,內瓤已枯,而皮亦縮肭云。夫川實而谷虛,邱夷而淵塞,相因之勢也。是故有其縮肭者,則平者反若上聳,而謚之曰山岳。新山必崇,舊山必庳,此亦熱度漸減之所生也。雖然,當地壳薄時,其所生之楞角必纎小,而變化必勻。及其堅厚,則分裂漸鉅,而水陸之面積亦大,設以薄縑裏一橘,漬水其上,則見橘皮之小孔,均布如圍棋局,且纎微皆現於外,若厚縑裹之,則其孔乍隱乍見,晦明無所定,以不能黏切故也。然則地壳既厚,內瓤之小變,不暴露於外宜矣。彼先爲海中之島嶼,更千百載而爲洲與洋者,職由是故。

又觀之水陸之交,其地舄鹵而當海濵者,若遇海中所出之平地,則其界線必勻,若遇地不平而俛倚於海,則其濵必盤紆崎險,以此知變化之原,非地縮無以致也。吾聞地學家以三界剖地球,一曰火界,二曰水界,三曰氣界。然則變化之理,不待言矣。凡水與氣,其體眇勁,其力果於剝蝕,故曠野暴露者,地質時時有變遷,無他故焉,曰腐變,曰熱度,曰風,曰霜,曰雨,曰冰,日川渠,曰潮,曰浪,皆伐地之斧也。然而剝蝕之遲速,則以質點之堅脆定之。遇巨石魁壘者,雖抵觸不見有大變,惟令其面有痕而已。齮齕日甚,則䊳而爲碎石,其長石疏理者,則淖而爲白泥。自餘水晶、石英、雲母,皆隨波流而去,淪於河海之底;若遇敞土,其質皆火之餘燼,則毀形尤速,至雜墳壚壤埴於一區。然則千載以後,其海濵愈交錯如犬牙矣。川渠之入海也,所經行不同,其隨流以入海之質亦不同。而地面又增新層焉,如此則盡賢劫以往,可以發讖而知。何者?因變愈多,則變態亦因以愈多。始變之力鉅,則變態亦盡秒忽矣。且彼陸地,既以水氣寒熱之故,更迭播動,故無町坦如枰,方整如井幹者,而兩地亦無同形者,川渠隨流之沙礫,質各不同,河海之暗流,復疾行以刮除之,使散布異地,遂令海濵之平應權衡、直應繩墨者,數更侵削而成險阻蔣潢焉。此以知地面配質之雜,實因變之多召之矣。

余論是,非欲詳地學也,援以闡繹吾旨則已矣。大凡一力所生,不止一變,於海潮見之,海流見之,風雲見之,霖雨見之,寒暑見之,其説汎矣。姑舉中亞美利加地形之窐以爲證,而自其大端察之,曰地之變遷也,火之上蕁也,數千里地震爆裂之響也,太平洋、大西洋乘虛沖入之水勢,以補地缺陷也。大浪之回力,齧傷海濵也,積氣之逸出也,空氣震盪,其含電流行以生變也。雖然,是暫變耳。猶有永久之變焉,太平洋、大西洋之暗流,自此改道,其流行之速力有變,則海面熱度亦爲之變。而凡變之在溫帶者,其蝡種所及,不徒在一隅。數千里覺之,雖遠至歐洲猶覺之。是故海潮之流,必今昔不同。而風之趨向時力,雨之霖霂久暫,亦異於今。故曰今日不如古日之熱,今月不如古月之白,非虛言也。夫以中亞美利加地形之窐,而其變至通於無朕,抑此猶較畧道之而已,未及天氣變化之損益於禽獸、卉木否也。然可以知質點大變化者,其後之變化復大,而求其肇始,皆因於一。故知初變者遲,踵變者速,非變之速也,可以致變者多也。

若夫質點自行之變化,以化學格之,則有內外變之別。

謂地之熱度漸减而變者,特一端耳。凡質點之化,其熱度必無取於大,故人問之爨火,足以煽養氣、輕氣而出之。諸原質化分者,率不待巨燎,以此知其極脆矣。或謂地球鎔流,無殽雜之質,斯難言也。然度其初成壳時,原質必簡,其初化之形,必甚堅忍,爲常火所不能鎔,如鹻類質、土質是也,而特稍稍有殽雜焉耳。久之則有次變、三變,及所變愈多,則愈不勝火,而變之造端,以一點養氣與金類質、他類質合也,久則與輕氣合也。其原質至簡不下三種,以三種相殽雜,而爲四種新質,久之則爲配鹽之質,其原質或五六點,或以十數,久則有輕氣配鹽之質,久之則復有變化之質。故化學家言凡死物質,其原質多者,其勝火之力即减,乃由此則又可以例活物質矣。活物之質愈雜,而愈萎靡不足以持久。故蛋白質一點,即四百八十二點所成。而是微點者,又五原質所合也。絲質一點,其瑣碎愈甚,得炭二百九十八點,淡氣四十點,硫二點,輕氣二百二十八點,養氣九十二點,合之凡六百六十點。是二物者,遇常熱即腐變,最薾弱不能久。然則使地球之初,其質點繁如今日者,則銷鑠久矣。夫飪肉以爲羹,九變九沸,而火爲之紀,其肉之表,必因熱易形。以是知今世地面之變,其至以漸,其大端終不出乎熱度之日小。以是知變道有三,一曰化配之質日增;二曰晚近之化配,雜於前代;三曰配質愈多,繼此配者愈雜。雖然,必以减熱之説爲楬櫫,斯又篤於時、拘於墟也。夫水氣之翳散,與各質之向背愛憎,無勿以類助變者,物之變非一端也。執其一變,而不顧其因變,與變之旁起及其久暫,寗非謬邪?馳説者或曰如右諸變,皆根於地球之减熱,則變化不由何力,而由無力也。斯義也,以爲抵力相銷,斯他力自出,一廢一起,而成虧不出于其體,亦自謂集微揆著哉?雖然,執是則瓶水之冰,亦謂其成於熱度之退乎?斯明於本數,未攷其末度也。雖諦乃未諦矣,抑有可以佐吾諦者?蓋由是然後知一力之進,其因變必不止於一端,一力之退,其因變亦然,然則知因變之繁者,正賴是耳。

論至於秋毫之末,則活物質之進境,亦無逾於此。當其初變,以一質化數質,其態不難蹤跡而求之。雖然,植物之始於種實也,從生之人、橫生之獸之始於流形也,其變也緩,其因變之理衆,故紛沓而難察。今夫日之昃㫙,表隨而向之,葵花隨而蔽之,而人不能求其端者,其變漸也。蠶易形而爲蛹,蛹易形而爲蛾。而人不能求其端者,伏於繭中,其變暗也。夫人獸植物之變也,其漸且暗,亦若是矣。是以不如他事之顯明易騐也。而就他事以證之,則知其以一變生數變者,與他事之理相疇比,其合也如銅符約劑。

壯夫之骨節,其土性鹽類已多而堅彊矣。然而聞駍隱之聲,與事之怵讋於心者,則腦氣神膽,必震盪而爲之變。而因變亦生焉,或悸,或汗,或戰慄,或大呼,或五官易形,或筋脈自懈,或血倒行灌腦髓,亂氣狡僨,震阻其回血管,乃有瘀滯而不流者,若素羸弱,則猝病乘之,而猝病之因變,杳冥不可度矣。以常病言,痘之毒質,稍傳染入人體,則膚熱舌垢脈速消渴不欲食善嘔項强脊痛四體厥張,神昏昏若寐也,其漸則膚裂發瘡咽喉擁腫欬逆聲嘶口多沫啖食積腹中不化也。又漸則發癉疽頭生瘍肺生癰肋膜生炎腦髓生炎目翳腸泄也。夫痘非奇侅之病也,而病與氣競戰者,其變之繁如是。使醫診其寸口,而以聞聲筒聽之,則證騐相若而其得氣異者,復穰穰如麻之緼矣,斯亦推求因變之術也。

夫以目見之壯夫,因一力而有斯變。當其胎卵,變可勝計邪?特吾目無勞忒根光,無以察之。然而萬變之必始於一,則自此明矣。以外至之熱度,與他質之阻力,相戰於無形,而有初變。有初變,則緣是起者,遞續至於不已。如胎卵之心,品物發生所自始也。而一經絡俞穴之成,血必爲之變動。及其免乳,筋骨之滋長,皆取材於血,其捊刻無已,其血日以銷鑠,心嘗佂伀,而血又有所損。若是則吾形內之川瀆,將涸竭以至于絕流乎?是故水榖者,爲血餫饟者也。成血日增,其廢料亦日增。是故大小腸者,爲血之廢料傳舍者也。而奇經與臟腑者,以殊類逼處於一區,則又以愛惡相攻,而變相亦自是繁矣。

活物質點,必因時易形。胎之初化,無男女牡牝也。其所以分者,則外力撼之,而內力勿與焉。吾嘗觀於密蜂之蠟,其當爲工蜂者,不以工蜂之食食之,而食以蜂王之鉺,則遂爲蜂王矣。縧蟲之卵,自煩氣生者也,其在胃胵,則爲袤形矣;竄逸之他,則爲圓形矣。其形之短長既殊,其質性亦殊,非審於蟲學者,必二物視之。然則外力之感變物形者,獨男女牝牡也歟?

動植物之生機質點,泯然若寥天,一欲參騐其形,不可得已。其變化之情狀,與未來之體,測以顯微鏡而後知之。蓋孳生點之初變,率剖裂成兩體,久而成管無算,以外力攻擊漱齧之,則內變始作,然後成果。其變無朕兆,且不可植表下漏以爲之期,故吾儕之觀變者,能見其終而不能觀其始,曰胎始變於一力也則已矣。

一體以少力致多變,及同類之種可以改形,且變化至不可訾量,則既甄明之矣。然所以爲某草某木者,其變與因變之由,則吾猶聾瞽焉耳。卓然知之而不惑者,曰生機質點,必有是變態,其變態所自,與其因變所自,質九天、徵九地,皆無悖於進境之理。

地球之禽卉,乍新乍故,足以證感變也尤多。雖然,吾未爲虞人與灌畦之叟也。一二數之,則不能舉其號,挈之以理,而求其變化之原,斯可也。今夫東印度羣島者,數有地震,震則息壤騰躍,變瀛海之流而爲洲。當其震處,崩裂汩越,變大壑之底而爲連山。是故波尼俄也,蘇門答臘也,新吉尼各島也,值震盪之後,其鳥獸草木,必有因變,熱度之大小,空氣之燥溼,風雨之往來,雷電之伏發,其期必易,其力必易。一區之中,以地形高下,殊其榮悴,分其死生,變其冷熱血。則海濵之草木,有滅種者矣。其他生殖於卑溼者,雖不殲絕,亦因是變其故形。其在原陸,今之地員,非昔之地員也,土宜既改,則草木之異質者,必蕩析放流於異域,而同質者趨之以長孫子矣。然則昆蟲之所食,亦易其故,則必求相類者而食之,久之則跋行喙息之體,亦易其故。故此類之昆蟲草木既絕,而彼類之昆蟲草木又起。其起也,必順天時,就地利,然後可以存活。嗚呼!斯一震之所感耳,自成球以來,其震數矣,其感變數矣,他曰復更數震,則今之生物,其成虧興廢,豈可問哉!

斯變也,非特千種之因變而已,必又生千種之新物,而新物又自爲變也。近赤道之種與遠赤道之種,初變同,其踵變不必同;澤居之族與山居之族,初變同,其踵變不必同。而每變之初變,即踵變之所自託始。雖然,種類之亡存,亦視據地之廣隘,其據地愈廣,其存愈衆,非謂其不可盡也。飲食居處,從土宜以異,則神識或與之俱異。是故食草之獸,與食肉之獸,猝若相遇於豐草,向也馴狎,而今也引避,無他故焉,向相離,今相逼,地隘爲之也。食獸之獸,習視夫爲吾食者之奔軼遁逃,而思有以制之。其掩捕也,亦日生其智,日變其術,術變及體,體變及類。其所以變者,地隘爲之也,向使一族之所宅,其地廣輪,至于奧草百里,則安得是相逼相變哉?烏呼!蛟螭之攫,貙虎之虐,貍鼪之殺,吾不知其向者之術,果有以異,果無以異;吾不知其向者之種,果有以異,果無以異!

聞見博者,懸因變以爲衡。以求地理,以求生物理,未有相刺繆者。夫自一種以成數千百種,窮極智慮而不得其數之究,乃其孳殖於今之壤者,則必始於太初之一變,此易知也。今夫水旱攻戰之禍多,則丁口之蕃衍者,變而之寡弱。當是時,見者以爲蕭槭可哀也。雖然,自其一變而舊生之類除,新生之類布矣。彼黃口之童,與方朽之骨者,非異種也,就其分而分之,則執是亦可以言異種者也。是故倮胸之民,其同氣以否,專家已得數大種而攷之,然則其始之出於一人一類,求之有其階矣。神何由降,明何由出?九變復貫,皆原於一。同廡宇之民而其後至於分離乖隔者,曰以天時地利之不同而已。

請徵六畜。犬之初也,狋吽而相噬,其性喜獨,故一則曰盧,一則曰獒,其種由此判異。雖牛羊之屬,同處一國,其天時芻牧,鄉異而邑不同,故始爲一種,而孳生至於數種,其種之愈後者,其體愈脆。以是知因變也者,雖變而猶分類也。人類之分,起於拘學鄙生,雖有所變而謂之非進境。顧亦視而可知,望而可識矣。吾歐洲文明之族,侗長佼好,與野人絕異,非矇瞍無勿知也。然則進境之理,雖佐證弗具,無以騐太初生物之本形,就今人之所覩者,亦足以輔吾説矣。

人之變化,其可以蹤跡也如此,而皆始於一故,則人類交涉之變,亦可以此例之。試言工藝、軍械之始作,人各自造。而一人所造者,獨攻堅便利,則他人皆豔羨之,以爲利器,必曰是某所爲也。吾得之,然後厭心矣。而是人亦以斯自燿,且人之償其值者,一器必千金,則其競名與忮利之念,雜然俱生,由是瘁精竭慮,求勝於前日,而功堅便利,又爲之倍蓰。人之造械者,自知其闒茸不足以相抗也,則皆廢棄其業,而壹意以購之。至其子姓,遂盡失其矩,自餘輪輿陶旊之屬,無勿類此者,專門者既勿能枝心於他事矣,以其所有,易其所無,於是乎有市肆。其所易者,非必一物也。今日需席,明日需革,他日需網,瓦缶金石,又時足以待匱,故賤之徵貴、貴之徵賤自此始,皆專門撼之也。今夫里閭之間,執藝異者,其趨向必若水火,况一國哉!故其民數愈衆,其蕃變即愈顯,其衣食事畜之計,因以愈艱,艱則術智自生,而鋭意以興新藝。故瓦皿也,今爲之銅槃;故斵石也,今爲之雕櫛。軍中之有砮鏃石刀者,悉代之以金鐵。其質愈堅,其鋒愈銛,求利器者日相踵於門。則一人之力,又不足以應之,於是以粗模授他人,而己獨任其竘巧之藝。彼爲粗模者,久則亦自立一藝矣,且金之代石也,始特爲兵仗耳,終乃便其牢良。而有用之以鑄他器者,則向日所不能造,今遂能造之。其藝與志日進,其用器者之嗜好與取舍亦日進。雖然,使循其變故,而求之乎反本復始,其不自一變致此耶?

嗚呼!工技繁矣,一笘之中,孰窮其變矣?姑舉汽力,汽力之用,以開礦、行船、製器,不勝筆矣。姑舉汽車,自汽車行也,則方輿之形變,商運之道變,居民之械用變。方築路時,必先之以營度,於是會議,於是上請,於是試騐,於是測繪,於是造册,於是宣示。其請於議院也,議院則使人相度之,然後會議,以至于再三,斯猶其略説已。米鹽而道之,則有測量者,造機者,印字者,傭書者,發券者,墾土者,除道者,成梁者,築室者,平地者,安鐵軌者,安橫木枕者,運木者,冶鐵者,鑿石者,取煤者,摶埴者,架機者,膏機者,累世不能盡其名,當年不能道其事。及道成也,商旅行者,便其迅利,以爲無覊留之苦,無跋草涉水之瘁。遠方之事,昔屬人治之,今身赴之;出納之資,昔患其中飽,今自制之;瓌異之品,昔患其不能致,今積以盆鼓,且投棄之。以製器者之分地而處也,其值之廉者,雖距千里,吾得購之以爲用,則近者無以自矜,而物不能騰踊。蔬食之子,足以饜太牢;短褐之氓,足以被罽錦。而嗜與識從之以偕進,以行旅之無梗也。昔之杜門者,今則載橐而出,以存友朋,以履新地,而恩與識從之以偕進。國政朝布,民夕聞之;書籍夕成,民朝得之。是故朝無留令,野無椎愚之民,謂之文明之世。夫此文明世者,則孰爲致者也?一汽車焉爾。日討舊藝,日增新藝,日平物值,日異辜榷,商人雖惰,不得不厲精以從時變。且人之神明智慮,亦與接爲搆,相䃺相摧,以日異於故。夫此異於故者,則孰爲致者也?一汽車焉爾。

由是知試行之境愈寬,則因變愈繁。夫當一千五百年時,粵海有事,其爲英利害特豪末耳,而今乃若切膚。然則事變之來,始不過若蟻穴而踵之起者。其紛如是,可不察歟?

吾所言者,左證雖不詳,已足以見進境之理。若引一二小端以相駁難,不足以破吾説也。雖然,求免誤推之議,則姑舉所推之理言之。如吾前言太始之時,日星皆爲散點因歙成積,使是説果合,則天地太始與他物之原質點,皆爲一體。久而生變,變而不已,愈變愈繁,一力之衰,又生他變。故知變化之故,非矯揉所能爲也。

是篇推物性實體之學,不得不繫以解説,以釋累惑。或以吾所持論,爲哲學之微言,數世而不能窮,斯瞀儒之談也。如右所論,論物與人智之始,然溯其究竟,卒不可得而知,則亦言其可知者耳。所不知者,以俟後人可也。雖然,就余所知,誠足以知未知矣。幽玄罔象之理,筆削所不能達,余雖知之而不能言也,則余固知之。

要知學問之進,非以攻教,適使人尊信其教耳。彼淺見寡聞者,見格致日進,而己所依倚之理,將敗績失據,則大聲而醜娸之,斯可哂也。夫地球內外之變態,生生不已,上不能窮其本,下不能究其標,雖以天地之始爲散點,其散點所自,又何物哉?未來之變,能指其一二,變後之變,何自而度之?然則己所知者,誠持之有故矣。其所未知,能定其起點之所在乎?既往者知之矣,未來者能燭照而數計乎?且所已知,特內外之變耳。變之生于力,吾知之。其力之爲何物?則吾勿能知也。人之意念,必始于知覺,吾知之。知覺所自始?吾又勿能知也。且吾自兒子以至少壯,其知識之開,孰開之乎?吾又忽焉勿能省記矣。然則妄言千里,而不能見其睫,火日外景,金水內景,兩無所處焉,則亦以不知爲知而已。自知其不知,猶勝也;並其不知而不自知之,悲夫!是將終身不靈矣。然則謂人智之有涯可也,謂其無涯亦可也。何者?因其所知而縋鑿之則無涯;于所未歴,于所未見,不能立天元一而求之,則又有涯矣。然後知天下無極知之理,而萬物各有不能極知之理。

第二論 論禮儀[编辑]

入議政之會,見其衣冠,可以知其取舍矣。如英之民盟會、平民會,意大利之友會,其衣冠趨步,固望而可知。而倡議者之自表,尤譎觚異人,其登壇者,髪或自中枝分,鬌於左右;或作髻枕骨上,所謂振刷志氣之容也;或蓄髪不鬋,下被其肩,垂髭髯盈尺。衣冠之不同,亦如其髪,露頸反領,𫎇茸之裘,式度采色,亦人人自行其意,於平日袀白袀袨之服,無相類者。比散會時,人各著冠,而冠之上覆,亦往往異於禮服。雖從禮服者,其式度亦必異於時人所好。知其志所在,與修飾邊幅者絕殊矣。其在他國,口言民權者,頂必多髪。普奧意三國,有異常之衫、異常之冠。冠異常者,其人必政教所不能馴者也;衫異常者,其蹤跡尤票忽,警察之司必捕而治之。故當其出時,必易服以行,使衣無奇袤之色,然後不疑於怪民。大抵言民權者,必異其衣服頌禮,以爲標識,亦非自今日始矣。

雖至爭教,亦有類是者。如清淨教人,以官吏皆蓄髪。故鬋之以立異,號曰圓頭,而衣冠説言以變,其禮儀亦變。摸納匪亞之兄弟教,其初倡時,所尊奉者,與耶穌教別派異,其衣服舉止亦異,此其大略也。

使謂爭教、爭政之人,即變更禮儀之人,則於朝廷之卿貳,國教之右師,雖謂之抱殘守缺不越尺寸者,可也。夫古禮放失,舊法凌遲也久矣,而政府猶仍其儀節,不欲輕棄,議院定法,亦遵守古義,要上必行,不得請則不止。官書文牘,尚多用古字者,有司禮事之服,髪必加髢,以備舊制,戎服徽幟,今殊昔矣。而禁軍士卒之服,猶從其故;學堂諸生,今之所服,與千二百年之服,無以大異。往者士大夫必紫色之衣,纏滕之絝,繢組之汗衫,白緞之韈,紐繫之履,今則守其遺制,以爲朝服;至於臨朝莅政,與宮禁之燕饗,其禮極繁,而必令按儀注以行之,斯亦不可通於他事者也。

然則二者之爲正負,豈偶然哉?今夫地球之廣,人心之不同,有願易俗者,有蹙頞於易俗者,自守舊者,有鋭意改作,且謬以俶詭爲進步者,有俛首於時王之政,不計其是非者,有志在守法,猶必慎擇善法而從之者。其相牴牾,雖冰炭不足以擬,並非獨於政教見之也。他事亦然,從之者無不以所從爲良法,違之者無不以所違爲虐政。一向一背,皆期饜於吾心而已矣。而朝廷之制,廟堂之典,會同之儀,其齷齪苛禮,無義之可求,曰是可爲是不可爲而已。夫義無所取,而以此操下,如東溼薪,則皆謂之限制人人自主之權可也。而崇奉之者,方以從之則取悅於衆,足以保身亢宗,違之則或至下獄,且貽後患,則孰敢偭規矩作好惡哉?是故律法也,教宗也,禮儀也,其禁令不同,而其立意則一。凡下心於此者,亦可以下心於彼,反是則於此抗之,於彼亦無不抗之,故有公向,有公背,斯則目睨近世者未足以知之。試求之故府,而觀其教治王治,則知其法之出於一矣;試溯之上古之時,其神其王,其定禮之師,皆一人任之,則知其立法之出於一矣。欲明是説,其言之不得不支離,要趨於發明吾意云爾。

太初榛狉之世,人相什伍,必强有力者治之,夫人而知之也。雖然,尊王之説出於此,尊天主之説亦出於此。夫皇古之人類,其更事淺,其知識猶少,變怪猝至,大惑而不解則歸之神明,以爲宗主。尸之祝之,社之稷之,飲之食之。其遇常事,亦駑鈍不能舉,有智力過人者,奮然展布其手足,以爲非常之舉。幸而有成,則其同類必以靈物視之。故南洋羣島,以爲爲其酋長,然後有性識。古秘魯人,擁戴其世家,以爲皆神明之種,其視爲靈物也可知。而天主與六方之神,亦於形跡乎求之。故奉上尊號,或曰大力,或曰大威,以其能爲禍福,魄魂强悍,異於常物也。降世與人接,則薦祭之牲牢,謂其必歆食之。昏姻之禮,神或嫁人,人亦嫁鬼神,必取其魁梧奇偉者,然後得當。故有真神,有人間之神,習俗讙言而不知其瀆也。烏呼!亦愚矣。

人之死也,議擬者不同,而含斂因異其禮,或植尸牀笫,含以酒食。秘魯之俗,凡迎神時,必舁尸以爲祭酒。飛技島人曰殺敵者,必再殺之,而後絕其生理。東方之人,其視死者,與生人大同。故被以珠襦,擐以玉柙,衣裳酒醴,致之壙中,以爲地下用。或曰死者有居,其居成國邑,不越地球,雖生人可至,顧其途遠耳。其國則膏腴沃衍,甘其食,美其服,其樂或過生人,死者趣之,謂之受福。諸野人皆曰酋長醫師,必皆有秘術,通於神明。神明之性,亦同於生人,而加一等。且以爲地球將來之世界,與今之世界,其苦樂必無異。故曰酋長之死,爲探路死也。裹糧持蓋以求萬世常樂之土,得之則歸而率其部落以去。凡言死者,其異同如此。

以是推之,與古人所見者大符。大抵其視死也,無異於生;其視生也,必有所籲請乞靈於死。故古者酋長之子嗣位,則以其先王爲神𦙍,而王者之名,必取材於神明之名。或謹事蟲獸,而後及於神明,則阿細利亞埃及猶太斐尼西亞之俗也。俄達喜惕島民,以爲家有宅神,主奧而處,震旦及俄,皆敬事祖禰,至於今未改。而希臘之古史,或言人與神戰,且曰自大地以上,有臨一洲之神,有臨一國之神,兩國之神不相悅,則治兵相攻,至盩肝涉血,其部署約束,與其爭勝之道,不異生人。故古諺曰我神大凱,爾神撓敗。又曰神之降世,語言事事。皆與生人耦,人之悖逆無道者,神取而扼殺之。當是時,祝由禱請,亟見於戎事,以爲己所敬神,必爲己敵愾,雖有敗衄,神將復下與敵人搏鬭。見於希臘古文者,蓋更僕而未可盡也。

今之政治,皆始於强梁者,以其威力絕人,而疇人遂神之重之。故大行之葬,必以其妻孥殉,以爲非死也,乃他往也。惡有天子巡幸,而不以嬪御從者乎?雖然,其事近巫,終不可以爲政,於是分教治以主之。而以世及爲政治之大法,其子嗣父,以父言爲聖訓,違之者則必祭告寢廟,願得神威以讋伏之。及其孫曾,遂潤色以爲典禮,其修武尋仇,皆曰以慰神之怨恫也。教治政治,當其始分,猶未較著也。數世之後,其捆橜愈嚴,而尊事其王以爲神明者,其風亦少衰矣。雖然,神之感生,赤帝、白帝之子,其號雖去,其念未遽忘於心也。故猶以爲繼天而生,承乾而治,其尊嚴若紫宮北極。凡人之敬帝王也,固不若其敬神祇;而既以神祇奉帝王,則其法度衡律,必易於使人聽從矣。故令爲天言,而法爲天憲,不馴者罪之,以爲必無枉撓也。議政之院,復假之以無限之權,以爲聖明之靈府,其所見必無紾戾也。雖然,盜憎主人,民怨其上,情也。後起者不能降心以受治,而喜議其國政之是非,於是敬君如神之説復大衰,其視政治與教宗也,亦較然爲二,而限其應有之權,必人所悅服,乃聽行之。野人之神王,亦日以失其寵靈。而人之視神,其形性舉止,始不以人事况之矣。

古今解神治王治者,所在不同,則其以政教治也,其變亦隨之。古者以王爲天使,猶太人之望基督,俄人之稱其帝爲降世天主,夫固視其君若神明,而奉其言如經偈也。後世既不信其根本於上天,知其智識行事與常人無異,則尊奉其訓,亦不及前日。而於其先王之訓,亦稍陵轢輕侮之矣。且古人之言,日久成典,雖尊閣之,而其用不切於當世。後王之定禮,彌近彌實;先民之言,彌久彌虛。故卑議易行,而故言易廢。譬新木與腐木也,其用舍必有辨矣。

當政教之合也,以王者爲教主,實任其事,非守府云爾。新法自王制,舊法自王守,所屬之教士,出於其家。其所以上説下教者,率不出其祖訓。自教皇之立,而王者之權與教皇之權分。羅馬一隅,常與諸侯爭,民之訕議其教者,教士得以刑罰治之,至今日則又大衰。列國雖保教,其王者雖爲教宗之元子,存其號而已;教皇雖與聞國政,依違而已。其所以分,波羅的士頓教爲之也。而民間故以分之爲是,故美既有不立國教之會,而英人亦將則而效之矣。

由此觀之,則王治神治,其背馳至今而未艾。蓋世事之分日繁,而政治、教治之分亦因以日顯,他日必有異壘而處異旗而出者。

至於禮儀,其原則亦同此。然支流曼衍,以漸而至。當人類成羣之始,蓋未嘗有禮儀。所謂禮儀者,弱服强之制而已。所奉紀律,則强者恣意所制;所奉教宗,則知畏强者之聲靈權力,是故禮儀始於敬神王。敬神王之稱,習用至今,以施之稱號,其名類繁矣。

上世人類之王,其所部即以其神名之,爲加尊號,曰某某之子。由此知古者以父爲神稱,因以號生我者。又久而以稱父爲常語,故或謂父之與王。其訓詁相應,蓋古之神祇其王者,非虛言頌之,誠尊信之矣。靈物教以爲古人之魂魄,乘雲氣,負蒼天,垂光爲列宿,東方以其國君爲太陽之弟,羅馬則稱其君曰天主,非虛言頌之,誠尊信之矣。歴世久,巫道革,民智開,以此稱帝王者,謂之頌辭,不謂之徵實之辭。然後有曰天主教者,有曰握圖籙之帝王者。

爵之命名,或亦自人名始。故埃及法老之稱,義與王同;羅馬該撒之稱,義與帝同。古鉅人顯士之名傳於後世,率稱之以相重。逮及晚近,則文具日多,而敬畏之心日少,故人盡曰父曰耶。雖執卑賤之役,至於乞兒馬圉,亦以此相尊矣。猶太以希律王者之名之義與神通。父之義,必奴僕以稱其主;耶之義,必施之有權位者。名位不同,不得相假借。及羅馬之季,民間相稱,皆曰王主。至今各國,則悉以主上之稱,猥濫用之矣。

古之崇稱,於今爲賤稱。其名彌古,其所指彌賤。往者以公子相尊尚,今乃以稱童稚。英之置爵男爲先,今乃以殿五等。故知名器如積薪,久則濫,濫則賤。於是後來之新爵,加於其上,始足以別輕重。猶用加等字者,常猥濫用之,久則以爲恒語,於是復造加等字,以補已濫之舊稱。嗟乎!閲世千年,其濫若此,况乎千年以前,其載祀未知所既極乎?然則以神王之稱降墜爲常稱者,豈無故哉!

凡自卑尊人之稱,大抵如是。東方人相與語,自斥言僕,或曰下走,而呼其友曰我公。若求其名義,非爲王者,即爲主人。其處人自處,尊卑之殊,於此極矣。波蘭與人言,示其謹敬,則自稱曰足下之餘,或謂抱足者。英人署書札,必曰順僕、忠僕。是數者,雖用其體式,不用其義。然由顯知隱,則古人固嘗用其義矣。自上交者謟,下交者瀆。故崇高之稱,始以敬神明,旋以敬主父,卒以敬長者、强者。

禮儀之始,莫不始於敬神服强,其可數者數端。東方以跣足爲敬,凡在神前王前,皆無敢著履。故回教立誓,必徒跣以舉阿爾哥蘭之經。波斯人覲見其王,必解履。印度亦以跣足爲敬。土耳其人,屨而至友家,及門庭之外則去之。日本亦以跣足爲常禮。

雪爾敦氏曰古羅馬禮,以木偶爲天神,與之接吻,或侍立神前,以右手徐揗其唇際而擲之,若爲去其汚涴者,然後撫其軀。亦如之近世學塾之童,猶舉掌拊額以爲禮,其本諸此歟?

凡示敬者,大都跪拜鞠躬,惟匍匐爲最古,亦爲最賤。耶穌《新約》有云:已置衆足下。又曰:將執爾之仇,蹈之以足。故知古東方之神王,必踐蹋其所勝者,於阿西利亞之石刻,亦往往覩之。今之野蠻,鬥不勝,則以頸受强者之履,以示悅服。以是知匍匐抱足之禮,皆示願受蹂踐意也。蓋古者以威力相臨制,人無恥心,雖極之匍匐蹲伏而以爲固然,後稍變易,則俄之奴僕見其主人,猶俛首至地;印度之禮,屈身甚下,而頷與鞠躬,又其從簡之禮云。

屈脛爲敬主上禮,或屈兩脛,或屈其一,自古示臣服者皆然。觀前代圖籍,奴僕進食,必跪而舉之。今英人見君主,屈脛而不跪,則稍殺矣。東方之國,回教行禮,先以跪,繼以匍匐,則稍隆矣。

又有以首向前,以一足磨地向後者,則已廢之賤禮也。

免冠之禮,以示尊敬。雖淫雨垂霤,奏對君上前,不避沾髪,入禮拜堂亦然。今則狎習生常,士相見禮,亦免冠矣。

起禮者,視鞠躬爲殺。凡僕從見主人必起。客至,主人起以訝之。

重適長之禮,東西皆然。蘇格蘭法,族人皆統於大宗,族之律亦大宗定之。他國稱謂之儀,亦多有取義於耆老者。猶太生長子,必接以禮,而父老之權尤重。由此知太初敬神之俗,相襲相更,至於弱附强,少讓長,疏避親,於是舉其大柄而歸之適子。

親民之官號,恒始於教,故百姓之親令長,不啻其考妣,其明效大騐。尤在東方之國,故有加塵土於額上之禮,有拔髪請降之禮,以示世爲僕隸,皆此類也。

然則足以證吾説者,於稱謂見之,於贊揚之詞見之,於起居之禮儀見之,亦可以觀其會通矣。且非獨一國一羣一時然也,橫説之則以五洲品族,縱説之則以地球積年。風俗之變,幾無日不覩,况綿延數千祀乎?由是以觀,則今日家人之常禮,昔者以爲朝儀,有明徵矣。一切治人之法,始於一治人之法,而政治、教治及治人之定制,皆由一法以分,有明徵矣。

吾觀東方之舊籍,王者必豪健,號爲神種,其在圖畫者,非搏其敵仇,即躪其囚虜,而敬之者則蒲伏據地。其署於圖者,稱其王則曰大力、大威。古之廟堂,或曰蒿宮,天子亦於是寢處。民視天子,與勾陳帝星蓋無異也。是故風俗政治,爲其民服從,百姓之訟獄,赫然以武健嚴酷斷之。前王所制即爲律,後王所制即爲令。教昉諸此,降服之禮昉諸此。君臣之分,刑名之辨,昉於降服之禮。敬天事神,與一切吉凶賓嘉之則,昉於敬畏之禮。斯猶網罟也,始挈其綱,而終乃整齊其方罫,於是有法司,有刑官,有律師,有國教,有品秩,有稱號,有禮節。凡盜竊奸宄,抵觸禁網者,則附之法律以治之,而世固有傲狠不馴,其惡在性行者,則法律不得與焉。是故爲之教治,曰魂魄有罪,猶有劾治之者,而生民之秩序,殯葬之厚薄,衣衾之奢侈,則教治又不得與焉;是故爲之品秩以約束限制之,而醉飽之失,乾餱之愆,則品秩之治又不得與焉;是故爲之風俗以示之好惡,誡之從違,斯皆儀之所自出也。

非獨此也。上世之人,日以獵熊爲事,或伏匿山谷以避其敵,其藏於胸臆者,皆猜防嗜殺之念也。使一日不戰獵,則疈裂械器以殺其怒,以彈制其弱者,子姓相傳,習以爲性,有念於己,無念於人。康回馮怒,以見血爲大樂,出與人類交,則相視而有戰鬥之心,而與之交者,其饕虐或過之。故事無鉅細,語無緩急,其願攻人殺人之念,皆於是著之。其暴戾如此,非事事而爲之鉗束,則不能羣處以相安也。是故首出之帝,必不以仁義治人,挾其堅剛之志,喑噁之氣,視民之暴戾者,若狐狸豺狼而獮殺之;視其柔從者,若輿儓而鞭箠之。其律既酷,其教既嚴,其禮既繁,三者相輔,而後烝民得以紆死。是故律法弛,則剽刧者滿於山矣;教權弛,則虐老者滿於國矣;禮儀弛,則烝報者滿於家矣。此非虛言也,譬之御蹄齧之馬而弛其銜轡,其能不奔軼於轅軶之外哉?夫近世之禮律,不爲簡矣;博學知服,習於揖讓者,亦不爲寡矣。然而相鬩於市,相殺於酒之盧者,尚往往而有,而况於上古齕草飲水之民乎?

東方諸國,皆無限君權之國也。君與大臣言,制詔駿厲,其語若迫人於死。下洎民間,一族之豪長者,其威重亦不訾。禮節之繁,爲天下第一,中國則專設禮部以主之,凡鄰國使者入覲朝賀,必先之禮部,習其儀節,然後得見。民庶相酬酢,其拜跪頌祝,亦若不可以已。官之崇卑,表以冠服。人有子死者,或不惜其死,而惜無名士、顯人以銘其墓。婦人設利屣,以帛繞足,苦身勞形,期於求媚。印度與東方諸國,大抵相類。君無恩禮,視臣民若土苴。釋教以地下之刑誅,脅制黔首,其風俗累世而不改。衣冠之制,輿服之度,尺寸不得自擅,其守舊也如此。

前於今千年,歐洲亦然。政府以習講君權爲大故,其下則諸侯擅威,教士持國政,刑法慘酷,禮節繁苛,其品秩亦以章服定之。某官之履,廣不得逾如干寸;某品以下,其外衣必長如干尺。旗幟之式,甲胄之劑,皆有定制。故人爲衣冠所苦,而婦人尤甚。久而爲之大反,政府始不欲以嚴威刻深爲治,漸削教權,民亦無畏死後之罪者,於是起而合權,刑名從輕,禮節從殺,戚友相勞問,其浮文妨要者,日見其少。相召飲酒,無奉觴上壽,且不必以醉爲盡歡。相見免冠,略掀之而已。故有謂英人免冠,視他國爲少者,此以見英人自由之權,視他國爲多也。

是故歴世既久,則三者之治,必並時以替,而其弊亦並時以生。民之視法院者,不曰出憲之堂,而曰胥吏舞文之室;視禮拜堂者,不曰教育之府,而曰乞人之藪。其他官位禮節,昔皆可循名以責實,而今呺然皆爲具文矣。

戎幟之圖,或爲日月龍象,其始以獎勳臣,今則雖商賈亦用之;世爵始以表功,今則可以賄致。故男爲非常之賞,而世賤之若腐鼠,以掉項不顧,爲士夫之恒情,其他贊揚交接,多不稱其本旨。故曰跡者履之所出,而跡非履也。文起質喪,雕成樸毀。深知禮意者,其舉止恒失節;深知教宗者,輒侮笑二《約》以爲不經;深知法律者,習於刀筆筐篋,而心多不可問。觀夫律師之上第者,皆不以信自居。而教會之大都,其俗尤敝,其民習尤險詐,蓋可以知其故矣。

是故以術制民者,雖有數端,而皆莫如風俗之酷。蓋禮儀者事人之法,而風俗則以限一身之舉止。一自我適人,一自人適我。雖然,其由來一也。以禮儀定卑者見長上之制,以風俗定長上見卑者之制。而卑者復效之,故其一爲暴揚矯飾,以事有權力者之用。其一爲有權力者之所以壓我,而我逡巡以效其用。外暴者,不足以愚人;必有內心者,而人始爲之愚。故禮儀與風俗,其長短優絀可知也。

喀立布島子初生,母恒以物壓其首,令形似酋長。田野少年子弟,恒文身效壯士式以爲美觀。蘇格蘭之後生,戎衣必效其先人之色。而爲大臣者,務使髪斑白,步履維艱,以厚絨擁其頸,蓋效帝君舉止也。下民復效大臣之形,效而不似,遂至鼻環耳珠,額脂面粉,薙髪磋牙染指,夾胯以棉絮壯髀肉,揣摩維肖,變本加厲。夫弱以效强,少以效長,貴以效賤,濫觴方始,終爲江河,有不知風俗之何自止者矣。然以無知之民,取法智士,亦容有彼善於此者。

夫風俗相沿,積久則濫,所效之法,非善法也。其尤甚者,如教中牧師及地方官當道之有權力者,非積才得位,大率因門第家產而致其榮。以此輩轉移風俗,非公推之也,亦非其志向如此也,亦非其識見勝人也,蓋自僭也。達者知此中並無極尊之爵,亦無掌君權之人,智識庸陋,談論少味,此輩不獨不如人,且素爲人所不齒;然今則居然定風俗,定酬酢,定時候,定衣冠,定一切小節,如是頗爲不稱,不若令人自主之妥也。故今日風俗轉移,並無道理。其變風俗者,但取其變而無他意也。既無意義,又無時候,故起居不諳禮節,極之敗家子,閒散人,衣帽舖,裁縫舖,亦皆有定風俗之權矣。

各種制人之法,皆爲有權力者而設,且以其民愚而易制,遷移消長,以至於今。而人情一變,故各種政治,均爲初一輩人設。積久則人類日繁,民智日出,治法不須若此之嚴,故漸减等。人之知識愈開,則舊律自廢。今世情漸變,後日必更有大變。禽獸之性不使長,高等之學、教化之學日使進。故食同類之野蠻,一變而爲仁恕之人、好太平之人、不信忌諱之人,故子孫優於祖宗。後變勝於前變,將來之變,勝於今變,斷無一息閒斷,但使人欲與風俗不相乖戾。若稍有乖戾,則治之。如今日敬符食人,不必懸有禁令,而人不爲;將來殺人盜賊,及刑律中之小罪,亦不必懸有禁令,而人自不爲矣。馴至人心純白,樂於從善,則不設有司,不定律令,而日用行習,自能循規蹈矩,出乎自然,不必以將來之賞罰動人,亦不必以禮儀牽制人也。如此可以知變法者,有與衆不同之處,有由來也,非偶然也,亦非立異也,乃一定不易之理也。一切限制人類之舉,其始也,其興也,其敗也,均有二端:一以自保,一以自滅。畏權而爭權,得以始,得以興,得以風行。人情好自由,不甘鉗制,故有畔犯之舉,而敗已行之風,一則重君權,重律例,守舊制,重教士,敬虛名,行虛禮;一則以理辨法,尊自主之權,重波羅的士頓教,不重風俗,不行古禮。

真變法者,斷不以規模古舊而尊之重之,亦不以前人之言通爲可信。凡事必協於理而平其等,必使人各自由,各自求其所好,各不侵占權利,彼此無犯。不論爲一人爲天下之人,要其所爲,苟出乎其應有之權外,即爲非理不可行也。至於衣服舉止加以限制,則爲所不服也;貿易之大小多寡與以限制,宗教代爲定律,則更爲所不服也。故不論衆人所定或政府所定,犯之得罪,爲衆人所不齒,一切置之不顧。雖明知犯罪,亦必不肯改制;雖屢遭欺侮,必破俗而獨行其意。如果有人語之,曰爾之所行,若衆人效之有害,則彼必仇之。或曰如此行徑,有乖忠恕之道,推其自然之理,必令人類不安;或有人言其行爲不公不大方,以爲彼任性而爲,不便同類。如函信封面,不加稱謂,晚閒茶圍,手不加套,均爲失儀;不能體貼鄰友,喜宗風俗,胥爲不是。則變法者曰,如此則天下之人將豪無自主之日矣。夫人生一舉一動,悉難自便,凡事必須循循故轍,是則是效,一有不合,即爲人心所不饜,如此何時得以自主哉?如世俗之加假髪,躡高底鞋,大領長韈,若必不可改,豈不人人受其束縛乎?

有人責之曰,信若爾言,必將已成之舉,一切掃盡,而獨成自己未成之舉,徇一己而棄衆人,非公理也。彼則曰不然。昔時路得變教,亦祇從一己所見耳,且變法之人,必遭仇怨,若因此退縮,則非但法不可變,即我心亦不可變矣。有是理乎?

又有人言:爾之爭法,亦無道理。如人不肯循規蹈矩,則將穿綢服,不薙鬚,出外宴會或以足加案上,皆可也。變法者曰天下事不能一例,有素爲人所憎惡之事,有偶爲人所憎惡之事。如面目含垢,餘穢逼人,或聲音過大,騷擾同座,此素所憎惡也。若不服禮服而著便衣,則人之憎惡,非以其有不便於己也,設使早閒衣此,即不憎惡之矣。此因違犯風俗,使人不樂,則偶所憎惡也。且以服飾相爭,尚非其本也。前此一百年,黑衣亦非禮服,亦安知將來黑衣忽爲禮服乎?故變法者必薄虛名而求實際,其所以常遭忌克者,以其不能昧心,而守無理之風俗也。

或問人所必惡之舉止,與人所應惡之舉止,當如何辨別?彼則曰此皆人能自辨,人能自察。凡行事之本,犯公罪者終必不能行。若所犯非公罪,雖一時不行,而後日仍行。故不論如何變法,斷不可著泥鞋不盥手而會宴,蓋好潔之心,雖百世不變也。

守舊黨曰爾不顧衆論,不順人情,獨行踽踽,令人不便。變法者曰爾之立言誤矣。己既守舊,猶以爲不足。而必欲令我守舊,豈我心所甘乎?乃復責我讓我,百端以誘我。夫爾行爾道,我行我道可矣。况如爾之所爲,乃甘爲風俗之奴隸而不知也?加以桎梏,被以轡勒,而尚自榮,圍困於風俗之中,而尚以人之毀我牆垣爲憾,斯可笑矣。我今日所行之道,將來爾等亦將奉爲典要,方且感我不暇,今乃不察,而遽詆毀我哉!

凡語變法者,必與人爭論。故必爲人所厭惡,亦不論其宗旨紕繆與否,但曰其人可憎耳。故間有新論,人必掩耳疾走,故葉墨生氏云守舊者和而隨衆,維新者獨行而霸。果爾?舊法愈嚴,則新法愈激;舊法之弊愈多,則維新法之變愈速。

又有爭之者曰爾之志在變天下。如因衣服舉止,與衆不同,令人先有厭爾棄爾之成見,恐於辦事有礙。以理揆之,似不必以小節自表也。彼則曰小者尚不能改,况大者乎?守舊之耗費,殊覺不資,其起居當何若?其衣服當何若?其酬酢當何若?皆令人生奢華之習,因此敗家廢產者甚衆,高屋深園,修築陳設,虛糜無謂,不待贅述。種種因此消耗,則家常之宿欠不能清,兒女不能盡心讀書,親戚不能賴以飽暖,而己亦不能高枕。騖虛名而邀實禍,不獨無謂且有弊,此尤其親切可知者也。

放蕩者無庸論矣。中人之家,量入爲出,則應酬必不能多。偶集多客,聚會爲醵,不論其彼此是否同類,是否相識,嗜好亦不甚相同,因此往來聚會之舉日少,而聚會賓客之流品,亦不能齊。此其故因宴會必備精美之膳,方爲恭敬,故所請之人多,則其費減於屢次獨請一人也。故有智識者,不樂此種無謂聚會,乃至總會酣酒爲樂,且謂踞坐人家花廳,面目陋劣,語言極無味,何必以此費財損功,且至動氣?以前我辦事畢後,立著新衣赴宴,雖有事不顧。今乃知其無味,而虛糜之車費、手套資已不少矣。因此吸烟、飲酒、打球者日多,大抵人情易於生厭,宴會既無意味,則尋一下等之事以爲快心者,固其宜也。設有五六知己,不拘形跡,圍爐而坐,以此例彼,孰優孰劣?若有一二女子在其中,使衆人語言謹慎,不敢鹵莽,則尤爲高矣。雖亦有少年之人,亦應使受宴會之苦,以示磨鍊,然其事究無少補。何者?規制過嚴,則赴者益希,終至作法自斃。然則宴會本極佳事,而限於規制,乃爲大害,凡怨女曠夫因此而致者,遂覺不少,可勝歎乎?惟偶爾讀書相聚,非但高明之士各吐所懷,即極愚魯者,亦自有數語,異於疇昔,此時方見真交情耳。今世俗規制,如約定八點鐘飲酒,十點鐘又赴他人茶圍。如此僕僕往返,則胸臆不舒,而形神之受其桎梏者多矣。他如聽樂弄弦,皆無真實意味,此皆矯揉之樂,而非自然之樂也。何謂自然之樂?如偶聽村笛,好之或過於樂部;偶入田間,好之或過於園林是也。若宴會之事,則直束縳之,馳驟之,俾如牛馬然。况虛文縟禮,人心必不能忘,故宴會坐次,無不拳拳於心,或此人與彼同坐則大怒;或此人與彼人不得同坐,則又大怒。是則宴會適以增怒,何真樂之有哉!

非獨宴會然也。大抵凡事皆失其宗旨,其初未嘗非良法美意,其行漸久,其人漸多,其弊漸生。有權力者必當擁護其弊,而後可以利己。故因弊爲法,而違背宗旨者多。乃其時所謂爲宗旨者,則即此擁護弊端之宗旨也。

聞中國禮儀素繁,侍朝之禮尤繁,致使各人起居不便,我國亦何獨不然?一切禮儀,非自然所應需,未有不敗者也。斯威福特氏云聰明之人恒畏禮儀過繁之人,而不畏與鄉老工作人談。斯言允矣。

聚會者,所以通往來也。而今則務其虛而不務其實,故今日之聚會,恒不副人之望,交語恒不懇切。要之,從心而發,彼此親切,始能感動人。不然,即使日論政事,論學問,論新書,論新學,亦覺無味。蓋聚無數人於一區,則日久生厭;聚無數面目於一區,亦不過如一大圖,苟彼此不相知,皆爲可厭之事。大抵聚會之事,不相識者當無過二人;今者縱飲酣歌,數十人中,均彼此不相識,何足以爲樂哉?然而招飲者與赴飲者,均非樂爲也,亦迫於不得已耳。此皆風俗規制之大不便於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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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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