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度記/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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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道人說了日前過去的幾位道眾,又誇自己有幾件法兒。尊者見他弄幻術,以石化鵲,便忖道:「這起人聚會講法,必定是方才那石化鴉鵲的術兒。卻又說日前過去的道眾,想也是走方耍戲、撮桶子的。且問他個明白,方好度他。」乃問道眾:「有幾件甚法,貧僧們卻不知,可見得麼?」眾道答道:「長老有甚奇妙法術,請試演幾個我們-看。」尊者道:「貧僧卻不曉得法術,只知誦唸經文,化緣行度。」眾道說:「誦唸經文,我等全曉。化緣是長老的疏頭,行度卻是何法?」尊者道:「比如道眾會法,貧僧就會隨你法類行度。」眾道說:「隨類而度,可礙我法?」尊者道:「只恐貧僧行度,你法就不靈。」眾道說:「這等講來,卻比那法裡通法又高出一等。」尊者便問道:「如何法裡通法?」眾道說:「日前有幾個道友過此,我等行一法,他便推廣一法。如大海汪洋,乃我等演出的法,他就海中咆哮猛虎。我等演出大火烈燄,他就火裡盤旋蛟龍。」尊者道:「這何足奇!若是貧僧,虎裡還有水,龍裡還有火。」眾道笑道:「長老這是何說?」尊者道:「水原還水,火原還火。但使水火各安,莫叫彼此爭勝。」只見一道說:「長老誇張,隨口答應,我等既學習了幾分法裡法,便演出來,看他們如何抵對?」尊者聽得,乃向元通耳邊說了一句真詮。元通點首道:「謹領師旨。」這眾道中一人說道:「長老,我如今先演一法,你卻莫要心慌。」元通答道:「貧僧不慌。」只見那道人口中唸唸有詞,頃刻天昏地暗,烈風暴雨,轟雷掣電。眾道一面誇揚好法,一面心驚膽顫起來。尊者閉目靜坐,那雷電直近元通身來。元通只把左手一張開,頃刻風雨靜息,依舊白日。又一道人,口中也唸唸有詞,頃刻狂風大作,黑霧漫空,見幾個凶神惡鬼,手持軍械枷鎖,直奔元通,若似捉拿之狀。元通卻把右手一張開,頃刻凶惡消散,依舊青天。

  二道方演了兩法兒,皆被元通破了,便拜跪在尊者面前,說道:「老師尊,我等已知你神通高大,只求你方才與高徒耳邊說的一句,不知是甚話。我等法術,入火不毀,入水不沉,怎麼到得高徒身邊,只見他把手一張開,法便解散?」尊者答道:「貧僧閉目靜坐,便就是妙法,也未嘗見。若是附耳一句言語,問我元通徒弟自知。」二道方跪在元通面前,求說明張開手是何法。元通被二道乞求不過,只得把手張開與二道一看,那左右手心中,卻是二字。道人齊來觀看,墨跡未乾,乃「忠孝」二字顯明手心。眾道不解,齊向尊者說道:「求明附耳一句話說。」元通忙答道:「列位道者,何必深求!我師父附耳一句,叫我徒弟應答眾法,只鬚髮見一個正大光明心腸。小僧想來正大光明,莫過忠孝,一時便填寫手心之內,卻也不知怎便解了妙法。」二道聽得,頓首說道:「忠孝二字,果是正大光明,連我等法也破了,又何必結社做會?只是有一件,拜求師尊說明了罷。」尊者道:「何事又要說明?」二道說:「為官的須要盡忠,有父母的須要盡孝。我等鄉村小民,哪裡去盡忠?久失雙親,哪裡去盡孝?」尊者不答。二道叩問不已。尊者道:「還去問吾徒。」二道乃問元通。元通笑道:「何必為官,豈拘親在?與人謀盡己即忠,終身不忘於親即孝。」二道點首。尊者乃向元通說:「和尚家何必嘵曉呶呶、講文說理,入了學士家風,為此耳提面命?只就你手內二字,任他百種幻法、萬句經文,都叫他遠退千里。」眾道齊齊拜謝,半字也不敢說會使法了。

  尊者見眾道了明正道,方才問:「日前何處道眾路過貴方?能演甚法裡通法,誤了列位向道之心?」那石化鵲的老者,便道出梵志師徒的行徑。尊者聽得,說道:「貧僧離了印度國中,正要普度化緣,可不知何處遊方行教,不做修行實果,敗壞玄門釋教!貧僧本當住此,與眾道講究玄理,只恐旁門惑亂正宗,少不得前行開導。且問道友:這眾道從何處去也?」眾道說:「去日已久,趕恐莫及。只是他要尋大檀越施主,前往勢里行去。」尊者聽得,便辭眾道,欲投勢里路走。眾道苦留,要做個課誦功果,尊者只得留住。道人中有一個老者問道:「師父,我見幻法無用,一心要拜投你做個師父,與我弟子剃個光頭,披師父這件衣服,隨你方外化緣。只是一件,我年過六旬,恐已老邁,若是師父不拒我這點真心,收做個老大徒弟。」說了便跪拜在地。尊者忙扯起老者來,說道:「出家,在家,總是一件道理。年老,年少,不過這點真心。你老人家,若把三惑輕看,便就五空不擾。剃這幾根短白頭毛何用?披我這一件破緇布衲何為?」尊者說畢,只見眾道說:「師父,你便收這老徒弟也好。這老者生有五六個子女,俱各自衣食,一個也不供贍他。他每每要包個布巾出外求食。」尊者只聽了這幾句話,便動起慈心,說道:「你眾道叫貧僧收他做徒弟,卻帶他去不得。我們饑餐渴飲,曉行露宿,老者如何行得?」眾道齊聲道:「若是師父肯收他,我等各捐資財,啟建一座小庵,與他出家。況我這地方,只因好弄法術,故此無個庵廟。」尊者依允,便與老道披剃出家,揀個良辰,修建善事。一時傳到鄉村大家小戶,都來佈施。尊者師徒為此多留旬日。只見眾道說:「師父,既收了徒弟,也當與他起個法名,受他個戒行。」尊者聽了,乃道:「我前說他老人家若把三惑輕看,便就五空不擾。可叫做法名『五空』。這三惑,即是戒行。」眾道不解,求尊者指明。尊者乃說一偈:

    酒色財三惑,雖然老者輕。

    尚有未了者,五蘊怎空清?

  按下尊者與老和尚起名受戒。且說梵志師徒,聽了往東百里村鄉有大頭腦人家,便趲步前行。到得村口,問人地名,指說勢里,就問通神廟。村人指道:「前轉彎,後抹角,自知廟所。」梵志聽了,同眾徒找路走來,果見一座廟宇,在那勢里鬧處。正走間,遠遠只見一個僧人來迎接,道:「列位師父,是投小僧廟裡來的?遠路辛苦,小僧有失遠迎,得罪得罪。」梵志聽了,一面答謝,一面與本智說:「這僧卻有些古怪,怎麼先知我等,遠來迎接。且到廟中,再查他來歷。」入得廟中,參禮聖像,即與僧人稽首。梵志便問:「師父法號?」僧人答道:「小僧法名妙虛,在此通神廟出家已久。」便問梵志師徒名號,梵志一一答知。反問妙虛上人,往來的施主何等名第。妙虛一一說出,盡是些富貴高門,這就欣動了梵志們的心腸。卻說這勢里高門大戶,第一有個趙一品,第二個有個錢百萬,卻常與妙虛講究,也只因這和尚有些道術。一日,正在家閒暇,思欲到廟走走,忽家僕報道:「廟裡來了幾個非僧非道之人,狀貌不凡。」趙一品聽了,即傳與錢百萬知道。他兩家來廟,便引動多人,內中也有富貴的,也有貧寒的,入得廟門,妙虛長老只向那富貴的趨迎,把貧寒的怠慢。梵志見這光景,便也動了勢利心腸,向那趙、錢起敬起畏,把貧寒的藐視不睬。卻不知本慧、本定原是個豪俠少年,出家隨行梵師,並未曾見這勢利態度,今偶然見了,兩人暗說道:「原來梵師尋問大頭腦只為勢利。勢利二字,豈是修行出家本意?我們既為他弟子,怎好參破了他?不如試一個小法兒取笑。」正在妙虛敬那富貴的之際,慢那貧寒的之時,他二人看他情景,便使出一法,只見一個寒士坐在堂中,衣衫襤褸,面貌慘淒,眾不為禮。被本慧把手從外門一指,本定袖中扯幾塊碎紙飛出,頃刻,門外車馬僕從填門,擁入廟堂,見寒士跪倒,口稱:「奉印度國王旨令,幣聘先生,入朝講道。」這朝士便更衣冠,那眾人陡然刮目,趙、錢二家乃近前盡禮,那廟主何等樣奉承。只有梵志見了,微微笑道:「徒弟,饒人不當如是,夠了夠了。我師父倒受你教誨了。」賽新園也笑道:「一家人算一家。」巫師說:「這叫做師不明,弟子拙。」本智道:「師怎不明?弟子怎拙?」正講笑處,只因一笑,那法便解了。車馬僕從頃刻無蹤,寒士情形依然傍坐。

  眾人正疑,妙虛陡然發笑道:「原來梵師高徒捉弄妙法,貧僧也知一二。」梵志道:「妙虛師父,你既知一二法術,我徒弟們便也與你賽個玄妙。」妙虛道:「小僧試演一法。」把口望香爐吹了去,只見那爐煙騰起半空,化成紅霞萬道。這裡本定也把口望空吹去,只見狂風大作,把紅霞刮散。本慧把衣袖一指,頃刻只見堂前變成一沼紅蓮。妙虛也把袖一指,那沼內紅蓮盡化作錦雞飛去,原是廟前階地。妙虛卻又喝一聲:「金刀子何在?」只見廟堂屋內,飛出兩個紫燕,雙飛雙舞,漸漸飛近本智頭上,化成兩把刀子,去剃本智鬚髮。本智也不慌,便叫一聲:「葫蘆兒何在?」只見天井中葫蘆架子上,跳下一個大葫蘆,直去撞那妙虛的頭。妙虛也不忙,叫一聲:「金刀子,快快剃他鬚髮!」本智也不急,叫一聲:「葫蘆,著實撞他頭腦!」眾人看見,齊聲喝采。也有那眼乖的,只看見剃鬚髮;也有那近覷眼,把耳聽,只聽得撞頭聲。笑得個趙一品、錢百萬隻叫:「好手段!收了罷,莫當真剃光了!」眾人有笑倒的,說道:「好神通!再變別項罷,莫要撞破光頭。」梵志見幾個鬥法,心裡也要弄個手段。妙虛卻早先知,只叫一聲:「青鸞跨著一個道土來尋徒弟了!」只這一聲叫,打動了本智真情,駭倒了梵志舊念,把眼望空四方一看,哪裡有甚青鸞跨著道士!乃笑容向妙虛問道:「師父,你的法術固高,小徒們也鬥賽得過。只是你緣何叫出青鸞跨著道士來,搜出我們師徒的根腳。」妙虛道:「實不相瞞,貧僧有個未卜先知的法術。比如師父未來時,我便知你到廟前,故此離廟遠接。」梵志聽得,乃稽首請教,問道:「玄隱道士可來?」妙虛道:「來便來,尚早。只是我輩有兩個從後而來。」梵志問道:「這兩個從後來何事?何人來也?」妙虛道:「禪機未可盡泄,小僧有幾句話兒,當作偈語,師父留驗。」說道:

    相彼白毫光,騰騰高法界。

    此際動王公,徒勞頂禮拜。

  梵志聽了,不解其意,要妙虛說明。妙虛道:「貧僧受這法,未曾修到靈通處,只能說出,卻不能解。若能解,便成超凡入聖也。」梵志道:「比如前知小道來,又知青鸞事,這卻如何又說能驗?」妙虛答道:「小事則能。」梵志乃請教前途去事。妙虛只念這四句偈語。卻好趙一品見了梵志眾徒演弄幻法妙處,方才問梵志來歷。梵志乃說,修行實事,不在這設奇弄詭的法兒,卻要尋個大頭腦的外戶。趙一品笑道:「我便肯與你做個外戶,只是外戶也做了幾次,俱未成的。」錢百萬笑道:「要成的,我也千千萬了。」梵志聽了,也笑道:「一位也做不得大頭腦。」趙一品道:「你說我們做不得大頭腦,卻做個小施主麼?」梵志道:「貧道不求小施主。」一品道:「比如東印度國,有個左相,他執掌國度之綱,把握王侯之紀,此人可做得麼?」梵志道:「差不多可以做得。」一品道:「左相與我契交,我以一紙薦引,何難得個外戶。」梵志聽了大喜,當時便乞求一品薦引書簡。一品道:「薦書容易,只是法術再請師徒饒幾宗兒我等一看。」梵志道:「我門下法術頗多,哪裡演試得盡!」一品道:「有數目麼?」梵志道:「有數的,三千八百。」錢百萬道:「只求再試三兩件罷。」梵志聽了,便叫巫師:「你也有些手段,莫教空游此處。」巫師道:「弟子便演個金寶法罷。」把手一指,只見廟門外山崗,盡變做金山銀嶺。眾人看見,莫不歡欣鼓舞。惟有錢百萬面帶愁容,你道他為何愁容,後有猜著他的,賦一《西江月》說道:百萬貲財不少,此何山積饒多。顯他不顯我如何,怎得這山幾座?

  趙一品見了道:「師父,你們既有這手段,何不收貯,自家做個大頭腦?」巫師道:「我這是眼前虛幻,沒用的。」一品道:「再求那一位試一法。」梵志便叫賽新園:「你也有些手段,莫使人笑你不能。」新園道:「小道便演個天人法罷。」把手望空一指,只見白雲天際,碧漢空中,現出玉橋金殿。眾人看見,個個稱奇道好。一品卻悶悶不言。你道他為何悶悶,後有猜著他的,也賦一《西江月》說道:

    一品當朝極貴,榮華也有歸期,暗思昔日拜彤墀,今日閒居家地。

  錢百萬見了道:「原來天宮景象這等榮華。我空有百萬,怎能夠腳踏金階,山呼舞蹈?」趙一品道:「我卻見過,不如你多得幾貫。」一時收了幻法。一品寫了薦書付與梵志,辭別妙虛,離了勢里,望東前進。師徒們在路,只見三春花紅柳綠,許多遊人玩景,雖然異鄉花木,外國時光,辨理譯音,也有吟詩作句。梵志因也賦出七言四句。詩曰:

    紅桃綠柳應春妍,粉蝶游蜂未許閒。

    只有道人心緒淡,任教妝點兩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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