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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賢奏議/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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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東賢奏議
卷二十一
作者:李喜朝
1719年
卷二十二

文成公 李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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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憲府論事後與同僚引避第二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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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以論鄭澈一事,大被尹承勳所詆斥。知人甚難,論人固不易矣。但承勳所謂「情厚則心事必同」者,此則大不然。昔者韓愈之於柳宗元司馬光之於王安石蘇軾之於章惇,語其情厚則無異兄弟,論其心事則有若。豈可以爲情厚則心事必同乎?況今鄭澈,是狷介寡合之士也。與沈義謙情密,不至如昔數子,而其心事則迥別。方義謙之得志也,素無黨比之跡,及義謙失勢之後,其所不平者,以士論過激竝疑朋儕耳,豈區區爲一義謙而有所云云乎?臣等雖無狀,乃殿下之臣子也。天日照臨,安敢曲護一而仰欺君父乎?近來論劾人物,例必波及朋儕。故每劾一人,擧朝騷擾,殊乏忠厚安靖氣象,此非盛代之所宜有也。臣等所劾,止於義謙而已。其論心事,雖或不同,無甚大關,少無角立之理,而議論紛紜,迄未寧息。此由臣等平日言行不能見信於人,被人輕侮故也。勢難鎭定,請命遞臣等之職。

臣按:是年六月,宣廟特陞李珥爲大司憲。掌令鄭仁弘欲論劾沈義謙李珥成渾曰:「今日論義謙,甚非事宜。但時輩本疑我黨西,今又以此不合而去,則時輩必以此攻我。我去而士類盡散,則國事尤敗矣。」遂黽勉同參於請罷義謙之啓。後仁弘擅入義謙鄭澈諸人締結等語,李珥以「義謙雖曰情厚,氣味迥然不同,本非私黨」之意爲啓,而正言尹承勳欲論遞李珥,因僚議不同引避。故李珥亦與同僚引避,此其啓也。伏乞聖照。

第三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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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伏見昨日玉堂箚論,則不辨是非,而只慮騷擾,故其言糊塗,主意難見,不成模樣。夫被論者與發論之人,俱收竝容,萬無是理,如是而能底鎭定者,未之聞也。大抵鄭澈剛褊狹隘,不能容物,不度事理之中,而疑士論之過激,屢形於辭色。故士類亦不深究之心事,而詆斥過實。如使也虛心反己而無所怨尤,士類無泥於跡而徐察其心,則和平之福可冀,而保合之計可行矣。

今乃不然,士類之疑愈甚,而之不平尤深。加以造言生事者交搆兩間,使之展轉阻隔,乃至於此。固不是,而指爲黨於義謙者,亦不得爲公論矣。彼尹承勳有何識見?不過承望士類之風旨,爲趨附之計耳。今雖命遞承勳,士論旣如此,則必將有繼起者矣,兩司豈有寧靖之時乎?不如命遞臣等,以一士論之爲愈也。以不關之事,紛紜辭避,累日不定,有同兒戲,大傷國體。此豈臣等之所欲哉?勢有所不免耳。臣等惶慄羞愧,無以擧顔於聖朝矣。請速命遞臣等之職。

臣按:是時李珥尹承勳之處置歸於玉堂,玉堂請倂出仕。李珥謂人曰:「三司皆無公論,我不可默然。」乃爲此啓。玉堂復請倂遞李珥,上答曰:「李珥別無所失,決不可遞。」三司遂交章屢請,始從之,仍特除承勳新昌縣監。蓋上意於李珥漸似信向,故時輩之媢嫉愈甚,必欲使之不容於朝,可勝痛哉?伏乞聖照。

壬午陳時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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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無狀愚臣,濫荷寵眷,位踰涯分,功無寸效。福過災生,身嬰重疾,沈綿床席,展轉數月。病中竊念聖主在上,而國事日非,中夜撫枕,達朝不寐,丹心耿耿,不堪鬱伊。玆乃刳肝瀝血,展盡底蘊,具疏未上之際,誤恩荐加,秩以貳公。驚惶悶迫,辭不獲免,退檢前藁,敢扣天閽。而事急不容徐步,心痛不能緩聲,上批逆鱗,下乖時情,皆不暇恤。伏願殿下少霽不測之威,而試垂察焉。

臣聞上智明於未然,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中智覺於已然,知亂而圖治,識危而圖安。若夫見亂而不思治,見危而不求安,則智斯爲下矣。恭惟殿下以上智之資,當復隍之運,危亡之象明若觀火,中智之所歎悶,而終不見治安之策可以上副皇天祖宗付畀之責,下慰臣隣黎庶顒若之望。謂殿下不知危亡之象,則今之國勢岌岌,童子亦知,寧有聖明不知之理乎?謂殿下已知也,則何恃而不出制治保邦之計乎?嗚呼殆哉!嗚呼殆哉!危亡之象,臣請冒斧鉞之誅,試陳其略焉。世汚於循俗,績敗於食志,政亂於浮議,民窮於積弊:此四者,其大目也。

世汚於循俗者何謂也?世降俗末,人心漸薄,非有敎化振起之,則風澆俗敗,勢所必至。今之世道,如水益下,習非已久,視若當然,禮義廉恥,不張久矣。循俗者無謗,異衆者招譏,故大小尊卑相率而入於荒亂之境,放心爲惡,無復顧忌。士子尙且先利而後義,則小民何觀焉?甚至於遺君後親,無所係念,三綱淪而九法斁者,今日之謂也。無事時已解綱常之紐,脫有緩急,則將必疾視長上之死而不救矣。土崩之勢,翹足可待,此其爲危亡之象一也。

績敗於食志者何謂也?設官分職,非祿其窮也,將得人才,以治天工。而今則不然,爲人擇官,不問才否。大官持祿,固鮮憂國之志;小官餔餟,尤絶奉職之念,師師非度,筋脈解弛。一有欲治官事,則群笑聚罵,指爲癡兒,左牽右掣,前拘後礙,卒無所成。至於胥史之微,亦得乘機售奸,竟使失職,習已成例。由是士之稍知自守者,不欲做官,而惟慕爵貪榮及窮不能家食者,或偸時得勢,或屈心抑志,乃能久於居官,故大小臣僚皆不敢有意於職務。其中彼善於此者,只能按簿書、應期會而已,馴致庶績日敗,百司皆弊。延及郡縣,無邑不殘,內外空虛,無以爲國。此其爲危亡之象二也。

政亂於浮議者,何謂也?自古爲國,必有執政,三公統六卿,六卿摠庶司。貴以臨賤,下以承上,尊卑有序,綱紀攸張。今則不然,廷議多岐,朝更夕變,是非之權,莫適主張,上下大小,不相管攝,朝紳千百,千百其心。所謂浮議者,不知其所自來。始微漸盛,終至於搖動廟堂,波蕩臺閣,則擧朝靡然,莫敢相抗。浮議之權,重於太山,銛於鋒刃。一觸其鋒,則公卿失其尊,賢俊失其名,無所用其辯,無所施其勇,終莫知其所以然也,吁亦異矣!由是下而凌上,賤而蔑貴,人各自用,紀綱板蕩,不顧義理所在,而惟觀浮議之勢而已。噫!政在臺閣,尙云憂亂,況於政在浮議者乎?誠千古之所罕聞也。比如萬斛之船,泛于溟渤,無人執柁,一任風浪。此其爲危亡之象三也。

民窮於積弊者何謂也?法久弊生,古今通患,不有變通,生理必窮。況我國家屢經權奸之手,多立弊法,踵謬不改,因微至大,貽毒生民,無有紀極。而數十年來,未嘗釐革,至于今日,版籍之數,田野之闢,太半減舊,而責辦貢賦,反甚於前。故民窮財盡,展轉流散,民益少而役愈苦,其勢必至於民無孑遺,然後乃已也。民爲邦本,本固邦寧。目今民生日蹙,如在水火,撫我則后,虐我則讎,豈不深可懼哉?孟子曰:「爲叢驅雀者,鸇也。」今以斯民之倒懸,儻有隣邦如者在傍,則民必襁負而歸之矣。此其爲危亡之象四也。

今此四象,非隱微未現之幾也,有目者可睹,有口者可言,殿下寧獨未知乎?梅福之言曰:「不見其形,願察其影。」若言今日之影,則天文示變,地道不寧,水旱極備,癘疫連年,草木山川、昆蟲鳥獸,百怪競出,式月斯興,此是何影乎?嗚呼!殿下爲一國之主,則一國之不治,將責之誰乎?古之論爲治者,必以格致誠正爲本,今爲老儒陳言,孰不以爲迂且遠哉?雖然,欲捨格致誠正而求治國者,終無是理。何則?不格致則智不燭理,不誠正則心不循理,不燭理則無以辨邪正是非之分,不循理則無以施任賢安民之術。自古人君雖甚無道,豈有欲亡其國者乎?惟其智不明也,故以亂爲治,以奸爲忠;惟其心不正也,故見賢而憚其守道,遇佞而悅其媚己。此所以覆轍相尋,而終莫之悟者也。

今殿下天資睿聖,寡欲淸修,恭儉禮下,無少過失。而臨御十六年,治道不昇,乃有危亡之象如前所陳,則豈非格致誠正之功,有所未盡而然乎?嗚呼!殿下其以今日國勢爲可以拱手垂衣,終得保存乎?抑欲匡救,而未知其策乎?抑有其志,而不得其臣,難於作事乎?抑欲付之天運,任其興亡,而不容人力乎?自古欲治而不能者有二焉:多慾之君自奉甚廣,宮室之盛,聲色之娛,馳騁弋獵之樂,不能自抑,故民不能堪而亂作者,一也。柔弱之君授柄權奸,政不己出,寄生於上,左右耳目,皆非腹心,稍欲有爲,便被鉗制者,二也。今殿下旣無多慾之累,又無權奸之患,欲王而王,欲霸而霸,在殿下度內耳,誰禁而莫之治乎?竊料危亡四象皆係於殿下,而革弊興治亦在於殿下,不爲也,非不能也。何以言之?殿下好善雖至,而信道不篤,聞人有忠孝淸白一節之行,則嘆賞不置;聞人有以道學自任,則或疑其僞。夫道學者必具善行,行善者未必知道,豈可重一節而輕道學乎?惟殿下重道崇儒之誠未至,故發號擧錯之間,喜循俗而惡異常。直節之士疑其矯激,緘默之臣比於醇厚,古道之說斥以大言。由是流俗之士向風草偃,咸曰:「吾王不悅道學。」爲善者沮,爲惡者肆,稍自修飾,則目以釣名;同流合汚,則許以任眞。敎化陵夷,彝倫喪敗,此所以世汚於循俗者也。

殿下愛士之意,固出於誠。而惟是好勝之私未克,求治之志不立,故眷戀印綬者,順而承寵;難進易退者,逆而忤旨。至於進賢,則不論用舍,而只以爵祿爲羈靮;待士,則不辨賢否,而只以崇卑分輕重。故欲行其道者,願忠而不可得,彷徨躑躅,終至於必退;欲食其祿者,雖毁瓦畫墁,必以久次,終至大官。夫爵祿者,所以礪世磨鈍而命德之器也。若使欲得者皆進,不求者皆退,則天工之曠何足怪哉?此所以績敗於食志者也。

自古明王誼辟不能獨治,必得賢者而共國。故大哉之,猶以不得爲己憂;君哉之,猶以不得皐陶爲己憂。人君任臣,天地之道也。顧所任有邪正而治亂安危係焉。是故任君子,則政治而安;任小人,則政擅而危;君子小人都無所任,則政散而亂,此必然之勢也。今以殿下之明聖,小人固不得肆其奸矣。至於君子,亦未深信而任之不專,故君子亦不能行其志,是君子小人皆無所用也。由是國柄無寄而朝綱渙散,有如第宅無主,路人爭入,發言盈庭,具曰予聖,各以私見馳騁而橫議。至於牛童、馬卒、乳臭小兒,皆欲預論朝政之是非,故朝廷不嚴,國勢不尊,此所以政亂於浮議者也。

自古繼世之君善於守成者有二焉:繼治世則遵其法而治焉,繼亂世則革其弊而治焉。其事雖異,其道則同也。故眞西山曰:「當持守而持守,固繼述也;當變通而變通,亦繼述也。」此眞不易之定論也。今殿下承積弊之餘,宜講更張之策,而每以改紀爲難,故變通之說,略不採納。譬如舊室材朽,朝暮將頹,而不易一椽,不改一柱,坐待覆壓。是何理歟?雖舊章成憲,時移事變,則或有勢難遵行者。故國初用《經濟六典》,而光廟創成《經國大典》,成廟以後,續錄多端,此豈好爲紛更乎?權時適宜之策,不得不爾。今者非但膠守舊章,而雖誤規出於一時,行之旣久,則認爲成憲,遵守益虔,毒遍寰宇,而莫之恤。斯民何罪,値聖明之君,而終不得脫塗炭之苦乎?昔者諸葛亮曰:「不伐賊,王業必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臣亦曰:「不更張,邦國必亡,惟坐而待亡,孰與更張?」更張而善,則社稷之福也,更張而不善,亦非促亡,只與不更而亡者一般耳。殿下雖有愛民之心,而不施安民之政,徒善無法,民不見德,此所以民窮於積弊者也。

嗚呼!我太祖康獻大王肇受天命,太宗恭定大王贊成大業,世宗莊憲大王鞏固弘基,列聖相承,至于殿下。祖宗在天之靈,於昭陟降,其有望於殿下者,豈不深且遠哉?今者民散兵銷,倉廩匱竭,恩不下究,信義掃地。脫有外侮侵犯邊陲,頑民弄兵潢池,則無兵可禦,無粟可食,無信義可以維持,未知於此殿下將何以應之耶?今聞詔使將來,西民已無支撑之計。今以殿下之恪愼,尙不能保國,儻使繼於後者稍不謹度,則其亡必亟矣。不及今日爲貽厥燕翼之謀,則是殿下上負祖宗,下棄子孫矣。殿下若於乙夜燕閑之際,念及於此,則能無惕然警省者乎?嗚呼!非常之績,不可以常調幸而成也。今將回亂爲治,轉危爲安,一新世道,迓續天命,功光祖宗,業垂後裔,則此固非常偉烈。必樹立大志,奮庸煕載,一有所事,盡其才誠,然後庶可有成矣。今者上下束手,恬嬉姑息,則不進而退者,固其理也。竊覵廷臣氣象萎薾,賢者只欲持身寡過而已,不賢者汲引儕輩,托公營私。在職之人,皆無固志,少有人言,引病避事,朝遷暮除,不成模樣,其於治亂安危,漠然不入於心。言及經國遠猷,則賢者嚬眉,猶憂上意之難回;其次諉之天命,以爲無可奈何;若不賢者,則直加非笑,以爲愚妄。由是廟堂絶建白之議,六部守文墨之規,臺諫毛擧細故,摘人舊惡,以爲日課,侍臣尋章抉句,閑言漫語,以擬啓沃。未嘗聞有一人憂深思遠,提挈綱領,直言極諫者。此無他,殿下不以有爲之志昭示群下,故廷臣疑殿下惡聞逆耳,而不盡其忠也。噫!自古人臣之獻忠者,先事而言,則必不見信;事至而言,則欲救無及,此所以死病無良醫者也。今日之象,非先事之言也。剝床不已,必至於膚;引繩不止,必至於絶。豈可以目前之幸免,遂以爲終得無事也哉?今殿下無意於救時,則雖皐陶布列左右,亦無益也,臣可緘口矣。如欲救時,豈可寥寥無策乎?嗚呼!殿下誠能一朝慨然發憤,大振勇猛之志,必以「旋轉乾坤,昭洗宇宙,光祖宗,裕後昆」爲期。而篤信大道,終始典學,居敬窮理兩進其功,動靜云爲一循天則。以一身立表準於上,使一國臣民咸睹聖心重道崇儒,申明敎化,快若雲霧盡銷,大陽中天,則汚世濁俗寧無於變之勢乎?如是而至誠側席,旁招俊乂,明明揚側陋,惟賢惟才不問其類,用人只觀人器相當而已,勿拘常格,各使稱職,則食志之患非所慮也。其於賢者,察之審,擇之精,知之深,信之篤,而委任責成,勿貳勿間。使之擧其所知,分掌百職,各興事功,考績課勞,黜陟公明,則淸論有主而國勢尊嚴,悠悠之輩亦皆俯首聽位,各守其分矣。浮議安得以亂政乎?人君臨政,每患無人,此亦不然。若三代君臣,則固無議爲。如漢武帝,非賢君也。當其好大喜功之際,材略之士宣力于外,東恢西拓,惟意所欲。及其末年,悔過斂跡,養民保境,則又有任土之臣,運智制器,便耕利民。若使武帝求踵哲王,則安知無道學之士出而應命乎?世未嘗無人,只患人君求治不誠,不能收用耳。今日人物眇然,殿下俯視一世,固嘆無可用之才。雖然,殿下若誠心望治,用當其才,則豈不做一時之事業乎?若積弊之可祛者,則今難枚擧。愚臣之每達于經席者,是改貢案、省吏員、久任監司三者耳。

所謂「改貢案」者。列邑土地人民大小不同,或至懸絶,而貢役之定無甚差等,苦歇不均,而多非土産百物皆辦,而分納各司,刁蹬之弊害歸於民,胥吏弋利而公用不加焉。且近來稅輕有如貉道,一歲之入不能支出,每以宿儲補用,二百年積累之國,今無二年之食,國非其國,豈不寒心?今欲加賦,則民力已竭,坐守前規,則不久必磬,此非難見者也。臣意若改貢案,付之能手,善於規畫,只以土産均敷平定,使一邑所納不過二三司,則元入之數別無所減,而民費則可除十之九矣。如是寬舒民力,慰悅民情,然後量宜加稅,則國用可以漸裕矣。欲改貢案者,非獨爲民,實爲經費也。

所謂「省吏員」者。設邑置宰,只爲牧民,而今者邑夥民少,多擁虛器,吏民之困日甚一日,除拜之際亦難擇人,而時議方以沿革爲難。故所謂救弊者,不過除衙眷而已。四方蹙蹙,蘇殘無日,則終至於環八道而作曠夫矣,此是何等法制乎?此弊則殿下固嘗留意而屢言矣,何故畏難而莫之施乎?今若擇數三殘邑之接壤者,合而爲一,則此非驚世駭俗之擧,而民役可減三分之一,愼簡守令,亦易於前矣。

所謂「久任監司」者。監司爲一道之主,久於其職,與民相信,然後王化宣焉,號令行焉,平日可以成政,緩急可以應變。今則不然,監司只任一期,而不以家眷自隨。故人皆厭苦,受命之日,已有謝病之計,苟淹數月,無意察任,而終以疾免。故一道常若無主,政無所寄,民不被化。其中乃心王室者,雖欲整理政化,而朞月易滿,不能有成。故監司有無,民不管他,監司之設,豈端使然哉?今若於諸道擇巨邑設營,使監司率眷,兼爲邑宰,久於其位,如兩界之例。而別簡朝臣之心存經濟,可以牧民馭衆者,往欽厥職,責以成效,入則俾參朝政,無重內輕外之弊。則四境之民可蒙實惠,而《碩鼠》之歌不作於邑里矣。豈非安民之至計乎?

《康誥》曰:「如保赤子。」古之聖王,保民如赤子。故飢則思所以食之,寒則思所以衣之,勞則思所以逸之。此夏禹所以一飯十起,文王所以日中不食者也。今殿下誠能愛民如赤子,則顚連溝壑之民,豈不起聖衷之惻念乎?劉陶曰:「天災不有痛於肌膚,震蝕不卽損於聖體,故蔑三光之謬,輕上天之怒。」今者上天之震怒極矣,下民之生理竭矣。而殿下視之恬然,無所猷爲者,無乃近於劉陶之說乎?嗚呼!皇天祖宗之意,欲殿下治乎?不治乎?殿下每欲以因循爲國。如使因循而可治,則殿下之因循,已踰一紀,非不久矣,何故國事益亂而危乎?以殿下之明智,於此不思改絃易轍之爲當務,則豈非天耶?豈非命耶?大廈之傾,非朽木可支。如臣空疎蹇劣者,乃敢仰首哀鳴,則其情誠可悲,而其愚誠不自量矣。然一生受恩,糜粉難酬,知而不言,罪不容誅。

每伏惟念殿下以英睿之質、淸粹之德,不能推廣仁心,施於有政。故將與古昔荒嬉無度之主,危亂同歸於一轍,此臣所以夙夜悶惜,腐心痛骨者也。殿下如以臣言爲不妄,則深思舒究,詢及大臣,少加採用,區區至願也。殿下用臣之策,得人授政,頓綱振紀,更張宿弊,勿爲流俗所沮,勿爲浮議所動。如是者三年,而世道不新,庶績不煕,朝廷不靖,百姓不安,則請治臣以誣罔之罪,以爲妖言者之戒,不勝幸甚。臣無任慷慨激切之至。謹昧死以聞。

臣按:李珥旣遞大司憲,又卽以特旨陞拜戶曹判書。至壬午秋,又特拜右贊成,遂上此封事,極陳時弊。其大目有四:一,世汚於循俗;二,績敗於食志;三,政亂於浮議;四,民窮於積弊。蓋李珥前後進言出於至誠,宣廟始雖以更張變通爲難,至是眷任頗隆,欲委以國政,故李珥亦更申前說,極其縷縷。上批曰:「觀卿上疏,具見忠懇。非不欲策勵有爲,而眇眇寡躬,才識不逮,以至于今,事與心違。予亦竊歎,當更加警省留念焉。」仍賜酒。時上適賜對群臣于思政殿,命以其疏遍示之,曰:「右贊成自前每請更張,予則以爲重難,諸議何如?」掌令洪可臣李珥言爲當今急務,上亟然之。翌日副提學柳成龍上箚論更張之非,其議遂格。後李珥成龍同入榻前,請豫養十萬兵,以備緩急,成龍又塞之。李珥出謂成龍曰:「俗儒不達時宜,君亦有是言耶?」及壬辰之亂,成龍坐朝堂,歎曰「李文靖眞聖人也。且其前後章箚中籌策,到今皆鑿鑿先見,眞不可及之才」云。噫!成龍李珥在時,旣沮撓其言,使不得行。後雖歎服,尙何及哉?伏乞聖照。

癸未六條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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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昇平已久,恬嬉日甚,內外空虛,兵食俱乏,小醜犯邊,擧國驚動。儻有大寇侵軼,則雖智者無以爲計。古語有之:「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今之國事,無一可恃,敵至必敗,言念及此,心寒膽破。況今慶源之寇,非一二年可定。若不一振兵威,蕩覆巢穴,則六鎭終無寧靖之期。今不汲汲圖治蓄力,以爲後計,而因循牽補,則豈特一隅之賊爲可虞哉?竊恐意外之患有不可勝言者。臣本腐儒,濫忝兵官,夙夜焦思,敢獻一得,而只陳梗槪,其間曲折則必須面對細達矣。其目則一曰任賢能,二曰養軍民,三曰足財用,四曰固藩屛,五曰備戰馬,六曰明敎化。

○所謂「任賢能」者。爲國有要,君拱於上,不勞而治者,由賢者在位,能者任職,各效其誠與才故也。今之授官,固皆擇人,而朝拜暮遷,席不暇煖,雖欲察任,其道無由。雖以之賢且才,若今日授司徒,明日除司寇,則必不能成績,只奔走勞苦而已,況非賢才乎?今玆數易有二道焉:一曰呈病,二曰避嫌。

欲矯呈病之弊,則下敎群臣務實而不循俗,非實病則不呈辭,間有托疾者,則隨現規治。必病滿一旬,然後始呈辭;初度滿一旬,然後始許再呈;再度滿一旬,然後始許三呈。若一司一員呈辭,則它員不得竝呈,如有疾病,不得已竝呈,則必一司僉議入啓,然後始呈,如是則可矯呈病之弊。

欲矯避嫌之弊,則凡臺諫除人物不合者外,宜不以避嫌遞差。祖宗朝臺諫雖被推不遞,司憲府推考,則下司諫院云。人非,豈能每事盡善?今之大官被推行公者,別無傷於廉恥,而獨於臺諫必責以聖賢,毫髮錙銖之失,必至於遞。耳目數易,公論靡定,固非爲國之體,而因此遷移它官,亦至數遞,庶績之敗職此之由。臣意請考故事,復臺諫被推不遞之規,然後可矯避嫌之弊矣。但數易而失其任,與久任而非其人,同歸於不治。自今大小之官不拘常規,廣收賢才,務在人器相當,而若大官之除,必詢問大臣而擇差,苟得其人而信任之,則毋使浮言搖動,然後庶有任賢使能之實矣。

○所謂「養軍民」者。養兵以養民爲本,不養民而能養兵者,自古及今,未之聞也。夫差之兵,無敵於天下,而卒僨其國者,由不養民故也。今之民力已竭,四方蹙蹙,目今有大敵,則雖使諸葛坐謀,領衆,亦無如之何矣。何者?無兵可調,無粟可食,雖智者豈能爲無麪之不托乎?此由諸色軍士苦歇不均,歇者稍保,而苦者必逃,逃則侵毒一族,展轉蔓禍,甚至於一村皆空故也。臣意別擇賢能設局,委以軍籍,推移苦歇,式均其役,而軍士逃亡過三年者,則更括閑丁以充其代,必使諸色軍士皆得支保,而無侵徵一族之患,則可紓軍民之力。其它休養生息之規,則設局之後,任事者可以講究矣。至於訓鍊之術,則亦待養民,然後可議也。

○所謂「足財用」者。足兵以足食爲本,百萬之兵一朝可散者,由無食故也。今之國儲不支一年,眞所謂「國非其國」者也。上下昭見此患,而只諉之無可奈何,不思生財之道,儻有大賊自南自北衝突而入,則以何物爲軍糧乎?國儲之日縮有三焉:一曰入寡出多,二曰貉道收稅,三曰祭祀煩黷。

入寡出多云者。祖宗朝稅入甚多,而費用不廣,故一年必有贏餘,如是積年,至於紅腐,勢固然矣。今者一年之入,不能支一年之出,而權設日滋,宂官太多,每以宿儲供經費,二百年積累之國無一年之蓄者,誠可痛心。臣意量入爲出,盡革不急之官、無益之費,而典守之官嚴明規畫,不被偸竊,然後庶不至磬竭矣。

貉道收稅云者。古者什一而稅,公用不乏,而民亦無怨。祖宗朝以九等收稅,設法非不詳密,而行之旣久,吏怠民頑,每以給災爲要譽之資。今則下之下爲上之上,而一國之田不給災者無幾,國用安得而不匱哉?勢至於此,雖守令之賢者,不敢不給災者,以民生日困,徭役多端。若不解倒懸,而只以不給災爲不負國,則赤子尤不能支,仁人君子豈能忍之乎?爲今之計,莫如改定貢案,使田役減其十分之七八,然後可量宜加稅,以裕國用也,不然則公私終無足用之時矣。

祭祀煩黷云者。古之聖帝明王,孰非大孝?而祭祀以不黷爲貴,宗廟不過月祭而無原廟。自以下,始設原廟,已非古制,展轉承訛,至於日祭,則其黷甚矣。國家於宗廟、各陵,行朔望祭;於文昭延恩殿,行三時祭。此固出於祖宗追遠之誠孝,而比於三代聖王之制,則難避煩亂之戒矣。祭祀主於誠潔,而文昭延恩兩殿,日上三祭。故主者心怠,狃於尋常,饌物器皿,熟設不精,洗拭不淨,不誠不潔,神必不顧,帝王之孝豈在於此?古者年凶,則量減祀典,況今擧國無儲,非止年凶而已,豈無通變之道乎?臣意惟宗廟依前祭以朔望,而各陵則只祭以四名日,文昭延恩殿則只行日祭,而廢二時之祀。夫如是而齋心潔饌,極其誠虔,則於帝王之孝少無所損,反爲有光,祭需之費可減三之一焉,祖宗之靈於聖上恢業拓基之誠孝,有所感動而益享苾芬之祀矣。

○所謂「固藩屛」者。京師是腹心,而四方是藩屛也。藩屛完固,然後腹心有所恃而安。今之四方郡邑,無不殘弊,而監司數易,民不知道主之爲何人。設使暴寇出於不意,風馳電擊,則監司雖欲倉卒節制,民不相信,令不素行,安能有所爲乎?此必敗之道也。臣意請合殘弊小邑爲一,以紓民力,選擇監司而久任之,使以恩威著於一道,而民素信服,則平時可以休養,緩急可以禦侮,藩屛旣固,則國家有磐石之勢矣。或以監司之權太重爲疑,此則不然。中朝之任監司,莫不率眷,而久任者或十餘年,未聞以此虞其權重也。況今兩界之任不過二十四朔,他道不過倣此而已。二年之間,寧有自制一道,不從朝命者乎?旣擇其人,則權重之患非所慮也。

○所謂「備戰馬」者。今之國中戰馬最貴,儻有調發軍馬之事,則只用步卒而已。彼騎我步,何以相敵?今之島馬有籍而無其實,歲損月耗,假使不至故失,散處諸島,無異野獸,緩急無以爲用。臣意京外武士善騎射者,試其才,取其優等者,使往牧場,本道都事及本邑監牧官同監。使武士就場中,自擇牡馬之可合戰用者,以入格之次分給,而錄其禾毛色、大小高低尺寸之數爲三籍,一上于兵曹,一送于司僕寺,一留于本官,使之善飼自騎。每年終,京則司僕寺,外則本邑,察其肥瘠,以行賞罰。若馬斃則告官檢馬屍,若死於五年之內,則量徵其價,若死於五年之外,則不徵其價,臨事變則按籍收取,以爲戰馬,若其人從軍,則許令自騎。如是則島馬不積於無用,而臨戰有馬矣。至如廣貿唐馬、胡馬,亦以此法分授武士,則業武者不患無馬,而國有緩急之資矣。

○所謂「明敎化」者。傳有之:「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假使足食足兵,苟無仁義,則寧有維持之勢乎?今之風俗薄惡義理都喪者,固出於飢寒切身,不顧廉恥,而亦由敎化不明,無以振起綱、維故也。吳起,一將之雄耳。其言尙曰:「綏之以道,理之以義,動之以禮,撫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則興,廢之則衰。」又曰:「凡制國治軍,必敎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在小足以守矣。」吳起猶有此說,況今聖王爲國,豈不念敎化之爲先務哉?蚩蚩之氓一朝不可遽敎,當自敎胄子始。臣意太學及四學之官,先擇其人,使敎士子,而外方郡邑之校官,雖不能盡得其人,亦宜別爲規畫以興起儒風,漸及於氓俗,不宜置之無可奈何之地而已也。

臣按:李珥以壬午十二月拜兵曹判書,翌年二月,陳時務六條,卽此啓也。其所論,大抵申前變通弊法之意。伏乞聖照。

陳時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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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興亡有漸,治亂有幾,先事而言,則多不見信;事至而言,則欲救無及。臣讀前史,每於張九齡成忠之說,未嘗不掩卷深吁,不能爲懷也。嗚呼!義慈之昏庸,固不足道。玄宗之明智,亦昧先見,不用之悔,曲江之祭,何補於亂亡也哉?自古亂亡之國,或以淫虐暴絶天命,或以積衰委靡不振,雖殊,其亡羊則一也。然淫虐之病,猝發於一時,若賢君代之,則可以按古而易於復興,積衰之證,醞釀於累葉,雖哲王受之,倍用其功,而難於振起。我國家積德累仁,根本固深,而百有年來,俊乂不售其才,疵政日加於民。自燕山顚覆典刑之後,無人釐正,朝廷與百姓相忘者,厥惟久矣。嗷嗷赤子,常在水火之中,籲呼無聞,雖無外寇,其勢固已岌岌矣。況今北胡啓釁,兵連禍結,欲援則國少控弦,欲餉則倉無宿儲,緩之則慢弛不集,急之則潰散爲盜。亂亡之象昭在目前,此非先事之言也,無乃近於欲救無及者乎?嗚呼殆哉!嗚呼殆哉!雖然,豈可付之無可奈何,而束手待亡乎?

竊惟天下之事有本有末。先治其本者,似迂而有成;只事其末者,似切而反害。以今日之事言之,和朝廷而革弊政者,其本也;調兵食而固防備者,其末也。末固可擧,而本當尤先。昔者之鬨,民疾視長上之死而不救,穆公問於孟子孟子不告以嚴肅軍令,而乃勸行仁。夫仁政,非一朝所可猝辦也。兩陣相當,矢石方交,雖欲行仁,勢無及已,以常情言之,孰不笑其迂且遠哉?然旣無敎養之素,遽加棄民之刑,則必敗之道也。寧退而修政,以爲後圖,孟子循本之論,豈云迂哉?今之事勢實類於此,殿下其亦反本而思之乎?

所謂「和朝廷而革弊政」者,何謂也?自古爲治之君,必先正心,以正朝廷。朝廷旣正,士類協和,然後形和氣和,而天地之和應之矣。今者朝廷之不和,災沴之荐臻,誰任其咎?無乃殿下正心、誠意之學,有所未至,而用捨擧錯之令,未得其當歟?伏願反躬省念,無拘近小,必以追踵聖王爲志焉。此在聖明典學力行之如何,今不敢喋喋累陳焉。

若今朝廷,則殿下以爲何如耶?自東西分類之後,形色旣立,往往未免以同異爲好惡,而造言生事者,交搆不已。搢紳之主論者,多是東人,所見不能無偏,而其流之弊,或至於不問賢愚才否,而惟以分辨東西爲務,非東者抑之,斥西者揚之,以此定爲時論。於是士類之初進輕銳者,知發身之路在於攻西,故爭起附會,傷人才,壞士習,而莫之禁遏。嗚呼!「東西」二字,本出於閭巷之俚語。臣嘗笑其無稽,豈意式至今日,爲患滋甚乎?觀人之道,只分邪正而已,何東西之足辨乎?如臣初非得罪於士類者也。只欲調劑兩間,共爲國事,而士類之不知者,誤指爲扶西抑東。一被指玷,漸成疑阻,百謗隨起,終至於館學之儒,亦或輕侮。揆臣分義,固當乞退,杜門省愆,而貪戀恩寵,迄未決去。且念士類固過,而多出於識見之差,非必挾私誤事也。一朝覺悟,則其間儘有可用之才,而間有一二人知臣本心,故黽勉遲回,必欲偕之同寅協恭之域。嗟呼!鳥獸不可與同群,臣捨士類,將誰與集事乎?臣之用意甚艱,而情理可悲矣。臣今竭言,固知益忤於時論。而展盡底蘊如此者,殿下略見形象,未究實狀,而近日獻言者,或有斥朝紳以偏黨者。若殿下未能洞燭,遂疑臣隣盡爲朋黨,則恐爲士林無窮之累。必須明辨而極言之,且陳救弊之策,然後士林得安,而公論得行矣。

自古小人固有朋黨,而君子亦引同類。若不問邪正,而惟黨是惡,則無乃同心同德之士,亦不得見容於朝耶?是故自古朋黨之弊,只爲搢紳之疵,而惡朋黨而欲去之者,未有不至於亡人之國者也。東京黨錮之變,白馬淸流之禍,可不深戒乎?今之搢紳,豈無一二偏黨之習?不可因此而擧疑群臣也。嗚呼!上下未孚,搢紳不睦,國是靡定,浮議橫流,如此而欲望戡亂制治者,未之前聞。聖明在上,雖無士林之禍,安知後日不測之變,實萌於今日乎?南衮沈貞寧有種乎?今者一任士類之所爲,固不可也,若以士類爲非而攻之,則尤不可也。伏望殿下廣召大臣臺侍,賜對榻前,明諭聖旨,俾改分辨東西之習,陟罰臧否,一循公道,消融盪滌,鎭定調和。而如有執迷不悟者,則裁抑之,懷私强辨者,則斥遠之,必使人心所同然之公是公非得爲一時之公論,士林幸甚。臣發此言,豈敢自以爲是哉?惟殿下裁自宸衷,詢及廟堂,臣言若是,則卽命施行,如以爲非,則卽加罷斥,使國是歸一,而無是非糢糊之失,則其幸尤大矣。如是而推誠接下,從諫改過,聖心旣正,朝廷旣和,則可議得人而革弊矣。

夫得人之說,固是老儒常談,而揆以實事,更無他策。孔子所謂「爲政在人」者,豈欺我哉?雖然,才不借於異代,在於任用之如何耳。百里奚亡,子思削,有賢而不用,則與無賢何異哉?今之議者,托於得人之難,每遏變通之論。若必得人如古昔聖賢,然後乃可保邦,而不得聖賢,寧任危亡云爾,則得人之說反爲痼病,天下之不喪其邦者幾希矣。漢高蕭何唐宗魏徵宋祖趙普,此豈之徒乎?不過取其一時之尤者耳。如使三帝置三人而不用,必待,然後始欲爲國,則卒不可得,而四百之業,貞觀之治,天下之定,無與共創者矣。今之人物視,猶且眇然,況求三代之士乎?如欲取一時之尤者,則代豈乏人乎?在殿下委任與否耳。洪惟我世宗大王,是東方聖主也。用人由己,立法圖治,垂裕後昆,永建鴻基。而其用人之規,則惟賢惟才,不問其類,任用旣專,讒間罔入。南智出自門蔭,而以黑頭拜三公,金宗瑞顯被物論,而以獨見開六鎭。超遷不日者,意謂當至卿相,而位稱其才,則終身不改。久任累年者,意謂官止於此,而一朝陞擢,則不限階級。此眞古昔聖帝明王任賢使能之一揆也,豈特世廟爲然哉?祖宗率由成憲,雖設科擧,而人才之不由科擧者,多致卿相。當時不以爲怪,後世稱爲美事,未聞錮門蔭以限職者也。門蔭尙不可錮,況守道尙志之士不屑科擧者,寧可後於決科之士乎?頃年殿下命復祖宗用人之法,使未出身者得爲憲官,其選必取時望,故風采多有可觀者,淸議甚愜,而俗見疑之。殿下不意還下循俗之命,使祖宗良法美意旣行而還廢,未知殿下何爲而輕變祖宗之法,反循流俗之見耶?士類失望,人才不進,自此伊始,言之豈但太息而已哉?

近日奇大鼎之說,有以激惱聖衷而然耶?夫廷臣曾以神德當祔之說,仰叫丹陛者,不爲不久。自度決不能回天,然後遷就於建閣設官之說,出於事勢之不得已耳,非其本心也。廷議旣然,則安得以一人之言輒變前說乎?大鼎若不能以己見回衆論,又不肯以衆見屈己意,則當初宜引疾不出,使無紛擾之弊,而乃敢挺身獨斷,欲使擧朝從己,其亦不自量己。及其竝出之後,旣不許獨啓,又不能改圖,則謝病之外更無他計,此則事勢之當然者也,謂之木强執滯則可也,若指爲詭譎,則實非其情。玉堂之分疎,似不明瑩,而殿下之過疑,亦未深燭也,豈可因此一事,遽置而不用,亦可因此一人,盡廢一時之人才乎?因噎癈食,見刖廢屨,古今之通戒也,殿下其未之思乎?嗚呼!希世規進,衒玉求售,決得失於一夫之目,以爲干祿之資者,殿下之所貴也。恬靜自守,韞櫝待價,不以祿位爲榮,而必欲不失其義者,殿下之所賤也。如使伊尹傅說呂尙諸葛亮之徒,復作於今日,則未知出於前所稱者乎?出於後所稱者乎?死馬見買,而得千里之駒,郭隗爲師,而致國士之趨,好善之效,捷於影響。方今國勢板蕩,氣象愁慘,雖得曠世之賢才,亦恐不能扶持。而殿下乃與恬常守故之臣循例講論,不革一弊,不出一奇,而輕視一時之士,使之望望而去。如是而欲望坐靖邊塵,撫安生民,無乃近於却步而圖前乎?伏望殿下亟回前見,復遵舊憲,使日月之蝕仰見旋復,而側席求賢,致誠盡禮,未至者期於必致,已至者期於必用,國家幸甚。今日上下皆以慶源爲憂,必欲得人,再三掄擇,其計至矣。若一國之危無異慶源,則未聞深思遠慮。而朝廷大官及臺侍之職,則不見難愼,塞員塡闕,朝除暮拜,席不暇暖,玩愒度日,百度皆弛,豈慶源重於一國,而邊將重於六卿臺侍乎?何不以憂慶源者憂國家乎?虞舜之帝也,不過命九官而已;晉悼之霸也,不過選六卿而已。若使九官數易,六卿頻遷,則雖以虞舜之聖、晉悼之賢,終莫與成厥功矣。伏望殿下與大臣講求久任臺諫之策,而至於官人之際,亦必疇咨煕載,務使人器相稱,委任責成,勿貳勿間,期於底績,此尤幸之大者矣。

若革弊政,則愚臣從前所懇,在於改貢案,改軍籍,幷省州縣,久任監司四條耳。改軍籍,雖蒙允許,而臣不敢始事者,臣之初意:軍卒之設本爲防禦,故欲減軍卒進貢之役,移于田結,使得閑居養力,專意訓鍊,以備緩急。而旣命不改貢案,則雖改軍籍,養兵之策,必不見效。古語有之:「利不什則不改舊。」若只有更張之虛名,而不獲變通之實利,則寧仍舊而已。嗚呼!不改貢案,則民力終不可紓,國用終不可裕。目今邊患漸棘,寧息無期,所急者兵,所乏者食,加賦則民困尤甚,不加則國儲必竭。況別造軍器,加設禁軍等事,皆出於不得已,而經費之外調度甚廣,未知出何異策而可補經用乎?

至於幷省州縣,則本出於睿思,而施行不難,利害較然。殿下每以沿革爲重事,古之沿革,非必大段變通也。或分或合,代不絶書,此豈重難之擧乎?小邑殘民困於繁役,若一朝幷數邑爲一,則斯民之懽欣,如解倒懸矣。今以一事可見其驗,黃州判官之革也,吏民蹈舞相賀,二邑爲一,亦與革判官一也,不難知矣。斯民憔悴訖可少康,殿下何不一施惠澤乎?

若久任監司,則臣於前日已盡仰達。而尤所汲汲者,兵營之設於巨邑,使兵使兼宰者,最爲今日蘇復軍卒之良策。而先須久任監司,然後始令兵使率眷,故臣之切望在此,豈是愚臣一身之計哉?當今之策,歸重於備邊,故今日糾摘列邑之奸吏,明日調發二道之僧軍,命抄豪右矣,募加禁軍矣,廣取武士矣,此皆枝葉之謀,非根本之計也。

嗚呼!災害幷至,式日斯興,人情驚懼,罔保朝夕。而朝廷之所施措,了無一事可以仰答天譴,消弭禍萌,慰悅民心,鞏固邦本者,徒使中外囂然,訛言四騰。臣雖竭誠仰瀆,非一非再,而殿下難於更化,至今遲疑馴致。民力益盡,國計益磬,邊釁益深,而不堪塗炭之民,起爲盜賊,遍於四境,則雖有王佐之才,亦無弘濟之術矣。至此而始悔不用臣言,何嗟及矣?今之時勢,譬如久病之人元氣澌敗,動輒生病。治冷則熱作,治熱則冷發,雖曰外邪可防,先須補養元氣,元氣旣復,根本旣固,然後治邪之藥可以有效。若不顧元氣,只服攻擊之劑,則不久而命盡矣。今臣之必請變通者,是補元氣之劑也;其請調兵運糧,而不顧變通者,是只事攻擊之劑也。議者或以騷擾爲憂,而不欲變通,此大不然。改貢案,改軍籍,省州縣等事,皆自朝廷商確勘定而已,民無升米尺布之費,何與於民而有騷擾之患哉?若量田,則不能無少撓於民,故必待豐年,乃可擧行。貢案之改,必後於量田云者,此亦不然。貢案固當以田結多寡均定矣,量田之後田結增減,豈至於大相懸絶乎?先改貢案,隨後量田,亦何害哉?田結雖有盈縮之少差,豈如今之貢案,不問田結多寡,而率意誤定者乎?

大抵俗情,樂因循而憚改作,自無意智,度人皆然。故雖見危亡之象,罔念扶持之術,反以有爲爲騷擾,無謀爲鎭靜,有如禁人服藥,藏痾待死。此固具臣之常態,不足深責,只恨殿下之明聖,難於奮庸,坐視必亡,而莫之改圖耳。若殿下悉用臣策,堅持不變,旣行三年,而民生不安,國用不足,養兵不如意,則雖加臣以斧鉞之誅,臣實甘心矣。伏願殿下勿以人廢言,更加熟慮焉。

所謂「調兵食而固防備」者,雖是事爲之末,而亦不可弛緩不擧也。發民爲兵,屯田積穀,廟謨已施,其成敗利鈍,不可預料。儻使慶源小醜終不悔禍,而他鎭藩胡乘時扇亂,則咸鏡一道之力,決不能支撑矣。今欲發送援兵,則不敎之民勢難驅迫;輸運饋餉,則二千之程勢難聚糧。於此拘守常規,則僨事在於俄頃矣。臣之愚計,前者旣發而復止,到今尤無他策。若用臣言,募庶孼及公私賤有武才者,使自備餱糧,入防于南、北道,北道以一期爲限,南道以二十朔爲限,使應募者衆,而兵曹試才而遣之。庶孼則許通仕路,賤隷則得免爲良,私賤則必本主呈單子于兵曹,然後乃許試才,使無叛主之奴,其代則從自願擇給。如無武才者,則使之納粟于南、北道,以遠近定其多寡之數,而許通從良,亦如武士焉,則兵食稍可以備禦矣。昔者李施愛之亂,賤人輸運軍器者,皆得從良,庶孼從軍者,得赴科擧,此是世祖大王權時已行之規也。臣固知此策必不合於時議,而此外更無良籌,故不得不更瀆也。伏望殿下深思熟計,斷而行之也。

噫!匪茹之亂作於無備,勝敗安危決於呼吸,而議者猶欲從容談笑,徐考前規,加之以衆論紛興折衷無期,若待廷議之定,則邊城已破矣。「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者,此之謂也。嗚呼!無狀愚臣,遭遇聖明,仰恃恩眷,無少隱諱,狂言妄語,前後累陳,疎謀謬策,十不一施,孤蹤隻影,踽踽棲棲。主憂臣辱,晝嗟夜唏,髮白心爛,徒勞無益。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義當奉身,退守愚分,而披肝瀝血,至今悲號而不知自止者,誠以受國厚恩,糜粉難酬。明觀積薪之燃,敢懷顧身之念?臣不更言,臣有厥咎。伏望聖明憐察採納焉。臣無任慷慨憂悶之至。謹昧死以聞。

臣按:此疏在癸未四月。是時上專眷李珥,幾於擧國以聽。李珥感不世之遇,以鞠躬盡瘁爲心,復上封事,極論時弊。批曰:「予偶閱卿年前上疏,而卿疏適來,前後眷眷,識卿不忘庸君之孤忠也。貢案事,廷議不一,當隨後商量焉。軍籍事,惟在卿設施何如耳。省州縣事,果出於寡昧輕淺之意,恐貽他弊,不敢自是,而卿勸請不已,當爲卿試之。久任監司事,難於創設,遲疑到此,亦當從卿矣。庶孼賤人事,變初因卿獻策,命卽行,而言者論之,當更問于備邊司,商議擧行。」

今伏睹此批答,其信任之意可知,三代之治,庶幾指日以待。而時輩之媢嫉者充滿,三司乃以微細之事,抉摘成罪,必欲劾去而後已。幸賴宣廟洞燭其情狀,處分嚴正,明施典刑。而李珥不敢在朝,退歸鄕曲,則宣廟又特拜冢宰,敦勉甚至,至以「天不欲平治我邦家」爲敎。李珥遂不得已復入,方將收拾人材,赤心共濟。而未及數月,乃遽以甲申正月病卒,天果不欲平治我邦家矣。古人所謂「長使英雄淚滿襟」者,不但爲諸葛亮一人而已,豈不悲哉?然其人雖亡,其書尙存,擧而行之,亦在殿下。臣不勝眷眷。伏乞聖照。